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2章 第八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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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壺裏的水剛沸到第三滾,蘇南星正要用茶筅攪動抹茶,院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李助的身影撞開竹簾,官靴上還沾著泥點,手裏的信紙被風卷得嘩嘩作響。
    “大人!出事了!” 他的聲音帶著喘息,將信紙往石桌上一拍,“前線哨探回報,西涼鐵騎越過邊境了!”
    李星群捏著茶盞的手指猛地收緊,青瓷杯沿在掌心硌出紅痕。“多少人?” 他的聲音陡然沉下去,方才還帶著暖意的目光瞬間銳利如刀。
    “先鋒營已過玉門關,約莫三萬騎兵。” 李助的喉結滾動著,“哨探說,為首的是西涼王的次子,帶著彼岸花的死士做向導,看樣子是衝著大同府來的。”
    蘇南星握著茶筅的手頓住,抹茶粉在瓷碗裏散成青綠色的雲。“我去一趟。” 她突然開口,素白的醫袍在風裏抖了抖,“諒祚隨軍出行,我去勸他退兵。”
    李星群抬頭看她,眉頭擰成結:“二師姐,不可。” 他指尖點在信紙 “李寧令哥” 的名字上,“帶頭的是西涼二皇子,李諒祚雖是三皇子,卻未必能做主。” 他頓了頓,聲音放輕了些,“何況你與他之間的事…… 本就複雜,貿然去了,怕是會出事。”
    蘇南星的指尖在茶碗邊緣蹭過,留下一道淡綠的痕。“總要試試。” 她將茶筅放回竹籃,“大同府剛經刺殺之亂,兵力空虛,若能憑我一人穩住西涼,總比開戰好。”
    “我已讓楊文廣調楊家軍守城門,陸務觀在清點府庫糧草。” 李星群起身時,腿上的傷口扯得生疼,他扶著石桌站穩,“再等兩日,我傷好些了,與你一同去。”
    蘇南星卻搖了搖頭,眼底藏著幾分李星群看不懂的堅決。“不用。” 她轉身往院外走,“你好好養傷,看好新蘭公主,我去去就回。”
    李星群還想再勸,蘇南星的身影已消失在竹簾外,隻留下一陣淡淡的藥香。他望著空蕩的院門,心裏總覺得不安,卻也知道師姐的性子 —— 一旦做了決定,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那夜,李星群守在趙新蘭床邊,幾次起身望向窗外,都沒看見蘇南星的身影。楊延昭派去城門的士兵說,入夜後有個穿素白醫袍的女子出示了李星群的令牌,獨自出了城,往西涼軍的方向去了。
    第二日天剛亮,城門的士兵就來稟報,說蘇南星回來了。李星群匆匆趕到城門口時,正看見她坐在城樓下的石階上,頭發散亂,臉上沾著塵土,向來整潔的醫袍破了好幾個洞,手裏還攥著半截斷裂的銀簪 —— 那是當年李諒祚送給她的信物。
    “二師姐!” 李星群快步走過去,想扶她起身,卻被她輕輕推開。
    蘇南星抬起頭,眼底沒有半分神采,像蒙了一層灰。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卻隻是搖了搖頭,啞著嗓子道:“我沒事,就是…… 沒勸成。” 她站起身,踉蹌了一下,才勉強站穩,“帶我回醫院吧,我想歇歇。”
    李星群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到了嘴邊的問題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有些事,她若不想說,再問也沒用。隻是那半截銀簪和她眼底的空洞,像根刺紮在他心裏,讓他總覺得,昨夜城外一定發生了什麽,隻是蘇南星不願提起罷了。
    兩人沉默著往醫院走,晨霧裏傳來楊家軍操練的呐喊聲,遠處的天際已泛起魚肚白,可大同府的天,卻仿佛比昨夜更沉了。
    從城門往醫院走的路上,李星群能清晰聽見街巷裏的騷動。幾個挑著貨擔的商販慌慌張張往城西跑,嘴裏念叨著 “西涼人要打進來了”,楊家軍的士兵正沿街維持秩序,甲胄碰撞聲與安撫百姓的喊聲混在一起,反倒更添了幾分慌亂。
    “大人,剛收到消息,北城有流民聚眾鬧事,說是要開城門投降。” 趕來接應的李助臉色發白,手裏的兵符被汗水浸得發亮,“還好蕭姑娘的人先一步察覺,稟報給我們了之後,已經把帶頭的抓了。”
    李星群腳步一頓,眉頭擰得更緊。楊老將軍護送趙受益離開時,隻留下楊文廣和一萬楊家軍,加上他的五千玄鐵衛,滿打滿算才兩萬五千人。可哨探回報,城外的西涼軍足有二十萬,光是騎兵就有五萬,這懸殊的兵力,足以壓垮任何守城者的信心。
    “蕭巧兒那邊怎麽說?” 他問道。當年收複大同府後,為了穩住地下勢力,他特意扶持蕭巧兒做了頭目,承諾給她商戶免稅的特權,如今倒成了關鍵的暗線。
    “蕭姑娘說,城裏還有不少西涼留下的舊部在煽風點火。” 李助壓低聲音,“她已經讓人盯著那些人了,有異動會第一時間報上來。”
    兩人剛走到醫院門口,就見陳醫官匆匆迎出來:“李大人,劉先生醒了!剛醒就問西涼軍的事,非要見您不可。”
    李星群快步走進病房,剛掀開門簾,就聽見劉仲甫的笑聲。陳暘靠在床頭,子魚正替他擦汗,劉仲甫坐在對麵的椅子上,臉色雖蒼白,眼神卻依舊銳利。
    “師父。” 李星群走上前,目光落在劉仲甫纏著繃帶的胸口,“您感覺怎麽樣?”
    劉仲甫擺了擺手,嘴角帶著笑意:“要是陛下在這裏,我可不敢受你這聲‘師父’。”
    李星群認真地看著他:“您傳授我圍棋之道,教會我審時度勢,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陛下的忌憚是一回事,師徒情分是另一回事。”
    “你啊。” 劉仲甫無奈地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早就忌憚你在大同府的勢力,你這般認我這個師父,隻會讓他更猜忌。還是當個‘不肖弟子’最好,免得咱們都麻煩。” 他話鋒一轉,眼神變得嚴肅,“不過跟你開玩笑的,我一直把你當得意弟子。隻是為了咱們好,在外人麵前,別再提師徒的事了。”
    李星群點頭:“我明白了。棋聖大師,您叫我過來,是有什麽要緊事?”
    “陛下讓你提交的治理大同府的具體建議,怎麽樣了?” 劉仲甫問道,指尖輕輕敲擊著床沿,像在落子布局。
    李星群臉上露出幾分歉意:“之前隻準備了一半,後來陛下遇刺,又趕上西涼入侵,就暫時擱置了。”
    “現在可以去忙了。” 劉仲甫說道,語氣不容置疑。
    “可是城外的西涼軍……” 李星群皺起眉,二十萬大軍壓境,他實在無法安心處理文書。
    劉仲甫忽然笑了,眼神裏帶著胸有成竹的篤定:“五年了,算算時間,也該收網了。城外的西涼軍,你不用擔心,我有計策讓他們後退。”
    李星群愣住了:“棋聖您為什麽這麽說?您有什麽計策?”
    劉仲甫卻搖了搖頭,目光望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城牆,看到城外的大軍:“你隻需要知道,陛下在西涼布下了一副大局。具體是什麽,我不能說,最多數年之內,你自然會明白。” 他轉過頭,拍了拍李星群的肩膀,“放心去忙吧,大同府不會有事的。”
    李星群看著劉仲甫胸有成竹的樣子,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些。他點了點頭:“既然您這麽說,那我就放心了。”
    李星群剛要轉身去處理治理建議的文書,劉仲甫忽然開口叫住他,指尖仍在床沿輕輕敲擊,節奏比剛才慢了些,帶著幾分謀劃的沉穩。“別急著走,” 他抬眼看向李星群,眼底閃過一絲睿智,“關於西涼軍會退的消息,還不用著急公布。”
    “大師的意思是?” 李星群停下腳步,心裏忽然有了幾分猜測。
    “城外二十萬大軍壓境,城裏的內奸才敢跳出來煽風點火。” 劉仲甫指了指窗外,隱約能聽見遠處楊家軍巡邏的腳步聲,“咱們就借著‘兵力懸殊、大同府危在旦夕’的由頭,故意把‘守城艱難、可能要與西涼談判’的假消息漏出去。那些藏在暗處的內奸,定會以為時機到了,要麽聯係城外敵軍,要麽跳出來帶頭作亂 —— 到時候,正好一舉剿滅。”
    陳暘在旁點頭附和:“這招‘引蛇出洞’妙啊!之前蕭巧兒雖穩住了北城的叛亂,但沒抓到真正的幕後之人,這次正好把他們一網打盡。”
    李星群茅塞頓開,剛要說話,又想起一樁事,眉頭微蹙:“對了,棋聖大師,關於之前刺殺陛下的人,我有一個猜測。”
    劉仲甫聞言忽然大笑起來,笑聲爽朗,震得胸口的繃帶都輕輕動了動:“哈哈,你無非是想說,刺客是西涼人吧?” 他端起子魚遞來的茶水,抿了一口,“西涼軍來得這麽及時,剛好在陛下遇刺後沒多久就入侵,稍微琢磨琢磨,就能猜到刺殺與他們脫不了幹係 —— 你呀,還是慢了半拍。”
    李星群有些汗顏,撓了撓頭:“確實是剛想明白,還是大師看得透徹。”
    “這些都是小事,” 劉仲甫話鋒一轉,眼神變得嚴肅,“我更關心張茂的事。你打算怎麽處理他?”
    提到張茂,李星群的臉色沉了沉:“說實話,如果可以,我真想直接殺了他。他私禁百姓、妨礙救駕,還藏著那麽多黑戶,早就該定罪了。” 他頓了頓,語氣裏多了幾分顧慮,“可他手底下還有不少舊部,雖然現在被關押著,但要是真殺了他,那些人怕是會狗急跳牆,要麽在牢裏作亂,要麽聯係城裏的內奸 —— 到時候大同府內憂外患,反而更麻煩。”
    劉仲甫沒立刻回答,反而反問:“在你眼中,法律是什麽樣的東西?”
    “是維護大部分人利益的武器。” 李星群幾乎沒有猶豫,“不能說兼顧所有人,畢竟總有少數人會損害集體利益。” 他看著劉仲甫,知道師父是在提點自己,“我知道您想說什麽,其實很早之前我就想過處置張茂,隻是當初和他定‘約法三章’時,話說得太滿,沒給自己留餘地,才導致現在不好動手。”
    “那關於法律的執行,你又怎麽看?” 劉仲甫追問,指尖在茶杯沿上輕輕劃著圈。
    “無論身份高低,都得遵守法律,法律才有意義,不然就是一張廢紙。” 李星群說得認真,“我們是規矩的製定者,有解釋權,私下裏或許能根據實際情況調整,但在明麵上,必須做到人人平等 —— 至少得讓百姓看到這份平等,他們才會信服。”
    劉仲甫聽完,又笑了起來,這次的笑聲裏多了幾分欣慰:“哈哈,你小子倒坦誠,還知道自己有‘最終解釋權’。可既然明白這個道理,怎麽還拿不下一個小小的張茂?” 他點了點李星群的方向,語氣帶著幾分調侃,“確實該好好反省反省。本來還想借著張茂的事,給你上堂關於‘規則與變通’的課,現在看來,是不用了。”
    李星群臉上有些窘迫,聲音低了些:“主要是最開始太急躁,把‘約法三章’的條款定得太死,要是當初嚴謹點,多留些‘特殊情況另行處置’的空子,現在也不會這麽被動。”
    “這些都不關鍵。” 劉仲甫擺了擺手,眼神變得鄭重,“為師最擔心的,是你變成一個拘泥於規矩的人 —— 那才是真的完蛋了。你要記住,你是規矩的製定者,不是規矩的奴隸。百姓常說‘活人不能被尿憋死’,你製定規則是為了治理大同府,要是被自己定的規則捆住手腳,反倒本末倒置了。”
    李星群愣了愣,隨即恍然大悟,躬身道:“多謝大師提點,弟子明白了。”
    “明白就好。” 劉仲甫揮了揮手,“快去安排‘引蛇出洞’的事吧,蕭巧兒那邊你多盯著點,她是暗線,別讓她暴露了。”
    李星群點頭應下,轉身走出病房時,腳步比來時輕快了許多 —— 不僅是因為有了對付內奸的計策,更因為劉仲甫的話,解開了他心中關於 “規則與變通” 的困惑。院外的陽光正好,雖然城外還有二十萬西涼軍,但他心裏的迷霧,卻散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