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6章 破敵之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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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水大營內,獸油燈將牛皮帳頂照得通明。趙新蘭立在沙盤前,指尖輕輕摩挲著代表東齊營壘的赤色小木旗,忽然轉身,目光掃過圍坐在火盆旁的將領們:“諸位,今日召集大家,便是商議如何利用渭水結冰,一舉打破對峙僵局。” 話音剛落,帳內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議論聲,唯有老將種師道撚著雪白長須,麵色沉沉地盯著沙盤。
“將軍!” 種師道猛地起身,鐵甲碰撞發出清響,震得火盆裏的木炭簌簌跳動,“現在才剛剛下雪,湖麵冰封的還不夠嚴實!” 他幾步跨到沙盤前,枯瘦的手指重重戳在代表渭水的藍色綢緞上,“你們知道一個重騎兵有多少斤嗎?人和馬加上全套精鐵鎧甲,足足四五百斤!如此重量,冰麵如何承受得住?” 老人渾濁的眼中滿是憂慮,“沒有重騎兵的衝擊,僅憑步兵渡河,如何正麵擊潰東齊的精銳?”
帳內瞬間安靜下來,唯有寒風拍打著帳幔的 “嘩嘩” 聲。趙新蘭皺起眉頭,下意識看向李星群,卻見他同樣神色凝重,輕輕搖了搖頭。
“種老將軍,” 鄭秀珍從陰影中走出,狐裘大氅隨著步伐輕擺,“既然強攻不可行,那您可有良策?”
種師道長舒一口氣,蒼老的麵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末將以為,與其逼迫的太急了,不如攻城為下,攻心為上。” 他伸手將沙盤上的赤色小旗撥得東倒西歪,隨後壓低聲音,湊到鄭秀珍與趙新蘭耳邊輕聲幾句。
鄭秀珍先是一愣,隨即展顏輕笑:“原來如此!我懂了。不愧是老將軍!” 她眼中閃過讚賞的光芒。而周圍將領們卻麵麵相覷,有人撓了撓頭,小聲嘀咕著 “這是要如何做”;有人皺著眉頭,滿臉疑惑地盯著種師道,完全摸不著頭腦 。
種師道捋著胡須,難得露出一抹笑意,對著鄭秀珍道:“鄭小友聰慧過人,一點即通。你隻是差點閱曆罷了。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大帳之內,除了兩人之外,都是疑惑不解,不知道兩人到底在說什麽。空氣仿佛凝固,唯有火盆中木炭偶爾爆裂的聲響,打破這份令人不安的寂靜。將領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眼神中滿是迷茫與困惑。年輕校尉們攥緊腰間的劍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幾位偏將伸長脖頸,試圖捕捉那幾句關鍵對話;更有老將撚著胡須,眉頭擰成深深的 “川” 字。
種師道環視眾人,蒼老的麵龐在搖曳的燭火下忽明忽暗,他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卻字字清晰:“其實很簡單,現在東齊軍隊士氣低到了極點,這個時候我們逼迫的太急的話,那些人會為了自保,聚合在一起,擰成一股繩。這樣一來,他們困獸猶鬥,對我們反而不太好。” 他頓了頓,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古樸的玉佩,那是征戰多年的勳章,“現在我們應該故意放回一些俘虜回去,並告訴他們我們優待俘虜,如果一個人能夠帶回十個人,重重有賞。如此,利用他們求生和逐利的心理,從內部瓦解敵軍。” 說到此處,他劇烈咳嗽起來,渾濁的眼睛卻始終緊緊盯著眾人。
鄭秀珍微微頷首,鬢邊的銀飾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她接著補充道:“其實不僅如此,單純這樣做有點明顯了。大帳之中,相信有一些假意投靠我們的東齊細作。” 她邊說邊解下身上的狐裘大氅,露出裏麵暗繡雲紋的勁裝,纖細的手指隨意地把玩著腰間的匕首,“我們可以不經意間透露出我和師兄的對話,我師兄在他們軍中威望極高。你們想想,就連他們尊崇的人都說了,東齊此戰一定會失敗,這對他們的士氣打擊會有多嚴重?無需我們強攻,敵軍軍心自亂。” 話語間,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狡黠。
種師道聽聞,渾濁的眼中滿是佩服,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這一點我還沒有想到。鄭小友果然更加精通這些攻心之術。” 說著,他忍不住伸手拍了拍鄭秀珍的肩膀,蒼老的手掌微微顫抖。
鄭秀珍謙虛地笑了笑,眼角彎成好看的弧度,她拂了拂鬢角的碎發回答:“種老將軍過譽了,全靠你提醒,我才能想到這些後續。”
聽到了兩人的解釋,趙新蘭依舊拿不定主意,她下意識地撫上胸口的護心鏡,那上麵還殘留著昨日戰場的硝煙味。她用詢問的目光看向旁邊的李星群,卻見他正低頭凝視著手中的兵書,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書頁。李星群沉默片刻,腦海中快速推演著計策的利弊,劍眉緊緊皺起又緩緩鬆開,隨後堅定地點了點頭。得到肯定的回應,趙新蘭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目光堅定:“好!就按此計施行。傳令下去,即刻準備相關事宜!” 隨著她一聲令下,大帳內的將領們迅速行動起來,甲胄碰撞聲此起彼伏,一場不見硝煙的攻心之戰,即將拉開帷幕。
當夜,渭水西岸的俘虜營被跳動的篝火染成暗紅色。被俘的東齊士兵們蜷縮在潮濕的草席上,身上破舊的衣甲沾滿泥漿。突然,幾名漢人士兵押著一個渾身酒氣、腳步踉蹌的同伴從營地中央走過,那士兵扯著嗓子大喊:“將軍有令!願歸降者吃飽喝足即刻放還!能帶十人來投的,賞銀百兩!” 這聲呼喊在寂靜的夜裏炸開,原本死寂的營地瞬間騷動起來。有人猛地坐直身子,眼中迸發出難以置信的光;有人顫抖著嘴唇,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嗚咽;更有幾人相互對視,握緊的拳頭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次日破曉,二十餘名衣衫襤褸的東齊降兵被喚出營地。漢人士兵為他們披上帶著餘溫的棉袍,又塞給他們還冒著熱氣、摻著肉丁的麥餅。為首的老兵顫抖著接過食物,渾濁的淚水順著布滿溝壑的臉頰滑落,他突然 “撲通” 一聲跪在地上,額頭重重磕在凍硬的土地上:“謝軍爺不殺之恩!來世做牛做馬也報答不盡!” 其餘降兵見狀,也紛紛效仿,此起彼伏的叩謝聲響徹營地。當他們轉身離去時,不時回頭張望,眼神裏既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又閃爍著對重賞的渴望,腳步雖虛浮卻走得飛快。
三日後,東齊營帳內彌漫著壓抑的氣息。一名小校渾身濕透,發梢還滴著水,跌跌撞撞地闖進軍帳,在羊毛氈上留下一串泥濘的腳印。他單膝跪地,胸脯劇烈起伏:“報!昨夜渡口抓住三個從西岸逃回來的兄弟,他們說......” 小校咽了咽唾沫,喉結上下滾動,“漢人不僅不殺俘虜,還說隻要投誠,妻兒老小都能遷入關中安置!那裏有暖炕,有白麵饅頭......” 話音未落,帳內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幾名士兵下意識地摸向貼身藏著的家書,眼中滿是動搖。主將猛地拍案而起,案上的青銅酒樽 “哐當” 倒地,酒水灑在虎皮地毯上:“荒謬!定是漢人的詭計!” 可他漲紅的臉和微微發顫的聲音,卻暴露了內心的不安。這時,副將神色古怪地遞來張字條,上麵歪歪扭扭寫著:“鄭軍師兄長斷言,此戰東齊必敗。” 那字跡,赫然是軍中失蹤多日的文書手筆。主將的手指死死捏住字條邊緣,指節泛白,卻始終沒有將它撕碎。
與此同時,李星群身披玄色戰甲,騎著通體雪白的戰馬,親率輕騎佯裝襲擾。馬蹄踏碎薄冰,在寂靜的寒夜中格外清晰。當離敵營還有半裏時,他抬手示意眾人停下,從腰間解下裝滿糧票的皮囊,故意扔在雪地上。皮囊落地時發出清脆的聲響,驚飛了幾隻在雪地裏覓食的寒鴉。不遠處的東齊崗哨看著漢人離去,猶豫再三後,還是小心翼翼地靠近查看。當發現皮囊裏那些能在漢人市集兌換物資的憑證時,崗哨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左右張望後,迅速將皮囊揣入懷中,腳步匆匆地返回營地。沒過多久,營中便傳出竊竊私語,怨言如同瘟疫般悄然蔓延。
十日後,渭水寒風卷著細雪,如同刀子般刮過臉頰。趙新蘭裹著貂皮大氅,站在了望塔上,睫毛上結了薄薄的霜花。她望著遠處東齊營地,往日的炊煙如今隻剩寥寥幾縷,逃兵留下的腳印在雪地上蜿蜒成網,如同一張破碎的大網。突然,斥候快馬加鞭趕來,在塔下高聲喊道:“啟稟將軍!有小股東齊士兵舉著白幡,帶著家眷朝我軍營地走來!” 趙新蘭的嘴角終於揚起一抹笑意,目光堅定地望向遠方,寒風將她的披風吹得獵獵作響。
蕭宗真猛地將一摞皺巴巴的帛書摔在青玉案上,墨字未幹的書信在龍紋案幾上散開,驚得案頭鎏金香爐裏的青煙都顫了顫。呂客垂首盯著帛書上 “國師斷言東齊必敗” 的字跡,玄色道袍下的手指微微蜷縮,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呂國師,” 蕭宗真的聲音裹著冰碴,帝王冕旒隨著他起身的動作撞出冷響,“朕待你不薄,國師府的琉璃瓦比朕的宮殿還多三分翠色。” 他忽然抓起案上的青銅鎮紙,狠狠砸向立柱,“現在倒好,滿營將士都在傳 ——” 話音戛然而止,帝王靴踏過滿地狼藉,繡著金龍的袍角掃過呂客垂落的廣袖。
呂客喉頭滾動,抬頭時已換上悲戚神色:“陛下明鑒!此乃漢人離間之計,老臣昨夜夜觀天象,紫微垣雖有陰霾,但...”
“夠了!” 蕭宗真反手掀翻案幾,酒盞碎裂聲裏,他揪住呂客的衣領,龍涎香混著血腥氣撲麵而來,“你說紫微垣無礙?那為何前日押運糧草的車隊,會被三五個流民劫了去?!” 帝王眼底泛起血絲,“那些流民嘴裏,可都念叨著‘國師說齊國必敗’!”
呂客被掐得麵色青紫,道袍上的雲紋在掙紮中蹭上青玉碎屑。他忽然詭異地笑出聲,染著丹蔻的指尖指向帳外:“陛下以為真是漢人之計?” 沙啞的笑聲混著咳嗽,“不過是... 不過是將士們自己想聽這些話罷了。”
蕭宗真的指節泛白,如鐵鉗般死死扣住呂客的肩膀,喉間溢出壓抑的低吼。帳外,士卒的喝罵聲與馬蹄踏碎薄冰的脆響混作一團,如同重錘一下下砸在他心上。聽著呂客字字如刀的話語,他攥緊的手指卻漸漸失了力道,最終頹然鬆開。
呂客撣了撣玄色道袍上的青玉碎屑,神色依舊風輕雲淡。蕭宗真望著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孔,恍惚間竟想起二十年前的那個寒夜。占星台上,老年巫師拂動星盤,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光:“紫微耀東齊,陛下必入中原!” 彼時的豪言壯語,此刻卻成了最刺耳的嘲諷。
“朕何嚐不知?” 帝王喉間溢出一聲苦澀的笑,袍袖無力地拂過龍紋案幾。殘酒順著斑駁的紋路蜿蜒流淌,恰似他們如今困守的渭水,看不到盡頭。“當年大啟扶持西齊,若不是朕攻下太原,劍指中原...” 他的聲音被呼嘯的北風撕成碎片,踉蹌著扶住立柱,冕旒劇烈晃動,映得他蒼白的臉色愈發慘淡。
“中原的沃土、汴梁的金箔...” 蕭宗真突然仰頭大笑,笑聲裏帶著鐵鏽般的腥甜。他彎腰拾起散落的帛書,燭火將 “國師預言” 四字染成刺目的血紅。“敗軍之將,何以言勇?失勢之君...” 話音戛然而止,寒光閃過,佩劍將帛書斬成漫天碎紙。“傳令下去,凡散播謠言者,斬立決!明日卯時,全軍渡河!” 他的怒吼在帳內回蕩,卻難掩聲線裏的顫抖。
呂客趴在地上,看著帝王離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寒風卷著碎紙撲在他臉上,恍惚間竟像是漫天紙錢。帳外,此起彼伏的軍令聲中,夾雜著遠處傳來的零星哭喊 —— 又有逃兵被抓了,而這,不過是東齊這座將傾大廈的小小縮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