領主什麽的無所謂啦！
    王都。
    北方的第一場雪已經下了，坐落在王宮中的雁鳴湖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湖心亭上落滿了雪。白衣卿相烏米坐在亭中，倚靠著一根結實的柱子，微笑著看向眼前的少女。少女喝了點酒，麵色有些紅潤，一頭秀發向後梳著，吐出的氣息中帶著柔和的白霧。
    “利德招你是個正確的選擇。”
    烏米笑著說道。
    少女——雲陽外交部部長芸葉同樣回了個笑容，對烏米說道
    “我爺爺以前跟我說，人的命運是無法預料的。才華越豐厚，能做到的事情便越多；能做更多事情，就容易接觸到更多的人；一念之間得道升天，一念之間墜入地獄，都是有可能的。利德大人給我這個機會，我也會努力地回報他的知遇之恩，這一點上我與您是同一類人。”
    烏米握著犀角杯，一片雪花落入杯中清酒。
    他淺嚐一口，對芸葉說道
    “知遇之恩，這一點說得不錯。其實從大勢上來講，永天國確實垂垂老矣，壓不住地方豪強了。西秦、南楚、靈武、雲海……能夠威脅到王族統治的領地越來越多，可即便如此一代代白衣卿相還是飛蛾撲火般地來了王都，很少有人能夠善終。男兒到死心如鐵，試手補天裂，大家的命都差不多。真要順著天下大勢，把位置讓給那些大領地便是，我們爭什麽，你們爭什麽？”
    芸葉微笑著說道
    “雲陽隻想自保，我們沒有先生的本事。”
    烏米看著芸葉，淡淡地說道
    “你沒有。但你們家那位領主大人有。”
    芸葉愣了一下，沒有接話。
    烏米也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喝幹了杯中的酒，平靜地說道
    “兩年前，光天月山就死了三十萬人。去年，王族實際掌控的土地上凍死了七萬人。今年，這個數字大概會降到一萬以下，這就是我的極限了。因為我是個修補匠，家裏的房頂破的洞太多，補不過來，便隻能等下雨，哪裏漏水就把哪裏補上，不漏的地方就暫且那麽放著。你們不一樣，你們有能力把房子拆了，蓋一棟新的。”
    芸葉把玩著手裏的酒杯，對烏米說道
    “修補，往往比推倒重來更難。”
    烏米笑了笑，對她說道
    “都不容易。推倒重來不難，循規蹈矩也不難，難在走一條前人沒走過的路。我今天在湖心亭見你，你知道為何？”
    芸葉沉默一會兒，回答道
    “拿我們去製約雲海。”
    烏米沒有否認，算是默認了這一點。
    芸葉往杯子裏重新倒了一杯酒，繼續說道
    “所以，您也希望了解我們現在的力量，並根據我們的力量調整之後的戰略。因為西秦南楚相互製約，王族與靈武相互製約，南越與起義軍相互製約，包括萬澤也要應對魔族的攻勢。唯獨雲海近些年的發展太快了，一旦世子之爭結束，他們將以一個很快的速度席卷中原，您希望我們能擋在前麵。”
    大風吹過湖心，亭上雪簌簌落下。
    烏米望著結冰的湖麵，問道
    “所以，你的答案是？”
    芸葉將酒杯放下，回答道
    “雲陽現在有十二萬軍隊。”
    烏米搖了搖頭
    “不夠。”
    “我們的暗部組織已經能滲透到雲海。”
    “不夠。”
    “糧草足備，雲陽衛新招募的高手眾多。勇者公會和惡人穀都有人願意為我們賣命。”
    “還是不夠。”
    芸葉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湖邊幹枯的樹枝正在風中搖曳。
    烏米對芸葉說道
    “利德現在在雲海吧。”
    芸葉同樣沒有否認，算是默認了這一點。
    烏米又說道
    “他敢去雲海，是我今天來見你的理由。利德有這個膽子，說明雲陽有自信在與雲海的正麵交鋒中不落下風，你們的領主信任你們，把你們當成他的後盾。但是目前看來，你們在紙麵上的實力還遠遠不夠。”
    芸葉坦誠地回答道
    “或許如您所言。”
    芸葉頓了頓，麵無表情地補充道
    “……但很快就不一樣了。”
    烏米收回了視線，眯著眼睛看向她。喝了酒的芸葉全然不懼，同樣回望著烏米。兩人對視片刻，烏米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整個人倏然站起，低聲喝道
    “你們好大的膽子！這步棋你們真敢落，當我們王族是任人的軟柿子麽？！”
    芸葉為他斟滿酒，笑著說道
    “先生息怒。您既然希望我們製約雲海，總不能既要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吧。您也知道，我們雲陽啊，窮得很，什麽都沒有。沒有富庶的土地，沒有百年的積累，沒有得天獨厚的位置，沒有一出口就讓人拜服的名頭。我們別的沒有，就是膽子大。”
    烏米深深吸了一口氣，坐回了座位上，仰頭喝了杯中的酒。
    他對芸葉說道
    “你們想玩垂簾聽政那一套，別的領地不見得答應。”
    芸葉回答道
    “所以，得看您手裏那張攪動天下風雲的牌什麽時候打了。如果時機合適的話，他們根本來不及做什麽。亂世之中終究實力為先，我們雲陽暫時打不了雲海，但讓周圍的其他領地乖乖閉嘴的本事，還是有的。”
    芸葉戳了戳自己的胸口靠近心髒的位置，臉上是一個自信的笑容
    “我可以跟您保證，這會是您今年做的最劃算的一筆投資。”
    烏米閉上眼睛，細細地思考著，半晌後說道
    “好吧……但我也有一個條件。”
    芸葉挑眉不語。
    烏米抿了一口杯中酒，於風雪中說道
    “你們待他們的百姓，須如同你們待自家的百姓。”
    芸葉神色一凜，嚴肅地回答道
    “請先生放心。”
    烏米便長長地舒了口氣，與芸葉碰了一下杯，頗為感慨地說道
    “養虎為患啊，尾大不掉啊，這些道理我從一開始就明白。你們那個領主，第一次來王都的時候我就察覺到了，雲陽需要管，不然一定會出問題。但還是太快了……不知不覺，你們已經發展到可以來王都與我麵對麵地談判、逼迫我做出一些不願做的決定了。不過這次就這樣吧，起碼你們對百姓還算不錯，而且不似作秀。”
    芸葉略有心酸。她能聽出烏米的無奈，那種無奈與她當時在利義麾下做事時很像。對這位高高在上的白衣卿相來說，天下各個領地，能對民眾好一點的便可以稱之為好領地，這已經是最低的標準了。
    芸葉仰頭喝幹杯中酒，些許心酸化在酒中。
    她展顏一笑，祝烏米萬事勝意、王族武運隆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