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淮南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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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林風雨錄!
    江南三月,桃紅柳綠,日煦風暖,最是一年春光無限,晌午剛過,臨安城餘杭門外街道上,午間熙熙攘攘的熱鬧已經散場,一條寬整的大街上雖不冷清,卻也盡是些趕著出城入城的路人。此時正是一天裏生意最淡的時候,沿街的商販也懶得招呼生意,不是坐在攤子前有一下沒一下的甩著蠅拂子打盹犯困,就是成群聚在一起談天說地,整個街道上,一派懶洋洋的氣氛。間或幾隻燕子在時不時卷動的酒招子間翻飛來去,隻有如庖丁樓一般幾家大酒家裏,不時傳來江湖豪客醉醺醺的猜拳嚷鬧之聲,讓這春日午後的街道上更添了幾分慵懶氣象。
    突然間,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踏破這春日午後的困意,幾個睡意正濃的商販一臉嫌惡的抬起頭來,口中含糊不清正詈罵幾句,猛然一匹白馬上穩坐一人從眼前潑風似掠過,眾人不禁吃了一驚,待回過神來,那白馬已然掠出四五丈遠近,隻見那馬渾身上下一片雪白,就如同用一整匹白緞給身子裹起來一般。又不同普通白馬呆滯的純白,奔騰間與陽光相映,隱隱泛起一股閃亮的銀色,卻又流轉不定,稍瞬即逝。雖然這大街上懂馬之人不多,但臨安城乃是江南第一大都會,就算市井小民,眼界也不同他鄉外阜,此時見到如此駿馬,不免一片嘖嘖之聲。
    “庖丁樓?!”忽聽馬上騎士訝異一聲,此時白馬正昂頭疾馳,隻見那騎士兩腿夾緊馬腹,絲韁隻一提,白馬猛然一聲長嘶,疾馳的身影如同撞到石牆一般就地頓住,人立而起,原地轉了幾個磨旋,穩穩的停在當地。頓時一街兩旁眾人無數叫好稱讚之聲,馬上騎士倒似乎充耳不聞,徑自翻身下馬,眾人這才發覺非但白馬神駿,這馬上騎士也是個英朗之人,容貌俊秀,舉手投足間英氣勃勃,一身素白箭衣裁剪合度,腰中一條紫緞束帶,兩枚用作帶扣的碧玉,青翠通透,流光晶瑩,一望可知乃是上等玉石,身材長大,肩寬腰闊,行動中隱隱透出一股剽悍氣概,隻是雙眼深邃,眼神犀利,總是透著一絲睥睨神色,讓人覺得難以親近。
    “趙家酒,餘家柳,原來這庖丁樓餘家卻在此處!”,那騎士看著庖丁樓三個古色古香的大字匾額,自言自語著下了馬。隨手將韁繩扔給迎出來的酒保,也不吩咐,看著那門口一副對聯“座中客恒滿,樽中酒不空”,不禁一笑道“店家隻想無憂,隻怕小二要忙死”。再往裏麵看時,偌大的一個庖丁樓,內中陳設粗率簡單,幾乎與村野小店一般,座頭多是紅油桌椅,站在門口,張眼就能看到幾個江湖豪客半踩半坐,已然喝得滿麵通紅,猶自劃拳喝令。那騎士不禁臉上閃過一絲憎惡之意,退了一步,重又看了看那匾額,問那正在拴馬的小二“這庖丁樓,臨安城共有幾家?”
    “隻此一家,別無分店,”,那小二拴好馬,登登登過來一躬身“客官請進來隨意坐,要用些什麽酒菜,盡管吩咐,我這就去招呼後頭給您安排”。
    “哦……哦…。。撿你們拿手的來幾樣,務必精致”,那騎士略有些躊躇的吩咐道,看著小二一道煙往後堂去了,又望了望那門頭上的招牌,這才重又入內。
    “好一匹駿馬!”那騎士正要邁步進樓,身後忽然響起一聲喝彩,聲音洪亮,中氣十足,回頭隻見一個老者,六十歲左右年紀,一身褐衣,氣勢豪放,雖然年紀大了些,仍舊身材魁梧,虎背熊腰,左手牽著一頭健驢,右手拎著一個大酒葫蘆,濃眉長髯,捋著長須繞著白馬周身上下打量,讚不絕口。頗有一種恨不得騎上去馳騁一番的意味。那騎士看老者這幅模樣,也自一笑,他一路南來,這匹白馬也曾被不少人誇獎,從來頗為得意,信步踏上庖丁樓台階說道“老丈當心,此馬性子暴烈,莫要傷了你”,
    老者看也不看那騎士一眼,伸手在馬背上用力按了兩按,口中自言自語道“筋毛明亮,似雪如銀,骨骼寬大,身長蹄闊,呼吸深勻,四肢剛健有力,能負重,善驅馳,一百裏內,隻怕臨安城隻有兩三匹能追得上它,五百裏內,或許有十匹左右,隻不過…。。可惜,可惜啊。”白衣騎士聽這老者一席話,倒是點頭讚許,聽他忽然說出“可惜”二字,腳步一頓,回頭笑著問道“可惜?如此好馬,不知老丈有何可惜?”
    褐衣老者這才抬頭瞄了一眼騎士,眼中閃過一絲疑慮,回頭再打量幾眼白馬,似乎有幾分遺憾道“馬是好馬,隻怕人就未必是好人”。
    白衣騎士臉上顏色微微一怒,一道陰鷙神色一閃而過,口中語氣略帶陰冷道“老先生,你我今日之前素未謀麵,姓名不知,你如何知道在下未必是好人?”
    “嘿,所謂南橘北枳!知者自會辨識”,褐衣老者拿起酒葫蘆,喝了一口道,語氣一轉,冷冷道“此馬非南國所有,所以我知你並非好人!”
    哈哈哈,白衣騎士不由一陣冷笑“我曾聽聞以貌取人,不想今日在這臨安城,頭一回遇到以馬取人,此馬的確非南國之種,隻是這臨安城中北馬須也不少,難道那有一匹北馬的,個個都不是好人?老先生既然因此馬而知我非好人,倒請老先生賜教了,在下洗耳恭聽!”最後這“洗耳恭聽”四字說的極為斬釘截鐵。
    褐衣老者又看了那白馬幾眼,剛剛還稱讚絕口不斷稱讚,此刻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憎惡深色,順手將驢繩往庖丁樓門口拴馬樁上一係,拎了酒葫蘆,看也不看那騎士一眼。自顧自走進庖丁樓裏,撿了門口一副座頭坐下,兩眼直瞪瞪看著那騎士,半晌才說道“好一張利口,既要恭聽,何不進來坐?”
    此時酒樓內雖不是生意好的時分,樓下散散落落也坐了十數人,多是緊身裝束,有些身邊桌上都放著兵器,顯見是江湖豪客,那騎士看老者如此做派,也慢慢踱進來,睥睨四顧,找了一副空座頭昂然坐下,輕輕拂了幾下身上的塵土,慢慢道“我聽聞那魯國公冶長,能解百禽語,常常覺得此事過於奇妙,未必可信,豈料今日這臨安城下,老先生能以馬識人,想必也是善解獸語,隻是這獸語乃是畜生之言,隻怕未必可信?”言下之意,乃是譏諷這老者出言不遜,說的不過是“畜生”之言。
    “嗬嗬”,那褐衣老者笑道“不錯不錯,這世上有些畜生牙尖嘴利,嘵嘵不休,所說未必可信,不過此馬既無尖牙,又無利爪,似乎可以一信!”
    褐衣老者話音剛落,騎士臉上驀然湧起一股血色,他方才借著“獸語”二字,譏諷老者所說乃是畜生之言,不料老者言語也極為犀利,立刻就用“有些畜生”原樣奉還,而且指明此馬可信,那“牙尖嘴利”四字所指是誰,自然不言而明。
    那老者卻似乎並不留意白衣騎士臉色有變,拿起酒葫蘆,又飲了一口,抹了抹嘴,突然厲聲喝到“此馬名為照夜玉獅子,乃是金國王子坐騎,你從何處得來?”
    這一聲喝問,中氣十足,平地驚雷,方才還喧嘩不堪,吆五喝六的庖丁樓上下,吵鬧聲如同退潮一般散去,不多時,整個庖丁樓已是死一般的寂靜,樓中群豪本已醉眼迷離,歪三倒四,被這“金國王子”四個字一驚,就有幾個被這一聲驚醒,一瞬間不知所謂的,被身邊人以提醒,頓時整個大堂的眼光都惡狠狠落在這白衣騎士身上。
    當時金宋交兵已久,金國已經占有大半宋國疆土,四太子金兀術更是跨江南下,搜山檢海,追的即位不久的宋高宗趙構一路南逃,最後從明州入海躲避金兵。隻是因為嶽飛,韓世忠等大將力戰不殆,屢破金兀術主力,幾乎在黃天蕩將金兀術生擒活捉,才保住這江南半壁。而後宋軍北上,接連收複失地,誰知紹興合議,趙構任用秦檜為相,力主退兵割地議和,民間風傳金國與秦檜密謀,若要議和,必殺嶽飛,致使一代名將屈死風波亭,因此南宋士民無不視秦檜與金國為仇讎,此時竟然有人膽敢騎乘金國王子坐騎來到這臨安城,就算不是金國王子,此人也與金國有莫大幹係。庖丁樓上下多是江湖豪客,一言不合就能拔刀相向,更何況眼前這人身負金國嫌疑,此時寂靜中不時傳來噌噌刀劍出鞘聲音,數中幾人從座中緩緩站起,雙手伸入腰中皮袋,顯見得是暗器好手,隻等這騎士一言有異,庖丁樓大堂內立時要卷起一陣血雨腥風。
    “原來是這個緣由,不知老先生可曾聽過紫髯伯這個名字?”,老者這一聲喝問,白衣騎士也被震的一驚,旋即神態自若,臉上閃過一絲笑意,卻眼光如刀,掃視了一圈大堂內虎視眈眈的群豪,拿起桌上茶壺,自斟了一杯茶,緩緩問了一句。
    “紫髯伯?”老者也是微微頓了一下,沉聲道“自然知道,當年與神醫安道全同為梁山一百零八好漢,醫術天下知名,隻不過一個醫人,一個醫馬。”
    “好見識”,那白衣騎士一邊啜著茶,眼中閃過一道狡黠的笑意,一邊又道“那老先生必也知道金毛犬段景住了?”
    “自然也知道”老者就隨口應到,“梁山第一識馬之人,未上山前,原是河北販馬客人,實為第一偷馬巨盜,曾在槍杆嶺下偷得一匹照夜玉獅子……”
    哈哈哈,那騎士放聲大笑,“不錯不錯,正是照夜玉獅子,後來被曾頭市曾家五虎搶了去,為搶回這匹馬,晁天王中冷箭身亡,後來此馬一直是宋公明坐騎,是也不是?”
    “哼,我隻知這照夜玉獅子是一匹日行千裏的名駒,卻不知道這馬還有長生不老的本事”,老者就冷笑道“那匹馬若能活到現在,豈不是已經成了馬中仙佛,不去登雲踏霧,卻肯任人乘坐?”
    “那匹馬自然活不到今日”,騎士坐在椅上,往後一靠,歎了口氣道“隻是老先生有一言說錯,那梁山最善識馬之人並非是段景住,乃是那紫髯伯,當年紫髯伯見到這匹照夜玉獅子,一心想讓此馬能夠在梁山繁衍生息,壯大梁山馬軍。隻可惜,名馬異種,自古最難繁衍,紫髯伯耗盡畢生心力,不過留得此馬不絕種而已,卻也一代不如一代,後來紫髯伯奉召入宮,掌管禦馬監,也曾想用禦馬監中名馬寶駒讓此馬不絕於大宋,可惜事業為竟,靖康變生,金國攻破汴梁,倉皇之際,紫髯伯隻帶的幾匹宮中名馬與那照夜玉獅子遺種南歸故裏,此後竭盡心智,到底在江南留下這北地名駒的一脈相承,隻不過限於水土,馬種漸變,到我這匹,已經是這一脈最後一匹,雖還留有當年皮相,仍為一代名駒,但論體力,負重,衝刺,長途奔馳均不如當年北地之馬,這一匹也已歲口見長,隻怕從此之後,江南再無照夜玉獅子。”
    那騎士說完這一番話,大堂中一陣嚶嚶嗡嗡之聲,老者與眾多江湖豪客盡都有些迷惘不定,梁山好漢當年的確盜得一匹照夜玉獅子,此事江湖上人人皆知,但是此馬後來如何,卻無人知曉,若是照著騎士所說,江南的確留下這照夜玉獅子一脈相傳,隻是倉促之間,又無從對證,是真是假,一時間誰也說不清楚。
    “敢問兄台尊姓大名,家居何處?”
    眾人及那老者尚自拿不定主意,忽然一聲發問從屋角一桌傳來,眾人看時,隻見一桌坐了四個人,其中一個青年一身青衣長衫,同桌其他三人卻都是漁民打扮,桌邊放著釣竿魚簍,看樣子是午間來此賣魚未歸的魚販。
    那騎士方才說出白馬來曆之時,已然有些不悅之意,此時聽那青衫青年直問自己來曆,心知這庖丁樓中到底有人心中疑惑不定,要盤根問底,隻要自己說出姓名家居,此間江湖豪客來自五湖四海,極好對證。況且這白馬不是凡品,非平常人家能輕易所得。寶馬名駒極易惹人動心,隻怕這庖丁樓上下,已然有人對此馬垂涎三尺,若不亮一亮根底,終究難以讓眾人心服。當下冷笑一聲,伸手從懷中掏出一麵手掌大三角小旗,隨手一抖,旗色純黑,中間卻用金線繡著一個端端正正的“旻”字,這麵小旗一出,庖丁樓內登時鴉雀無聲,針落可聞,群豪心中都掠過一絲寒意,當時就有兩人失聲叫了出來。
    淮南第三?!
    這四個字一叫出來,幾位離得騎士稍近的江湖豪客,頓時滿麵戒備,退後幾步,拉開與這騎士的距離。倒是那褐衣老者對此不以為意,但大堂中群豪神情有變,也知道這麵小旗必有來曆。
    老者並非江湖中人,但是此時樓中多是江湖豪客,深知這“旻”字小旗乃是近年來兩淮甚至江南武林中聲名最盛,卻又最為詭秘莫測的淮南第三家的令旗。要說這淮南第三家,聲名鵲起也不過四五年時間。五年前淮西四凶天狗武窮,夜叉陰奇,無常步渾,瘟君丘敦四兄弟縱橫兩淮,奸淫擄掠,江南武林無不深惡痛絕,黑白兩道數度聯手追殺。隻是這淮西四凶武功高強,老二夜叉陰奇又極富智計,借著淮西金宋兩國交界,頻繁來往金宋之間,江南武林追迫的緊,或逃入金國躲避,或借淮西多山便利,隱身群山峻嶺之中,反複幾次,幾個落單的江南好手倒折在這四兄弟手中,一時間江南武林對這四兄弟雖是咬牙切齒,卻也無可奈何。
    就當江南武林準備大集高手,雲聚淮西,誓要鏟除這四兄弟而後快之時,四兄弟竟然同時現身廬州城,隻不過個個都赤身裸體掛在廬州城池之上,除了那老二陰奇以外,其他三人都已斃命,陰奇雖然一息尚存,全身骨骼關節盡都被打斷,滿眼盡是恐懼不盡之意,手中緊緊握著一杆旻字小旗,任憑眾人如何詢問,隻是終日重複“第三,第三”兩個字,眾人均不解何意,那陰奇苟延殘喘兩日,吐血而亡。
    最奇的是陰奇死後,胸前竟然浮現兩行字“淮南第三家家仆”,當時在場武林人士都駭異萬分,這是以極深內力封閉陰奇胸前血脈,在陰奇胸前寫下這幾個字,隻等陰奇身死,血氣凝滯,這幾個字才會顯現,人們這才明白,陰奇之所以遷延兩日才死,正是這寫字的第三家家仆刻意所為,用意不言自明。這份功力,在場的武林人士無不為之咂舌。
    從淮西四凶身死之後,接連數月內,兩淮一帶劇賊大盜,但有惡名在外的,無不忽然死於一夕之間,死法都極為慘烈,每人手中都留有一支旻字小旗,就連一些盤踞深山老林裏靠著搶劫過往客商過活的山寨寨主,也忽然在一夜間,屍首被掛在自己山寨的旗杆之上,手中也有一杆旻字小旗,以至於兩淮綠林黑道聞第三家而色變。如此一來,兩淮許多鏢局行商,紛紛將旻字旗插在自己的鏢車貨物之上,倒也保得許多平安。
    當時曾有淮南客商往北方經商,路過太行山時,懼怕太行山群盜搶奪貨物,於是將旻字小旗插在自己車上,不想太行山群盜不僅搶奪貨物,還殺了幾個護車的鏢師,將旻字小旗插在鏢師屍身之上讓那客商帶回,客商返回淮南之後,也不敢聲張,畢竟那幾支小旗是自己私下所做,賠了幾個鏢師家屬一些安家費用,將那幾個鏢師安葬了,自認倒黴了事。誰知一個月後,幾輛大車載著被奪去的財物放在門口,隨財物而來的還有一隻斷手,斷手上端端正正插著一隻旻字小旗。後來江湖風傳,有人自稱第三家家仆直上太行山問罪,連續擊斃數位山上好手,最後與太行山二十八連寨大頭領王匡賭賽掌力,不到一盞茶時分以內力硬生生震死王匡,隨後切下王匡右手而去,客商這才想起,那隨貨物送來的斷掌,正是一隻右手。
    此事傳出,整個江南武林都是一片大嘩,那王匡雖不在江南,卻是江南武林出身,一身外家橫練功夫江南武林人人盡知,端的刀槍不入,更難得是此人內外雙修,且內外功俱臻上乘,二十一路開碑手斷木裂石,尤其以右手掌力最為雄渾,等閑高手在他右掌之下走不過五十招,卻死在區區一個第三家家仆掌下。當時江南武林都覺這此事未免不可思議。
    誰知就在王匡之事風波未定之時,又傳出淮陰淳於家家主被第人斃於自家堂上,大堂香案上赫然插著一支旻字小旗,江南武林均知淳於家以爪力見長,號稱鐵爪無雙,分筋錯骨剛猛無比。隻因家主曾在大庭廣眾之下對第三家口出不遜,結果半月後有人自稱第三家家仆上門問罪,以拳對爪,三十招內,淳於家主十指盡折,被當胸一拳斃命。第三家隻為一句口角,竟然上門一決生死!自淳於家之後,江湖中對第三家也多是毀譽參半,有人說第三家快意恩仇,行事光明磊落,也有人說第三家睚眥必報,不是武林大家風範。
    第三家在淮南名聲漸響,江南武林近在咫尺,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淳於家出事之後,江南武林幾個江湖上有頭臉的人物會同淮南一些成名高手,明說是相謝第三家廬州除去四凶,實際上是前往一探究竟。哪知第三家隻出來一個姓麹的管家招待眾人,眾多武林高手不免心中有些不悅,那第三家除了主人不出來之外,卻也一切禮節備至,招呼的極為周到,好吃好喝招待了三天,除了那個麹管家朝夕陪伴之外,竟壓根沒見到第三家主人一麵。那麹管家也隻說主人確實姓第三,單名一個旻字。
    除此之外,這第三家雖然高手眾多,卻從不跨過長江以南,即便是有人在淮南得罪了第三家,隻要能過了江,第三家絕不再追。有人說是因為江南不比淮南,高人異士甚多,第三家怕過江折了名頭,也有人猜測第三家跟江南武林立有重誓,所以不能過江。至於究竟事何原因,卻也無人知曉,那第三家雖然行事多屬正派,隱隱中又透著一股邪氣,久而久之,江南武林也不以為意,畢竟江湖中門派總有些不為人所知的門中私密,也無人在這上頭窮根問底,不料今天在臨安城外,這個白衣騎士竟然亮出旻字令旗。那失聲叫出名字來的,正是在淮南得罪第三家,僥幸逃到江南的,隻說是此生再不踏足江北一步,哪知道這白衣騎士手中竟然出現拿出旻字令旗,兩人心中如何不驚慌?
    “我當是誰,原來是第三家家仆到了,你那麹管家近日無恙否?”
    這一聲問,雖然是文縐縐的問好,語氣中卻頗為倨傲,一派對著下人說話的氣勢。庖丁樓內眾人這才回過神來,那白衣騎士循聲望去,裏麵一桌上坐著一個儒裝打扮的老者,一身青衫袍袖寬大,雖是青衫,卻也用料考究,光彩閃爍,非綢即錦。再仔細一看,雙袖上許多用許多青色絲線繡成的樹葉,袍袖擺動間,如同秋風掃過,紛紛揚揚,煞是好看。
    “你是何人?”那白衣騎士隻瞥了儒裝老者一眼,再也不看,冷聲問到。
    儒裝老者臉色一變,袖子一揚,手中悠忽多了一片金色樹葉,朗聲吟道“一葉落而天下知秋,老夫當年曾前往淮南一遊,與你們麹管家有些交情。”
    大堂中群豪多有不識這儒裝老者,此刻見他衣袖揮舞,一片落葉紛飛之狀,手中樹葉金光燦爛,看樣子像是純金打造。人群中當即有人說道“原來是建康府落葉飛花葉知秋葉老爺子。”
    葉知秋微微一笑,向著眾人點頭道些許微名,有勞掛懷。
    “落葉飛花?葉知秋?”白衣騎士聽得這兩個名字,仍舊看也不看這葉知秋一眼,卻似乎在思想著什麽事情。葉知秋看他如此拿大,當即拿出前輩高人的樣範來,沉聲道“你是是第三家五行仆?還是四方使?雖說你們第三家在兩淮有些名聲,隻是這江南不是淮南,後生小子還是謹慎點好?”
    周圍一些年輕的,不知道這葉知秋說的是何意思,有些見識廣博的,不禁有些佩服,那第三家家仆分為內外兩院,外院以五行為名,稱為五行仆,內院卻以四方為名,不稱仆人,稱為四方使者,隻不過內外兩院都歸麹管家指派。
    “我?,嗬嗬”那白衣騎士笑了一聲“我暨非五行仆,也不是四方使者,不過麹管家倒是說過,建康府葉家,掌家人稱葉落飛花葉知秋,一手暗器手法馳名江湖,所謂落葉飛花,是說那暗器手法頗為華麗,令人眼花繚亂,猶如秋風落葉,花雨漫天”說著停頓了一下,那葉知秋聽著白衣騎士能說他的來曆,滿臉得意,捋著幾縷胡須,笑吟吟道“雕蟲小技,都是江湖中朋友的抬愛,當年在淮南老夫也頗為佩服你家麹管家的見識”。這句話隨時客氣,仍是自抬了一下身份
    “嗯,看來葉老爺子倒是不慕虛名,難得難得”那白衣騎士臉上閃過一絲狡黠,搖頭晃腦繼續說到“不過葉家如今,暗器上的功夫,十不剩一,招數華而不實,虛而無當,出手快而不準,疾而不遠,所以用漫天花雨手法遮人眼目,美其名曰葉落飛花,須知那真高手,對敵之時,或前或後,或左或右,身形不定,誰肯從你那葉花中過,若是閃躲騰挪之際,被人伺機貼身急攻,葉知秋拳腳功夫有限,則葉無處可落,花無處可飛也。”說罷,還手作拈花之狀,輕輕一吹,一副遺憾的意思
    白衣騎士話剛說完,樓中已經有人憋不住,嗤嗤笑出聲來,都覺得的這白衣騎士太過促狹,前麵用言語給人捧上天,續後卻直揭其短。本來葉知秋從來一副見多識廣做派,言必說與某派高手有舊,語必提同那家家主有交情,總是抬著一副長輩先賢的樣子,處處壓人一頭,眾人是老大不耐煩,隻是因為他葉家在江南武林確實有些聲望,又是武林中年長一輩人物,免不得大家賣個麵子給他。不料今天這第三家來人,先揚後抑,讓葉知秋大大的折了一個跟頭,人人都覺爽氣,坐在門口一桌的褐衣老者更是笑得前俯後合,竟然毫不顧忌葉知秋顏麵。
    “你!你!你狂妄!,第三家不過在兩淮有些名聲,竟然敢如此跋扈,真欺負我江南武林無人麽?”
    那葉知秋被白衣騎士一番揶揄,說破機關,頓時滿臉通紅,有心跟他放對,卻又深知他所言的正是自家短處,萬一出手被人破了招去,不但今日顏麵盡失,日後如何在江湖上行走,若是不言不語,心中又捺不住那一番火氣,索性將江南武林搬將出來,料得對麵也不敢對著眾多江南豪客說什麽硬話。
    白衣騎士果然一愕,轉過頭看著葉知秋道“建康府葉家何時竟然成了江南武林了?若是我第三家瞧不起江南武林,我第三旻也不會親自來這江南之地!”
    這句話說出來,滿堂中正在嬉笑的眾人忽然噤住,連那葉知秋也愣怔在當場,半晌才指著白衣騎士道“你是第三家家主,第三旻???”
    “正是”,白衣騎士應聲答道,隨即端坐不語。
    “你是第…。第三旻?”此時不僅葉知秋滿麵疑惑,滿樓中人都心有不信,江湖中人皆知那第三旻是第三家家主,隻是誰也不曾見過,況且第三家從立家開派以來,從未踏過江南半步,此時第三家家主突然現身臨安城,江南群豪自然驚疑不定,倒有一半人覺得這白衣騎士肯定是冒名頂替,隻是眾人之中,除了那葉知秋外,其他人都未曾到過淮南第三家,一時間都把眼睛來看他。
    葉知秋看著這白衣騎士琢磨半晌,眼光一動,認定此人必是冒名頂替無疑,一則無人見過第三家家主,隻知道姓名,二則當日在淮南之時,第三家行事極為勢派,可見家主也是勢派之人,斷無單人獨騎出外之理,三則,江湖豪傑,丁是丁卯是卯,即便功夫不如人,也不肯冒名他人,因此必是假冒,既是假冒的,相比無甚本領,不趁此時找回方才那場羞辱,更待何時?當即冷笑一聲道“嗬嗬,後生小子,第三家仆役眾多,豈有家主一人出行而無仆役相隨的道理?若你說你是那第三家門下之人,老夫或許不計較你言語失當的罪過,但你既然自稱第三家家主,想必造詣不凡,老夫倒想領教領教”。
    白衣騎士聽葉知秋說出領教二字,正要說話,那坐在門口的褐衣老者看著葉知秋道“這位葉老爺子,聽我一句勸,若他剛才所說是真,你卻不是反取其辱?你心中所想,我也盡知,須知他坐下馬快,那仆役人等未必趕得上,因此上這位第三家主,並非單人獨騎來此,你且細聽,他那仆役人眾,已在街頭了。”
    葉知秋聽了褐衣老者這句話,剛一躊躇,那第三旻卻看著褐衣老者,一臉驚異道“老先生竟然如此好耳力”一句話還未說完,就聽外麵大街上一陣馬蹄雜遝之聲遠遠響起,不多時已經到了近處,隻聽一個雄渾的聲音喊道“白馬在這裏,尋見主人了”,聽聲音還在四五丈開外,眾人隻見門口一個灰影一閃,再定睛看時,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已經站在第三旻桌前,隻是對著樓中群豪,看也不看一眼,對著第三旻躬身施禮,口中尊稱一聲主人,便不言不語站在那第三旻身後,樓中諸人此時又一齊看那葉知秋,隻見原本漲的通紅的麵龐已然變的煞白,心中大多明白,這人必是那麹管家了。
    此時樓外一片馬嘶之聲,聽聲音不下十匹,直到外麵吵鬧都安靜下來,卻不見一個人進來,第三旻才輕描淡寫的問了一句“眾人都到了麽?”
    麹管家回道“回主人,兩位先生就到,其餘人等都到了”,說完話,連拍兩聲,從門外魚貫走進來十二個人來,人人身材彪悍,孔武有力,雙目精光四射,清一色家仆打扮,都在第三旻桌前齊齊站定,齊聲喝了一聲主人,第三旻隨手一揮,十二人唯唯而退,四人一桌,就樓下占了三副座頭,坐定之後,就如石刻木雕的一般,目不斜視,也不言語。樓中諸人都看的詫異不定時分。就見門外停下一輛大車,偷眼看時,雖不十分豪華,卻也相當齊楚,隻那個車夫顯得有些佝僂孱弱,四十來歲年紀,行動起來像個七八十歲老人一樣,待車停穩,那車夫慢慢放下腳凳,掀開轎簾,兩名老者一臉不勝奔波之苦從車中下來,都是一身相似的錦衣繡袍,前麵一位滿麵富態,圓胖臉上似乎總帶著一絲笑意,像是富商巨賈一般,極為和氣,逢人便點頭微笑。後麵一位卻頗有威儀,容貌肅整,不苟言笑,行動舉止都十分儀度,倒像是個致仕歸鄉的官紳模樣,踱著方步,走進樓來。第三旻此時才長身而起道“許老夫子,鄭老先生,請這邊坐”,兩人卻不似那些家仆對第三旻十分恭謹,隻是對著第三旻拱手一禮,大大咧咧分座第三旻兩旁。
    “主人家,這臨安城乃是一方大都會,盡有那齊楚精致的所在,為何卻選了這麽一個粗俗歇馬,況且又如此多閑雜人等,成何體統?”那官紳模樣的鄭老先生剛剛落座,在庖丁樓中四下一望,見樓中陳設粗率,客人又多是江湖中人士,不僅頗為掃興,竟毫無顧忌,開口直言。樓中群豪本不以為意,隻是那“閑雜人等”四字,聽著不免十分刺耳,有人心中不免想要發作,但看見那十二個鐵塔一般的漢子端坐不語,又悄悄將心中的一口悶氣吐了出來。
    那富商打扮的許老先生卻十分和氣,覺得方才那姓鄭的老者一句話,讓氣氛不免有些尷尬,笑吟吟道“出門在外,自然不比在家中適意,況且這庖丁樓在江湖上有些名氣,主人家難免好奇,又怎知名不副實呢?鄭老弟何必掛懷,稍歇片刻罷了,我們再去尋那齊楚精致地方就是”。
    “名不副實?!”姓許的老者話音剛落,就聽後堂一聲質問傳來,眾人轉頭一看,隻見五個堆滿酒菜的托盤搖搖晃晃過來,再仔細一瞧,原來是一個夥計,身材健碩,濃眉大眼,頭上頂著一個托盤,雙手各托一個,左右胳膊上又各放著一個,每個托盤裏酒肉都堆疊的老高,走進前堂剛要說話,卻看見門口那一桌獨自坐著的褐衣老者,,登時眼中放光,滿麵喜色道“老爺子如何今日上門來了,莫不是出城來找我那個醃臢的師父?”一句話說出來,樓中諸人連那個不苟言笑的鄭先生都是一愣,一時間都是擰眉攢目,麵容抽搐,這夥計既然說是師父?如何又帶上醃臢二字?
    褐衣老者倒是哈哈一笑道“你敢說你師父醃臢,小心被掌嘴”,那夥計嬉笑道“不怕不怕,我師父常說,做人當以實在為本,屎臭肉香,尿臊酒甘,那是天地間至理,但凡說的實在,沒甚的瓜葛,您今日來的正好,知道您不耐煩吃那些精致瑣碎的東西,這一盤最合您的口味,大條魚,大塊肉,大雞大鴨,連酒也是一大瓶”,說著將一隻手上也不知本該送給那桌的一隻托盤端端的放在桌上,褐衣老者看的滿麵歡喜,口中卻斥道“休怪別人說你這地方名不副實,好端端的一個酒樓,你一出來,不是醃臢,就是屎臭尿臊,讓人還怎麽吃得下去?跟你師父隻學會了一張臭嘴,快快滾吧。”
    “得嘞”,這夥計這才轉過身來,卻不似剛才嬉笑潑皮的模樣,將剩下的四個托盤,第三旻麵前一盤,三桌家仆麵前個放了一盤,甩下抹布來擦了擦身上的油漬,雄赳赳,氣昂昂站在第三旻桌邊道“這位老丈,敢問我家如何名不副實”?
    那管家正在挨個給桌上人斟酒,聽他發問,當時就要嗬斥,第三旻擺手一揮,管家忍住不語,依舊站在身後。第三旻盯著這夥計半晌,噗嗤一笑,看著那姓許的老者道“許先生,主家興師問罪來了”,那許先生也是一笑道“小哥該當一問,那江湖上傳聞,趙家酒,餘家柳,就連我那淮南地方,都傳聞你這庖丁樓餘家,有道是臨安城外不吃柳,枉在江南一趟走,誰料你家這陳設粗陋不堪,就是那村鎮上稍大些的酒家,家生也比你這庖丁樓齊整些,卻不是名不副實麽?”
    那夥計聽完點點頭道“請問老丈,你這些話,是聽那些達官貴人,文人名士說的?還是江湖上的豪客們說的?”
    “我第三家也是江湖中人,自然是聽那些江湖中豪客所言了”許老者依舊笑容滿麵,笑吟吟答道。
    那夥計點點頭,又問道“你既聽江湖豪客所言,豈不知江湖中人的做派?”
    “哦?江湖中人是何做派?小哥你且說來聽聽”許老者聽了夥計這一問,倒是有些詫異。
    那夥計聽老者反過來問他,不緊不慢的說道“江湖中人向來快意恩仇,恩怨立斷,就像那文人墨客相逢,必然要賦詩作詞一般,江湖中人相遇,免不了比劃較量,若是那等武功卓絕的,自然點到即止,卻也有那等一身橫練,拳腳沉重的,一旦酒後較量起來,免不了掀桌翻凳,砸碗碎碟,我們家何嚐不想雕梁畫棟,弄些精致桌椅器皿,隻是這些物件又不會武功,你們打得興發,一發砸爛了,心細的還有些賠償,心粗的一發走了,我們卻找誰去?沒奈何,索性隻用些個粗笨物件,雖然粗率了些,卻也照常潔淨,是也不是?”
    一席話說的第三旻和那兩位老者頻頻點頭,那夥計還沒有要走的意思,站在當地道“再說那趙家酒,餘家柳,誰人不知,這臨安城中若論酒,必是那當朝趙官家的酒好,多少好酒都是官庫裏出來的,但若論吃食,你要吃魚吃雞吃鴨吃羊,我們家也沒甚比別人家做的強些,隻是這柳葉牛肉一味,隻我家做得出,憑你走遍江南,再也找不出似我家牛肉這般滋味,幾位既然初來臨安,隻聞其名,不見其實,怎好就說名不副實四字?”
    哈哈哈,這夥計又一席話,說的第三旻和那兩個老者不住的發愣,一旁褐衣老者正在大快朵頤,聽得這夥計義正言辭一番說道,不由的放聲大笑“遼哥兒,你師父常說你是個麵相老實,心眼活絡的東西,我往日裏還不怎麽信,今天一見,果然如此,唯恐你家這牛肉賣不出去,碰見生客就搖幌子,喊名號,還要人啞口無言,心甘情願上道,真真賊才賊智”。
    那夥計也笑道“難怪我師父說,你老爺子看似粗俗不堪,其實心細如發,也是一言不差的”,這邊第三旻一眾人這才明白過來,這夥計借著名不副實四個字,堂堂正正的將那“餘家柳”三個字宣揚了一番,不由的都是嗬嗬而笑。第三旻索性道“既然小哥兒極力誇獎,我們且嚐嚐這餘家柳是不是名符其實”。
    “多謝客官吶”那被稱作遼哥兒的夥計聽第三旻如此說,轉身要走,第三旻卻又叫住到“且慢,還勞煩哥兒再拿三個酒杯來。”,這夥計不由的一愣,卻也不明其意,就櫃上拿了三個酒杯放在桌上,徑自往後堂去了。
    這邊第三旻將三隻酒杯一字排開,親自斟滿了酒,卻對著葉知秋那邊道“葉老先生,方才不是要領教我第三家武功麽,領教二字不敢當,但請喝了這杯酒去如何?”說完往後往後一仰,那管家上前端起一杯酒,朗聲道“請葉掌家來飲此杯”,那許鄭二位卻似乎不聞不問,兩人推杯換盞,飲酒吃菜。
    葉知秋聽得那管家一聲相請,不由得身上一震,他方才一心認作此人是冒充第三旻,想要僥幸找回個場麵,所以才放膽說出“領教”二字,及至看見那管家進來,已經知道今天是一腳踢上了鐵門檻。有心要走,那第三旻一桌正對大門,出門難免四目相對,因此,隻是低著頭喝酒,一聲不發,及至見到那夥計跟第三旻眾人言來語往,隻盼著那第三旻要品嚐那餘家柳,就此忘記此事,哪知這第三旻跟那夥計說完,頭一個就點了自己名字,現在那管家又朗聲請他喝了頭一杯,當時冷汗涔涔而下,心知這第三旻說是不敢“領教”,隻不過是江湖中人客氣話,這杯酒隻怕不僅喝不下,葉落飛花的名頭,今日也要盡折在這江南群豪麵前了。
    葉知秋心中躊躇半天,若喝這杯酒,隻怕難免交手過招,心知今天必然栽了,定了定神道“方才冒犯第三家主,有所不該,還望家主大量,第三家功夫深湛,葉某知曉,這杯酒,葉某斷不敢領,就此告辭,改日再會”。
    說罷掩麵就要往外走,還未起身,隻聽一聲厲喝響起“葉老爺子,你往日在我庖丁樓,也曾風度爽然,高談闊論,今日裏何必連人家一杯酒也不敢喝?我也聽聞過第三家武功深不可測,隻是我們江湖中人,難免技不如人,豈能氣不如人?!”
    第三旻聽了葉知秋一番話,正懶洋洋靠在椅背上冷笑,突然被這一聲驚起,當即坐端,回頭看時,說話的正是那剛才去後堂端菜的夥計,正好端了一盤牛肉進來,聽見那葉知秋要走的話頭,隨即說出這番話來,樓中眾人聽了,不由得豪氣頓生。
    第三旻看那夥計走近,將那一盤牛肉放在桌上,先看著那盤牛肉,不由得就叫了一聲好,隻見,一片片如柳葉大小薄厚的牛肉片兒,鋪在一層翠綠的柳葉之上,夾起一片來,牛肉尚自微微冒著熱氣,還未吃,先聞到一股異香撲鼻,及至放進嘴裏,略一咀嚼,才發現其中的妙處,不知用何方法,讓牛肉外麵略焦,盡把肉汁封在裏麵,因此裏麵滑嫩異常,更不知用何種香料搭配,肉汁散開時,香氣也隨之從裏麵噴湧而出,登時滿嘴奇異香味,第三旻連吃了好幾筷,不住口的誇到,名符其實!名符其實!兩位老先生都來嚐嚐,可見江湖所傳不虛,兩位老者一嚐之下,不禁也大為讚歎,一來二去,一盤柳葉牛肉,連那柳葉都沒剩下幾片。第三旻這才一臉意猶未盡說道“看來我這次的確不枉江南一行了,聽小哥兒方才說話,看你年紀不大,膽量倒是不凡,不知小哥兒如何稱呼?敢替葉老先生喝了這杯酒麽?”
    “我父親姓餘,我單名一個遼字,我雖功夫粗淺,我師父常說,人不可輸了膽氣,有道是雖千萬人吾往矣,千萬人尚且不怕,何懼區區一杯酒,況且這庖丁樓上下,盡有江南高手在內,怕什麽!”,說完,竟然就從那管家手中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好!好!好!痛快!痛快!那褐衣老者見這夥計毫不遲疑喝了這杯酒,當即鼓掌大讚“你師父雖然憊懶,從來膽氣過人,教出來的徒弟也膽氣過人!”第三旻同那桌上兩位老者也頗為讚許,當即對著那葉知秋道“葉先生,既然這位小哥兒替你飲了這杯,這餘下兩杯,老先生不必再飲,第三家改日路過建康府,自然上門拜訪。”
    “且慢!葉伯父稍等!”
    葉知秋聽得那第三旻就此放過自己,心中半是僥幸,半是懊惱,悔不該今日觸這個黴頭,起身剛要往外走,隻聽角落裏又是一聲斷喝。眾人一齊回頭看時,卻是第一個問那第三旻姓名的青衫青年,隻見那青年起身,對著葉知秋一躬道“當年葉伯父曾與家父相識,我楊霖作為晚輩,太湖隱雲寨當替得葉伯父喝他第三家一杯酒。”
    太湖隱雲寨?!樓中群豪都是一驚,太湖隱雲寨向來為太湖諸水寨之首,指抓功夫更是江南翹楚,隻是十多年前,那寨主楊雙青神秘身死,身後隻留下一個幼子,隱雲寨就此十多年再未踏足江湖,看來這青年自然是那楊雙青的後人了。
    “楊…。楊賢侄,隱雲寨的情義,老夫感激不盡,這第二杯酒,老夫…。老夫自飲罷”那葉知秋本來一心要走,聽這楊霖要替自己喝了第二杯酒,那夥計喝了第一杯酒,也就罷了,若是楊霖再喝了第二杯,自己身為長輩,反不如兩個小輩有膽氣,當時心下一橫,就要喝了這第二杯酒。
    誰知還不等他走上前來,那管家卻道“既然後輩願意替前輩飲了這杯酒,那就請吧”說完伸出食指往桌上一撥,一杯酒如離弦之箭,直飛楊霖麵門,眾人看那酒杯去勢,均知是試探楊霖功夫,想他一個年輕後生,如何等擋得住這一杯酒,當時有人便想攔了下來,隻是電光石火之間,已是來不及了,不由得心中大叫不好。
    那楊霖卻不緊不慢,等那酒杯堪堪飛至麵前,右手出手如電,拇指食指虛捏,中指微翹,在酒杯邊緣一劃,卸去勁道,穩穩的將那一杯酒接在手中,隻是接住酒杯之後,突然臉上顏色微變,隨即舉杯一飲而盡,樓中群豪一怔之下,轟然齊聲叫好。
    這邊管家看到楊霖喝完,這才滿麵讚許道“了不起,了不起,想不到楊少寨主的琢玉功已經到了三指一寸的地步,看來自古英雄出少年哪。”
    楊霖雖然喝了這杯酒,卻是暗叫僥幸,那酒杯到手之時,自已覺著已然卸去那來勢,誰知還未拿穩,突然又湧出一股絕大力道,酒杯險些脫手,幸好這股力道一閃即逝,心知這管家武功確實高不可測,隻用食指隨意一撥,便在酒杯中伏下兩股力道,那第二股力道一閃即逝,顯然是為了試探而來,並為使上全力,否則自己今日必然身受重傷。當時對著那管家一拱手道“第三家馳名江湖,果然有過人之處,楊霖見識了,多謝承讓,今日就此告辭了”,轉頭對著站在當地發愣的葉知秋道“葉伯父,小侄正要回程,葉伯父何不同我一程,去我寨上暫住兩日可否?”
    “好,好”那葉知秋這才猛醒過來,心知這個機會離開乃是最好機會,看楊霖與身邊幾個漁民收拾好行裝,算還了酒錢,這才匆匆忙忙掏出一錠銀子扔在桌上,對著第三旻一拱手,一語不發,徑自離去。
    第三旻看葉知秋匆匆忙忙離去,也不再為難,卻也看也不看一眼,隻看著門口坐著正在剔牙的褐衣老者道“這還剩一杯酒,看來需得個有真本事的人喝了才行,小子鬥膽,敢請問老丈尊姓大名?”
    嗬嗬嗬,褐衣老者仰天大笑,將手中牙簽扔在桌上,在樓中掃了一眼,這才道“老夫不是你江湖中人,而且老夫自十年前,立誌優遊山水,常伴西湖,從此再不過問世事,因此一不交往官府中人,二不交往江湖中人,不過今天這杯酒嘛……。遼哥兒,你過來。”
    那餘遼站在一邊,親眼看見楊霖接了第二杯酒的手法,心下大為懊惱,那楊霖跟自己差不多年紀,武功造詣卻遠勝自己,正在心底不住的埋怨自己師父,聽得老者喊他,急忙過來,滿麵笑容道“老爺子何事吩咐?”
    褐衣老者看著他笑道“是不是見了別人的功夫,在哪裏埋怨你師父這個憊懶貨?”
    餘遼被這老者一語道破心思,也不反駁,隻是嘿嘿傻笑。老者道“我且問你,你方才說這樓上樓下盡有江南高手在內,你且說說,是哪個高手在樓上?”
    嘿!餘遼見老者問他有何高手,頓時眉飛色舞,壓低聲音道“最近這半個月來,來的最勤快的,就是那刑部總捕頭,人稱水火無情的邢老爺子,每次都是絕早就來,晚晚的才走,不過之前來,帶的都是臨安府那幾個有名的捕頭,這幾日卻怪,隻是他一個人跟著幾個承局打扮的人,不過邢老爺子對那幾個承局,反倒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你說卻不是怪?”
    “哦?幾個什麽樣的承局?”褐衣老者低頭沉思了一下,又問那餘遼。
    餘遼張著眼睛想道“其他幾個也沒什麽,有一個承局,五六十歲年紀,身材矮小,一雙三角眼十分明亮,那邢老爺子,多是賠話給這人!”
    “嗬嗬,我知道了”,褐衣老者一笑道“老邢這幾個月手裏捏著幾個紮手的無頭案,判官抓不住孤魂野鬼,到底請了閻王來,你上去,就對那個老承局說,有故人在樓下,請他下來一會。”
    樓中眾人正在疑惑不定,連那第三旻一桌,都在聽這一老一少兩人咕咕噥噥,那餘遼起初說出水火無情時,已然有幾個人心中通通打鼓,腿肚子都轉了筋去,心知必是說刑部總捕頭邢鐵,憑著一條三十三路水火無情棍法,二十四路追風掌,在江南赫赫有名,且最能追蹤尋跡,辦案如神,所以江湖中人私底下也稱他為判官,明麵兒上是讚他鐵麵無私,背地裏是說他跟判官一樣,鐵筆一勾,憑你逃到天邊也是死路一條。就當眾人正在細聽這爺倆說話之時,猛聽到二樓樓梯口一聲響亮。
    “不敢勞煩老哥哥你相請,我自下來。”
    這一聲雖不十分洪亮,但樓中人人都覺得就如同一個五百斤重的銅鍾在耳邊撞響,霎時震的頭暈腦脹,許多人隻聽得頭幾個字,後麵幾個字仿佛已經拋在千裏之外,隻留下一陣嗡嗡耳鳴,第三家的家仆都各個頭暈目眩,失魂喪魄,餘遼更是蹲在地上,雙手緊緊的捂著耳朵,樓中在這一聲中不為所動的,除了第三旻和那褐衣老者,也就麹管家和那許鄭二老,雖然都頗為鎮定,眼中卻也露出幾分驚訝來。
    褐衣老者看著那發聲之人歎了口氣道“果然是萬老弟,看來武功越發進益了”,那發聲之人在樓梯上就拱手一禮“我這才是真正的雕蟲小技,微末功夫,有老哥哥你在,我不敢當武功二字”。眾人這才慢慢鎮定下來,隻見樓梯上幾個人迤邐而下,前麵幾人果然都是承局打扮,為首的老者身材矮小,一雙三角眼極為有神,看來就是這褐衣老者所說的“萬老弟”,幾個承局之後,卻下來一人,身材高大,麵貌威嚴,一身勁裝結束,相比就是那總捕頭邢鐵了。除了那“萬老弟”之外,身後這幾個人一麵走,一麵從耳中掏出兩團布條,眾人心知,這“萬老弟”那一聲是有備而發,不是生來的粗門大嗓。
    那管家站在第三旻身旁,聽到褐衣老者稱這個承局打扮的老者為“萬老弟”,當時臉色一變,附身在第三旻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麽,第三旻神情一震,輕輕點了點頭,卻不言語。那褐衣老者卻笑嗬嗬的對那“萬老弟”道“什麽武功不武功的,今日老哥哥碰見一樁難事,心知自己沒那份本事,遼哥兒有個極為勢派的承局在樓上,我這才鬥膽相請,還盼萬老弟幫老哥哥一把。”
    “哦?”那姓萬的老者故作詫異,站在褐衣老者身側,卻對著第三旻那一桌道“臨安城中,竟然有人敢來找你老爺子的晦氣,豈不是倒捋虎須,不自量力!老哥哥你說,是何人何事,老兄弟自然一力幫襯!”
    褐衣老者微微一笑“萬老弟言重了,也不是什麽潑天大事,今日有人請我喝一杯酒,我雖有些酒量,但是這淮南來的烈酒,勁道十分,我怕我喝不下,特請你來救場,飲此一杯,老哥哥先謝過了。”
    “區區淮南,能有什麽好酒?”萬老者對著第三旻一桌滿麵不屑道“收的幾料莊稼,就敢開酒坊,是何等好酒,送上前來?”
    “酒是好酒,卻不是淮南之酒”,第三旻靜聽到此時,才緩緩應聲道“淮南雖有些許美酒,不過今天不曾帶來,麹管家,你就用這一杯臨安薄酒,敬移山手萬指揮一杯”那麹管家應了一聲,端起那第三杯酒,走到萬老者身前,朗聲道“我家主人,敬萬指揮一杯”神態模樣,都極為恭敬。
    起初褐衣老者喊出萬老弟之時,樓中已經有人隱隱猜出這萬老者來曆,等到第三旻叫出移山手三個字,不少人已經舌撟不下,難以置信眼前這位老者竟然就是當今殿前副都指揮,大內第一高手,移山手萬鈞!至於這移山手的來曆,並不是說這萬鈞真有移山倒海之力,但也的確身負神力,當年臨安整修禦花園之時,一塊重逾千斤的太湖石因為工匠失誤,往外偏了兩寸,眾人們正在急的團團轉之際,恰好當時萬鈞巡防宮禁路過禦花園,知曉此事,,搬著那石頭搖了兩搖道,這有何難?隨即讓眾工匠閃開一旁,雙掌抵在太湖石上,運勁一推,原本紋絲不動的太湖石硬生生往裏挪了兩寸,石麵卻也留下兩個掌印,隨從而來的宮中禁衛和那些工匠們,直看的目瞪口呆,從這次力移千斤太湖石之後,萬鈞也落了個移山手的名號。
    隻是萬鈞職在宮內,負責大內禁衛,輕易不出宮門,如何今天竟然出城而來?現在那第三家管家舉著酒杯站在萬鈞麵前,樓中群豪都是激動萬分,萬鈞號稱大內第一高手,這第三家管家武功又深不可測,這等絕頂高手過招拆招的場麵,武林中從來難得一見,數十道眼光此時都落在二人身上,能從這兩人身上學來一拳一腳,必然受益匪淺。
    萬鈞看了看眾人熱切的目光,嗬嗬一笑道“我替老哥哥喝了這杯”,說完也雙手接過酒杯,四手相換之時,這萬鈞跟那麹管家卻是都怔了一下,眾人皆說這必然已經內力相交,誰知那萬鈞將酒杯輕輕拿過,一飲而盡,兩人竟然同時放聲大笑。
    這是何意?竟然沒有動手?眾人不由的愕然不解,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是一臉茫然,褐衣老者心下卻十分清亮,當時也嗬嗬笑道“窮不鬥富,民不鬥官,第三家深諳江湖規矩”,眾人這才多少怔醒過來。
    要知道萬鈞雖是大內第一高手,卻是殿前指揮使職責,乃是官身,一旦動起手來,無論勝敗,多少也算是與朝廷為敵的意思,第三家再有勢力,也不過武林門派而已。因此這麹管家,隻是敬酒,手上不帶絲毫勁力,萬鈞則有心要試試這第三家究竟有何過人之處,手上也絲毫不帶勁力,隻等對方發力再後發製人,哪知接過酒杯,才發覺對方毫不力道,兩人心下都各自清明,登時相視而笑,隻是眾人企盼不已的一場高手之戰,就此消弭於無形。
    萬鈞喝完酒,卻將酒杯放在那褐衣老者桌上,原本笑吟吟的麵容突的肅然,沉聲道“近來江湖多事,本指揮使奉命協同刑部追緝凶犯,各位即在臨安,還望各位恪守朝廷律法,臨安乃是當今皇上行在,多有達官貴人,英雄豪傑隱身於內,爾等言語行動,自行珍重,若是有所觸犯,萬某雖然有心顧及江湖道義,奈何律法無情,倒是休怪萬某掌下不留情麵了!”,說完在褐衣老者桌上輕輕一拍,對著老者拱手行禮,帶著人眾徑自離去。麹管家這才道“不愧大內第一高手,這份掌力,常人所不及”,眾人再看那老者麵前桌子,方才放在桌上的酒杯竟然不翼而飛,有幾個人走近來看,原來萬鈞輕拍之下,一隻酒杯被齊齊嵌入桌中,杯口堪堪與桌麵平齊。
    褐衣老者目送萬鈞出了庖丁樓,伸手摸了摸那深嵌在桌中的酒杯,也站起身道“今日耽擱的久了,也該……。”,剛說完“也該”二字,卻仿佛聽見什麽聲音,當即凝神不語,眾人心知有異,正要細聽,大街上傳來一陣喧嘩聲音,卻像是小孩子在追逐打鬧的樣子,緊跟著就聽一個人唱著怪腔怪調的俚歌“榮華如灰,富貴煙飛,任你黃金萬兩,難買一個壽百歲,憑你王侯公卿,換不回一個不老身?人生七十古來少,黃粱易熟夢一回,須知欲壑最難填,黃金白銀迷人心,豈不聞,赤條條隻身來世上,隻為填還一個黃土堆……”樓中眾人聽得這首俚歌,麵麵相覷,那第三旻道“這歌者雖然音律不全,這歌詞卻深知了生達命的境界,來者必是個前輩高人,看來臨安城果然是藏龍臥虎之地。”
    褐衣老者聽見第三旻說“前輩高人”,哈哈一樂,對著餘遼道“遼哥兒,你那醃臢的師父來也”,餘遼早也聽到這俚歌之聲,一臉喜色,卻不出門,急匆匆往後堂跑去,不多時轉回身來,雙手托著一個托盤,裏麵放著一大瓶酒,一隻燒雞,一隻燒鵝,撲通一聲跪在庖丁樓門口,大聲道“徒兒恭迎師父”
    那唱歌之人一曲俚歌依然唱完,兀自哼哼著一些不著四六的曲調,聽聲漸近,一個喜不自禁的聲音說道“普天下就我這徒弟最知道為師的肚皮,這幾日跟著那群禿驢們吃齋,吃的禿驢我腦袋上都要長出豆芽來?”
    樓中眾人聽得不由一愣,這人說跟著禿驢們吃齋,必然是跟著和尚們一同的,可是這“禿驢我”三個字,他自己豈不是也是個和尚?哪有和尚自己叫自己禿驢的?一群人正納悶不解,一個身影搖搖擺擺的站在餘遼身前,眾人一看,不由的哄堂大笑,難怪這餘遼前番說“我那醃臢的師父”,門口這人何止醃臢,就是個乞兒也比他來的整齊幹淨些,頭上似乎是戴著一頂僧帽,卻有不像是個僧帽,倒像是個草帽沒了邊兒,又遮不住頭頂,寸許來長的頭發黏膩無比,身上一領僧衣不像僧衣,布衫不像布衫的衣服,千瘡百孔,下半截到膝蓋以下,隻剩下些布條子,一雙鞋更是奇異,破破爛爛也就罷了,偏生一隻還中間斷了,用了些不知道是葛是麻連在一起,渾身上下更是醃臢不堪,好似打出娘胎就從未見過水一般,隨手一搓,便是一條油泥,一陣風過,人人鼻孔裏都是一股酸腐難忍之氣,各個掩鼻躲讓不迭,就連他那“知心知肺”的徒兒餘遼,都將托盤盡量往前,擰著頭死命向後,一副不堪其味的難受樣。
    這人聽見樓中一陣哄笑,也詫異也一下,探頭進來看了一眼,猛然縮回頭去,站在門口,不住的呸呸呸,恨恨道“禿驢出門沒看黃曆,撞見這個晦氣老貨,老天爺也不給窮漢一條生路,遇見誰不好,偏生遇見這個老貨,到口的酒食又被平地裏搶去,老天不公!佛爺不公!”
    樓中諸人又是一陣哄笑,就他這一身打扮,人們見了,躲都躲不及,誰還來與他搶酒食吃。哪知那褐衣老者笑吟吟的踱出門外,先伸手在鼻前扇了兩扇,這才道“禿驢!豈不聞一物降一物,今日裏該你撞見命中煞星,因此禿驢你休怨天怨地,你這是在劫難逃!”
    “罷!罷!罷!”那癩和尚歎氣道“隻是這一隻雞,一隻鵝,怎夠你我二人,這老餘兒今日裏怎麽卻也油滑起來,竟然躲著不出來!”
    跪在地上的餘遼皺著眉頭,屏住呼吸道“師…。師父不要埋怨我爹,他…。他午後宰牛,不小心閃肭了腰,早早回後房歇…歇息去了,因此…。。因此不能出來迎接師…。師父。”
    癩和尚聽餘遼如此說,眼波一動,點點頭道“看來你們家老泥鰍確實年紀大了,這碗宰牛的飯,看來到底要你來做了”,說罷翻白眼看著那褐衣老者,問到“禿驢我拿了酒食要滾蛋了,你且如何?”。
    褐衣老者大笑道“我已酒足飯飽,不爭來跟一個叫花禿驢搶酒食,我不吃你的,隻索性跟你一起滾蛋吧。”說完剛要抬步,見那第三家車夫仍舊盤腿坐在大車上,不知從哪裏買來兩隻幹肉燒餅,一瓶酒,一個人吃的盡興。冷笑一聲“第三家非但武功厲害,這份安排,隻怕尋常江湖中人也做不出來,禿驢,我們去休”說罷和那癩和尚並肩而行,搖搖擺擺也不進城,倒向著城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