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絕對不想成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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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領主什麽的無所謂啦!
    如利德所預料的那樣,當昭辰的士兵已經驅趕著天成的百姓朝領主府高歌猛進的時候,其他領地短時間內根本無法複刻他的成功。原因是多方麵的,比如軍隊調度需要時間,再比如因為這些人在聚風城已經簽過了一份協約,對天成各個城池的“歸屬權”存在私心,行動起來難免會存在一些內耗。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除了雲陽之外,根本沒有哪一家領地能把天成民眾的心態迅速打崩。
    他們的軍隊或許也有著頗為不俗的戰鬥力,但他們使用的戰鬥方式依然在天成百姓的理解範圍內。天成的百姓抱起團來還是很勇的,也許其他領地的軍隊聚集後能夠以極小的傷亡殺掉更多的攔路者,但隻要雙方還在用原始的短兵相接分個高下,天成的百姓就可以用更多的數量對他們進行無休無止的消耗。
    最後,其他領地達成了一個共識。
    在雲陽入主天成後重開談判會議,如果雲陽識相的話,絕對不敢獨吞整個天成。到時候雲陽讓出三分之二左右的土地,其他家允許利德保有三分之一的收獲。當然,以利德的性格,想讓他乖乖把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是不可能的,不過其他的領地也不在意,他們自然是打不下來天成,但他們覺得自己打個雲陽還是輕輕鬆鬆的。
    萬物相生相克,也是一種循環。
    與此同時,天成的百姓也逐漸走完了最後一段路,來到了天成領地的主城——安寧城。
    這段路明明沒有任何艱難險阻,但他們走的卻很漫長。
    內心的矛盾不停地折磨著他們,前有狼後有虎的境遇給他們帶來了極大的心理壓力。很多次他們實在是不敢與天成領主為敵,便罷工式地坐下來休息。但昭辰的軍隊同樣冷酷無情,他們以恒定的速度前進,一旦觸及到罷工的人,從不吝惜自己掛在腰間的長刀。
    有人便不停地朝昭辰的士兵丟石子,高聲說道
    “你們這是要把我們往絕路上逼……你們這些惡魔!”
    “你們就是不敢自己去領主府,才讓我們在前麵送死!”
    “你們也是人!你們真的下得去手嗎——”
    昭辰的軍隊中,有一個叫奇常的半大少年。他正好被石頭打中了額頭,起先感覺一陣眼花,隨後就感覺一股溫熱的液體順著鼻翼兩邊流了下來。奇常今年大概隻有十五歲左右,但或許是父母遺傳比較好的原因,他的身高比周圍的成年人還要高出不少,在這種亂石橫飛的局麵中就像是一個活靶子。
    奇常的脾氣很好,即使出現了這樣的情況,他也沒有生氣。他完全能夠理解眼前這些被驅趕著的天成百姓,他們之所以表現的這麽憤怒,本質上還是因為他們在這個動蕩的時代中沒有獲得足夠的安全感。
    可話又說回來,無論在哪裏,安全感不都是自己爭來的嗎?
    奇常擦了擦額頭上的血,身旁的一位胡子拉碴的大叔默默地遞過來了一條舊布條,示意他簡單地包紮一下。奇常認得這個大叔,他以前是村子唯一一位沒有固定工作的“無業遊民”,當時大家都叫他懶漢哥。但其實懶漢哥不是真的沒有工作,他隻是因為年輕時喜歡賭,把祖傳的田產輸了進去,才不得不換一種生活方式。他曾在農忙時一口氣打十幾份工,來換取一份最低標準的口糧。
    奇常不喜歡他,是因為有一年昭辰大旱,有餘力雇傭他的人越來越少,懶漢哥沒辦法,隻能靠借來度日。奇常的母親借給過他三升米,救過他一命。但之後昭辰內亂,有許多亂兵闖入民宅搶錢搶糧,奇常的母親護住糧袋子不讓他們搶,結果被一個士兵直接用槍刺入了胸膛。槍尖穿過她的身體,劃開了糧袋子,發灰的大米撒了一地。
    當時懶漢哥也在場,但是麵對那些身披鎧甲的士兵,他選擇的是擺出一副笑臉在旁邊小心討好,而不是像奇常希望的那樣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怒發衝冠上前救人。後來村子裏給奇常的母親簡單地辦了個葬禮,懶漢哥也沒有來。
    他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奇常再次見到他,已經是在昭辰歸雲陽管轄,雲陽開始募兵的時候了。兩個人再次相見的時候,懶漢哥還是和以前一樣笑著上前摟住了他的肩膀,他掙脫了。雙方便不再有更多的交流,不過兩個人意外地分到了同一個隊伍裏,在軍陣中的站位也很接近。
    奇常看著遠處那些百姓,心裏默默地想著他們的未來。
    總有一天,他們也會加入到某一支軍隊當中,身邊的同袍很可能是自己不喜歡的家夥。亂世之中人是沒有什麽選擇的,唯一的辦法就是接受周圍的一切,讓自己繼續活著。所以他接過懶漢哥遞過來的布條,綁好了腦袋,繼續握緊手裏的長槍隨人潮上前。
    奇常慢慢覺得,或許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天成的百姓別無他路,昭辰的士兵也沒有選擇。
    當天成的百姓終於抵達安寧城下的時候,眼前是一座在煙熏火烤中猶如地獄堡壘的城池。一時間天成的百姓又想起來了他們從小就會聽到的那些傳言,說天成領主是神的使者,是被派下來懲罰他們的罪孽的。他們每個人從出生開始就帶著“原罪”,要花費一生的時間去贖罪,才能避免在死後依舊飽受無盡折磨。
    而現在,他們要向神的使者發起反叛了!
    這對曾經的他們來說,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就仿佛要強迫代代信佛的人去拆掉寺廟一樣,也許在不信佛的人眼中隻是很普通的行為,對他們來說卻是巨大的痛苦。無數人嚇得跪倒在地,對著安寧城不停地磕頭,祈禱那些所謂的“神的使者”能夠寬恕他們的罪孽。
    還有的人高聲呼救,讓領主大人出來“救救他們”。
    昭辰的士兵在一旁冷眼旁觀,就像是在看一出奇怪的鬧劇。
    在雲陽的人眼中,雲陽一直都不夠好,直到他們見到了昭辰。
    在昭辰的人眼中,昭辰一直都很慘,慘不忍睹的那種,直到他們看見了天成。
    其實在那些天成百姓跪下去的那一瞬間,很多昭辰的士兵聯想到了自己,聯想到了在兵荒馬亂中卑微求生的自己。懶漢哥神色不自然地舔著嘴唇,握著槍的手在不停地發顫。
    一個人很難搞懂自己想要成為什麽樣的人。
    但在與他人相處的過程中,一個人可以很輕易地明白,自己絕對不想成為什麽樣的人。
    昭辰的士兵從天成的百姓身上看到了自己過去的影子,愚昧、懦弱、眼界狹窄、分不清是非對錯,他們不願意承認這一點,但是在往後的人生裏,他們將會下意識地與這一類的人劃清界限。
    這或許也是利德讓他們來這裏的目的。
    安寧城下跪倒了一片百姓,無數人哭著請求領主大人降下神威,替他們出這口氣。
    他們願意繼續奉上自己的人生,供天成領主奴役。
    在這聲勢浩大的請願聲中,安寧城上也終於有了動靜——
    那是誰都沒有想到的局麵。
    一麵白旗,在風中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