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劍芒乍展 第十節

字數:4440   加入書籤

A+A-


    武林風雨錄!
    “艄公爺爺,遠哥哥昨夜走夜路丟了魂魄麽?”時至午後,宇文遠仍是那般失魂落魄模樣,一招一式便像是在擺架子一般。鄭潤兒自中午吃飯時就見宇文遠這般模樣,越看越是心慌,忍不住對獨孤勝道。獨孤勝見她說的認真,反是一愣,鄭潤兒連忙道“就是我這村中小孩子,晚上出門,碰見不幹淨的東西,驚丟了魂魄,要燒紙拜祭,還要叫喚他的名字,才能喚的回來哩。”
    獨孤勝這才明白,鄭潤兒這村中有這風俗,他也曾見過,不由一笑,對著鄭潤兒道“他不是失了魂魄,是失了師父。”
    “失了師父?昨日那和尚師父不是還在這裏麽?再說和尚師父天天出去,哪裏就失去了?”獨孤勝見她也是不明所以,也不再多說此事,卻道“艄公爺爺跟你說件事情,過幾日,艄公爺爺要到遠地方走一趟,隻怕有些時日才能回來,你自己手上這功夫,要勤加練習,切莫耽擱了。”
    鄭潤兒聞言一愣,遲疑道“那這裏每日豈不是隻剩下遠哥哥一個人了?”獨孤勝看了看宇文遠道“你遠哥哥也去!”鄭潤兒身形忽的一停,滿臉驚慌道“那這裏豈不是沒有人了麽?”獨孤勝略覺詫異道“正是,待得我再回來,不就又有人了麽?你慌甚麽?”鄭潤兒這才呆呆轉身道“我沒慌,我沒慌”言語間,眼圈微紅,半晌一語不發,又去練功,隻是一招一式間,不免跟宇文遠一樣,純是擺了架子,毫無半點神韻。
    兩人自此都是癡癡呆呆,每日裏便如木偶人一般。倒叫獨孤勝甚覺頭痛,不過也多少知道他二人心事,不去管他。直到將及半月,天氣漸涼,兩人這才慢慢將各自心事擱下。隻是宇文遠這幾日,心事雖減,招式卻愈來愈是散漫,常覺胸悶氣短,說道像是有甚麽堵在胸口,積鬱不出一般,獨孤勝知他心脈那股古怪內力散功殆盡,傷勢不免便要顯露出來,也不去說,隻是命他每日將每日裏內息運轉時辰減少一半,免得有所差錯。
    又過七八日,宇文遠症狀愈來愈重,非但鄭潤兒憂心忡忡,就連每天內力運轉周天之時,獨孤勝也不在垂釣,就於宇文遠身邊盤膝而坐,以防不測。這一日午後,獨孤勝照例吩咐宇文遠同鄭潤兒相對拆招,兩人來來去去過了三十餘招,隻見宇文遠腳步虛浮,招式錯亂,一個失神之下,便中了兩指,鄭潤兒剛笑說了一聲“遠哥哥今天怎地這般不濟…。。”一句話還未說完,宇文遠蹌然跪倒,喉頭咯咯有聲,口中黑血噴出,驚得鄭潤兒麵色慘白,隻道是自己一個不小心傷了宇文遠。倒是獨孤勝趕忙過來,說到這乃是宇文遠自己內傷發作,與鄭潤兒無關,她如今招式雖練的似模似樣,內力卻還在吐納之初,指端勁力微弱,莫說是傷宇文遠,就是尋常紙張飄於空中,尚且不能穿透。幸好鄭潤兒這些日子以來,於這內勁、經脈、內傷等等已是略有所知,這才慢慢定下神來。
    宇文遠連吐十餘口黑血,這才漸覺胸中煩悶之感漸退,正要起身,心口一陣劇痛襲來,剛剛撐起的身子又跪倒在地,口中一股腥甜跟著衝上,此番吐出的已不是黑血,漸轉血紅,連吐了四五口,口鼻之中都是鮮血湧出。獨孤勝臉上露出一抹喜色,命鄭潤兒扶著宇文遠到草屋內躺下,這才道“看來明日便要走了,你去告知虞先生一聲,讓他收拾行裝,明日一早過來罷!”鄭潤兒愣了半晌,又看了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宇文遠,低眉垂目應了一聲,神色蕭然,十分不情願一般拖著步子去了。獨孤勝這才扶起宇文遠來,右手單掌抵在他大椎穴上,左手食指在自己手背一點,一股內力激蕩而入,就聽宇文遠咳咳幾聲,頓時醒轉過來。
    “獨孤前輩,我莫不是要死了麽?”宇文遠雖是醒轉,隻覺心口疼痛異常,如被撕裂一般,隻道是自己內傷到底無救,隻怕已是到了彌留之際。獨孤勝卻笑道“死?死還早些,你如今體內古怪內力以被盡數化去,不過也久傷成病,心脈一時不能複原,已不是老夫力所能及,明日老夫便帶你上路,入川尋醫,有那三個怪物在世,隻怕就算你娃娃想死,也有些不易。”
    當夜獨孤勝一晚不睡,潛運內力,疏通宇文遠各處經脈,及到天明,宇文遠雖仍是那般有氣無力,臉色蒼白,心口卻不再那般劇痛,自覺氣力也恢複不少,便如同當日從臨安往浙西去一般,雖有些氣力,也不過是能勉強行路罷了。試著運轉內力,幾次都是行至半途便再也提不起來,心中一驚,獨孤勝這才道“你身上原本借力搭橋之處已然不在,如今真力乃是依著你本身脈絡而行,心脈有損,內力過而無力,待你這經脈傷好,便能運轉周天了。”兩人正說間,就聽外麵腳步聲響,獨孤勝出門一瞧,正是虞允文背著包裹,身後跟著雙眼通紅的鄭潤兒相跟而來。
    “師父!”鄭潤兒到了近前,忽然跪倒在地,嚶嚶叫了一聲,臉上淚水漣漣。倒叫獨孤勝一愣,趕忙道“這是作甚?”虞允文這才道“鄭姑娘昨日到我處,說之前大和尚說她不該叫前輩做艄公爺爺,但她卻不知該叫甚麽,便來問我,虞某自作主張,便告知她該是稱前輩為師父,若是有不妥之處,還請前輩責怪虞某便是。”
    “責怪你作甚?”獨孤勝嗬嗬一笑,扶起鄭潤兒道“師父也罷,艄公爺爺也罷,不過是個稱呼罷了,不過你今日既然稱老夫一聲師父,你我也算有緣,切記為師不在這些日子,傳你的那些功夫不可擱下,不然等為師從峨眉回來,若是考校你毫無長進,隻怕連艄公爺爺都沒得叫,你明白了?”
    “徒兒明白了……”鄭潤兒哽咽道,又拿下肩頭包裹道“這裏麵有幾件衣服,還有些銀子幹糧,我爺爺說讓師父路上帶著……”
    “帶它作甚!”獨孤勝將那包裹一推道“為師這裏有前幾日禿驢備好的盤纏,不用你爺爺再來準備,你且拿回家去。”鄭潤兒見獨孤勝不要,心中更是惶急,淚水一陣一陣落下,倒是虞允文道“前輩,多少也是老人家和鄭姑娘一片心意,依我說,銀兩便不用了,衣物幹糧留下,我替前輩和遠哥兒背著,如何?”獨孤勝見鄭潤兒一臉可憐,也不由點點頭,虞允文便將那包裹打開,拿出幾件衣物和幹糧,銀兩之物依舊裹好,遞給鄭潤兒輕聲道“你師父既有盤纏,路途之上隻怕還有人接濟,料來不會缺錢,銀兩之物你便帶了回去,告知你爺爺,就說你師父領了他的心意了,可好?”鄭潤兒見如此,又素來知道獨孤勝性子怪異,若在多說,隻怕連這衣服幹糧也不帶了,當下抽抽噎噎答應。獨孤勝這才命宇文遠出來,自己提了癩和尚留下當做盤費的銀兩,三人便要上路。
    “前輩,借一步說話。”虞允文見宇文遠出來,又瞄了一眼神色緊張的鄭潤兒,暗自一笑,便與獨孤勝使了個眼色,獨孤勝微微一怔,不知何意,見他一副神神秘秘樣子,便上前兩步,虞允文這才往後一努嘴,獨孤勝轉頭一瞧,見鄭潤兒似是對宇文遠有話說,又不住抬頭看著二人,心中明白,哈哈一笑,反倒扯著虞允文大步而行,頭也不回道“遠哥兒莫耽擱太久。”
    宇文遠原本出門便要上路,被獨孤勝這一聲吩咐,倒弄的莫名其妙,心中不解,如何便是耽擱了?剛要轉身跟上,就覺手臂一緊,被鄭潤兒緊緊抓住,詫異之下回頭,就見鄭潤兒不似方才那般楚楚可憐樣子,長長的睫毛上還帶著幾滴淚水,臉上卻綻出意思微帶苦楚的笑意來,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個香囊,遞給宇文遠,紅著臉道“遠哥哥,這個……這個香囊你帶在身上罷,這是我在家中菩薩麵前禱祝過得,求菩薩娘娘保你這一路平安…。”宇文遠依言接過,見那香囊針腳簇新,看來是鄭潤兒連夜做成,心中不由一番感動,正要放進懷裏,鄭潤兒卻連忙道“帶起罷,我續好的線頭,最結實了!”說著拿起香囊來,展開纏在上麵一縷絲線,也不管宇文遠一臉尷尬,踮起腳來,親手掛在宇文遠頸中,又將香囊放入他領口之內。宇文遠此刻身子僵硬,心中迷茫,隻聞到一股淡淡幽香透鼻而入,也不知是那香囊上的香氣,還是鄭潤兒身上的香氣。
    鄭潤兒將那香囊給宇文遠掛好,麵帶笑意看了良久,眼中淚水卻又湧出,慌得宇文遠也不知是該勸,還是該說些甚麽話來,隻是呆呆站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
    鄭潤兒見他如此,帶著淚水噗嗤一笑,宛若梨花帶雨一般,向著四周看了半晌,方才幽幽道“以前我最喜歡這片河灘,無拘無束,既空曠,又安靜,除了河水的聲音,就隻有鳥叫,蛐蛐叫,青蛙叫,常常一個人偷偷跑來玩耍。常想我若是長大了,能住在這裏多好。可我知道隻能是想想,因為我長大了,爺爺就要我嫁人了,便再也不能來這裏了……後來,師父來了,蓋起這座草屋,他不撐船的時候,就是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的釣魚,不釣魚的時候,就是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那裏一聲不響,從早至晚都不出一聲,不像我爺爺,一天到晚總是嘮叨想給我找個婆家。再後來,虞先生來了,和尚師父來了,你也來了……我長這麽大,這個河灘從未像這幾日一樣熱鬧,就算每天隻是來送一次飯,看你跟我師父一樣不聲不響坐在那裏,練練功夫,我都覺道這日子如在夢中一般……無論刮風下雨,我都要每天來一次,親眼看看才覺得心安,就算在夢裏,我都能夢到這裏,夢見這草屋,這樹,這河……可是今天,你走了,艄公爺爺也走了,虞先生也走了,你們是一個個來的,卻為何一起走了?往後,這裏隻剩下這孤零零的草屋,孤零零的樹,孤零零的河,連我都是孤零零的……果真像一場夢一般,夢醒了,便甚麽都沒有了……遠哥哥,你還會回來的,是麽?是麽?”鄭潤兒越說越悲,說到最後,竟而放聲痛哭起來,宇文遠被她這一說,看著這荒涼的河灘,心中也是一陣陣悲涼傷感之意,停了半晌,隻覺自己眼中也是眼淚流出,對著鄭潤兒嗯了一聲,狠狠點了點頭,鄭潤兒這才破涕為笑,眼中無盡酸楚期盼之意,推了他一把道“趕緊去罷,師父和虞先生要等急了……”
    宇文遠這才木然轉身,走了幾步,回頭望望,見鄭潤兒仍是向他揮手,又轉回頭,走了幾步,回頭看時,鄭潤兒仍在哪裏,如此這般次,聽得前頭獨孤勝呼喊,這才埋頭向前而行,隱隱聽見風中傳來依稀嗚咽之聲,再回頭時,鄭潤兒已然站在河岸高處,仍是不斷揮手,身後一個蒼老的身影踽踽而來,應是鄭老頭放心不下孫女,前來接她回家來了。宇文遠心中感慨之下,伸手入懷,手指還未觸到那香囊所在,卻碰到一團軟軟的東西,心中猛的一顫,自是當日思玉讓盧穎兒送來的那半幅紗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