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範陽舊家 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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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風雨錄!
癩和尚聽餘遼語氣中又是絕望,又是決絕,忍著心中酸楚笑道“我是你師父,治不好你的傷勢,如何有臉麵回去見韓老貨,就是連這老雜毛,隻怕日後都不吃你師父的酒肉了,你怕尋不到那個人蹤跡麽,別人難尋他,那人卻給老雜毛留了一線之明,我說的可是麽?”老道見癩和尚看著他,嘿嘿一笑道“不錯,他知我心中不服氣他,因此每到一處,都有信傳給我,任憑我隨時隨地找他比較高下,隻是每次送來的,要麽一句詩,要麽一句話,五年前送來的,便是什麽什麽淩絕頂,眾山小。”
思玉在一旁急忙接口道“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如此說來,那人卻在泰山。”老道連忙道“對對,正是這句,當時我這虛空引還差些火候,因此耐下性子,也未去尋他,這幾年隻怕不在哪裏了。”癩和尚在一旁笑道“老雜毛,你知道他用這一句的意思麽?”老道愕然道“這一句裏有甚麽意思?”癩和尚道“就算你五年前那虛空引劍法大成,隻怕也不是他的對手了,他這話中說的明白,若論劍法,隻怕他已是那淩雲之巔,覷你如同眾山了”
老道聽了這句話,慨然一聲長歎道“他這話說的不錯,我原以為我創出這路虛空引,多少能與他相抗,誰知他卻棄劍不用,我這有形之劍,如何破他無形之意呢?”
癩和尚在一旁道“老雜毛,且休在哪裏琢磨你的劍法,你且告訴我,他現今在何處?待我見了他,治好了我這徒弟的傷勢再說。”
老道見癩和尚問他那人所在,臉上頓時有些尷尬道“那人向來訊息,都送在我徒弟哪裏,隻是我五年前便不讓我那徒弟上山來了,今日也不知他到了何處,老道陪你去我那徒弟府上走一遭便知,如何?”
思玉在一旁奇道“道長為何卻不讓你那徒弟上山來了?難道是你徒兒做錯了什麽事情麽?”
癩和尚在一旁冷笑道“隻怕不是做錯了什麽事情,是做錯了什麽酒飯罷?別人不知,我卻知道,你那徒兒從來燒的一手好菜,你吃了人家多少?如今卻五年不讓上山,看來你徒兒是劍法有進境,那做菜的手藝一落千丈了罷!”
老道見被癩和尚點破玄機,尷尬一笑,搔了搔頭道“反正他也做不出什麽好菜來了,我還讓他上山作甚,不如在家中好好練劍,省的劍也練不好,菜也燒不好……”
第三旻在一旁聽了半晌,臉上神秘一笑道“若說這做菜,我第三家倒是有不少好廚子,不敢說天下絕味,也是世間不多見的庖中高手……。”誰知他話還沒說完,老道一擺手道“免談,老道我雖然貪嘴好吃,但有一樣,絕不肯為人奴仆,老道第一便是要自在,口腹之欲倒在其次!,再次,老道從不吃不知根底之人的飯食,你若想跟老道交個朋友,且相處個十年再來說話罷”第三旻見老道說的果決,臉上不免微微露出一絲憾意,癩和尚抬頭看看天道“天色不早,此時下山還來得及,等知道那人所在何處,禿驢倒有一道菜讓你嚐嚐!”
老道見癩和尚說“一道菜”,頓時眼放亮光道“走走走,趕緊走,幸好我那徒弟所居不遠,就在處州城中。”說著撿起自己那把劍來,過去一臂攙起餘遼,連自己竹屋看都不看一眼,腳下如風便往山下去了,卻是餘遼猛然被這老道攙著,隻覺身輕如燕,腳不點地,不知為何,趕緊喊了兩聲師父,那老道已經出了竹林。
眾人見癩和尚一句話,這老道竟然如此性急,瞬息之間,就已不見蹤影,一個個大眼瞪小眼,哭笑不得,隻癩和尚見老道帶餘遼去的急,趕緊喊了兩聲道“你跟老雜毛先行,師父隨後就來”也不知道餘遼是否聽見。第三旻見老道拒絕自己之時,異常堅決,這癩和尚隻是說做“一道菜”,這老道就如風而去,看來老道對癩和尚必然知之甚深,癩和尚今日有幾句話又說的頗為不尋常,不由的深深看了癩和尚一眼,這才對麹管家一揮手道“那就下山去罷。”
待到幾人趕到山下,天色已然蒙蒙擦黑,“有古怪”麹管家忽然低喝一聲,眾人不由都止住腳步,遠遠就見留守的四個家仆姿勢頗為怪異,都是一愣,麹管家身形一動,雙掌微提,趕到馬車前,忽然身形一頓,又恭恭敬敬的退了回來,第三旻看了一眼臉色怪異的麹管家,這才走向前去,還未走近,先聞到一股醇香的酒氣,癩和尚抽了兩下鼻子,忽然哈哈大笑,這才見那老道從車中鑽了出來,左右手各提了一瓶酒道“禿驢,難怪你要和這第三家走一路,這車中竟然藏了這麽些好東西!”第三旻這才看了看那四個留守的家仆,原來都是被人點了穴道,全身上下,隻剩眼珠還在轉動,隻有那亂趕車,依舊坐在車轅上一副剛睡醒模樣,這才用手指了指那四個家仆道“道長,這又是為何?”,哪知老道正喝得爽快,倒似沒聽見一般,還是餘遼從車中鑽了出來,一臉歉意道“貴府四個家仆不認識道長,見道長拿酒就喝,見肉就吃,想要攔阻,因此被道長點了穴道……。”。
第三旻見那老道隻顧吃喝,心中一動道“難怪道長對你們小施懲戒,你們雖不認得道長,總該認得遼哥兒,如何竟然對道長動粗?今夜你們就站在這裏,麹管家,留下一人看守他們,我們上路!”說著話,兩眼卻一直看著思玉,又瞄了幾眼那老道,思玉抿嘴一笑,情知是第三旻不好開口,因此暗地裏讓她代為求情。
癩和尚此時也爬上車,從老道手中搶過一瓶酒來,拖著戲腔,指著餘遼道“為了你這孺子,幾乎損我一員上將!”,倒說的餘遼在哪裏莫名其妙,思玉在一旁噗嗤一笑道“師父這是要唱戲麽?”又看著老道笑著道“道長,他們又不認得你,放過他們罷!”老道卻一哂道“依著我說,這般手遲腳慢的家仆,不要也罷,既然女娃兒開口,老道我便賣個麵子!”說著手指連出,就聽嗤嗤嗤嗤破空之聲,那四個家仆一起坐倒在地,都是委頓不堪,第三旻還未覺得有甚麽,麹管家眼中卻盡是驚懼之色,過去幫那四個家仆推拿了幾下,幾人這才勉強站起,這才謝過老道,翻身上馬。第三旻卻叫過一個家仆來,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家仆立刻打馬往前路狂奔而去。
癩和尚見那家仆遠去,笑著對老道道“老雜毛,看見沒,前路隻怕有大席麵等著你哩!”老道卻看著癩和尚壞笑道“怕的甚,肉來吃肉,酒來喝酒,且落個飽肚卻再叫他知道老道的脾胃!”癩和尚不由歎道“若說灑脫不羈,禿驢到底不如你這老雜毛來的從容!”老道也笑道“你這禿驢,從來心機太深,須知機深禍也深!隻怕此生難得真逍遙!”
第三旻騎馬與思玉並轡而行,卻始終留意後麵一僧一道的言語,聽著那老道說癩和尚“心機太深”,心中一震,他雖早已知這和尚絕非常人,但這話從老道口中而出,仍是不免有些驚駭,這老道又與和尚相交甚深,和尚雖從未顯露過武功,但這老道的武學連麹管家也十分忌憚,和尚若也是這般武功,為何始終不顯出一絲半點?難不成這和尚已然知曉甚麽事情,卻有意欲擒故縱?想到此處,不禁回頭看了那車上兩人一眼,此刻也不及細想,隻是覺得自己在臨安之時對這和尚所知甚少,倉促之間未免有些托大。
一行人在路上行了約莫一個時辰,正走到一個小小市鎮上,那先行而來的家仆早已在路邊守候,見第三旻已到,即刻領路到一個早已安排下的酒店之中,幾桌豐盛的酒饌也已在桌上排的整整齊齊,第三旻知道癩和尚從來不入席,卻哪知那老道竟然和癩和尚一個脾性,兩人都是拿了些酒肉,就酒店門前席地而坐,第三旻見自己精心備下的酒宴到底落了一場空,不免有些悵然若失,倒是思玉笑道“難怪這道長跟我師父好,原來兩個人臭味相投,隻怕晚間這道長也是個不睡客房的!”第三旻隻好苦笑了一下,知道這老道非平常殷勤就能收買之人,晚間果然如思玉所說,癩和尚自扯了一張蘆席睡在天井中,老道卻隻是在癩和尚身邊盤膝而坐,恍若入定一般。
括蒼山距離處州雖已不遠,卻也非一日能至,眾人車馬又慢,思玉又顧著貪戀景致,一路上緩緩而行,倒比前番還慢了一些,隻是那輛馬車倒成了癩和尚和那老道的樂土,車中酒饌頗豐,癩和尚將那一樣樣都擺了出來,和老道一路之上又吃又喝,倒似是自己特意備下的一般,眾多第三家家仆都看不下去,隻是礙著第三旻和麹管家,隻好隱忍不言。隻有餘遼在車中不堪其擾,被兩個酒肉道士和尚煩擾的坐不安,睡不眠,索性坐在車頭觀望風景。
“繞過前麵那座山,再走半日,便是處州城了,禿驢,你可記著你那道菜,莫要鈍秀才進貢院,臨場思量!”正在馬車上跟癩和尚吃喝不休的老道忽然指著前麵一座山說道,癩和尚抬頭看看前麵遠遠鬱鬱蔥蔥的山嶺,正色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我還能欺蒙你這雜毛不成,放心罷,你那道菜,早已在禿驢肚子裏了”。
外麵坐著的餘遼聽見師父說在“肚子裏”,忍不住坐在車轅上噗的一聲笑了出來,老道一愣道“哥兒你笑什麽?”,餘遼看了癩和尚一眼,忍住笑,臉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癩和尚也大奇道“你甚時候變成大姑娘家了,到底有什麽好笑?”餘遼這才咳嗽了一聲,看著兩個人道“師父說…。說…。。那道菜已在肚子裏…。。那到時候,師父你是從上麵拿出來…。。還是從下麵拿…。出來?”癩和尚先是一愣,隨即一口酒噴了老道一身,連咳嗽帶笑道“哈哈哈,肚子裏……。上麵……下麵……。老雜毛,這…。。這上麵出來有些不易,下麵出來,倒十分容易哩!,哈哈哈”,老道擰目攢眉看著餘遼,拂了拂身上背癩和尚噴的滿衣襟酒水,拿起一塊吃剩下的糕點,扔在餘遼頭上佯怒道“你這刁猢猻,跟你這醃臢師父一點好的也沒學到,竟學了些肮髒不堪的東西!”說罷,自己到底也把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第三旻與思玉一路走在前麵,忽然聽到後麵馬車中一陣笑聲傳來,不禁都回頭張望,思玉從來喜好熱鬧,轉回馬來,先見餘遼腦袋上還頂著一小塊糕點,坐在外麵,臉上又是想笑,又是努力忍住的樣子,笑著拿起馬鞭在餘遼頭上撥弄了一下道“怎地吃糕點都吃到頭上了?”,再看亂趕車,也是一臉忍俊不禁的樣子,車中那一僧一道更是笑的前仰後合,這才好奇問餘遼道“師父和道長為何這般開心?”
餘遼還未來得及答話,癩和尚早已從車中鑽了出來,喘著氣道“沒甚,沒甚,有道菜在為師的肚子裏,為師正在想,是從上麵給老道拿出來,還是從下麵給老道拿出來?哈哈哈”,思玉先是一怔,隨即回過神來道“呸呸呸,這般青山秀水,絕好景致,師父怎的說如此話,那上麵出來的已經不堪,那下麵出來的,豈不是…。。豈不是…。。”思玉到底是女兒家,那一個“屎”字終究沒說出來。
老道此時也從車中爬出來,拍著癩和尚肩膀笑道“禿驢,人家是腹中藏計謀,拿出來自然能抵千軍萬馬,安邦定國,你這是腹中藏酒菜,若是拿出來,隻好去那五穀輪回之所裏呆著了!”這才忍住笑,給思玉將方才之話又講了一遍,這下連前麵第三旻和麹管家都笑的俯在馬上,思玉一麵笑,一麵用馬鞭在餘遼身上輕輕抽了一下,假怒作嗔道“難怪師父和道長都說這麽醃臢的話頭,原來卻是你在當中攪亂,一車好酒食,都被你糟蹋了!”,餘遼身上雖挨了一鞭,但見師姐笑的兩頰紅暈飛起,心中也是一甜,就見思玉撥轉馬頭,又往前路去了,心中剛剛的甜味頓時煙消雲散,隻剩一片悵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