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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美麗的五月,從這晴朗的一天開始了。

    在這個時期的私立芙蓉館高中,最早到校的就是壘球社的社員們。

    她們在各社團社員都還沒起床之時,就已經開始進行著嚴格的晨訓,因為若是要毫無顧忌地使用這個稱不上寬廣的操場,就非得先下手為強不可。

    固定每月舉行的比賽,就在三天之後。因為社員不足之故,不得不把一年級的學生編入正式球員名單。雖然是臨陣磨槍,還是必須以實戰方式來訓練,畢竟現在已經處於分秒必爭的關鍵時刻了。

    “你們兩個一年級的,去拿整地的木耙子過來。好像是上星期收起來的。”

    三年級社員拖著擺在社團活動室裏的畫線機,一邊大喊著。

    兩名一年級新社員立刻就跑了過來。

    “如果找不到的話就去問問曲棍球社的社長,他們社團好像也已經集合了。”

    “我們知道了!”

    她們活力充沛地回答之後,就從社長手上接過體育器材室的鑰匙,兩人快步地跑向器材室。看到這兩名學妹穿著得來不易的正式球衣而喜不自勝的模樣,高年級生都忍不住笑了出來。兩人正在橫越操場之間,其中一人突然停了下來。

    “……喂,那裏好像有什麽東西耶。”

    她指著的地方,是因為星期日下過雨,而變得有些髒亂的操場跑道那個方向。

    好像有什麽黑黑髒髒的東西隨意地散亂了。

    “那是垃圾吧?竟然隨便丟在這種地方……。”

    “真是太過分了。”

    當然,既然看到了就有責任整理。

    兩人心不甘情不願地朝那裏走過去。

    “嗚哇……這是被火燒過的痕跡呢。”

    “嗯。怎麽會有人專程跑來這裏燒東西呢?”

    說不定是昨晚誰偷偷跑進學校幹的好事吧。可能是為了取暖,也可能是要燒垃圾之類的……不管是什麽理由,都給別人造成困擾了。

    一些已經燒成焦炭的樹枝鋪在地麵,似乎還在滋滋地散發熱氣。

    在那之上,好像有些什麽白森森的東西,像是裝飾品一樣地排列著。

    那東西已經燒焦了,好幾道裂痕從中央延伸到邊緣。

    “這個是……”

    “好像是骨頭耶……”

    兩人麵麵相覷。

    “……骨頭?”

    兩人同時發出了慘叫。

    2

    “……不叫警察來嗎?為什麽?”

    “這說不定是殺人事件耶!真是的,我們的學校碰到這種時候就隻會拚命地掩蓋事實……”

    三年A班,在朝會之前,少女們談論的話題,都是關於這次的事件。

    在那兩名壘球社社員看到燒焦的骨頭之後。

    其他社員聽到慘叫聲也都跑了過來,操場上亂成一團。

    最後終於有人把老師找來了,老師立刻對在場所有學生下了封口令。

    雖然有人用塑料袋把骨頭嚴密地層層包起,就像是拎著什麽危險物品似的拿走,但是從骨頭的尺寸判斷應該不是人骨,而比較像是肉店買得到的動物骨頭,親眼目睹現場的少女們都隱約知道這個事實。但是,在平凡的校園生活之中,這已經是夠刺激夠古怪的一樁奇聞了……

    流言轉瞬之間已經傳遍了校舍。當然,這裏也不例外。

    “對了,今天停止朝會會不會也是因為這個事件呢……”

    “是啊是啊,那個是在操場的哪裏被發現的呢?到底靠近哪裏呢?今天有體育課,我可不想接近那裏唷。”

    “最近怎麽會發生這麽多事件啊,像是之前也有綁架殺人事件……”

    剛好導師今天遲遲沒有進入教室,少女們就趁機繼續嘰哩呱啦地閑聊。

    不管是什麽事件也好奇聞也好,或者隻是惡作劇也好,她們根本不在乎。何況,如果事情演變得更劇烈,有大批警察和媒體衝來學校的話,說不定上午的課都不用上了呢……也有懷著這種僥幸期待的人。

    在這之中,隻有一個人帶著一臉事不關己的表情。

    那就是白河惠那。

    “唉……”

    她那綁著白色緞帶的馬尾發型,擁有從小學入學之時母親幫她綁過以來就一直維持著的悠久習慣。這位被公認比常人跟戀愛更無緣的樸素女學生,此時卻撐著臉頰,以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態歎著氣。

    “哪,問你一下。”一位同學在旁邊看見了,就拍拍她的肩膀叫道。

    “啊?”

    “啊什麽啊,惠那一點都不關心嗎?”

    “關心什麽啊?”

    “……”她的反應讓那位同學無言以對。

    沒辦法了,她隻好把質問的矛頭轉向坐在惠那後麵的三朝木奏。

    “她還沒恢複啊?”

    “你自己看就知道了啊。”奏一邊操作著手機按鍵,一邊漠然地回應著。

    “她從上周就開始這樣了吧?都這麽久了耶。”

    “因為是相思病嘛。”她終於回完短信了,所以就回答得比較認真。

    “說到這個,被金發美少女吻了之後呢?”

    “之後?所以是說還有下文咯?”

    “Qui(注:法文的‘是’)。”奏用法文表示肯定的答複。她對這個話題已經有點厭倦了,所以隻簡短地回答。

    “哇喔……”惠那毫不察覺身邊的話題已經圍繞著自己打轉了,再次歎了一口氣。

    她明白的。她明白每當她想起芙蕾亞的時候,都是懷抱著怎樣的心情。

    她對女校這個環境裏半認真半好玩的禁止戀情規定向來沒什麽興趣,這種心情跟那種事是不一樣的。完全不一樣……應該吧。當然,所謂的戀愛,也不過就是指喜歡一個人的心情罷了。

    “啊啊啊,我到底在想什麽嘛……”處於完全自閉狀態中的惠那,毫無防備地喃喃說道。

    就算一直這樣胡思亂想下去,事情也不會有任何進展的。

    決定了。今天放學之後,就去找那孩子吧。

    可是,不知為何總覺得沒自信能再次找到那間房子。

    可是,又想要再見她一麵。

    可是……

    “你在幹嘛啊,好像在表演變臉秀一樣。”

    “這也是一項才能吧。”

    “看起來好幸福呢,真好!”

    “你也真是的。”

    同學們都把她當作班上的奇珍異獸一般,彼此交換著無關緊要的感想。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就算是今天也一樣。

    教室的門在短暫晃動的前奏之下被拉開了。

    “好了,大家回座位吧。”

    聽慣了的聲音立刻傳了進來。

    A班導師植田圭藏,四十四歲,一絲不苟的西裝領帶標準教師打扮,把周一的沉重氣氛更加重到無藥可救的地步。

    在少女們陸續回到座位之間,他也拿著點名單走上了講台。

    學生們對於不尋常生活的期待落空了,今天早上也要開始無聊的班會課……原本應該是如此。

    植田進來之後,後麵有個人也跟著走進門口。

    班上響起一片低呼。

    簡直就像是整間教室所容納的空氣都同時震動起來似的。

    那是一名外校的少女。

    她瘦小的身上,穿著一件像墨染僧袍一樣很有氣質的黑色水手服。

    水手服上有著繡了兩道白線的寬幅衣領,下半身還搭配了有清晰摺痕的百褶裙,是一套頗具古風的製服。

    白淨的襪子之下,穿著校外訪客用的室內拖鞋。

    微微隆起的胸前,整齊地打了一個鮮紅的蝴蝶結。

    看起來應該不是這附近學校的製服……真要說起來,這在現代日本,恐怕是除了清純派偶像的寫真集外,已經完全看不到的,超級傳統的製服。

    但是,比什麽都還要引人注目的,還是她那脫俗的美麗容姿。

    黑白分明的眼睛,冷靜的眼神。

    劉海齊眉剪平的黑色直發,用烏鴉的羽色來形容再貼切不過了。而且,她後麵的頭發長過腰際,幾乎長到裙子一半的位置。

    如果要舉一個適合她的場所,大概就是平安時代的繪畫裏會出現的堂皇宮殿吧。

    “哇啊……”不知是誰無意識地發出了感歎的驚呼,但是一下子就因為害羞而噤聲了。

    少女走到講台的一旁,調整姿勢之後轉身麵對著困惑的學生們。

    她露出微笑。

    這時終於想起自己職責的值日生,慌張地發出號令。

    “起立!”

    拉椅子的聲音充滿整間教室,學生全部一起站了起來。

    “敬禮!”

    “老師早!”

    少女仿佛把這整齊劃一的問候當作是對自己所發似的,繼續自得地微笑著。

    看到學生們都已經坐好,植田老師就拿起了粉筆。

    伴隨著喀吱喀吱的聲音,在黑板寫下了幾個字:

    早花月鴇子(注:日文讀音為“Sahanatsuki Houko”——さはなつき ほうこ,Sahana=早花 suki=月Hou= 鴇 ko=子)

    眾人又再次地發出低呼。

    雖然這是文科班,但是念得出這名字的,隻有包含奏在內的少數幾人而已。

    少女依然保持著自信的神態,開口說道:

    “我叫做早花月鴇子。”

    ……是京都腔呢。

    雖然大家都這樣想著,在她強盛的氣勢壓迫之下沒有一個人敢發出聲音。

    “這個,早花月同學啊,今天一整天都會待在我們學校裏唷。理由嘛,要說起來的話……”

    植田老師跟平時一樣慢條斯理地說明著,內容大致如下:

    她是在飛騏高山的豪門裏誕生的,如外表所示,是個才貌兼備的女孩。最近她家突然搬來這裏定居,不過還沒決定要轉進哪所學校。因此身為豪門千金的她,提出想要在本校體驗一天校園生活的要求。其中有一小時的教學參觀時間,非常榮幸地由本班擔任示範……

    從老師那種極度諂媚的語氣看來,可知她八成被校方奉為“貴賓”,老師們也早就被偷偷交代了“絕對不能有失禮的舉動”吧。

    “但是,為什麽會在期中突然轉學呢……”

    “我才想問呢,我們學校有旁聽製度嗎?

    “唔……沒聽說過耶。”

    有些人開始竊竊私語,但是主要的興趣,還是圍繞在她本身散發出的氣質,以及跟她年齡不符的威嚴。

    光從她的外表來看的話,那種瘦小的體型,還有稚嫩的感覺,就算說是小學生——或是初中生也不會有人懷疑的。但是她在四十名女學生們好奇的視線壓迫之下卻完全不顯畏懼的神情,光是這點就讓人覺得她不是普通人物了。

    倒不如說她像是更年長……根本就像望著自己的孫女們的老婆婆一樣,給人一種滄桑的感覺。

    “請大家多多指教。”她看著全班同學,再次輕聲地說道。

    “沒有椅子呢。阪倉,麻煩你去會議室……”

    老師正要命令值日生去搬椅子,少女卻以溫和的眼神製止了他。

    “不用椅子了呢。有蒲團(注:用蒲草編成的圓形坐墊)什麽的就可以了。”

    她以帶著優雅語尾助詞的腔調表達意願,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那麽,我先站在角落就可以了。”她說完就走向教室後方。如同掃視著家臣的公主殿下一般,她緩緩走過靠在窗邊的座位。她邁著無比輕盈的腳步,好像那頭黑發隻要受到輕微震動,就會像豎琴的弦一般發出聲音似的。這麽一說,真不知道她是怎麽走路的,竟然可以完全不讓腳下的室內拖鞋發出聲音。

    少女走到某個座位旁邊,就停下腳步。

    “我第一眼就看出來了呢。”

    她說這句話的對象,就是一臉悠然的三朝木奏。

    “確實是個豐姿冶麗的人呢。”她搖曳著劉海,稍微傾斜著頭說道。

    “都城春駐花霞滿(注:‘都城春駐花霞滿,秋風已入白河關’。此為十世紀的平安時代,能因法師造訪北方的奧陸所作的詩歌)……”像是呈獻給久未相逢的故人一樣,她吟誦著知名古詩的上半句。

    然後,像是要親吻對方似的逐漸把臉貼近……

    謎樣的日本傳統美少女,和班上首屈一指的美豔才女突然地湊在一起。但是,奏冷靜得連視線也沒有移開。

    “你褒獎的言詞我由衷感謝地領受了……”奏用平常的語調說著,搔了搔淺栗色的頭發。

    “不過我想秋風吹拂的應該是前麵那位吧?”

    她把手向前伸出,瞄準坐在前麵的親友背上最敏感的地方輕輕一劃。

    完全是出其不意的攻擊。

    “呀啊啊啊——”惠那發出了不知該說是淫靡,還是孩子氣的喊叫,頓時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來吧,自我介紹一下吧。”奏漠然地催促著她。

    “啊?呃,這、這個……”

    惠那對這個不適時登場的旁聽者一開始確實是有點興趣,但是無須贅言,沒多久又把全部的心思放回那個金發銀眼的小公主身上。

    在還沒弄清楚狀況時,她已轉身麵對著黑發少女……

    “我是白河惠那。”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之下,她低下頭禮貌地說著。

    “……白河,是嗎?”少女初次顯露出了迷惑的神色。

    她交互望著對這場麵了然於心的奏,還有滿臉不明所以的惠那。

    “難道說,你就是白河惠那?”

    “是的,大概吧……”在她的逼問之下,惠那好像也變得沒有自信了。

    早花月鴇子凝視著這位綁著馬尾,名叫白河惠那的女孩,像是要看透她一樣。

    她突然伸出雙手,天真而不帶任何色情意味地捧住了惠那的臉頰。

    凝視凝視凝視,凝視凝視凝視。

    她歪著腦袋直盯著。

    然後,她這麽說道:

    “唉呀,這可奇怪了呢。”

    3

    第一堂課上的是現代日文。

    本來升學班在五月的課程進度應該是要開始練習寫作,此時突然改成全班討論課文的讀音,想必也是為了這唯一的旁聽者吧。

    “好了,下一個是筒井同學。”

    “是的。”

    被中年女老師點到名字的下一個學生站了起來。

    “這個村中所有家庭的時鍾都不動了。隻有這個古老的日晷,在遙遠過去的曆史之中……”

    教室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緊張感。

    這是因為站在眾人背後的早花月鴇子。

    雖然旁邊就放著值日生幫她準備的折椅,她卻碰都沒碰過。隻是站在教室後方,優雅地交疊著雙手,眼睛眯得細細的,專心地聽著講課。

    正確地說,她的視線隻緊盯在聽課的白河惠那身上。

    就算惠那再遲鈍、又在為戀情苦惱中,也不可能不察覺的。

    “……‘籬’讀作‘Magaki’(まがき),是指豢養家畜用的圍牆。”

    聽到學生念得結結巴巴,老師適時地給予指導。因為是跟考試無關的難字,所以事前都沒有教過,學生們都讀得戰戰兢兢的。

    “是的。‘……寧靜村落的籬中,像以往一般,能聽聞牛叫雞鳴’。”

    “可以了,很好。那麽下一個是……白河同學。”

    惠那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沒想到還真的點到自己。

    “是的。”她站了起來,把課本平舉胸前。

    此時,她發現來自背後的灼熱視線,似於也變得更銳利了。

    她也知道班上的同學都在看自己。她感覺到,同學之間除了困惑和好奇心之外,好像也有人懷著“為什麽那樣的美少女會對惠那……”這種錯置的嫉妒與怨恨,應該不是自己太多心吧。

    ……嗚嗚,真是坐如針氈啊。

    可是,又不能立刻逃出教室。

    “在這鄉村之間,跟自然一起共存的,隻有一個……”

    “這裏的一不是‘Ichi’(いち),要念‘Hitotsu’(ひとつ)。”她才剛開始讀,就被竹本老師糾正了。

    “是的……呃……隻有一個永遠的‘時間’。那裏沒有過去,也沒有現在,更沒有未來。此處所有的生命……”

    “這個的生命不是‘Inochi’(いのち),是‘Seimei’(せいめい)。”

    “啊,是的。對不起……”

    惠那並不討厭朗讀,她的語感本來也不是這麽差的。但是,因為太在意周遭的目光,所以一直沒辦法讀得順暢。

    她心想自己讀個書也讀得斷斷續續,醜態百出,一定會被那女孩嘲笑的。

    “……好了,念到這裏就可以了。”

    終於結束了,惠那悶悶不樂地坐下。

    她輕歎了一聲。

    回頭偷偷看了少女一眼,卻發現她也在歎息。

    就好像特別去了動物園,卻沒有看到任何奇妙的生物,或是值得觀賞的表演,那是這種意味的歎息。

    (……雖然不是很明白,但是好像是因為我的緣故?)

    惠那有點悵然若失。

    此時,少女突然有動作了。

    她安靜無聲地席地坐下。

    好像完全不在意把摺痕分明的裙子,還有過腰的黑發給弄髒的樣子。

    一時之間,惠那還以為她身體不舒服,正打算要站起來。不過,看來她隻是白擔心了。

    少女朦朧半閉的雙眼,像是珍珠一樣濕潤。雖然不能說不嫵媚,但是簡單的說……就是已經快睡著了吧。

    雖然在旁聽之中,她卻高尚地用右手遮住了嘴,絲毫不忌憚眾人目光,無比優雅地伸著懶腰。

    然後,閉上了雙眼。

    一、二、三秒。

    在這麽短暫的時間裏,早花月鴇子已經睡著了。

    怎麽看都不像冥想或打瞌睡,而是真的睡著了。好象連在這裏都聽得見她平穩而安祥的呼吸聲。

    ……什麽,竟然真的睡了。

    ……該說她大膽呢,還是率真呢……

    ……再怎麽說,她也睡得太明目張膽了吧。

    就連教室中的紛紛議論,也沒有把她給吵醒。

    “原來如此,難怪她不坐椅子。”坐在身後的奏興趣盎然地悄悄說道。

    “同學們請安靜。”竹本老師出言製止大家的私語。但是碰上這種狀況,連這個老練且嚴格的教師也掩不住臉上明顯的苦笑。

    “那麽,下一個是菊地原同學……為了防止打擾到同學的安眠,請念得小聲點。”老師幽默的發言,讓教室一時之間充滿笑聲,但是一瞬間就靜下來了。

    朗讀結束,開始進入討論時間之後,鴇子還是繼續睡著。

    “在封閉的農村裏,人類的生活和大自然有著緊密的連結,因此可以無限延續下去。到這裏是一個段落。那麽,如果經過一段時間,文明變得發達之後,這種‘無限’還能永遠持續下去嗎?各位同學,有人想要發表意見的嗎?”

    “是。”

    “是。”

    幾位少女挺直了背,舉起手來。

    “那麽,津野同學請說。”

    “是的。我認為文明發達之後,就不會還維持著無限了。”

    “是這樣啊。可以再說得詳細一點嗎?”

    “是的。呃……我覺得所謂的無限,應該隻適用於文明尚未發展的情況,也就是說……”

    接下來,又有好幾個人跟著發表著自己的意見。

    隨著討論逐漸深入,大家也漸漸遺忘了安眠中的旁聽者。

    就在這個時候。

    惠那察覺到衣服摩擦的聲音,就回頭一看。

    少女已經醒了,她正抬起頭來,胸口的紅色蝴蝶結翩翩舞動。

    惠那朝她的視線看過去,發現她正在看著靠校庭那邊的窗戶。

    三年A班的教室在四樓。以她的位置來說應該隻能看到天空吧。

    接著,她轉頭看著門口。

    她同時站起身來,沒有讓室內拖鞋發出任何聲響,就走出了教室。

    就連開門和關門,都沒有發出聲音。

    簡直就像是自覺不會有任何人看到自己的透明人似的動作。

    惠那看得呆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麵對黑板坐好。

    同學們還在討論著關於時間和永遠的議題。

    她覺得很奇怪。

    不說班上所有的同學,就連竹本老師好象都沒有注意到剛剛走出教室的少女。就像是打從一開始就沒有這個不適時出現的旁聽者一樣。或者可以形容為兩部不同主題的電影在同一個銀幕上放映的樣子。

    惠那突然聽到遠遠的耳鳴聲。

    好像是什麽東西毀壞的聲音——

    突然。

    背後傳來一種帶有強烈刺激的觸感。

    “咿……”她差點就要發出尖叫了,還好在喉嚨把聲音忍住了。

    她轉頭一看,是奏的手指做的好事。

    “喂,奏,拜托你不要老是用這種方法叫我好嗎……”惠那悄聲抗議著。

    然而奏隻是默默地指著窗外。

    她指的是空無一人的操場方向。

    那邊有稱不上寬敞的校庭草地,來賓用的停車場,還有更前麵的學校大門。

    為了防範最近的犯罪事件而保持關閉的鐵門,外麵停著一輛黑頭車。

    這輛車的長度,比一般的車輛還要長得多。

    總是閑閑無事地待在門口收發室的警衛,此刻也走到了門外。

    好像正在跟對方交談什麽。

    站在警衛麵前的是一位長身的女人。

    旁邊還有一個小女孩……

    “……”

    “……”

    惠那和奏默默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好痛,好痛,好痛……”惠那突然按著肚子發出呻吟。

    “惠那,你怎麽了?……老師!白河同學好像不太對勁!”奏迅速地站起,抱住了惠那。

    因為課堂被打斷,同學都一臉疑惑地看著這兩個人。

    “惠那,你沒事吧?你可以一個人去保健室嗎?”

    “不……不行……好痛好痛……”

    “請問我可以送白河同學去保健室嗎?”奏拿出比親友還要更具優勢的認真優等生的麵具,對竹本老師詢問著。

    得到了老師的首肯之後,她就攙扶著惠那站起來。

    “來吧,惠那,你可以走吧?”

    “好痛,好痛……”

    兩人並著肩,像是在玩兩人三腳似的走出了教室。

    她們在走廊上緩慢地走到離A班有一段距離的地方。

    然後,兩人開始邁足狂奔。

    “你可欠了我一次唷。”

    奏輕盈地跑著,一頭長發隨著腳步的節奏擺動。她一邊說道:“還有啊,惠那,你裝病的演技實在是太爛了。一開始大家都還露出‘怎麽回事’的表情呢。”

    “……別管那些了。”

    惠那的馬尾也忙不迭地搖曳著。

    她們隻花了十幾秒,就跑下四樓的階梯,穿過走廊跑到門口鞋櫃,迅速地換上便鞋。那雙白色帆布球鞋的鞋帶綁起來還真是麻煩。

    “這邊走。”

    惠那著急地想要立刻朝著操場衝去,卻被奏一把拉住了肩膀。

    直接橫越操場過去是比較快沒錯,但是這樣的話就會立刻被全校師生發現了。

    她們先繞到體育館後方,然後再延著牆壁走到學校正門。

    終於聽得見他們的交談了。

    “……我們當然是相關人士啊。”就像是非常薄的金屬製成的鈴鐺一樣,幼嫩又尖細的聲音。

    “我們可是靈魂相係的呢,還有比這更親密的關係嗎?”那是這一整周都讓惠那魂牽夢縈的,帶有黃昏魔法的聲音。

    惠那加快腳步,想要快點見到她。

    最高級的布料縫製的黑絹外出服,寬邊的蕾絲黑帽。

    在緊緊關閉的單調鐵條柵門外,可愛少女的銀色眼睛瞪得大大的。

    但是,在這難得的相逢場麵……

    “芙蕾亞!”惠那頓時發出了怒吼。

    “我好想見你,Mein Liebchen(注:德語‘我的愛人’)。”

    芙蕾亞微笑著,她的金色長發在微風中飄蕩。

    “因為你一直不來看我,我覺得好寂寞唷。”

    “……”

    碰上這種狀況,惠那還是想著“好可愛”,她忍不住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生氣。

    穿著製服的中年警衛在柵門外看著惠那,然後朝她走近。

    “我都說不能進來了,她就是不聽話啊。一直吵著她才不需要什麽許可,跟她身邊的那位保護者溝通也一直不得要領……她是你認識的人嗎?”

    看來他已經跟芙蕾亞說得累了,滿臉都寫著“不管回答是什麽,總之快想想辦法處理一下這名固執的少女吧”的表情。

    “這個……”惠那正要回答,卻又猶豫了起來。

    到底有沒有關係,有的話又是怎樣的關係,實在不知該怎麽說明。

    “當然是‘我的戀人’啊。”

    “才不是咧!”

    “用不著這麽害羞嘛。”

    “我才要問你咧,這種時間跑來我的學校做什麽啊?我還在上課耶。”

    “唉呀,來見心愛的人,哪裏需要看時間或找理由呢?”她一派自然地歪著頭,凝視著惠那的眼睛。“難道不是嗎?Meine Patronen(注:德語‘我的保護者’)。”在這小惡魔的撒嬌之下,惠那幾乎忍不住要溫柔起來了,但她還是拚命壓抑。

    “就是說啊……才怪!麻煩你有常識一點好嗎!”

    ……跟這孩子說什麽常識的有意義嗎?惠那不禁這樣想著。

    “我有要緊的事情。”芙蕾亞不慍不火地說道。

    “有什麽緊急的事?”

    “不需要說。你有聽過沉默是金這句話吧?”

    “你既然有要事找我,那現在就快點告訴我啊。”

    “現在在這裏說了也沒用的。”

    “既然這樣的話……”

    “我問你唷,你真的知道自己現在在什麽地方嗎?”

    芙蕾亞一雙大眼睛盯住了惠那。

    “怎麽可能不知道啊?”

    “真的嗎?”

    “真的啦!”

    “那麽,你說說看這裏是什麽地方?”

    “我說啊,這裏當然是學校……”

    惠那突然意識到自己太認真回答了。

    芙蕾亞又開始跟她玩猜謎遊戲了。如果是在黃昏的屋頂,兩人獨處之時是無所謂,但這可不是能在白天的校門前玩的遊戲。

    “你回答不出來了吧?這可是很嚴重的事唷。”

    她天真無邪的笑容和可愛的促狹模樣,似乎沒有什麽深遠的涵義。

    惠那確信了。

    這孩子,是專程來玩的。

    “唉唉唉……”她抱頭呻吟。

    “要跟教職員辦公室聯絡嗎?”警衛看著她問道。

    “啊,不可以啦,沒關係的,我會想辦法解決的!我一定會想辦法的,所以請你不用在意!”

    “是嗎……”

    警衛表現出明顯的解脫表情,就回收發室去了。看來他是打算要交給惠那處理了。

    離她們有段距離之處,開始了另一種對話。

    “你好,女仆小姐。”

    “這是奏小姐啊,你近來可好?”

    正在說話的是“旁邊那人的保護者”,西爾蒂卡魯特·馮·費柏。

    她身穿墨綠色的長裙洋裝,搭配著外出用的上衣。如同平時的打扮也如同平時的穩重態度。

    “我是一切都好啦……不過你們沒事吧?”奏以一副正在接見使者的女王架勢回答著。

    西爾妲駕駛的Maybach加長型禮車雖然跟上次看到的是同一輛,那堅硬的鋼板車身又增加了更多新的傷痕,就算想不注意到都很困難。

    “剛才不小心在那個地方撞到了紅綠燈,不過也沒什麽大礙就是了。”

    西爾妲一邊指著大約一百米之外,像多米諾骨牌般倒下的幾根長長的電線杆,一邊說道。

    “那實在是太好了。”

    “真是嚇人哪,這附近的巷子都太窄了,車子很不好開呢。”

    “如果換小一點的車,應該會比較方便吧?”

    “這可是用來乘載高尚的小姐的車,有定要配得上小姐的格調才行……”

    “唉呀,我並不是有意評論貴府的家風唷。”

    “……奏,你也來幫我說說話嘛!”

    惠那對著有如家常便飯一樣,展開社交的親友請求協助。

    但是,奏隻是搔了搔頭發,冷淡地回答道:

    “那我間你,惠那,你到底是怎麽看待公主殿下的呢?”

    “……咦?”

    “是啊,我也想知道呢。”芙蕾亞也立刻接口說道。

    “隻要是你的希望,不管是多麽過分的對待,我都可以承受……”柵門的另一邊,芙蕾亞像在祈禱一樣交握雙手低垂著眼簾說道。

    她那靈活的演技,看起來簡直像是被當作妖怪的祭品,給囚禁起來的公主。

    就連專業演員都會甘拜下風吧。

    “總……總之,現在我還要上課,而且這裏是學校,校外人士是不準隨便進入的,不要給大家添麻煩了,快點回去吧!”雖然說得很不順暢,惠那還是一口氣講完了。

    芙蕾亞猛然抬起頭來。

    如泣如訴的天真眼睛凝視著惠那。

    “……添麻煩?”她以幾乎聽不見的微小聲音問著。

    啊……我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

    惠那覺得有一點罪惡感。

    就在她正想要解釋些什麽的時候,公主說道:

    “沒辦法了。西爾妲,我們走吧。”

    她幹脆地轉身,朝著德國製的加長型禮車走去。

    惠那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何反應。

    她是因為已經製造了充分的騷動,而感到滿足了呢,還是已經厭倦了?

    大概兩種都有吧,惠那心想。

    芙蕾亞走進一直開著的車門,坐在寬廣的後座上。

    因為她的體重太輕,皮革座椅又太柔軟,她相當辛苦地爬了上去。

    好不容易坐好之後,她可愛的小手就牢牢地扣上安全帶,然後挺直背坐著等待,明確地表示關上車門並非她的工作。

    “雖然我跟小姐說過,沒有事先通知就突然造訪,恐怕不太適當……”

    西爾妲衡量著跟主人之間的距離,小聲地對惠那說道。

    “我想,就算事先通知了,應該還是會讓人嚇一跳吧。”

    “西爾妲甚感惶恐。”

    奏心平氣和地回答,西爾妲則是恭謹地縮著身體。

    惠那一直站在旁邊看著,但是完全沒辦法加入她們的對話。

    “對了,惠那小姐。”

    “……咦?啊,是的!”因為突然被叫到名字,惠那驚嚇地回應著。

    “請問最近你身邊沒有發生什麽奇怪的事吧?”

    “奇怪的事……”雖然她仔細回憶著,卻想不到有哪件事比今天的騷動還要奇怪。

    “這個嘛,沒什麽特別的吧。”

    “是嗎。那我就先告辭了。”西爾妲深深一鞠躬之後,也向車子走去。

    “再見了,Meine gememe freundin(注:德語‘我的壞心眼朋友’)。”

    芙蕾亞丟給惠那冷淡的一眼,對奏則是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請多保重,聰明的人啊。”

    “你也多保重,薄命的公主。”

    大時代的寒暄結束後,西爾妲關上後座的門,坐進了駕駛席。

    Maybach禮車發出如瀑布般雄壯的引擎聲,開始行駛。

    車子在轉眼加快速度,帶著嘎吱嘎吱的刺耳聲響,把轉角的圍牆撞塌了一角而離開了。

    留在身後的,隻有幾根傾倒的電線杆。

    直到被擾亂的空氣緩和下來為止,兩人都呆立在原地。

    “……你真的覺得沒有發生過什麽奇怪的事嗎?”奏雙手叉腰,一邊觀察著惠那的反應一邊說道。

    “咦!”惠那正顏地吃了一驚。

    “罷了,也好啦。像隻駝鳥或許比較幸福吧。”

    “你說誰是駝鳥啊!”

    “接下來嘛……”

    奏像是正在看的有趣綜藝節目進了廣告似的,大大伸起懶腰。

    “該去製造不在場證明了。總之我們先一起去保健室吧。”

    “嗯。去要些止頭痛的藥之類的吧。”

    “你痛的不是肚子嗎?”

    “隨便啦,管他是肚子還是頭,現在真的都痛起來了……”

    4

    一打開保健室的門,就有一股難聞的消毒藥水味撲鼻而來。

    隻有這點,是小學初中高中都不曾改變過的。

    惠那還是小學生的時候,非常向往保健室。

    她非常羨慕在同學們擔心視線的護送之下,蒼白著臉走去保健室,身體纖瘦長發飄逸的那位漂亮女生。

    然而,惠那在自己或他人的眼中,一直是個健康寶寶,跟保健室向來緣淺。直到上高中為止,也隻有幾次帶著在社團活動中受傷的學妹去過保健室而已。這次總算是能夠親身使用了,不過沒想到還是得借著裝病才有機會來。

    太幸運了,保健室老師不在裏麵。

    貼在牆上的教師行程表上指著“離校”,還寫了回來的時間和手機號碼。老式的白色藥櫃裏排列著幾個藥瓶,上麵還貼著“請務必依照醫師指示服用”這種沒人會遵守的標語貼紙。

    奏拿起記錄學生病狀的問診表開始寫字。

    “就當作是生理痛吧。”

    “嗯……可是我從來不會痛得這麽嚴重啊。”

    “那就改成因為早餐吃太多而肚子痛。”

    “……不用了。寫生理痛吧。”她一邊回答,一邊拉開了掛在房間中央的淺綠色布簾。

    四張病床,全部都是空的。

    平常學生們就算沒有生病,如果情緒低潮或是有煩惱想要找人商量,甚至是想要像她現在一樣裝病蹺課時,常常會跑來保健室。也就是說,這裏已經變成學生們的避難所了,病床會有空無一人的時候還真令人感到意外。

    總之,惠那選了一張最裏麵的床來躺著。

    “請睡個一小時左右吧。我要先回去向老師報告了。”

    寫完問診表的奏從一旁的櫃子裏拿出了幹淨的枕頭套和床單。

    “好無聊啊……”

    惠那故作調皮地啪嗒啪嗒揮動手腳。啊,這樣不是跟那孩子一樣了嗎。

    “要乖唷。”奏以一副大姐姐的態度說著,就把床單鋪在床上,並且把放在床上的硬枕頭包上枕頭套。

    惠那也乖乖地取下頭上的緞帶,開始解起馬尾。

    “惠那,你不綁馬尾看起來比較成熟耶。”

    “是嗎?”

    聽到奏這樣說,就算隻是開玩笑,惠那也覺得很高興。

    “那麽就晚點見啦。”

    “嗯。謝啦。”

    奏為她拉起掛在L形軌道上的布簾之後就離開了。

    門口傳來關門的聲音。

    惠那獨自待在保健室裏。

    雖然奏叫她睡覺,這種時間當然睡不著。

    但是,此時也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打發時間。她也不想拿出手機來發短信給誰。

    “唔……”

    她脫掉外套,直接躺在床上。

    洗淨的床單像陶瓷一樣冷,貼在臉頰上感覺很舒服。

    ……總覺得今天真是奇怪的一天呢。

    她開始這樣想。

    一下子發生了這麽多事,讓人簡直不敢相信隻經過了一個小時。

    而且,跟芙蕾亞相遇都還不到十天這件事也是。

    她仰躺著。

    青白色的布簾,青白色的日光燈,就連整個房間的空氣好像都充滿了青白色粒子。

    她老是擔心著和衣躺在床上好象會把衣服弄皺,一直無法靜下心來。

    如果真的生病的話,應該不會擔心這種事吧。

    真希望至少能脫掉胸罩哪……

    她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合上了眼睛。

    不到一分鍾,她就睡著了。

    她聞到了花香。

    四周充滿了淺桃色的光芒。

    像是幼年時在廟會上買來的棉花糖一樣的粉紅色光芒。

    笛子和大鼓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有兩團圓圓的燈火,像門柱一樣地聳立著。

    ……這裏到底是哪兒啊?

    剛才明明還躺在保健室裏呀。

    這是夢嗎?

    可是,心思卻不可思議地清澈靈敏。

    她注意到了。

    好像有誰正慢慢接近。

    是奏跑回來了嗎?

    想要迎上前去,身體卻無法動彈。

    好像有個人形的什麽東西飄浮在空中,朝她逐漸接近。

    惠那的眼前,出現了一張紅唇。

    好紅,好紅的嘴唇。

    輕輕觸碰著惠那的嘴唇。

    輕柔的感觸,讓她覺得很舒服。

    那人舔著她的臉頰,然後慢慢移到脖子,接著又繼續往胸部移去……

    “啊……”

    “你醒了嗎?”

    眼前出現了早花月鴇子的臉。

    像是以前祖母使用的香袋一樣,有一種令人懷念的甜甜香味。

    她鬢邊的黑發,輕撫著惠那的臉頰。

    穿著製服的胸前,綻放著一朵鮮紅的蝴蝶結。

    那蝴蝶結像在戲耍一般,依偎著惠那製服上的淺茶色緞帶。

    ……原來是這個人啊。

    率直地接受狀況之後,她立刻發現狀況有異。

    “咦?我為什麽……”

    想要移動身體,卻動彈不得。

    早花月鴇子在極近距離看著她,似乎連彼此的呼吸都融合在一起了。

    這時如果自己起身的話,好像真的會親到她吧。

    惠那也知道自己的臉一定紅得像火燒似的。

    鴇子微笑著,輕輕地把臉移開。她的眼睛就像附有血統證明書的波斯描一樣,既高雅又溫和。

    “看起來也沒什麽大缺點嘛。”

    ……雖然搞不太懂,但是她好像在稱讚自己吧。

    她纖細的手指上纏繞著白色的布條。

    那應該是惠那原先放在枕邊,綁頭發用的緞帶。

    她像享受著餘香似的把緞帶拿近鼻子,然後才交還給惠那。

    “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因為自己一個人走在寬廣的學校裏有點寂寞,所以希望你可以帶我參觀一下。”

    “我嗎?”她指著自己問道。

    鴇子一語不發,隻以優雅的笑容表示肯定。

    “但是,我還得先回教室一趟才行……”

    “別擔心,我會幫你跟老師說的。”

    聽她這樣一說,惠那才想到。

    ……對了,不知道我已經睡多久了?

    她正要從裙子的口袋裏拿出手機的時候。

    手腕突然被緊緊抓住。

    “來吧,快點開始吧。”

    超乎想像的強勁力道,把惠那的身體從床上拉了起來。

    “啊,等一下……”

    惠那慌張地起身之後,就一把抓起了放在一旁的外套。

    好像還在上課。

    走廊上靜悄悄的,到處都不見人影。

    麵對操場的窗戶射進了耀眼的白色光芒,在地麵躍動著。

    雖然不清楚詳細時間,但她至少知道還是上午。

    一人綁著孩子氣的馬尾,另一人披著長長的黑發。

    像是無人知曉的秘密遺跡般的回廊上,兩位少女並肩走著。

    惠那的心中覺得十分困惑。

    雖然被要求帶領參觀,她卻不知道該去哪、該做什麽才好。而且,早花月鴇子的腳步一點都沒有生疏畏縮的感覺,她隨性所至地走著,而惠那則像個隨從一樣地跟著她罷了。總覺得她不需要別人當向導啊。

    她突然往右轉,從A校舍走入了與B校舍相通的北側連接道路。

    “喔……”

    少女突然停下腳步。

    “這裏是?”

    掛在門口上方的橫牌寫著“生物室”。

    “室物生?”她以一般人不會想到的方式讀著門牌,靜靜地歪著頭思考。

    如果是奏的話一定會幹脆吐槽的,但是惠那卻呆呆地不知該如何回答。

    鴇子的手搭上了門扉,一口氣把門拉開。

    “啊,等一下……”

    她想要製止這手,但是已經太遲了。

    生物教室裏麵還在上課呢。

    二年級的學生正在聽一位身穿白衣的教師講課。

    突然無聲開啟的門扉,還有突然現身的黑色水手服美少女,凝聚了整班師生的視線。

    “那個,非常抱歉,這位是旁聽生。”惠那低著頭道歉之後,就拉著鴇子走到教室後方。

    學校裏的老師們應該都收到通知說,可能會有學生來旁聽吧。那位老師簡單地說明過後,很快地又開始講課了。

    黑板上有隻畫得十分差勁的水虱,旁邊有密密麻麻的粉筆字。這是跟食物鏈和微生物有關的課程——也就是惠那一年前上過的課程。

    以全然的旁觀者立場看著這一切,感覺非常奇妙。

    ……哪,她的頭發超長的耶……

    ……嗯,有那種頭發好像很累的樣子。

    ……附近的學校都沒有那種製服吧,你猜是哪裏來的啊?

    ……是轉學生吧?難道是要轉到我們學校?

    ……不是啦,她是三年級的啦。

    ……咦?我還以為她是一年級的耶。

    就像加了很多香料的碳酸飲料的氣泡一樣,交頭接耳的女學生們吱吱喳喳的說話聲不絕於耳。果然,這個謎樣的美少女即使在同性之間也受到極大的注目。

    升上二年級後,每班都會有五、六個男學生,他們全都像西洋棋子一樣挺直腰杆,專心一致地看著黑板。不過還是隱藏不住內心的雀躍,每個都笑容滿麵。畢竟這樣的美人來訪,就算想不去注意都很困難吧。

    但是,鴇子自己倒是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

    她一一地觀察著每四人圍坐在一起的實驗桌,還有靠在牆邊的教具櫃等……

    不知在想些什麽,她又開始走動了。

    她走近放在牆角的老舊人體解剖模型。

    左半身是肌肉血管,右半身是內髒配置——而且還可以更換成不同性別的器官——這個模型已經沒有用在教學上,也幾乎被遺忘了,隻有聊到學校怪談時偶爾會被提起而已。

    鴇子就像對待老朋友一樣,溫和地看著玻璃眼珠已經遺失的他/她。

    “喔喔,所謂的‘物生’指的原來就是這位啊。”

    惠那覺得一頭霧水,不過看來她好像找到解釋了。

    “嗬嗬……原來如此……嗬嗬,真是件怪事呢……嗬嗬嗬…”

    她甚至還開始了愉快的對話。

    “既然工作得這麽辛苦,我也來鼓勵一下吧。”

    她一臉神氣地摸了摸人體模型的頭,看起來很滿意的樣子。

    然後她就跟進來的時候一樣,毫無預兆地往門口走去。

    惠那一邊揣測著她的心思,一邊繼續跟著走。

    鴇子無聲無息地打開門,就直接走到走廊上。

    “打擾你們了。”小聲地道別之後,惠那就輕輕地關上了門。

    在那之後,她又去了幾間特別教室。

    看到這位穿著水手服的日式美少女突如其來的造訪,所有學生都眼睛一亮,不停地稱讚著她的黑發與出色的容貌,也有不少人期待她能轉進自己的班級。

    鴇子以高貴的公主姿態坦然地接受了這些羨慕和好奇的眼光,然後一樣觀察了教室各角落,愉快地跟她看中的物品“對話”,滿足了之後就立刻退場。

    沒想到她的個性跟穩重高雅的外表截然不同,就像個喜歡惹人注意的孩子一樣。

    惠那噗哧一笑之後,突然想到一件事。

    ……啊,對了。她跟芙蕾亞很像呢。

    想到這裏,剛才那個親吻未遂的畫麵又回到她的腦海,讓她頓時滿臉通紅。

    鴇子走在她的前方。還是不變的,應該會啪嗒啪嗒響的室內拖鞋仍然一點聲音也沒有。簡直就像有腳的幽靈正在走路似的。

    毫無預兆地,鴇子突然開口問道。

    “那位貴德的大名是什麽呢?”

    “貴德……”

    雖然惠那聽不太懂前半句的意思,但是對方應該是在問誰的名字吧。

    芙蕾亞嗎……應該不是吧,仔細想想,她說的或許就是惠那那位跟她一樣顯眼的損友吧。

    “啊啊。是奏吧,三朝木奏。”

    “喔。三朝木啊,真是個罕見之名呢。”

    看她一副感歎的模樣,惠那則回以討好的笑容。雖然她還是完全聽不懂。

    “樣貌也好,香味也好,實在是個清雅的人啊。”

    惠那這次聽出來了,這句話可是極高的讚美。要好的朋友受到美少女的肯定,惠那也不禁跟著感到得意。

    “奏可是很有人氣的唷。我跟她一起出去的時候,她還被星探看中過呢。”

    “星探,那是什麽?”

    “那個啊,在一年前左右,我跟她一起去宮雍車站附近……”

    像奏這樣的美人,一般的浪蕩子都還不敢隨便上前搭訕。那天突然有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紳士叫住了她,接過名片一看,對方竟然是連惠那也聽過名字的知名演藝事務所,接著他就站在路上開始熱烈地說服起奏了。“剛才偶然之間看到了你,我一眼就被吸引住了。你具有與生俱來的明星風采,這可是非常難得非常寶貴的才能唷。如果你願意在我們的公司出道的話……”雖然是很驚人的狀況,奏卻一點都沒有動搖,隻是冷靜地告訴對方“我對演藝事業沒有興趣”,然後就跟惠那一起走掉了。後來,惠那跟奏提起這個話題,她也隻是滿不在乎說著“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惠那興奮地宣揚著好友的豐功偉業,鴇子則很有興趣地看著她。

    然後,她的結論是:

    “簡單的說,就是說你是郭中之禿[注:‘郭’可說是江戶時代的風化場所,‘禿’則是伺候高級遊女(名妓)的見習少女]吧。”

    “咦?”

    雖然知道對方好像在調侃自己,但是因為聽不懂,所以也不知該從何生氣起。

    “你不覺得自己會被拿來跟朋友比較嗎?”鴇子搖了搖一頭光亮的黑發,以戲謔的語氣繼續問道。

    這次她聽出了對方的言下之意。跟三朝木奏在一起的時候,的確會有這種感覺。

    “這個……可能真的有一點嫉妒也說不定啦,不過聽到朋友被讚美,還是覺得很高興呢。”

    B校舍裏已經沒什麽要看的了,兩人踏上了下樓的階梯。

    “而且,奏看起來雖然什麽都會,但是她其實常常會感到寂寞呢。該怎麽說呢,如果要說真心話,我覺得如果兩個人在一起可以什麽都不用顧慮,可以一起盡情歡笑的話,這樣不是很棒嗎……”

    惠那順勢地回答之後,才驚覺到一件事。

    這些話聽起來,簡直就像是說想要成為戀人嘛。

    鴇子依舊無聲地一步一步走下樓梯,一邊說道:

    “你還真有趣呢。”

    “……”惠那紅著臉,像拗起性子的小孩一樣沉默著。總覺得有種被年長女性教訓了的感覺。

    在悶悶不樂的向導身邊,鴇子還意擾未盡地繼續說著:

    “當今世上好像是稱呼這種人為老好人吧。”

    兩人回到一樓之後不再走向教室的方向,而是朝右轉。

    從B校舍往A校舍的路徑跟來時不同,是要走隻有屋頂的南側室外走廊,途中還會經過鞋櫃。

    “真是奇怪的走廊呢……”鴇子說道。

    然後,就直接從走廊走到外麵的地上。

    她並沒有把室內拖鞋換回便鞋。

    “啊,等一下……”

    惠那正要去找應該放在同樣地方的校外訪客鞋子,她突然眨了眨眼睛。

    鴇子穿在腳上的,竟是一雙小小的黑色漆皮靴。

    明明沒有看見她換鞋的動作,但是拖鞋已經好好地擺在走廊邊緣了。

    “奇怪?”惠那疑惑地歪著頭。

    鴇子被外麵的陽光照得眯起了眼睛,說道:

    “對了,這裏為何杳無人跡啊?”

    “咬無……”惠那複誦了一次,才想到是哪個詞。

    “因為現在還是上課時間,所以我想到處都不會有人吧……”

    “你可以為我帶路嗎?”

    她的語氣似乎跟先前不一樣,帶有比較強調的感覺。

    “這個……”

    “往這裏嗎?”

    還沒等到惠那回答,她就已經選好某個方向走了出去。

    沒辦法了,惠那隻好也走向自己的鞋櫃。

    她迅速地穿上鞋子——一邊想著這已經是今天的第幾次啦——

    然後朝著先前蹺課出來那次的反方向,在通往禮堂的路上小跑步前進。

    鴇子已經走到禮堂前了。她雖然對身邊的惠那瞥了一眼,卻絲毫沒有放慢腳步。明顯擺出一副“隨從本來就該全力追上主人”的態度。但是,鴇子如今並不像是在校內隨興閑逛,好像帶有某種認真的意味。

    此時,鴇子轉了一個方向,從禮堂走向通往焚化爐的道路。

    惠那也慌張地追了上去。

    附近這一帶,或許真的是全校最杳無人跡的地方吧。

    被防止非法入侵的水泥高牆和禮堂左右夾住,這個又細又長的通道,放置著隻有體育大會時會拿出來使用的竹竿和浮球,還有卷起來的藍色塑料布墊。

    這個場所作為“道路”的任務,已經被遺忘了很長一段時間。

    就連遲鈍的惠那也開始體悟到這一點。

    說什麽不熟悉環境的都隻是借口吧。今天才剛來到這間學校旁聽的她,為什麽會來到這個“杳無人跡”的地方呢……

    惠那認為,她一定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有什麽東西。

    雖然想要直接問她,卻又覺得不太妥當。

    就在惠那猶豫之時,鴇子突然停了下來。

    “你還好吧?”

    她傾斜著腦袋,正麵凝視著惠那的臉。

    “你的表情好像是看見了什麽怪物呢?”

    “這個……”惠那思索著該怎麽回答。

    “說到怪物的話,從今天早上開始就一直發生奇怪的事……”

    她盡可能地找尋適當的說法。

    為什麽會說出這句話,就連她自己都搞不懂。

    “喔喔……”

    這個好像對她說的話很有興趣。

    就像是看著老鼠的貓一樣,鴇子的眼中瞬間出現了戲謔的神色,但是又立刻恢複原狀,催促著惠那繼續說。

    “就是啊,一大早來學校參加社團活動的人,好像看到了操場上有焚燒過的痕跡,而且……”

    “而且?”

    “好像還有骨頭的樣子,不知道是什麽動物的。”她一邊說著,一邊感到背脊發冷。

    惠那原本就對恐怖電影之類的很不拿手。她在想,如果第一個發現這些東西的人是自己的話,雖然還不至於嚇壞,但是想必也很難保持平常心吧。

    當她這麽想著的瞬間,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句話。

    “你真的覺得沒有發生過什麽奇怪的事嗎?”

    問這句話的人就是奏。

    為什麽會在這種時候突然想起來呢?

    鴇子沉默不語,隻是一直看著惠那。然後說道:

    “你說的骨頭,就是那邊的東西嗎?”

    “咦?”鴇子指著的地方,就是惠那的腳邊。

    那裏有火燒過的痕跡。

    粗樹枝燒剩的灰碳,就像古代遺跡巨石陣一樣,好好地排列在一塊兒。

    在那其中,還有一些白白的、扁扁的什麽東西。

    表麵有很細的龜裂紋路,看起來卻出奇地顯眼。

    是骨頭。那是某種動物的骨頭。

    鴇子凝視著惠那。

    她眼中那種寶石的光輝增強了,就像靈活的肉食野獸似的,緊盯著惠那的身體。

    “你有喜歡的人嗎?”鴇子的唇中吐出這句話。

    “沒有,可是……”

    “真的嗎?”

    鴇子妖嬈嫵媚地笑了。“既然如此,如果我對你……”她輕輕靠近惠那。

    這裏沒什麽立足的地方了,惠那就算想退避也沒辦法。

    啊——就在她正要發出驚呼時。

    就像從遊泳池畔倒進水中似的,鴇子的身軀毫不猶豫地往前傾倒。

    惠那連忙伸出手抱住她。

    鴇子嬌豔的上身,頓時被惠那抱個滿懷。

    她櫻桃似的紅唇,此時輕輕地貼在惠那的鎖骨上。

    雖然隔著一層衣服,那種帶著濕氣的滑潤柔膩感觸還是清晰地傳了過來——

    “如果我對你下令,要你當我的郭禿(注:也可寫作‘傀儡’,意為見習遊女,也指操縱木偶來表演,又兼做風俗業的女遊走藝人)呢?”

    鴇子帶著灼熱的氣息,繼續說道。

    惠那抱著她,但是眼睛卻看著天空。

    被禮堂和水泥牆左右夾住的,又細長又遙遠的天空。

    就像從傷口滲出來的血一樣,一派蔚藍的天空從中央染上了鮮紅。

    然後小小的四肢像植物似的伸出,逐漸變化成人的形體。

    幾十個紅色的人形,包圍在惠那和鴇子的身旁。

    “終於來了啊。”

    黑發少女笑了,似乎可隱約窺見她可愛的舌頭。

    ——————————

    “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麽啊?”

    惠那回過神來。

    身穿製服手提書包的大島喜久世,正驚訝地看著她。

    “……呃……啊……這個……”惠那急著想要立刻回答。

    但是,為什麽社長會在這裏呢……不是啦,不是這種問題。問題不在這裏,而是那些紅色的小人,為什麽,那個人,那孩子,對我……

    原本應有的東西卻瞬間全部消失的衝擊,像滔天巨浪一樣席卷著惠那。

    鴇子不見了。

    懷中隻剩下剛才擁抱過的觸感,馨香的美少女已經完全消失無蹤了。

    她看了看四周。

    禮堂後麵,隻有堆置廢棄道具的細長空間。

    天空遠遠的。無須贅言從太古時代就毫不搖墜地一直存在那裏。

    當然,那些小小的紅色人影們,也早就看不見了。

    喜久世似乎把惠那的錯愕態度誤解成其他意味了。

    “一般來說,情侶私會應該要找氣氛更好的地方吧?”她如同平常展露出豪邁的笑容說道。

    到了此時,惠那心中混亂的浪潮才開始退去。

    “你才是呢。”惠那一邊回答,一邊對她那個看似空無一物的書包瞟了一眼。

    “我可是在出差途中呢。”

    “太太今天也去了醫院啊?”

    “今天不用啦。隻是單純地主動出勤罷了。”

    或許是怕妨礙到拉弓動作,喜久世的頭發在頭部左側綁成一束,她像攪拌意大利麵似的抓了抓頭。

    “你又說這種話了……”

    惠那板起了臉。

    大島喜久世的蹺課是出了名的。隻要她興致來了,常常會在下課之間就從教室中消失了。就算這樣,她的成績也從來不曾落後過,也毫不在意被老師盯上。

    雖說蹺課這點,也是我們這位給人熱情衝動又自由奔放強烈印象的社長不可或缺的一項重要特質哪……接受了這件事之後,惠那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因為先前鄰市綁架殺人事件的餘波,現在學校正門和其他的門在上課時間應該會全部關閉才是啊。

    “可是,現在門又沒有開吧?你是從哪進來的啊?”

    “就是從那裏的電線杆啊。”她一副理所當然地回答道,一邊指著豎立在水泥牆另一側的電線杆。

    說不定她的愛車如今就停在那根電線杆下吧。

    “所以你是爬牆出去的?”

    “對。”

    雖然她回答得簡單,但是從這學期開始牆壁可是因重建而增高為三米呢。

    “……說不定你下次骨折的會是腳喔?”

    “不會有事的啦。”

    “那你要用什麽理由解釋蹺課呢?”

    “尾上醫生今天中午以前都不在對吧?就說我從早上開始身體不舒服所以跑去睡啦。”

    惠那也是早上就得知了保健室醫師正外出。原來如此,因為對一部分的學生很有幫助,所以當然是眾所皆知的情報呢,她突然產生一些感觸。

    “……啊。對了。”

    惠那從裙子的口袋裏拿出了手機。

    她看著液晶屏幕上的時間顯示——一時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上午十一點四十七分。

    “哇啊啊……”

    她自己的感覺還以為現在才在上第二堂課呢。這樣不就等於把上午的課全部睡掉了嗎……

    “好了,我要去保健室了。幫我跟你的女朋友問好喔。”喜久世饒富興味地看著皺著眉的惠那,瀟灑地揮了揮右手說道。

    “我說過了我不是來約會的嘛。”

    她不知為何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這~裏~啦。”喜久世一字一頓地說道,然後就指了指她自己製服前胸的部分。

    “……咦?”

    惠那也低頭看著自己的前胸……

    她頓時張口結舌。

    在淺茶色緞帶的左邊,蓋了一個鮮紅的唇印。

    5

    “……所以說,你是拿下緞帶洗過衣服,然後再用弓道社活動室裏的吹風機吹幹,所以拖到這種時間才回來嗎?”奏用平板至極的聲音問道。

    “嗯……”惠那隻是若有所思地點頭。

    午休時間都已經過了一半了,兩人卻都還沒有吃午餐。別說是吃午餐了,此刻奏提著放了餐盒和水壺的提包,而惠那隻拿了鋁箔包的草莓牛奶,還在通往前庭的日照小徑上漫步走著。

    上午的課程全部結束之後,惠那都還沒回來。

    奏擔心著這位親友不知道會不會遭遇到什麽困難,就帶著午餐開始了探險之旅。其實她原本就顧慮著跟早花月鴇子交談而卷起的餘波,如果繼續待在教室裏的話一定會不停地受到質問攻擊的。

    然後,她們好不容易重逢還是十分鍾前的事。

    為了肚子餓得跟雛鳥一樣的惠那,兩人還先去了一趟福利社,但是就連平時比較乏人間津的麵包也全都賣完了。更慘的是,連自動販賣機中的飲料也隻剩下一種可以買了。

    “好熱啊。”奏眯著眼望向高掛天空的五月太陽,喃喃說道。

    “抱歉……”

    “算了,反正就算待在教室也沒辦法安穩地吃午餐,你別在意了。”

    或許是因為陽光太強和時間已經晚了的緣故,靠近校門的草地上比想像中來的冷清。

    “那裏有樹蔭。”奏指著稍遠處的橡樹,然後就走了過去。

    確認過草地上沒有什麽髒東西之後,兩人稍微提起裙子直接坐在地上。

    豔陽普照和青草的味道,讓人很能感受到野餐的氣氛。

    “終於可以吃午餐了。”奏一邊像唱歌般地說道,一邊緩緩地打開了提包。

    裏麵是不鏽鋼製的保溫壺,還有看起來像外國製的亮綠色便當盒。

    這是不要求日常用品多麽美觀的奏一向的風格。

    與之相比,已經不冰的一百八十毫升草莓牛奶就是惠那的全部了。

    她心想,就算一時獨占了黑發絕世美少女的代價,這也太殘酷了吧。

    “嗚嗚嗚……”

    “不要用饑餓兒童的眼神看我。好啦;我今天帶的是三明洽,一起吃吧。”

    奏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便當盒的扣環,拿起半透明的盒蓋。

    番茄、萵苣、薄片起司和火腿……這些食材夾在三明治必有的去邊吐司中,色彩看起來十分鮮豔。如果是奏自己做的,味道當然有品質保證。

    惠那雖然對奏氣魄十足的眼神感到有些畏懼,但還是無法戰勝自己的食欲。

    “那我要開動了!”她很快地抓起一個,就開始吃了起來。

    “真是幸福呢……”

    “嗯,太幸福了!”惠那一邊咀嚼,一邊回答。

    層層疊起的吐司上抹了加入黃芥末醬的奶油,火腿也是很有嚼勁的高級品。美乃滋不是直接拿市麵販售的來用,而是加了更多的香甜滋味。

    雖然奏自己謙虛地說三明冶這種東西誰都會做,但是惠那還是覺得這比某些不怎麽樣的店裏賣的還好吃。

    “……喂,我想問一下剛才的事情。”

    “唔晤?”

    被這樣詢問之後,惠那還在嚼著三明治,就開始說明事情的始末。

    在惠那邊吃邊說的時候,奏還是滿臉無法釋懷的表情。

    “關於你提到的,她跟你抱在一起之後突然就消失不見的這一部分,我實在不太能理解……”奏把保溫壺裏的熱咖啡倒入壺蓋裏,一邊發表著感想。

    “這個啊……我自己也搞不太懂哪。”惠那也隻能這麽回答。

    她還是沒有把紅色的小小人形之類的事情說出來。……一定是什麽東西造成的錯覺吧……不知為何,她就是不想對別人提起這件事。

    她吸著吸管,鋁箔包裏的草莓牛奶發出滋滋的聲音。

    “……我問你唷,你覺得那個人是真的存在嗎?”惠那突然這麽問道。

    就算惠那有著看到什麽都能直率接受的性格,也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

    在這種不合情理的時間跑來學校“旁聽”,還有奇妙的舉止……還有,她那太過美麗的容貌、甜膩懷舊的香味、漂亮的黑發,如果說全部都是夢的話還比較能令人接受呢。

    “這個嘛……”奏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了手機。她細細地看著手機屏幕,好像剛剛收到了短信的樣子。

    “呃,手鞠傳短信給我,說‘現在正在體育館跟一年級學生聊天’。”

    “……”

    好像發生了有趣的事情,奏是不可能不去調查一下的。

    “她好像很受歡迎呢。”

    奏笑嘻嘻地說道,惠那則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隻要碰上不明白的事情,她總是會自己想像著一切都是做夢啦幻想啦,實在是自我意識過剩。

    奏正要收起手機,手機卻又震動了起來。

    “又來了一通……‘在走廊上免費發送甜點麵包,大受歡迎’。”

    “那是什麽?”

    “唔,就像字麵上說的一樣啊。”奏不以為意地回答。

    “就是說早花月同學正在發送麵包?為什麽啊?”

    “可能是要表示跟大家親近的誠意吧?”

    確實啦,以她那樣的高姿態來看,會有這種行為也不奇怪。

    “是嗎,她果然是有錢人啊……”

    “真是可喜可賀呢,惠那。”

    惠那一時還聽不懂,呆了一下——然後她終於想到了。

    “啊,難道說今天麵包會賣完就是因為……”

    “正所謂羊毛出在羊身上,貴族的施舍原本就是來自平民的血汗錢裏榨取的稅金嘛。要再吃一個嗎?”奏麵無表情地說道。

    對貴族的蠻橫感到不解的平民惠那,也隻能悵然以對。

    兩人正打算繼續吃午餐時,又來了一封短信。

    “這次又是什麽?”

    “說是‘突然睡著了’。”

    “……”

    就算自由奔放也得有個限度吧。

    “不管我怎麽說,好像還是很在意她的事情嘛。”

    “你就別管手鞠了啦。”

    “是在說你啦,白河惠那小姐。”

    奏舔了舔抓過三明治的手指,然後把手機放回原處。

    “算了,其實我自己對她也是有點在意。”

    “在意什麽?”

    “說話的方式。”奏簡潔地回答。

    “那個不是京都腔嗎?”

    “……京都的人如果聽到你這樣說會生氣的。”奏歎著氣說道。

    惠那還是一臉不解。

    “啊,你想嘛,她不是說過住在京都嗎……”

    “她確實說過自己是從飛群高山來的,但是我感覺完全不是這回事。”

    奏說完後,把冷掉的咖啡一口喝光。

    “以我的印象來看,她的措辭好像混雜了各種感覺。”

    “很多地方的腔調嗎?”

    “倒不如說是很多時代吧。”

    “?”當然,惠那完全不理解奏的意思。

    奏把吃得一幹二淨的便當盒蓋了起來,扣上了扣環。

    “那是無所謂啦,倒是惠那的真命天子到底是哪一個?”

    “咦?”

    “問你是金發還是黑發啦?”

    一時之間,惠那單純地思考著這句話的意思……

    “你、你幹嘛突然胡言亂語啊!”

    因為羞怯和對這突如其來的質問感到不滿,惠那覺得體溫一下子沸騰起來了。

    “啊。你想要保密啊……”奏露出一副理解的態度。

    “才沒有什麽好保密的咧。”

    “那麽,我就直接問你的身體吧!

    她晃動著十指,帶著邪惡的笑容慢慢逼近。

    惠那連逃跑都來不及。

    “嘿!”

    奏把惠那壓倒在草地上。

    “說吧,說吧,還是身體比較老實哪。”

    “等一下啦,奏……別……別這樣啦!呀哈哈,好、好癢啊!”

    “唉呀,惠那還是一樣,全身上下都怕癢,真是太可愛了!”

    “不要啦!快住手啊!呀哈哈哈……”惠那努力地掙紮,但是被壓得無法動彈。

    “喔?你的胸部是不是大了一點啊?”

    “OX#¥*……”

    突然,傳來了好像什麽東西掉落的聲音。

    兩人轉頭一看,那是正從橡樹後麵探出上半身的弓道社二年級社員水縞凜凜子。

    也就是奏口中的白河惠那後援會會長。

    她用雙手遮住了嘴,而且還滿臉通紅……兩隻眼睛緊緊地盯著相疊著倒在地上的這兩人。

    她的腳邊,掉了一個包便當用的粉紅色布包。

    “……是不是受到太強烈的刺激啦?”奏小聲地說道。

    奏完全不管終於理解狀況的惠那,用充滿抗議和羞恥的眼神瞪著自己,還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地坐回草地上。

    然後,她帶著燦爛的笑容迎上那位目睹了這一幕的觀眾。

    “咖啡還有呢,要不要一起來啊?”

    “好、好的!”

    從看到那個場麵之後就定格在原地的凜凜子,像電池驅動的機器人一樣僵硬地撿起便當,搖曳著她的西瓜頭往兩人跑過去。

    惠那也輕輕拍了拍製服,在草地上坐好,凜凜子……則是斟酌著適當的距離,在她的身邊坐下。

    “水縞學妹,你是想要跟我們一起吃便當吧?剛剛你好像把便當弄掉了,沒事吧?”

    “啊、是、是的!沒事的,完全沒關係的!”

    “水縞學妹的便當是自己做的嗎?”奏以同性也會感到迷醉的,優雅又富知性的笑容問道。

    “是的,這個,今天偶然地自己做了……”

    凜凜子的態度就像毫無預兆地被丟入舞會裏的灰姑娘一樣生疏尷尬。

    她的想法再容易了解不過了。

    今天早上惠那和鴇子發生的事,一定跟往常一樣早就傳進了她的耳裏。因為想著自己非得去驅逐那個不知從哪冒出來、隨意接近大家憧憬的白河學姐的美少女,她特地帶著便當主動出擊,好不容易找到人了,學姐竟然還跟另一位強敵在一起……

    對什麽事情都想要將之導向最有趣發展的奏來說,這鐵定是非常愉快的場麵吧。

    “今天惠那沒有買到麵包呢,雖然我剛剛也分了一些三明治給她了,可是我想她現在應該還是沒吃飽吧……?”她對惠那送去意味深遠的一瞥,一邊這樣說著。

    惠那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打算慫恿這位積極的學妹。

    聽到奏這一句話之後,凜凜子確實也鼓起勇氣說道:

    “那、那個,白河學姐,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就一起吃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解開了布包,打開橢圓形便當的盒蓋。

    裏麵放了肉丸子、小蕃茄、培根卷著的蘆筍,還有稍顯鏽色的蘋果。

    放滿了半個便當盒的白飯之上,還灑了排成條紋狀的香鬆炒蛋。因為她剛剛把便當掉到地上的緣故,飯菜都擠到一邊了,但是看起來還是充滿了烹飪初學者的風格,像是可愛的盆栽造景似的便當。

    但是,這個便當也實在是小了點。以惠那的食量來看大概隻能吃個半飽吧。

    “可是,這樣太不好意思了,凜凜子的便當分量也不多啊。”

    聽到惠那這麽說,凜凜子就睜大了眼睛。

    “啊,對不起。不是啦,我是要說我已經吃飽了……”

    “你的胃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小啦?”坐在一旁的奏也插嘴道。

    “可是也沒有筷子啊。”

    “我有帶筷子喔!”

    凜凜子手忙腳亂地翻著布包,把自己的筷子盒和另一雙竹筷一起拿

    出來,遞給了惠那。看來,她可能從一開始就計劃著要跟學姐一起吃了吧。

    惠那終於也認命了。

    “那麽,我也稍微吃一點好了。”

    她把竹筷從紙袋中取出,“啪”一聲地拆開。

    “是的。雖然菜色不是多好,還請學姐享用。”

    大概是太緊張又太興奮了吧,凜凜子的回答有些不妥當。

    她帶著像是坐在占卜師麵前的緊張表情,凝視著惠那的筷子。

    “那我就開動了!”

    因為是用鋁箔紙盛裝的肉丸子,惠那輕鬆地一手拿起,放入口中……

    她突然變得渾身僵直。

    這並不是因為凜凜手的料理有什麽問題。

    應該說,現在並不是能好好品味這些料理的時候。

    校庭的方向,有一堵圍繞著校園的水泥牆。

    一位少女身上穿著看起來十分悶熱的黑色披風,右手拿著銀杖,披散著一頭金發,打扮得像會在兒童卡通裏出現的怪盜,此時正悠然地站在離地三米高的牆頭上。

    她的身邊,當然也跟隨著她忠實的部下,也就是那位有著長長黑發的女仆。她還是穿著同樣的綠色外出服。現在的她正像在拉釣竿一樣把豎立在牆外的梯子拉起,然後再擺在校內的這一邊。

    “請吧,小姐。”

    “謝謝你,西爾妲。”

    “請小心不要踩空了。”

    “我知道啦,你自己才要小心點呢。”

    “西爾妲甚感惶恐。”

    光是看著她們的表演,似乎可以拍成完美的配音電影似的。

    “芙……”

    “芙?”

    聽到惠那突然喊出的一個字,讓正打算要發表有趣感想的奏疑惑地歪著腦袋。

    “芙蕾亞!”惠那猛然大叫之後,就跑了過去。

    芙蕾亞一看到像是在抓亞森羅蘋的加尼瑪爾警長一樣全力奔馳的馬尾少女,就翻起了她那羊毛質地的黑色披風。

    “唉呀,這麽快就被抓到了呢。”

    “這不是惠那小姐嗎,你近來可好?”一邊說著,一邊低頭行禮的人,就是西爾蒂卡魯特·馮·費柏。

    對惠那來說,西爾妲除了腋下抱著一把全長十五米的杉木梯之外,還是跟以往一樣完美應對。

    相較之下,少女怪盜反而表現出不太高興的模樣。

    “人家都還沒有完全潛入屋中呢,你就算已經看到了也應該裝作不知道,這才是對怪盜的禮儀不是嗎?”

    “這裏才不是什麽屋中!這裏是學校!是學校唷!”

    “唉呀,是這樣嗎?”

    煞費心思的扮裝不僅沒有得到禮貌上的讚美,還被對方像公雞啼叫一樣連續吼了好幾聲,芙蕾亞不悅地丟下這個無能千金小姐的角色,走到現在才跑過來的美人麵前。

    “Boniour,Iliademoiselle奏(注:法語的‘早安,奏小姐’)。”她風度翩翩地用法文問候,握起奏的手親吻。

    在她小巧的手掌上,還戴著一雙純白的手套。

    “Boniour,Monsieur Lupin(注:法語的‘日安,羅蘋先生’)。你的單眼眼鏡呢?”

    “戴著那個東西,眼眶痛得受不了,所以剛剛就被我丟掉了。”

    “那麽,你今天瞄準的是怎樣的獵物呢?”

    “這個當然是……”芙蕾亞以得意的表情回答之時,突然發現有第三雙看著自己的眼睛。

    “喔,那位是?”她瞥了一眼躲在奏背後的西瓜頭,然後問道。

    凜凜子還是一語不發。

    這位傳說中的金發外國少女就是惠那最近會變得這麽奇怪的主因,想必她早就把此人當作自己的假想敵了。但是,她一點都沒有想到對方會是這個樣子。

    “你是我的惠那的朋友嗎?”芙蕾亞強調地問道。

    她的臉上清楚地寫著“找到了比怪盜更有趣的玩具”的想法。

    凜凜子似乎也理解了,這個比自己小了大約十歲的少女就是自己的天敵。

    她咬著唇,往前走了幾步。

    “白河學姐是我的學姐!”她一邊奮力叫喊,一邊抱住了惠那的腰。

    雖然這句話聽起來有說跟沒說好像也差不多,但是凜凜子喊出的熾熱語氣中,卻滿溢著她悲壯的仰慕之情。再加上被她緊緊地抱住,惠那確實感到非常悶熱。

    “……等、等一下啊,凜凜子!”

    “喔喔……”

    芙蕾亞倒是一點都不驚慌。

    “既然如此,那你就是我的情敵了。那以後我們走著瞧吧。”

    她露出了自滿的微笑,伸出了戴著白手套的右手。

    從態度來看,還真搞不清楚誰的年齡比較大呢。

    “什麽情敵嘛,我們才不是那種關係!”

    “唉呀,我們可是已經接吻過兩次的關係唷。”芙蕾亞加重了“接吻”二字的語氣。

    “接吻?”凜凜子就像是雨天被裝在紙箱裏丟棄的小狗一樣,用濕潤的眼睛看著惠那。

    “……呃,那個,凜凜子,那是因為……”

    “好……”

    “好?”芙蕾亞像小惡魔般眯著眼睛反問著。

    然後,凜凜子終於爆發了。

    “好、好、好、好肮髒!”

    她推開淫亂的偶像——雖然看起來好像這樣,其實卻借著反作用力讓自己退開。

    “好肮髒好肮髒好肮髒!”凜凜子像新型救護車一樣不停叫喊,然後就噠噠噠噠地全力跑走了。

    “好肮髒……肮髒……肮髒……”

    居下風的一方業已敗走,隻留下微弱的多普勒效應[注:奧地利物理及數學家多普勒(Dopplcr)所提出,波形運動的物質(如音波、光波、水波)如果遠離觀察者波長就會變長,接近時波長就會變短,所以救護車接近時聲音聽起來比較尖高,離去時聽起來比較低沉]。

    “真是的,我都還沒有丟出手套呢(注:中古世紀的騎士禮儀,向人丟白手套就表示邀約決鬥)。”芙蕾亞露出勝利笑容說道。

    第一回合,看來是由這位金發少女獲得壓倒性的勝利了。

    站在一旁的惠那則仰天長歎。

    “真是令人同情……”奏喃喃說道。

    “別說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可是這些事本來就跟我無關啊。”

    雖然怎麽想都不可能跟她無關,但也實在沒辦法給她安上一個具體的罪狀,因此這位罕見的幕後黑手三朝木奏顯得十分開懷。

    “好了,既然打擾者已經不在了……”芙蕾亞雖然這麽說,卻想不到有什麽要繼續做下去的事。

    惠那心想低頭看她的話一定會被她瞪的,就飄忽著視線嚅囁說道:

    “總而言之,這裏不是給你玩的地方。沒事就跑來學校的話……”

    說到這裏,她才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說到這個,你應該還在讀小學吧?平時怎麽可能放假呢,這可是義務教育呢。”

    惠那順勢叨念下去。為何她以前都沒有提過這些事呢?因為她完全無法想像芙蕾亞跟其他小學生在一起讀著國語或數學的模樣,所以之前一直沒有想到。

    “不可以說不想去唷。現在才去也無所謂,反正你快點去上學吧!”

    “上學?”她傾斜著戴了絲質禮帽的小腦袋。

    很難得地,她似乎開始認真地考慮起惠那說的話。

    “對耶。是這樣沒錯。我從來沒想過這件事……”

    她的表情瞬間變得開朗。

    “西爾妲、學校哪,我們去學校吧。”芙蕾亞仿佛是已經取得寶貴的經書而要啟程歸國似的,突然一連叫了好幾聲學校。

    “謹遵吩咐。”西爾妲以抱著托盤似的姿勢抱著木梯,站在不會打擾到主人社交活動的地方,尊敬地低頭行禮。

    芙蕾亞再次爬上木梯,站在牆頭上。

    “那麽,勤勉的警官們,再會了。”

    她啪沙啪沙地翻起了黑披風,就要從觀眾們的眼前退場。

    “千萬別跳下去!太危險了!

    “請吧,小姐。”

    “謝謝你,西爾妲。”

    “請小心不要踩空了唷。”

    “我知道啦,你也用不著每次都說嘛。”

    “西爾妲甚感惶恐。”

    就這樣,引發騷動的怪盜和隨身女仆兩人翻過高牆逃跑了……

    “……怎麽又是你們啊!也差不多該收斂一點了吧!”

    “不妙,真正的追兵來了。西爾妲,我們趕快撤退吧。”

    “是的,小姐。”

    在勤勉的警衛怒吼著追趕之下,從容的對話和富節奏感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在此之後,還傳來了乒乒乓乓的聲音。

    連猜都不用猜,就知道那一定是逃逸中的西爾妲在轉角之處撞到木梯的聲音。

    在兩人真正逃遠之後,終於恢複了原先的寂靜。

    “總算是結束了……”惠那深深地……深深地……深深地歎息。

    奏雖然有不少話想說,但最後還是決定繼續保持沉默。

    兩人並肩走回那棵橡樹底下。

    青綠的草地上,凜凜子親手做的便當還殘留在原地。

    惠那的心中突然產生了些許的罪惡感……但是她又想到,如果凜凜子可以乖巧一點的話,自己也不需要這麽辛苦嘛。

    “好啦,你就把便當吃完吧。看起來還剩下一半左右呢。”

    “嗯……”

    雖然沒什麽心情好好品嚐了,她還是說服著自己要有始有終。

    “……啊。”

    此時惠那才發現,自己的右手在剛才那一幕裏一直拿著筷子。

    ——————————

    回到校庭的途中,鈴聲就響起來了。

    再過五分鍾,下午的課堂就要開始了。

    “好累啊……”

    “你上午已經睡過了吧?你就咬著牙,努力撐下去吧。”

    即使奏鼓勵地拍了拍她的背,惠那的腳步還是很沉重。

    就連已經吃完了的凜凜子的便當盒,感覺也比想像中的還要重很多。

    “可是……”

    因為一下子體驗完一周分量的騷動,真的讓人不由得覺得瞬間老了不少。

    兩人在鞋櫃前脫掉便鞋,快步爬上樓梯。

    趕著回教室的學生流,已經變得很稀疏了。

    走到四樓校舍靠近西側的地方,突然有種奇妙的異樣感。

    似乎隻有A班的教室很安靜。

    “總覺得怪怪的……”奏首先說道。

    “呃,第五堂課是體育課嗎?”惠那也發出了疑問。

    如果是的話,那大家可能都已經去更衣室了吧。

    “不是,那是第六堂課。”奏簡潔地回答之後,就把耳朵貼近緊閉的門,查探著裏麵的情形。

    “……植田老師好象正在說話。”

    “為什麽?”

    在惠那的記憶中,導師從來不曾在下午課堂之前特地跑來宣布事項。

    “反正也還沒遲到,我們就進去吧。”

    奏小心地拉開門扉,惠那也躡手躡腳地跟在後麵進去。

    此時她被強烈的既視感給擄獲了。

    伴隨著喀吱喀吱的聲音,老師在黑板寫下了幾個字。

    坐在座位上的同學們像全部得了熱病一樣,所有的眼睛都隻凝視著一個方向。他們視線指向的那端,有一位留著漂亮頭發的少女端正地站在講台上。

    然後,導師向大家介紹道:

    “這位是從今天開始就要進入我們班上的芙蕾亞同學。”

    那是一位穿著芙蓉館高中製服,金發銀眼的嬌小少女。

    在她的背後,身長黑發的優雅女仆穿了一件純白圍裙,戴了白色頭飾,以一副工作中的嚴謹態度跟隨著。

    她們後方的黑板上,還用粉筆寫了大大的“芙蕾亞”。

    此時,惠那隨著乒乒乓乓的劇烈效果聲後仰摔倒在地上。

    “惠那,內褲會被看到喔。”奏小聲地提醒了像在演喜劇似的,表現出一臉癡呆樣的朋友。

    被惠那拋到半空中的凜凜子的便當盒,也被奏靈巧地接個正著。

    她感到熟悉而親切的日常生活,正發出喀啦喀啦叩隆叩隆的聲音而崩解了。

    當然,站在崩壞範圍中心點的人就是……

    “唉呀,你終於回來了啊。我的愛人。”

    謎樣的超小型轉學生以燦爛的笑容迎接這位粗心大意的同學。

    6

    第五堂課變成了自習課。

    導師向大家解釋,這是因為教導世界史的老師突然有重要的急事要處理,所以回家了。

    教室的最後麵,像是生日宴的席位一樣,準備了一套全新的課桌椅。

    金色長發的少女伸直了背坐在那裏。

    當然,她的腳還是踩不到地板。

    班上同學雖然一開始還覺得很莫名其妙,但是很快就適應了。

    她們的腦中已經編織出“跟惠那接吻過的超級名人金發美少女,為了追隨愛人的腳步而來到學校”這樣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不少人借著純愛之名徹底忽視了那些矛盾或不對勁的感覺,她們帶著熱心和好奇心,在芙蕾亞的身邊圍了好幾層緊密的人牆。

    “你的製服應該是特別訂製的吧?”

    “我們學校的製服好像沒有這種尺寸嘛……”

    “嗯嗯。要做得這麽精致也不太容易呢。”

    “真的好可愛喔。就像洋娃娃一樣。”

    “我可以摸一摸你的頭發嗎?哇啊,你們看,你們看,真的是透明的耶……”

    “你都是用哪一牌的洗發精啊?怎麽能這麽漂亮啊!”

    看來應該是沒人真的專心在自習吧,所有人都想要過來跟她打好關係。

    “請大家先讓開一下,這樣我才能拍照啦。”

    “唉呀,如果要拍照的話,請稍微偏向側麵拍唷……”

    “那我也要拍!”

    “我也要!”

    “對了,可以問一下嗎,你跟惠那是怎樣的關係?”

    “這麽害羞的事情,我不好意思說出來啦……”

    “喔喔喔喔喔……”

    現場就像是什麽偶像歌手演唱會上的發問單元似的,不時傳出了興奮的呼聲。

    惠那隻能假裝什麽都沒聽到。

    “不過,你們兩人的身份真的差很多呢。”

    “可是,惠那出應該很努力吧。”

    “年齡也有不小的差距吧?”

    “一開始是無所謂啦,但是後來就會慢慢出現家人朋友種種考驗。”

    “才沒有這種事呢,隻要有愛就不會有問題的。”

    “……所謂的同性戀人啊,是沒有人可以介入其中的唷。”

    也有一群人認真地討論起這兩人的戀愛發展。

    惠那還是假裝沒聽到。

    “那法律的規定怎麽辦呢?”

    “基本上兩人都是未滿十八歲……所以兒童及青少年保護法適用與否也挺微妙的。”

    “是不是說猥褻或強奸什麽的啊?是不是嘛?”

    “啊啊,那個應該是說一男一女的情形吧。”

    “是嗎?那就是說不適用於百合係咯?”

    也有一群人專門討論起非常實際的事情。

    惠那仍然假裝沒聽到。

    還有一群擁有特殊癖好的人,像是白金漢宮(注: Buckinham Palace,一七零三年白金漢公爵在倫敦建造的宮殿。一七六一年英王喬治三世買下,一八三七年維多利亞女王登基之後,英國曆代君主均在此居住)的衛兵一樣站在門口,圍繞在那位身長黑發的女仆身邊。

    “那個,可以請教你的名字嗎?……”

    “我的名字叫做西爾蒂卡魯特·馮·費柏。”

    “西爾蒂卡魯特小姐……啊啊,好有氣質的名字啊……”

    “請叫我西爾妲就可以了。”

    “我有個非常失禮的請求……呃……那個,你可不可以叫我一聲‘主人’呢?”

    “實在非常抱歉,我的主人隻有小姐一個人而已。”

    “哇喔……”

    “是真的,這是貨真價實的女仆耶……”

    眾人發出了感動的歎息聲,還不約而同地喃喃說道。

    此時的三年A班,並非像在過盂蘭盆節或過年,而是因為來了個超高級的真人洋娃娃和辦起了地道的女傭咖啡廳似的大肆騷動。

    惠那和奏則一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惠那全身散發出絕不回答任何記者發問,且嚴禁接觸的氣氛,獨自思考著。

    怎麽想都很不自然嘛。

    原本會有轉學生突然加入下午的課程就很不自然了。

    在五月中旬轉學也很不自然。

    但是,這些都還隻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轉學生怎麽看都是外國人,還有怎麽看都隻是小學生、隻報上名字卻沒有透露姓氏,甚至還帶了專用女仆……

    導師植田先生還是用以往的風格說明了這些疑點。

    芙蕾亞是在歐洲某國一個隱匿姓氏的貴族出生的,如外表所見,是個才貌兼備的女孩……因為她的成績非常優秀,跳級了又跳級,所以就我國的教育製度來說,已經算達到高中三年級的學力了。她會暫時停留在日本一陣子,在這段時間當然也不能荒廢學業,但是因為有不適應庶民生活以及保安上的種種考量,不能明日張膽地隨便進入某間學校就讀。在這個時候,身為名門的我校願意接受她匿名就讀的申請,因此不是其他班級而是本班獲得了擔任她同學之殊榮……

    “這也太亂來了吧……”惠那趴在桌上歎著氣。

    鴇子來到這間學校旁聽就已經很不自然了,但還是比不上芙蕾亞。

    雖然以前在百貨公司發生的那些事情也是如此,但是再讓事情繼續發展下去的話,什麽社會秩序啦常識啦,這些原則一定會被她破壞殆盡,變得逐漸無法收拾吧。就算事不至此,自己也會很困擾的,換句話說,現在已經夠困擾了。

    她回頭看奏,發現奏正盯著自己的手機,像是在思考什麽事。

    一看到火苗總是毫不在乎地火上加油的奏竟會這樣靜靜思考,還真讓人覺得有點恐怖。

    “喂,奏。”

    “嗯?”

    “這件事真的太奇怪了,因為……”

    雖然惠那在跟她說話,她卻完全沒有心思理會,一副現在沒空聽你說話的表情。

    她隻對蹶著嘴的惠那說了一句話。

    “我現在唯一關心的,隻有時間軸的問題。”

    “時間走?”

    “……唔,還隻是假設就是了啦,資料還不足夠。”奏也沒有糾正惠那聽錯的字,隻是心不在焉地抬起臉說道。

    “對了惠那,那個懷表怎麽了呢?”

    “什麽怎麽了……就放在我的房間啊!我有照奏教我的,每天早上都搖一搖。”惠那回答道。

    她們說的是芙蕾亞送的,整體都是金色、隻有字盤是透明的那個懷表。

    跟機械鍾表向來無緣的惠那,從奏那裏獲得了不少建議。因為那個懷表裏麵藏了很多精密的零件,一旦停止走動;要修理可是非常麻煩的,

    所以如果不戴著走路的話,就得每天搖動讓它自動上鏈才行。而且,每天都要用柔軟的布把它擦拭幹淨。還有不可以隨便讓別人看見它。特別是,如果懷表出了什麽問題絕不可以隨便拿到一般的鍾表店去修理,一定要先跟芙蕾亞或是奏商量過才行。

    惠那一直都遵照著奏的吩咐。

    “今天早上也還在吧?”

    “就說了有啊……”

    那種金屬製的束西,怎麽可能像冰一樣溶化消失啊。

    “當然還在,我也好好地搖過了。”

    “是嗎……”奏好像又在思考些什麽。

    “黑發和金發,到底哪個好呢?”

    “怎麽又問這種問題啊……”

    “哪個啊?”惠那無可奈何地開始在腦中比較著鴇子和芙蕾亞。

    她們各有各的美貌和美麗頭發,也有孩子氣的一麵、脫俗的氣質,然後,還有跟自己相處時的冶豔和魅力……

    惠那感到自己又開始臉紅了,隻好盡量保持冷靜地回答道:

    “……我覺得各有各的優點啦。”

    “原來如此。”奏回應著,又陷入了沉默的思考。

    看她一副不想被打擾的樣子,惠那無奈地轉身麵向前方坐好。

    “嗨!”

    “哇啊啊!”

    不知何時,學校首屈一指的情報員,三年D班的今福手鞠已經站在她的麵前。

    “為什麽手鞠又會出現在這裏啊!”

    “偶聽到奇怪的事情囉。就是生理痛啊,生理痛。”

    “……”

    惠那不料竟會跟她變成裝病的夥伴。

    “麻煩你跑一趟呢。”

    把手鞠叫出來的元凶——奏以理所當然的表情跟她打著招呼。

    “隻看得到一團一團的人呢,傳說中的內個外國少女就在裏麵吧?”

    手鞠像在眺望遠方似的把右手平舉額上,用平時的輕鬆語氣說道。

    “突擊采訪等一下再開始進行,現在先讓我看看吧……”

    “總而言之,你先確認一下昨天和今天拍的照片吧。”

    然後,手鞠就仔細地看起奏交給她的手機上的液晶畫麵。

    “喔喔,這樣啊。確實排了一大堆人呢……最後三張是剛剛才拍的吧?還有,其中有九張我沒看過。”

    “真的想不起來啊?”

    “想不起來,雖然我還記得昨天的事。你要看看我的通訊紀錄嗎?”

    “不用了,我相信你。”

    “……真的是有趣的事情嗎?”

    “現在還在確認中。”

    “偶想如果隻是純粹搞錯的話奏是不可能這麽關心的。好,那偶就好好期待吧。”

    “在那之前,還有一件事。”

    “說吧,是什麽?”

    “以手鞠的眼光來看,今天有發生什麽奇怪的事情嗎?”

    “奇怪啊,偶想就隻有這個了吧。就是白河惠那的未婚妻來到,這可是無可挑剔的超級八卦題材呢。”

    “除此之外呢?”

    “想不到有什麽事哪。上午好像都挺和平的……”

    “我了解了。還麻煩你跑這一趟,謝啦。”

    “沒關係,本來就該互通有無嘛。這種小事不用在意。”

    這兩個交換情報的夥伴的交談之中到底蘊含著什麽意義,惠那完全搞不懂。

    “你們在說什麽啊?”

    “隻是隨便聊聊。”奏很罕見地冷漠回答著。

    這讓惠那多少覺得有些不安。

    這時手鞠彎下腰來,帶著詭譎的笑容插入惠那和奏之間。

    “對啦對啦,今天上午還有一件八卦唷。”

    “怎樣的事啊?”

    “惠那,聽說你今天上午蹺課跑出去了對吧?真是太稀奇了哪。”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這件事的?”奏仿佛是在寫什麽調查書一樣,簡潔地問道。

    “剛剛而已啦,午休的時候。是弓道社的社長告訴我的,說惠那好像在一點都不浪漫的地方跟什麽人約會呢。”

    “啊啊啊……”

    ……沒想到被大大擺了一道哪,雖然惠那一開始這麽想,但是又立刻想到她那種大剌剌的個性是不可能存心算計人家的。雖然還不了解狀況,但是既然被這整天收集特級八卦的手鞠給逮到,恐怕是自己氣數已盡。

    在悔恨呻吟著的惠那身邊,奏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她問了你緞帶的事嗎?”她一邊指著自己的胸口,一邊低聲地向惠那問道。

    “緞帶?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事,但是好像挺有趣的。”手鞠好像嗅到什麽端倪,也一樣低聲地回應著。

    不過,這裏卻有個神經超粗、超級不會看場麵的女孩。

    “那個啊,才、才不是什麽接吻的咧!隻是她不知道是跌倒還是怎樣,突然靠在我身上的時候不小心印上去的……”惠那立刻站起身來,慌張地解釋著。

    她的聲音稍微大了一點。

    圍著芙蕾亞在聊天的同學們,全部停止談笑,一起朝這邊轉過頭來。

    “虧我還說得這麽小心……”

    看到惠那如此笨拙地自己爆料,連奏都不禁把手背貼在額上。

    “女朋友?”

    “是接吻了嗎?而且還抱在一起?”

    “……也就是說,惠那外遇了?突然爆出外遇新聞?”

    竊竊私語的音波互相激蕩,慢慢地逐漸增強振幅……

    然後。

    A班教室頓時變得像打到了馬蜂窩一樣陷入了大混亂。

    “所以惠那上午的裝病,就是為了要去約會!”

    “不管再怎麽說,這樣實在太過分了,太惡劣了。”

    “這樣芙蕾亞太可憐了,明明人家這麽小又這麽可愛呢……”

    “說到這個,為什麽隻有惠那這麽受歡迎啊!太奇怪了!太不公平了!”

    “惠那,對方到底是誰啊!你一定要好好解釋一下!”

    同學們忿忿不平地炮火全開。

    “我就說了我跟早花月同學不是那樣嘛。是因為她拜托我要我當向導所以……”

    “早花月同學?!”

    “那是誰啊?你知道嗎?”

    “沒聽過唷!”

    “等一下,惠那,你可別隨便編個什麽故事來開脫唷!”

    “……咦咦咦!怎麽會呢,大家不是都看過她嗎?就是在今天開始上課之前,說要來旁聽的,穿著水手服,頭發長長的……”

    “……啥啊?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又是轉學生,又是旁聽生,怎麽可能一下子就來兩個啊。”

    “真要說起來,就算隻有一個也已經夠奇怪了吧!”

    “你是在說芙蕾亞小姐奇怪嗎!”

    “竟然叫人家什麽‘芙蕾亞小姐’的,你不覺得丟臉嗎?”

    一直都采取守勢的惠那,終於也開始覺得事情不對勁了。

    她一開始還以為是大家想跟她開玩笑,所以故意假裝不知道的。

    但是,越聽就越不像這回事。

    “哪,你們知道早花月鴇子吧?今天早上來我們班上旁聽的啊?”

    惠那已經不在乎外遇的話題了,隻是尋求著能給她肯定答案的人。

    早花月鴇子……像日本娃娃一樣美麗,像貴族一樣高尚優雅的少女。

    她真的曾經存在過嗎?第一個說出這個疑問的人,到底是誰呢?

    連那些為了好玩而不停開炮的少女們,也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漸漸體會到惠那異常認真的態度了。

    “不好意思,你真的不知道嗎?”

    “嗯……”她困惑地看著眾人,一個一個輪流確認著。

    隻有惠那一人被留在令人難堪的沉默之中。

    決定要在騷動範圍之外當個旁觀者的奏,在椅子上大大地伸著懶腰。

    “反正你一定是在保健室裏睡昏頭了啦。”

    她就像平時一樣,用滿不在乎的語氣說著。

    教室之中突然像烈火燒完的灰燼被一陣和風給吹散了似的,又響起了談笑聲。

    “惠那啊,你真的整整睡了一個小時啊?”

    “你這樣不行唷,惠那。就算做夢也不能想著其他女孩啊。”

    “咦?咦?可是……”

    “我倒是挺有興趣的呢。”

    一句截然不同的發言,瞬間壓住了場麵。

    應該被群眾包圍在其中的芙蕾亞,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惠那眼前。

    她身上好端端地穿著芙蓉館高中的女生製服。

    但是,隻有胸前和腰上的緞帶好像變形似的顯得特別大,醞釀著一股別有情趣的風味。

    她挑起一雙柳月眉,看似笑得愉悅,但是銀色的眼眸中卻不帶笑意。

    芙蕾亞說道:

    “你夢到的那個人,是個怎樣的人呢?”

    “怎樣的人啊……”惠那認真到近乎愚直地沉吟著——

    被芙蕾亞這麽一問,她反而變得沒自信了。

    她努力地在變得像夢一樣暖昧的記憶中搜尋著早花月鴇子殘留的印象。

    “味道很香……”

    “味道很香?”芙蕾亞像在催促她似的,跟著複誦了一次。

    “不可思議地令人懷舊的感覺……”

    “不可思議地令人懷舊的感覺?

    “漂亮的黑發……”

    “漂亮的黑發?”

    “非常的美麗……”惠那像是在翻舊抽屜一樣搜尋著形容的字句,但還是隻想得出一些陳腔濫調。

    明明才過了幾個小時而己呢。簡直就像小時候的痛苦記憶一樣,已經被時間給衝淡了。

    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在一臉恍惚的惠那麵前,芙蕾亞板著臉仰望上方。

    但是,她突然低下頭來,喃喃地說道:

    “是那麽完美的人啊……”

    她的表情看起來好寂寞。

    惠那覺得她就快要哭了。

    不過想必一定是假哭吧……可是就算是假哭,母性本能或是愛護小動物之類一般女孩會有的特質還是讓惠那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內疚。

    站在後麵的同學們,也傳來了一股“你不要再欺負她了”的氣氛。

    芙蕾亞沉默了好一陣子,然後像終於下定決心似的,毅然地抬起頭來。

    “那個……”

    她對正想要說些什麽的惠那露出滿臉笑容。

    “我現在應該要說,不出我所料吧。”

    然後她像芭蕾舞者似的轉了一圈,製服上的緞帶和長發連帶飄起。

    “障礙越多,就越能把戀火激發得更加熾烈對吧。各位,你們說不是嗎?”

    她自信滿滿地說出這番台詞。

    觀眾們的情緒提升到了最高潮。

    歡呼與怒吼一並響起。

    同意與讚美,還有相反的言論也同時齊發。

    在平常的高中上課時間,不可能會有的大騷動,就連隔了一道牆壁的B班都傳來了“隔壁在幹什麽啊”的發言。

    “……芙蕾亞!”

    “真是個傻瓜呢。都已經有我這樣的愛人了……”

    在席卷著熱潮的教室中央,芙蕾亞一邊用銀鈴般的聲音說著,一邊伸出了手,輕輕地按在惠那的左胸上。

    然後,就在滿臉通紅的戀人臉上吻了一記。

    “還真敢表演呢……”手鞠喃喃說道,立刻以她愛用的數碼相機拍下了這一幕。

    7

    “肚子餓了嗎?”少女的聲音,向黑暗詢問道。

    咆哮。

    野獸也回應著。

    這是個沒有窗戶的狹窄房間。

    包含了酸臭的汗水和鐵鏽味道的空氣中,混入了它的氣息。

    黑檀木般的身軀融在黑暗裏,隻有兩隻眼睛紅豔豔地閃爍著。

    崇高聖獸的末裔,無法開口傾訴心中的不滿。

    隻要主人期望,它就得聽話地趴著等待。就好像身軀已被永劫的業火燒盡一樣。

    在主人撫摸它銳利的角尖時,野獸簡直像隻小描一樣乖巧。

    但是,它也應該注意到了吧。

    在極近的距離,有兩個人的氣味。

    曾經跟主人見過麵,那強大又狂妄的人的味道,從牆壁的另一邊濃濃地飄來。

    那個——就是暗狩者的味道。

    “再忍耐一下唷。”少女溫柔地說道。

    “雖然之前讓煮熟的鴨子給飛走了……”

    少女的唇中,可以稍微窺視到鮮紅的舌頭。

    “事情結束之後,我一定會讓你飽餐一頓的唷。”

    ——————————

    下午兩點半左右,晴朗的天空帶著澄淨的蔚藍。

    三年A班的學生們都已經換上了體育服,集合在操場西側。

    在圍牆附近有棟蓋成四方形的組合屋,就是體育器材室。在那旁邊,跳遠用的沙坑兩側架設了一些可以改變高度的竿子,體育股長和幾名幫忙的同學正忙著裝上鐵棒。

    今天的課程內容,——開始是要表現單杠技巧,接著還預定要進行繞操場十圈的長跑——如果依照預定的話是這樣,但是……

    “一天的最後一堂課還要上體育,真是有夠累的。”

    “而且天氣還這麽熱……”

    還沒開始做熱身操,學生們已經露出一副疲憊的神情了。

    “話說回來,大家在第五堂課的時候消耗太多體力了哪。”

    “剛才真的像在辦什麽大活動呢……”

    但是,造成這個原因的偶像轉學生和她的女仆,此刻卻還沒在操場上現身。

    ……如果因為玩膩了,已經回家的話也好。

    惠那在心中默默地想著。

    在混亂的第五堂課結束之時……

    “哪,差不多玩夠了吧?你也該回去了啦。”

    看著好像越玩越高興的芙蕾亞,惠那毅然決然地說服著她:

    “我話先說在前頭,下一堂可是體育課唷。你應該沒有帶體育服吧?我們學校的體育服可是要穿小短褲唷,很令人害羞對吧。雖然已經和男生一起上課了,這種規矩卻還是完全沒有改變唷。”

    惠那向洋娃娃般的少女端正的臉龐努力說服著,連體製都批評進去了,芙蕾亞卻還是完全不為所動。

    “這點小東西我們當然一下子就能準備好。對吧,西爾妲?”

    “是的,小姐。”

    她從小號的製服懷內——雖然原本的製服款式在衣服內側是沒有口袋的——掏出了以前那個螺旋懷表,打開蓋子看著字盤。

    “唉呀,都已經這個時間啦。那我們先走了,大家晚點見。”

    笑容滿麵地說完之後,她就帶著女仆走出了教室。

    連要告訴她更衣室的位置都還來不及。

    這是二十分鍾前發生的事。

    算了,或許這樣還比較好吧。

    如果她跟大家一起去更衣室的話,事態一定會演變得更糟糕吧。惠那想象起那群少女化身為野獸,一邊賞玩芙蕾亞白皙的肌膚,一邊激動地呼喊著“好嬌小喔”、“好可愛喔”、“好想要帶回家”之類的話。

    當然,惠那自己一定也包括在內。

    她想起了第一次造訪菩提樹莊時的回憶。

    午後陽光灑落的窗台旁,身上穿的黑色薄紗顯得透明,雖然青澀卻像完美造物的她……

    “……現在應該不是對十歲兒童產生性幻想的場合吧?”奏在惠那耳邊說的悄悄話,把她給拉回現實裏了。

    “才沒有咧!誰在性幻想啊!”

    “你看,她好像已經著裝完畢了唷。”惠那看著奏指著的方向。

    在操場的正中央,芙蕾亞像表演廉價西部片中的經典畫麵似的,正悠然地走著。

    當然,她的身後還是像拖了條長影一樣,跟著一位身穿綠衣的女仆。

    “各位,讓你們久等了。”

    芙蕾亞搖了搖在陽光之下顯得極為亮麗的長發,笑著說道。

    她穿的是學校指定的體育服。

    短袖上衣的袖口是三年級專有的紅色,胸口的名牌上,以即使恭維也無法說是好看的筆跡大大地寫著“三A 芙蕾亞”。

    衣服的下擺,整齊地紮進了深藍色的短褲中。

    腳上穿的是白色短襪,配上兩邊鞋帶綁得分毫不差的白色運動鞋。

    這副模樣,已經可以說是完美無瑕的體育課打扮了。

    這套裝扮在女學生之間的評價一向很差,也常被批評古板啦,跟不上時代啦,但穿在十歲的孩子身上,應該不會那麽奇怪……原本應該……

    但是……

    “嗚哇,竟然可以穿出這種味道呢……”

    “雖然並不是在玩CosPlay,但是總覺得有那樣的感覺呢。”

    “……我好像開始喜歡這種風格了耶。”

    A班的學生們都被芙蕾亞的體育服姿態給迷住了,紛紛直率地發表感想。

    比起她穿起製服那種變形似的可愛類型,此刻的裝扮和她純白肌膚、金色長發之間的風格差距,反而令人感受到更強烈的衝擊。原本眾人嫌棄的低俗打扮,就像被這純潔美麗的妖精給強化了似的,頓時散發出一種背德的醉人氣息。

    “既然如此,我絕對要更堅持要求引進過膝長襪。”

    “不過,我個人比較偏好把上衣拉出來……”

    同學之中,還有一群執著於某種喜好的強者,就其他角度發表了議論。

    一直安靜地站在芙蕾亞背後的西爾妲,也很難得地露出了不滿的表情。

    “我還是覺得,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把整雙腿都露出來實在是……”

    “唉呀?你不喜歡嗎?”

    “……謹遵小姐安排。”在歡欣喜悅的主人刻意地詢問之後,她又恢複為原來的稱職隨從。

    但是,目前最為困惑的一個人,應該就是體育老師磯村勝先生(47歲)吧。他拿著一本可能在轉學生名字旁邊加注“務必特別禮遇”的點名簿,一邊跟那位穿著體育服的金發小學生互相比對好幾次。

    “啊,這麽說來你就是……”

    “芙蕾亞啦。你以後就知道了吧。”她優雅地挺出若有還無的胸部,展示著掛在胸前的名牌。

    總覺得,老師好像想要說些“有幸拜見閣下墨寶不勝感激”之類的話吧。

    熱身操結束之後,就開始單杠的測驗。

    “跟上次預告的一樣,大家可以自己選擇項目。叫到名字的同學請選擇適合自己高度的單杠,然後就可以立刻開始了。那麽第一個是……”

    老師還沒叫出第一位同學的名字,就有一個人站到他麵前。

    “……啊,芙蕾亞同學?”

    “叫我芙蕾亞就可以了。”她以自傲且優美的聲音回答著。

    從旁人的眼光看來,她那誌得意滿的態度,就像要來領取冠軍獎牌似的,不過大家都看出了她的意圖。

    體育老師和學生們基於彼此良好的信賴關係,用眼神進行著對話。

    他們在沉默之間達成的結論是,先不管結果如何,如果不讓她表現一下,事情可能會變得更麻煩吧。

    “好吧,那就請你先來吧,要多注意一點唷。”老師一邊說,一邊指著設置在最右邊、最低的那個單杠。

    芙蕾亞看都不看那邊一眼,直接走到左邊的單杠旁。

    但是,那是為了少數幾名體操社的社員而特別準備的高度。就算是大人不跳起來也夠不著,如果摸都摸不到,

    就更不用說表演什麽技巧了。

    芙蕾亞帶著像是結束激戰回到凱旋門前的拿破侖般的表情,仰望著高聳的單杠,說道:

    “西爾妲。”

    “是的,小姐。”

    女仆毫不違抗主人的命令,恭謹地點了點頭……

    下一瞬間,她的身影已經消失。

    飾有金色刺繡的高級綠衣和純白的圍裙飛到半空,而芙蕾亞的身後,

    突然出現了一位身穿繡有綠線的短袖體育上衣和深藍色短褲的黑發美女。

    她還戴著清純的女仆頭飾,腳上穿著交叉綁上鞋帶的長靴,像羚羊一樣結實的小腿和大腿被黑色絲襪包覆了起來。絲襪和短褲之間露出的一截白皙肌膚特別引人注目。

    跟她的身高相比顯得不太突出的胸前平整地縫上了名牌,上麵以細致的手寫體寫了“Hausmadchen Hildesard vF(注:德語‘女仆 西爾蒂卡魯特·馮費’之意)”的字樣。

    如果說芙蕾亞的體育服打扮還在勉強符合規定的範圍之內,那西爾妲這身裝扮,就是可以直接發紅牌驅逐出場的程度了。

    西爾妲在愕然的觀眾麵前禮貌地一鞠躬,然後就抓住了單杠。

    她不借著搖擺的力量就直接往後翻,勻稱的身體轉眼間已經倒立在單杠上了。

    接著她又在單杠上一百八十度轉身,然後開始做起回旋動作。

    “……咦咦?”旁觀的學生之間傳出了驚訝與困惑的驚呼。

    因為西爾妲的動作太自然了,反而讓人難以理解發生了什麽事。

    她似乎感受不到身體的重量,繼續回轉著。

    像避免腳尖拖地似的,每當轉到下止點時,她的腳就會張開一點。

    漸漸地,回旋動作一圈快過一圈……

    雙手的指頭放開了單杠。

    她以強勁的聲勢飛出,身體在空中後翻了兩圈。

    弓起的身體曲線和她在空中飛出的弧線路徑對比之下,展現出無以言喻的美感。

    當然,落地姿勢也很完美。

    穿著體育短褲的迷人女仆並非落在單杠下方的沙地上,而是在三米前方的硬水泥地麵,無聲無息地著地。

    “獻醜了。”

    她收回呈Y字形伸展的雙手,再次恭謹地敬禮。

    現場沉默了三秒鍾。

    然後,爆發出震耳欲聾的瘋狂喝彩。

    “西爾妲小姐,西爾妲小姐!”

    “請你當我的姐姐吧!可以的話,我更想雇你為女仆啊!”

    有一部分感動無比的學生,表現出近似於寶塚迷的狂熱。

    “……我說啊,剛才那個是真的嗎?常人真的做得到嗎?”

    “不可能吧。那可是沒有彈性的普通鐵棒耶……”

    西爾妲的表演,確實精彩到即使就物理上而言無法理解剛才發生了什麽事的人,也隻能維持震驚的情緒且感動不已。

    “怎麽樣啊?”芙蕾亞一臉得意地環視著全場。

    “什麽怎麽樣啊!表演的人又不是你,你自己做做看啊!”果然還是蒙騙不了惠那。

    “剛才隻是暖場而已。一個一個點名也太麻煩了……”

    芙蕾亞準備要正式上場了,她也走到跟西爾妲同樣的單杠之前。

    隻要比試高下,她總是討厭輸的。

    “沒有防滑的鬆香粉嗎?”

    “無所謂啦,快點表演嘛!”

    “你還真猴急耶。”

    她平行站在高聳的單杠下方,“啪”地拍了一下手,開始深呼吸。

    接著閉上眼睛,集中精神。

    站在一旁觀看的人們,都充滿了緊張和期待的情緒。

    終於,銀色的眼睛靜靜地睜開了。

    此時,惠那終於想了起來。

    在那個黃昏的鬧區上,芙蕾亞曾經自己飄浮到半空中。

    她現在的眼神,就跟當時一樣充滿自信。

    難道,她現在要做的是……

    然後,芙蕾亞說道:

    “西爾妲。”

    “是的,小姐。”

    女仆無聲地靠近,輕輕地舉起了主人的身體,讓她懸掛在單杠上。

    “……”

    唉呀,反正隻是先讓她抓到單杠嘛,A班學生一邊想著,一邊繼續觀看。

    芙蕾亞就像被晾在高處的衣物似的,她扭來扭去地晃動了好一陣子,好不容易才借著一雙纖足的動作,開始讓身體前後搖擺起來了。

    漸漸地,她的振幅越來越大……原本應該要這樣才對,但是並沒有,她隻是一直維持原來的動作,繼續地搖擺著。

    要比喻的話,就像是在愛好者之間極為珍貴,某種以錫片製成的西洋玩具一樣。像正常品的話當然是最好的,但其實是像壞掉的,所以也無法期待價格有多高昂。

    十五秒之後,仿佛發條轉盡了似的,滑稽的單杠人偶停止了動作。

    看準了時機的女仆再次現身,把主人從單杠上抱了下來,讓她無聲無息地著地。

    芙蕾亞自豪地伸展著雙手。

    然後,對著因各種理由而沉默著的觀眾們說道:

    “如何啊?”

    連誇耀的態度也十分優雅。

    “……算了,才十歲嘛。”

    “還這麽小呢。”

    “嗯,是還很小哪。”

    “而且,也挺可愛的。”

    “嗯,隻要可愛就沒關係了。”

    雖然搞不太懂,但是掌聲和喝彩還是踴躍響起,操場的一角頓時熱鬧滾滾。

    “……隨便了,怎樣都好啦。”

    隻有白河惠那一個人開始為這世界對美少女的縱容與不公平感到了憂心。

    雖然一開始有些餘興節目,但是單杠考試大致上還是嚴肅地繼續進行。

    終於輪到惠那了。

    “下一個,白河。”

    “是。”她高高舉起右手應答,一邊站了起來。

    “你可要好好努力喔,親愛的。”芙蕾亞笑嘻嘻地拋出了這句話。

    好像被當作敵手了呢。

    “就算叫我加油也……”

    不是找體操社的社員,而是叫普通高三女生自由表演單杠項目,原本就不可能有多高的水準。

    總之要先把身體掛上去,可以的話就試試看前翻後翻幾圈,最後再從前麵翻落地麵。如果對單杠不拿手的人,固定的流程則改以懸掛擺蕩二十次以上。

    她一邊思索著這兩種規定動作孰優孰劣,一邊挑選高度適中的單杠。

    ……這種高度應該有辦法吧?

    在腦中慎重地判斷之後,她決定選擇跟自己頭部同樣高度的單杠。

    “唉呀,你的誌向還真低呢。”

    “……”

    不管別人說什麽,我都不會受到挑撥的。

    “開始。”

    老師一發出號令,她正要抓住單杠之時。

    咆——一個低重的聲音響起。

    如果要形容的話,就好像船隻的汽笛,或是某種巨大的軟木塞被撥開的聲音。但是,這些都是在宮雍市北部芙蓉館高中的操場上不可能聽見的聲音。

    “剛才那是什麽聲音啊?”

    “……嗯,我也聽見了,可是……”

    少女們互相對看,吱吱喳喳地討論著。

    最後,眾人的視線集中在發出聲音的地方。

    那是在跳遠用的沙坑那個方向,組合屋蓋成的體育器材室。

    “是裏麵的東西倒塌了嗎?”

    “嗚哇,要整理的話可就麻煩了。”

    “可是,聽起來不像東西倒塌的聲音啊……”

    像車庫一樣的卷門的鎖被打開了,拉高了十厘米左右。

    坐在離體育器材室最近的一個人稍微探出身體,窺視著裏麵的情況。

    “咿咿咿咿咿咿……”她發出奇特的驚呼之後,就連滾帶爬地退後了好一段距離。

    “……有東西,好像有什麽東西。”

    “喂,不要說這種奇怪的話啦!”

    “可是,有東西在發光啊。好像紅紅的……”

    咆嗷嗷嗷嗷嗷……這次更清晰地傳出了長長的吼聲。

    從細長的門縫間,吹出了一股無法形容的腥風。

    那應該是動物的咆哮,還有它強烈的體味吧。

    “是野狗嗎!”

    “不是啦,雖然我也不知道那是啥,可是比野狗還要大多了。”

    “比狗還要大,怎麽會有那種東西,不可能吧。”

    “同學們冷靜點!不要隨便站起來!”

    “可是……”

    “快點關上啊!先去把門關上啦!快點……”

    尖銳的慘叫聲,再加上其他聲音,彼此激蕩交擊,騷動逐漸擴大。

    對惠那來說,發生在眼前的大恐慌似乎不太有真實感。看起來隻像是一群熟悉的麵孔認真演出的奇妙現代劇一樣。她又想起了奏說過的“你真的覺得沒有發生過什麽奇怪的事嗎?”。在操場上被發現的骨頭,還有禮堂旁邊的骨頭;然後,還有現在的體育器材室。

    這種種的跡象到底代表什麽意義,彼此之間是否有關聯,至此仍然無人知曉。

    或許,這些也都隻是在做夢?如果這樣,從哪裏開始才是夢呢?

    “不要靠近那裏比較好喔。”一個凜然的聲音,把惠那的意識拉回了現實。

    “隻要它還在裏麵,就不會傷害這裏的人。”

    “芙蕾亞!”

    金發少女一眼都不看跑到自己身邊的惠那。

    她的側臉,讓惠那啞然失聲。

    眼中的光輝跟平時完全不一樣。

    還要更深邃,更加透明——而且,還綻放著更美麗的銀色。

    就像她小時候看過的畫冊裏寫到的,隻要是被吸引的人都會溺斃在其中的泉水……

    芙蕾亞瞥了驚愕的惠那一眼,然後低聲說道:

    “真令人懷念呢……西爾妲,看來對方還記得我們唷。”

    “正如小姐之言。”女仆恭敬地低頭,輕輕走到主人的背後。

    “雖然我很想立刻會一會對方……”她意味深長地停止了話端,轉頭叫著正在一旁發呆的戀人。

    “哪,惠那。你之前說過,在夢裏看到的那個公主……”

    為什麽要在這種時候提這件事……

    惠那正想要發問,芙蕾亞卻下巴一抬,指向遠方的某一點。

    “難不成,就是那個人嗎?”

    她的聲音就像正在等待遊戲的對手一樣,既強勁又愉快。

    “……咦?”惠那立刻看向芙蕾亞指著的地方。

    那是操場對麵的四層樓建築A校舍的屋頂上……

    那裏應該是禁止進入的啊。門口還上了鎖,應該任誰都無法進去。

    高高的欄杆後方好像有個人影。

    像映出夜晚的墨色畫出來的,很長、很長的黑發。

    那是早花月鴇子。

    黑色水手服的胸前,鮮紅的蝴蝶結正在風中飛舞。

    她微笑著的嘴唇,顯得異樣地清晰。

    ——————————

    第一堂課上的是現代日文。

    本來升學班在五月的課程進度應該開始練習寫作,此時突然改成全班討論課文的讀音,想必也是為了這唯一的旁聽者吧。

    “……寧靜村落的籬中,像以往一般,能聽聞牛叫雞鳴。”

    “可以了,很好。那麽下一個是……白河同學。”

    惠那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沒想到還真的點到自己。

    “是的。”

    她站了起來,把課本平舉胸前。

    “在這鄉村之間,跟自然一起共存的,隻有一個……”

    惠那的心中突然靈光一閃。

    她覺得這裏不太對勁。

    突然地,惠那很想要跑出去。

    不是待在這裏,而是到A校舍的屋頂上。

    可是,為什麽呢?

    突然地,有某個聲音對她說道:

    “惠那,快點按著肚子。”

    在她耳邊說著悄悄話的,是奏的聲音。

    還沒反問理由之前,她就已經理解了對方的意圖。

    “好痛,好痛,好痛……”

    “惠那,你怎麽了?沒事吧?”

    “我的肚子……好痛……”

    “等一下啊,惠那,你到底怎麽了……老師!白河同學好像不太對勁!”

    奏迅速地站起,抱住了惠那。

    因為課堂被打斷,同學都一臉疑惑地看著這兩個人。

    “請問我可以送白河同學去保健室嗎?”奏拿出比朋友還更具優勢的優等生的麵具,向竹本老師向問著。

    得到了老師的首肯之後,她就攙扶著惠那站起來。

    “來吧,惠那,你可以走吧?”

    “好痛,好痛……”

    兩人並著肩,像是在玩兩人三腳似的走出了教室。

    關上教室的門,就隻剩下她們兩人。

    “要做壞事就幹脆做到底,是這樣說的吧……”奏以很符合她風格的自嘲口吻輕聲說道。

    “我也覺得肚子要痛起來了哪。”

    ——————————

    “你還是喜歡先下手為強哪。”芙蕾亞說著。

    “又是‘骨卜’,又是‘閨中密語’,這樣的登場方式還真不是普通的大手筆呀。”

    芙蕾亞正輕鬆地坐在B校舍的屋頂邊緣,大約離地十五米高的地方。

    她的視線鎖定在與B校舍平行的A校舍上。

    以欄杆圍住的屋頂中央,彌漫著一些像蜘蛛絲般的白煙。

    芙蕾亞心愛的惠那,此時想必正在下方的三年A班教室裏上課。

    差不多也到這個時刻了。

    “托你的福,就連附近一帶的路都變得像迷宮一樣曲折了呢。”

    因為對方的語氣聽起來並非憤怒,而是帶有佩服的意味,芙蕾亞不禁對隨侍的女仆問道:

    “哪,西爾妲,你覺得我會獲勝嗎?”

    “這個地方有一句諺語,叫做不到最後關頭難分勝負。”西爾妲回應著。

    她像平時一樣身體挺得筆直,站在欄杆與虛空之間不到三十厘米的狹窄空間上。

    “你說的沒錯,而且……”

    芙蕾亞纖細合度的雙腿在校舍的外牆上啪嗒啪嗒地拍打著,一邊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如果要耍小花招,我可是比誰都在行呢。”

    “請別使用不正當的手段,小姐。”

    “我隻是開玩笑啦。”

    她們簡直就像在自己家裏似的,享受著片刻悠閑的對話。

    “西爾妲,既然對方不惜打出車,那我們也拿出將軍吧。”芙蕾亞說道。

    銀色的眼眸,再次流露出平時少見的氣勢。

    “雖然突襲不比正麵迎敵那麽有趣,可是那樣應該比較有勝算吧?”

    “我們不多拿出一點誠意的話,對這位睡美人可就太失禮了唷。”

    “小姐說的是……”西爾妲保持著忠實女仆的表情,繼續說道:“開始解決之前,請先換衣服吧。”

    不管是主人還是女仆,現在都還穿著體育服。

    8

    “不用那麽急啦,慢慢走也無所謂吧。”

    “可是……”

    “反正應該是來不及了。”奏在四樓的走廊上一邊走著,一邊坦然說道。

    “正確地說嘛,如果對方不想見你,你無論如何都見不到她的。”

    “對方?”惠那這麽一問,奏就以涵義深遠的笑容回答:

    “就是黑發的那位啊。”

    “也就是說,奏也見過她咯!”惠那鼓起勇氣詢問。

    “很可惜,並沒有。”這麽說著的奏,臉上卻完全沒有遺憾的表情。

    在體育課之中,她們看見了A校舍屋頂上穿著黑色水手服的少女。

    可是,意識在瞬間跳脫,她們又回到了第一堂課的時間點……

    “剛才我們還在上體育課吧?可是為什麽……”雖然惠那硬著頭皮發問。

    但是奏還是跟平常一樣,隻是回以充滿好奇與自信的笑容。

    即使隻是這樣,惠那卻突然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隻有跟奏有辦法溝通。她心想,隻有奏跟自己體驗了同樣的經曆。

    對惠那來說,這已經比什麽都令人安心了。

    身穿製服的奏顯得精神奕奕,對她自己前進的方向沒有半點迷惘。

    終於,到達了入口。

    有一段樓梯可以讓人從四樓再向上爬。牆壁上的日光燈已經拆掉了,堆滿了紙箱的階梯也已失去了道路的機能。早在惠那入學之前,學校就已經禁止學生上屋頂了。

    “……呐,奏。”惠那佇立原地對奏問道。

    “嗯?”

    “你應該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吧?”

    “隻知道一小部分而已。”她仍然幹脆地回答。

    “什麽時候發現的?”

    “如果要說最早的契機嘛,就是因為那個金懷表。不過,當時有一半是在開玩笑的就是了。”

    金懷表……真是令人意外的答案。

    芙蕾亞托付西爾妲轉交這個懷表,已經是一個禮拜前的事了。

    “為什麽呢,可以告訴我嗎……”

    “我也想要告訴你啊,可是我還是想等到我自己可以確信的時候再說。再說,惠那好象也對我隱瞞了一些事情吧?”她一邊說著,一邊用食指指著惠那的臉。

    “啊……這個……嗯,抱歉。”

    “我就坦白說吧,元凶大概就是惠那唷。”

    “我!”惠那指著自己驚訝地問道。

    “你沒有發現自己正麵臨著困難的取舍嗎?”

    “取舍?你是指什麽?”惠那認真地詢問著。

    奏垮下了臉,對事到如今竟然還是這麽遲鈍的親友說道:

    “就是黑發或金發啊?”

    “……呃……”

    奏是第一次這麽問,所以她也應該沒聽過……話雖如此,但是覺得好像早就聽過了。

    “公主殿下和她的女仆來到教室時,你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嗎?”

    “當然奇怪啊,我一直在想她怎麽可能會這麽做。”

    “常識上的不可能,和物理上的不可能可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喔。”

    奏就像教到了笨學生的教師,帶著無奈的表情回應著。

    “我就假設一下吧,如果這是真正發生過的事,不管你再覺得不可能,還是有可能的。當然也包含了欺騙或虛構的可能性啦。突然轉學進來,而且還帶著女仆,雖然很荒唐卻並非完全不可能。而且以現在的她來說,應該是辦得到的。不過這種強勢的作風或許不是出自公主殿下,而比較像是出自女仆小姐的手筆吧。”

    “嗯……”惠那似懂非懂地點頭附和著。

    “問題是,她說了‘我們去學校吧’之後,直到穿著製服來學校為止,隻經過了短短的十五分鍾。如果那個跟金懷表是同樣手法的話……”

    奏講到這裏一度停下來,然後又繼續說道:

    “就物理上來說,應該要花三天準備的事情卻必須在十五分鍾之內達成,你想該怎麽做呢?”

    “這個嘛,該怎麽做呢?”

    “隻要回到三天前,從那時開始準備就好了。”奏表情輕鬆地回答。

    “一般人不會想到這種答案吧。”

    “所以就說這很不尋常嘛。至於目的嘛,我想金發和黑發大概都一樣吧,所以兩邊都有可能。”

    如此說來奏也覺得這件事不普通咯……惠那這麽想著,卻隻是繼續沉默。

    “罷了,如果隻有惠那也就算了,可是為什麽連我都一起被卷進來呢,隻有這點我想不通。”

    “可是你好像挺高興的耶?”

    “才沒這回事。太愉快的騷動,一定要付出某些代價的。”

    “譬如呢?”

    “……其實也無所謂啦,反正有趣的程度也超過了應付的代價嘛。”

    她並沒有直接回答惠那的問題,隻是這麽笑著說道。

    然後,奏開始爬上最後的樓梯。

    惠那理所當然地跟著一起走上去。

    最後一個樓梯間被堆積滿地的雜物塞得幾乎走不過去。

    兩人的眼前已經出現了通往屋頂的門扉。

    惠那輕輕把手伸往積滿灰塵的門把。

    猶豫片刻之後,她試著轉轉門把,立劉發出了喀嚓的聲音。

    “打開了……”

    “惠那。”兩人站在住上樓梯的終點,奏突然叫住了她。

    “如果說,現在我們存在的世界都隻是虛幻的話,你要怎麽辦呢?”奏以惠那不曾見過的認真口吻問道。

    “這個嘛……”惠那努力思考著這句話的涵義。

    然後,她體悟到不管再怎麽想也想不到答案的。

    所以……她這麽回答:

    “如果我不管在哪都還是我的話,最後總是會有什麽辦法的吧。”

    兩人在黑暗之中,沉默了幾秒。

    “你也太樂天了吧……”

    垮著臉地說出這句話的人,就是惠那所熟悉的親友,三朝木奏。

    “我們走吧,惠那。”

    在奏的鼓勵之下,惠那開啟了門扉。

    瞬間,光芒炫目。

    惠那不以為意地邁出步伐。隻鋪上水泥的屋頂地板或許是被雨水和陽光給侵蝕了,總覺得踏起來有些軟軟的,讓人感到不安。

    她深呼吸一次之後,慢慢地望向四周。

    這是像是五十米水道似的細長空間,四周被防止墜樓用的鐵網包圍著,如跑道一般延伸著。不知是否因為跟在操場上看的角度不同的關係,天空看起來又高又深,有種被縮小了的感覺。

    惠那當然是第一次來到這裏,但是卻不覺得特別奇怪。這裏跟小學和初中的學校屋頂差不多,跟她想像的模樣也相去不遠。

    而且,到處都看不到人影。

    “難道已經下去了?”惠那無意識地喃喃說道。

    站在旁邊的奏無可奈何地把手背貼在額頭上。

    “所以我就說不可能碰得到她的嘛。”

    “可是……”

    惠那的心裏覺得又是安心,又是失望,她繼續往屋頂中央走去。

    奏則是走近了麵向操場的欄杆。

    然後,她突然問了一句:

    “惠那,現在幾點了?”

    “呃……”惠那從裙子口袋裏拿出了手機,確認著時間。“下午兩點……”

    她正要回答,卻突然覺得奇怪。

    “咦?”她再次仔細看著液晶畫麵。

    MON 14:36——星期一,下午兩點三十六分。

    “惠那,你來一下。給你看個有趣的東西。”

    看見奏對她招著手,她就滿腹狐疑地走了過去。

    操場上,好像已經開始在上體育課了。

    在平行架設的單杠前麵,穿著體育服的女學生們整齊地坐在一起。

    現在應該是在熱身操之前的上課內容說明吧,偶爾有笑聲隨風飄送了過來。

    雖然距離很遠,但是也能大概了解那邊的氣氛。

    三年A班現在正在上星期一的第六堂課。

    “咦?怎麽會?可是……”

    奏冷冷地對陷入巨大混亂的惠那說道:

    “就算是這種場麵,你也有辦法適應嗎?”

    “呃……”惠那想要回答,卻想不出該回答什麽話。

    自己剛才還待著的地方,剛才聽發生的事,直到剛才我都……

    可是,剛才到底是指什麽?是多久前的事呢?

    是夢嗎……一切都隻是做夢?

    “我們好像不在那其中嘛。我本來還以為看得到另一個自己的,真是遺憾啊。”

    奏一邊眺望著操場上的景象,一邊悠然地說道。

    “怎麽可能……”惠那正想回答“我們就在這裏,所以這是當然的啊”。

    她突然在屋頂上發現了一樣東西。

    跟她現在站的位置距離大約三十米的地方,她一開始覺得好象是水泥上的黑漆被什麽給刮掉了,隻有那裏的顏色不一樣,但是並非如此。

    她下意識地走近一看,突然停下了腳步。

    在惠那的心中突然冒出一種無可言喻的嫌惡感。

    雖然不知道是在現實裏還是在夢裏,但是她確實記得在哪裏看到過這個東西。她不太想要回想起來,不過那個多半就是誰在這裏焚燒過骨頭的痕跡。

    “奏,那個……”惠那戰戰兢兢地指著那邊。

    奏也立刻注意到了。

    “是嗎,原來如此。”奏還沒說完,就毫不猶豫地走近那個地方。

    “奏!等一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才不想要得到什麽虎子咧!”

    “別說這種話嘛,老虎的孩子一定很可愛的。”

    “可是,那是燒過的耶!”

    “感謝你的糾正。如果是虎骨的話,那可是珍貴的藥材唷。”

    “才不是這種問題啦……唉呀,討厭,好可怕喔!”

    “沒關係啦,不怕唷,不怕唷。”

    “……我又不是狐鼠(注:宮崎駿動畫《風之穀》女主角娜烏西卡飼養的寵物。上一句話為娜烏西卡安慰驚慌的狐鼠之言)。”

    “那麽,終歸是條染血的道路(注:亦出自《風之穀》,率領多爾梅吉亞軍隊侵略風之穀的王女庫夏娜之言),這樣呢?”

    “這句台詞更討厭。”

    結果,惠那也隻好畏首畏尾地跟在她後麵。這種時候,她更忍不住憎恨起這位朋友過剩的好奇心。

    越是靠近,炭火燒焦的味道越濃厚地飄來。

    最後,在屋頂上找到的東西果然跟惠那預料到的一模一樣。

    像積木一樣被排列成放射狀的樹枝,上麵擺了一些白色橢圓形的某種東西。在那中間還有人工鑿開的不自然洞穴,大大的裂痕像哈密瓜的紋路一樣往三個方向延伸開來。

    雖然不知道這東西的目的和意圖為何,但很明顯地散發出了惡意。

    “喔喔……”

    奏在檢查的時候,惠那一直在她背後畏畏縮縮地窺視著,像是在看什麽非常可怕的東西一樣。

    “沒事啦,隻是普通的龜殼啦。雖然我不知道詳細的品種。”

    “隻是普通的……”

    看到這種東西還能說出如此輕鬆的感想,確實很有奏的風格。

    “如果手鞠在的話,就可以用相機拍下來了。”

    ……如果手鞠看到這種場麵的話,想必一定喜悅多過驚愕吧。

    “不過,我大概也看得出這東西是做什麽用的。”

    “咦,你知道嗎?這是幹嘛用的?是誰做的?”

    “看來我非得從頭解釋起不可了……”

    奏誇張地仰天長歎,惠那則認真地點點頭。

    “嗯,最好解釋清楚一點。”

    “那麽我就告訴你吧。首先以情況證據來看,這個十之八九是出自黑發小姐之手吧。”奏指著腳邊的龜甲,一邊像名偵探一樣自信滿滿地說道。

    “是早花月同學?為什麽?”

    “簡單地說,她應該不是普通人。”

    “都到這種地步了,就不要再賣關子了啦!”

    “我才不是賣關手咧。好吧,那我就盡量說得簡單一點……”奏習慣性地搔了搔頭發,繼續說著:

    “你知道‘太占’嗎?”

    “不知道。”

    “算了,我想也是。”

    “……既然你也這麽想的話,就好好解釋啊。”惠那忿忿地要求著。

    “是上古時代的占卜唷,在鹿的肩胛骨或是烏龜的腹甲上鑽洞,再用火燒過,不是會裂開嗎?太占就是借著這些裂痕來占卜吉凶。唔,雖然沒有人親眼見過,可是占卜方法卻眾說紛紜呢。”

    如奏所說,像這樣古老,而且連方法都沒有幾個人知道的儀式,為何會出現在她們的話題中呢。

    奏注意到惠那一臉的疑惑,又繼續說著:

    “所以我說啊,所謂的占卜呢,指的就是對未來的釋疑,就是這麽回事啦。”

    雖然奏說得非常認真,但是惠那還是一知半解的。

    “而且,金發那邊嘛……”奏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就把手伸往惠那的胸前……

    “別這樣!”

    “你誤會成什麽了啊,你看這個。”她從惠那胸前的口袋拿出了某樣東西。

    那是一張跟名片差不多大小的紙張……也就是張類似卡片的東西。

    惠那從奏的手中接過來一看,上麵有一些寫得圓圓的很可愛的字母。

    Vergib mein nicht!

    完全沒有德文素養的惠那,也沒辦法推敲出字句中的意義。

    但是,她倒是猜得出來這是誰搞的鬼。

    “……這一定是她做的吧。”

    “我想應該是‘勿忘我’的意思吧。”奏也肯定了她的猜測。

    “她是什麽時候把這種東西……”

    “看來你被耍著玩了呢,以各種意味來說的話。”奏發表了不說出來還比較好的感言。

    “真是的……”惠那噘起了嘴。

    就在此時,像是惡寒般的刺激,突然襲上了惠那的腰部。

    “——咿呀!”

    那是手機收到短信的震動通知。

    “好色情的來電鈴聲呢。是去哪裏下載的啊?”

    “才不是啦!”

    惠那慌張地從裙子口袋掏出了手機,用單手打開一看。

    在這不當時機傳來短信的人,就是大島喜久世社長。

    “是大大啦。會在上課時間傳短信給我還真稀奇……”

    她按下按鈕,顯示出短信內容。裏麵隻有短短的一行。

    “弓道社泉源吉喝超謹機”

    讓人看了就覺得無力的內容。

    本社社長非常不擅長打短信,她使用的大概還是不容易選字的舊型手機吧。

    或許是打到一半就覺得很麻煩,也不管標點符號或是拚音選字正確與否,就直接把這封謎樣的短信給傳出來了吧。

    惠那念了一遍之後,也看出正確解答了。

    裏麵說的是——

    “弓道社全員集合超緊急”

    9

    組合屋蓋成的社團活動室已經出現在眼前了。

    “白河同學!”

    聽到背後有人呼叫,惠那轉過頭去。

    “佐竹同學!”

    那是弓道社的副社長,三年F班的佐竹美沙。

    可能是跑得太急了,她隨時都綁得整整齊齊的兩根馬尾變得亂糟糟的,中分的劉海之間露出來的額頭也已滿是汗水。

    “發生什麽事了?那孩子這次又發生什麽事了嗎?”

    美沙平時就是個什麽事都會想得很悲觀的人,她在跑過來的時候一定想過最壞的情況了吧。她那種悲壯和焦急的態度,看起來就好像殺人犯的母親。

    “我才想要問咧——”惠那一邊跟她並肩跑著,也隻能這樣地回答了。

    她們前進的方向,有幾個從弓道社中跑出來的二年級社員正看向這邊。

    其中有個人一邊大大地揮著手,像小狗一樣地奔跑了過來。

    “白河學姐!”

    “凜凜子……”

    雖然頓時有些尷尬,但是現在並不是該在意這種事的場合。

    “發生什麽事了?”

    “那個,大家都已經在射箭場集合了,可是到處都找不到社長……”

    凜凜子可能還沒感受到現在是緊急時刻吧,她還是撒嬌地把整個身體都貼了上來。雖然這是無所謂啦,可是現在該擔心的是喜久世吧。雖然她也常常像這樣叫大家集合自己卻不見人影,但是問題是……

    “那孩子的弓呢?”

    “大大的弓呢?”美沙和惠那同時喊了出來。

    “好像不在這裏了耶……”

    凜凜子艱澀地回答之後,她們兩人驚訝地麵麵相覷。

    這是芙蓉館高中弓道社社員所能想像最糟糕的事態。

    “讓那個孩子帶著弓到處跑,可是比拿著刀的瘋子還要危險哪……”

    “你說的也未免太誇張了……雖然我希望可以這樣想,但是……這個……”

    “……雖然我還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麽事,不過好像非同小可哪。”

    “還有,箭好象也不見了……”

    “啊啊啊啊啊啊……”

    “這次鐵定完蛋的,弓道社已經毀了啊啊啊!”

    “呃,那個,也還不確定弓箭是被社長拿走的啊……”

    “總而言之,非得在還沒被社員以外的人知道之前想想辦法才行啊。”

    “我看,我們還是先移到射箭場比較好吧?”

    “啊,嗯。你說的是……”

    此時,三名弓道社的社員不知注意到什麽,同時轉過頭去。

    就某個意味來說最不祥的社外人士三朝木奏,也站在一邊參加了密談。

    “我隻是來旁觀的,請大家不用在意。”即使被眾人的視線包圍,奏還是一派輕鬆地應對著。

    “……奏,你的手機先讓我保管吧。”

    “你還真是愛操心呢。”

    “我不想再增加更多煩惱了!快點!”

    她慢吞吞地拿出了愛用的Premini-S手機,交給難得如此嚴肅的惠那。

    “既然已經繳械了,現在我可以跟司令部同行了吧?”被囚禁的女間諜露出了人畜無害的笑容說道。

    當眾人都還穿著製服也沒脫鞋就直接走入了射箭場之時,立刻有人叫了起來。

    “惠那,你太慢了啦!”

    “美沙和惠那都來了呢。還有,那個……”

    “我是以惠那保護者的身份來打擾的。”奏察覺了有困惑的視線飄送而來,立刻伶俐地說著,還煞有其事地低頭行禮。

    因為三朝木奏既是白河惠那的親友又是個才女,所以弓道社的社員大多都認識她。而且,雖然對惠那來說並不是那麽值得信任,不過多數人好像都認同奏大致上還算是值得信賴的人吧。因此,即使她出現在這種場合,好像也沒有人特別反對。

    惠那一邊歎氣,一邊確認著四周。

    這還是平時的射箭場。

    開始進行社團活動之前通常都關閉著的箭道拉門已經全部打開,在草地另一邊的安土,因正要西沉的斜陽的關係映出閃閃金光。除了社員們都沒換上道服,還是穿著製服之外,——切都跟以往的社團活動一樣。

    但是,就算這麽說……

    “……現在已經有多少人集合了?”

    有個人向弓道社的會計,公認且自認十分機靈的三年級生實鬆羽優悄悄問道。

    “現在差不多有十個人了吧,隻要沒有關上手機,不是應該全員都到齊了嗎?”

    羽優輕搖著她的一頭短發,以理所當然的態度說道。

    貼在牆上的射法八禮圖之下,踴躍地前來參與卻露出滿臉無趣表情的二年級生筱房淑子,正悠哉悠哉地跟入學至今第一次蹺課的一年級生鳥尾閑聊著。

    “小綠,你是怎麽蹺課出來的啊?”

    “那個,我是說生理痛……”

    “啊,我也是耶。這個借口真是太好用了。”

    “我也一樣呢……”

    “……生理痛什麽時候變成了傳染病啊。”

    附帶一提,芙蓉館高中弓道社從創社以來,就從來沒有收過男社員,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兒國。而且這樣的傳統,今後也會一直延續下去吧。

    “我想貴社幹部的領導能力應該要再加強吧。”或許顧慮到初次見麵的人,奏帶著比平時收斂許多的不耐臉色對惠那說道。

    確實,在上課時間突然宣布集合,隻有半數多一點的社員到場,會讓人對這種社團的向心力產生一些質疑。

    “這個嘛,因為社內也發生過很多事情嘛……”惠那陪著笑臉想蒙混過去。

    不管這次還是上次,本來就是社長大島喜久世自己造成的。

    今年四月新學期剛開始,正要招收新社員之時,這位社長把自己右手摔得骨折了,連社團活動都麵臨了廢止的危機。在那之後,所幸眾人的話題轉移到惠那和劍道社長(古)的戀情傳聞(社內通稱“白河之亂”),所以這件事在社外人士沒有發覺的情況下就解決了,不過社員們在當時所造成的心理創傷,直到現在都還沒消失,到現在大家都還是對社長的一舉一動非常敏感。

    “這也是沒辦法的啊,既然地下社長也來了,就來開作戰會議吧。”羽優偷偷看了惠那一眼,用平時那種帶點撒嬌的聲音說道。

    “……我說過了,我不是什麽地下社長啦。”

    “這種時候就別再謙虛了啦!以惠那跟凜凜子和大大的關係來看,沒有人比你更適合率領弓道社了嘛!”

    “為什麽這種難事總是落在我頭上啊……”

    “好了,大家集合!”

    聽到羽優的叫喚,所有的社員都采集到惠那身邊了。

    “呃……那麽,首先請副社長發言。”

    惠那艱澀地點了名之後,美沙先咳嗽了兩聲,才開始說話:

    “正如大家所知,危險的野獸已經被放出籠子了。”

    “……”

    所有的社員一邊猜測著副社長的心中到底把社長想像成怎樣的生物,一邊還是乖乖地聽下去。

    “回想起新學期剛開始之時,從學姐手中接下重任,應該更努力振興弓道社的社長本人,因為自己的不慎之舉讓招收新社員一事變得困難重重,加上因為好玩而用小鏟子挖空了安土,以及穿著芙蓉館的製服帶著弓箭袋大搖大擺地在街上閑逛,還把社內一直流傳下來的護具給……”

    “好了,好了,美沙,這些事情大家都已經很清楚了啦!”

    副社長經年累月的怨恨突然開始爆發,羽優隻是溫柔地安撫著她。

    真是的,美沙如果不是這麽暴躁,其實也挺美麗的,個性又很認真,也很受到社員的信賴,沒想到還是無法依靠。

    接下來,惠那還是繼續擔任司儀。

    “我想大致上的情況大家都明白了……有沒有人知道大大現在可能在哪裏呢?”

    社員們彼此對望著。想當然爾,沒有人回答得出來。

    “……那個,弓已經上弦了嗎?”乖巧的二年級生蒿科芽美戰戰兢兢地問道。

    日本弓這種東西,在搬運之時原則上是要先拆下弓弦放在弓袋內,或是卷在弓上的。如果已上好弦,隨時都能發箭的狀態來搬運的話,是有可能因為不法持有武器而被逮捕。

    “她連箭也帶走了,對吧?”

    “箭架上少了好幾支箭。而且很可能連小泉特製的改造箭筒也拿走了。”

    “……就是那個速射用的東西?”

    “所以我就說嘛,做了那種東西本來就會讓人很想在實戰裏用用看嘛……”

    “可是,隻要看過‘魔戒’就一定會想用的啊。”

    “‘魔戒’裏的萊格拉斯真是太帥了!”

    “隻有一百六十厘米長的日本弓是不可能做到的。”

    “不是有種弓道叫做‘四半’(注:四豐弓,日本九州的傳統弓道。從射場到靶距離四間半,箭長四尺五寸、靶寬四寸五分,全部都是四點五,所以稱為四半)嗎?用那種也不行嗎?”

    “我記得那種弓好像是要跪坐著射的吧?”

    因為社員們都忍不住想要逃避這個不想直視的現實,大家的話題開始轉向閑聊。

    “簡單的說,你們的社長現在是握著弓道社的命運而失蹤了吧。”奏看著這些人的態度,忍不住冷冷地斥喝了一聲。

    “……奏,你的反應太直接了啦。”

    “大家會聚集在這裏,都是被社長的短信叫出來的吧?社長既然是因為某種理由而需要號召人手,但是自己卻又行蹤不明,不管怎麽想,一定是在什麽地方陷入了無法脫身的嚴重狀態了,不是嗎,這是我的淺見啦。”

    雖說原本就隻能這樣推測,但是如果可以,大家還是盡量不去思考這種可能性,因此聽到奏這麽直接的解析,都一起陷入了沉默。

    惠那努力地在腦中思考著社長一向的行為模式。

    “總而言之,我們先確認她還在不在校內吧。還有,誰再打電話給她看看?”

    “剛才我們就一直重複撥號了,可是好像一直沒有人接。”

    “再繼續打幾分鍾吧。然後,也要確認一下她的腳踏車還在不在。”

    “是啊!真糟糕,如果一邊走在路上,一邊對行人……那就糟糕了。”

    “……你說的是拿來福槍亂掃射的瘋子吧。”

    “就算還在校內,被人看見搭箭上弦的話,也夠糟的了。”

    “大家分頭去找吧,現在先來分配尋找的區域……”

    接下來,眾人就以惠那為主,開始討論起善後的策略,就在這個時候……

    像是搞錯時機的鑼鼓,又像是魔鬼終結者的登場畫麵一樣,一陣豪邁的腳步聲從道場的玄關往走廊靠近。

    然後——那個罪魁禍首出現了。

    那是個左手拿著弓,背上斜斜背著箭簡的修長少女。

    頭發像夜叉一樣亂七八糟的,兩肩好像還冒著熱氣。

    不顧會把胸前的緞帶弄皺,直接在製服外穿上護胸,又硬在高高綁起的頭發上戴了一頂越野腳踏車用的安全帽,甚至還在手肘和膝上穿了不知從哪裏拿來的直排輪用護具。

    如果要形容的話,就像是不知所雲地裝備了太多道具在身上的線上遊戲弓箭手吧。

    “大大!”

    “喜久世!”

    “社長!”

    “大島學姐!”

    “你想要讓我們倒社嗎?”

    她頓時被所有可以用在她身上的稱號,以及眾人的憤慨、焦急、慌亂等激烈情緒的旋渦給淹沒了。

    芙蓉館高中弓道社社長大島喜久世,就隻說了這麽一句話:

    “妖怪出現了。”

    ——一片沉默。

    “……咦?”

    “我說,妖怪出現了。”

    “不好意思,One more please?”

    “妖——怪——出——現——了——”她一字一字慢慢地說出這句話的模樣,簡直就像半夜不想自己一個人去上廁所的五歲小孩。

    弓道社所有社員們的背後都流下了冷汗匯集而成的濁流。

    大島喜久世,已經瘋了。

    “呀啊啊啊啊啊,為什麽,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啊……”

    “副社長,請你冷靜一點!”

    “沒關係的,現在的醫療技術很發達,隻要努力的話一定能治好的……”

    “才不是啦!”大島喜久世氣急敗壞地反駁著。

    “呀啊啊!”

    “請不要拿著弓揮來揮去的!”

    “也不要拿那個戳人!真的會鬧出人命!”

    “誰快點來阻止她啊,快抓住她啊!”

    “怎麽可能!”

    “啊啊啊,哪裏有禦神酒(注:供在神桌上的酒,有辟邪的效果),神桌呢!”

    喜久世一邊在方圓一點五米以內,散播著比低級幽靈還要可怕的混亂及災厄,一邊還繼續說道:

    “因為天氣太熱,我躲在道場裏睡覺,結果就看到紅色的小東西站在我的枕邊,正要抓他的時候,他就逃走了……”

    “我說大大啊,不管再怎麽說,這種事情怎麽可能有人……”

    ……怎麽可能有人會相信啊,原本應該是要這麽說的。

    “——你說紅色的小東西?”

    喜久世的這句話,讓惠那突然了解了某件事。

    惠那自己也曾經在黃昏的練習時間,還有禮堂的後麵,被那個給包圍……

    惠那失神地呆立原地。

    突然之間,有個人抓住了她的袖子。

    那是凜凜子。

    她睜著一雙大眼睛,像好不容易才找到母親的迷路孩子似的望著惠那。

    “凜凜子……”

    “我也見到了。”她顫抖著聲音,但是很清晰地說道。

    “在這之前,隻有跟學姐兩個人在這裏的時候,我也見到了。是紅色的,小小的人形物體。”

    她那鼓著臉頰喘氣的模樣,與其說是內心混亂,還不如說是興奮吧。

    惠那終於明白了。

    當她為了確認而開口叫了凜凜子的時候,凜凜子也同樣滿臉驚愕。

    “啊……”

    幻影和實體,想像與現實,全部都重疊合一了——就在這個瞬間。

    “啊!對了,我也有看過耶!”

    “紅紅的,像是正在說‘萬歲!’那樣動作的東西對吧?”

    “咦?咦?那個是真的嗎?我到現在還以為是看錯了呢。”

    其他的弓道社社員好像也都想起了什麽,開始一個一個搶著說道。

    “咦,我沒有看過耶……”

    “可是我還挺常看到的耶!都是在練習的時候,站在離靶子很近的地方吧?”

    “……也就是說,你都已經看到習以為常了嗎……”

    “因為我一直以為是神桌上的神明跑出來了嘛。”

    “……不對,不對,我們這裏的神桌又沒有供著神像。這樣想也太奇怪了吧。”

    目擊的證詞突然增加不少。

    看起來,在這裏的社員似乎有一半以上都看過喜久世說的那個“紅紅的、小小的妖怪”。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到底怎樣才是現實,怎樣才是常識,現在再執著於這種事情又有何意義,惠那已經越來越搞不懂了。

    站在一旁的凜凜子好像很不滿似的。她似乎把事情解釋成“我和學姐兩人獨處的時候,出現了秘密紅線的事件”了。

    “雖然我是沒有看過啦,總之就是說那個東西是真的存在,而且還攻擊了大大對吧。”

    羽優像平時一樣和氣地笑著跟喜久世確認,喜久世也像平時一樣簡潔地回答:

    “是我攻擊了他。”

    “……”

    根本就是過度防衛嘛。

    “不可以這樣啦,社長。怎麽可以攻擊妖怪呢,如果妖怪作祟的話……”

    個性認真的二年級生真鴨誌穗美緊張地提出諫言,就在此時……

    “你們說的妖怪,就是此物嗎?”一個輕緩且帶有低沉的聲音問道。

    並不是任何一位在場者的聲音。

    全員同時轉頭。

    射箭場的全身鏡前麵,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影。

    一時之間,眾人覺得仿佛身處夢境。

    一層又一層穿在身上的豔紅衣裝。圍在後腰長到拖地的裙擺,還有從前方衣擺叉開處露出來的長腿。

    那是一位身穿層層疊疊十二單衣的美麗公主。

    及腰的黑發,鮮紅的嘴唇——

    “早花月同學!”

    惠那叫了她的名字之後,她就把合握在胸前的雙手攤開來。

    眾人倒吸了一口氣。

    白皙的手掌中,有一塊鮮豔的血痕。

    不,那是一顆紅色的種子。

    鴇子的手突然放下,然後那東西就像變魔術般飄浮到空中。

    種子由小石子般的慢慢膨脹變大。

    從四個方向像發芽似的出現突起,然後變成四肢。

    中間的身體也向上隆起,出現了一顆頭。

    那是個紅色的、沒有臉的模糊人形。

    如果說是幻覺,也是個太過不祥、讓人感到恐懼的景象。

    聽不到任何人的聲音。

    而且,也看不見任何人了。

    惠那仿佛是被切換到其他時間一樣,眼前的所有東西都離自己越來越遠。

    鴇子澄澈冷靜的眼眸之中,隻有惠那一個人的存在。

    不可以看著她,惠那心想。

    如果被迷惑的話就糟了。

    但是,視線卻逐漸被拉過去,最後完全停在她身上。

    “你終於想要成為我的所有物了嗎……”她傾斜著頭,笑著說道。

    清澈得不可思議的眼底,好像可以看到什麽東西。

    那是,有著像是馬賽克般複雜裂紋的燒焦獸骨。

    10

    她聞到了花香。

    四周充滿了淺桃色的光芒。

    像是幼年時在廟會上買來的棉花糖一樣的粉紅色光芒。

    笛子和太鼓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有兩團圓圓的燈火,像門柱一樣地聳立著。

    ……這裏到底是哪兒啊?

    這,是夢嗎?

    可是,以前好像也來過這個地方。

    那是在……

    “你醒了嗎?”

    眼前出現了早花月鴇子的臉。

    她鬢邊的黑發,輕撫著惠那的臉頰。

    穿著製服的胸前,綻放著一朵鮮紅的蝴蝶結。

    那蝴蝶結像戲耍一般,依偎著惠那製服上的淺茶色緞帶。

    ……奇怪?

    我為什麽會穿著製服?剛才明明還穿著體育服,跟奏一起在屋頂上的啊……不,我是跟奏一起來到保健室的——到底是哪個?怪了……

    她看向四周。

    這裏確實是保健室。天花板上裝了跟教室不同款式的日光燈,她正仰躺在硬邦邦的床上。

    惠那努力地拚湊起淩亂分散的記憶,終於想起了一部分。

    奏回教室去了,因為沒事做所以先躺在床上,開始有點想睡的時候,還一邊想著要不要脫下胸罩,然後就睡著了……

    不知鴇子是不是對惠那的迷惘神情感到奇怪,她露出優雅的微笑。

    “你睡得還真香呢。”

    她的指頭上卷著像是繃帶什麽的東西。那是惠那綁頭發用的緞帶。

    惠那接過鴇子遞來的緞帶之後,開始注意到情況不對勁。

    “這個,咦?為什麽……”

    “你忘記答應過要帶我參觀校園嗎?”

    聽她這麽一說,的確有這麽說過的印象,但是好像是在剛剛做的夢中說過的,啊……不,還是在其他夢中呢,怪了?

    鴇子不顧惠那還沉溺在混亂的思緒之中,就用纖細的手指抓住了她的手腕。

    “來吧,我們走吧。”她以天真的微笑催促著惠那。

    好像還在上課中。

    走廊上靜悄悄的,到處不見人影。

    麵對操場的窗戶射進了紅色的光芒,把地板和牆壁染上一種令人懷舊的,曖昧的色彩。

    或許,已經接近黃昏了吧。

    ……難道說,我已經睡了這麽久了嗎?

    如果隻是一般賴床也就算了,但是從第一堂課睡到現在,對自己來說也豪邁得太過頭了吧。

    惠那從裙子的口袋裏拿出手機,打開來看著屏幕。

    應該有電子時鍾的地方,卻什麽都沒有顯示。

    “咦?”

    ……難道是沒電了?

    聽到她的驚呼,走在前方幾步距離的鴇子回過頭來。

    “怎麽了嗎?”

    “啊,這個,沒什麽事啦。”惠那停了一下羞澀地回答之後,把手機放回原處。她發覺自己的舉動可能會被當作在等電話,突然覺得有些不妥。

    她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上前去,看著鴇子的側臉。

    雖然說了“帶我去參觀”,但是看她的腳步一點都不迷惘。

    她走到一樓走廊的盡頭突然向左轉,然後就開始爬上樓梯。

    “啊,不是那邊啦……”惠那慌張地想要製止她,但是突然感到了猶豫。

    ……不是那邊,那又是哪邊呢?

    “就是這裏啊。”鴇子微笑著,一邊指著樓梯的前方。

    惠那似乎感到有種無法釋懷的心情,但還是繼續跟著她走。

    “你聽過這個故事嗎?”鴇子突然冒出了這個問話。“很久以前,有位叫做莊周的男子,夢見自己變成了蝶。”

    蝶?啊,一想到她指的是蝴蝶,就連惠那也知道了那是什麽故事。莊周夢蝶的故事還挺有名的,古文課的課本裏麵應該也有教過。

    “變成蝶的莊周愉快地在花間飛舞,後來他醒過來了,就疑惑起自己或許也是蝴蝶夢中的莊周吧。”

    鴇子無聲無息地爬著樓梯,她美麗澄澈的聲音繼續說道。

    “那麽,在做夢的到底是莊周呢,還是蝶呢……”

    說到這裏,她就停了下來,等著惠那的回答。

    “這個嘛……”惠那心想,總之就回答看看吧。“因為他到最後還是沒辦法確認,既然如此,我想隻要過得快樂的話不管是哪邊都無所謂吧……”

    惠那慎重地回答之後,突然對自己的答案感到疑惑。

    總覺得最近也對誰回答過類似的問題呢。

    但是,是在何時?給誰說過的呢?

    她努力地思考,記憶卻又變得朦朧了,怎麽想都想不出來。

    “原來如此呢。”鴇子似乎很愉快地回答著。

    “如果是蝶的話,莊周的快樂就是夢,如果是莊周的話,蝶的快樂就是夢。這樣也很不錯呢……”

    看樣子,她好像很喜歡這個答案吧。

    其實隻是隨便回答的,所以惠那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她喜歡這樣的對話,跟奏應該會很合得來吧。

    “早花月同學,你喜歡古典嗎?”在樓梯間轉彎之時,惠那突然出聲問道。

    “古典?”鴇子不知道是否聽不懂,她搖曳著一頭黑發,輕輕歪著腦袋。

    那也是很優雅的動作,讓惠那瞬間有些害羞。

    “呃,如果是古文或漢文的話,坐在我後麵的朋友倒是很有研究喔……”

    “就是那位叫做三朝木奏的女孩吧。”

    “啊,是啊,我說的就是奏。”惠那笑著回答,不過,她突然又驚覺,自己好像也曾經把奏介紹給誰,但是又覺得可能記錯了。

    鴇子停下腳步,把臉湊近。

    “你有喜歡的人嗎?”

    危險,腳差點滑下了樓梯。

    “這個……”

    她怎麽會突然問我這種話?惠那一邊想,一邊搖著頭。

    “沒有!”

    “有吧?”

    她仿佛沒聽見惠那的回答,露出了銳利的眼神,繼續問道:

    “我聽說過你不喜歡男生呢。”

    這次惠那真的摔倒在樓梯間了。

    一定是自己在保健室睡覺的時候,手鞠又到處散發一些無憑無據的八卦了吧。

    “你沒事吧?”鴇子看起來並不是真的擔心,隻是敷衍似的問道。

    我完全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了哪,惠那心想。

    既然如此……正所謂狗急跳牆,她也開始反擊了。

    “早花月同學自己呢?”她搶先爬上樓梯,一邊這麽問道。

    結果鴇子卻從容地笑著回答:“我嗎,我是屬於所有愛護我的女孩的。”

    她麵色不改地說出這句驚天動地的台詞。

    這位萬人稱羨的美少女,竟然會堂堂正正地說出這樣驚人的百合宣言和來者不拒宣言。

    就連隻是在一旁聽著的惠那,都掩飾不了瞬間變得煞紅的臉頰。

    “隻是……”鴇子又繼續說道:“隻有過那麽一次,是無比的焦慮不安,不安到最後幾乎要殺死彼此的程度,這樣的戀情也有過呢。”

    她那坦承戀情的臉龐,是至今從未有過的美麗及夢幻,讓惠那頓時啞然無語。

    十幾歲的少女說出來的話,帶有多少的痛苦呢,惠那實在無法想像。

    不過,想必她的戀爰經驗一定比自己豐富太多了吧。

    可是,一想到連這麽漂亮的人都要這麽辛苦的談戀愛……

    兩人暫時保持著沉默,繼續爬上樓梯。

    “我現在還……”這次是惠那主動說話。“我現在還沒有喜歡的人,但是,如果是說非常重視的人的話,其實有一個。”

    她也坦率地說出了自己的心情。

    隻是這樣,胸中就已經開始心跳加速了。

    鴇子用老祖母般洞悉世事的眼神,凝視著惠那的臉,說道:

    “如果可以被你所愛,一定會很幸福的。”

    “這個,唔……”惠那雖然想要回答比較得體的話,但是實在太害羞了。

    鴇子就像血統優良的黑貓一樣眯細了眼睛。

    “那位尤物,如果哪天灰飛湮滅了呢?”

    “……咦?”

    惠那聽不太懂這句話,發出疑問之後,卻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兩人繼續沉默地爬上樓梯。

    終於,惠那開始想起其他的事。

    我們已經走多久了呢?

    校舍總共有四層樓。不管走得再慢,都不可能聊了這麽久都還沒走到頂樓啊。可是……她注意到她們兩人已經走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疑惑正要開始轉變為不安之時,鴇子換了個方向,走到走廊上。

    左手邊是麵向中庭的窗戶,右手邊是三年級的教室。

    她當然來過這個地方。隻是……總覺得光線十分奇妙。乍看之下好像很明亮,但是一下子又變得昏暗,就像是陰天裏短暫出現的晴朗一樣,有種很不安定的感覺。

    而且,這裏也太安靜了。

    離樓梯最近的一間教室,掛著“3A”門牌。

    鴇子的手搭上了門把。

    什麽啊,原來她已經要回教室了啊,惠那頓時覺得安心了。

    因為她一開始就是來我們班上旁聽,所以最後還是會回到我們的教室,這也是很合理的。

    她跟著鴇子進入教室。

    穿著製服的同學們,坐在六行七列排得很整齊的座位上。

    這是理所當然的光景。

    但是,所有人都趴在桌上,沒有一個人有半點動作。

    簡直就像某種未知的細菌突然感染了所有人一樣。

    惠那眼前的景象突然倒下。

    她知道是自己的身體失去了平衡。

    突然聽到遠遠的耳鳴聲。

    好像是什麽東西毀壞的聲音——

    “大家隻是睡著了唷。”鴇子用平常的口氣回答道。

    靠窗最後麵的位置,坐著一位有著亮栗色頭發的美麗少女。

    她也同樣地一動也不動。

    “奏!”

    惠那立刻跑了過去。

    “奏,快起來!快起來啊!喂,奏……”

    惠那按著奏的雙肩,拚命地搖著她,但是奏還是繼續呼呼大睡。

    此時惠那體中有個冷靜的部分,正在看著像孩子一樣快要哭出來的自己。已經隱約猜到僅有的一位戰友也落入了陷阱的自己……

    惠那發覺到,有某種力量籠罩下來。

    奏的前方,也就是自己的座位是空著的。

    這是當然的嘛,因為自己就站在這裏啊。

    但是,這代表的到底是什麽意義——

    奏曾經說過。

    “如果現在我們存在的世界都隻是虛幻的話。”

    “她們不會這麽容易就醒來的。”鴇子的聲音在她背後緩緩說道。

    蝴蝶的夢。

    在第一堂課中,突然坐在地上開始睡覺的鴇子。

    做夢的到底是鴇子呢,還是自己呢……

    耳鳴的聲音越來越大了。

    “……還是緊追不舍嗎?”鴇子像看透了包圍著教室的這個空間,一邊喃喃說道。

    “既然如此……”

    她把指尖放在惠那的後頸上,撫摸著她的頭發。

    “呀啊……”惠那拚命壓抑尖叫,好像在忍耐著什麽。

    纖細的手指繼續移到惠那的下巴,把她蒼白的臉扳向了自己。

    無法抵抗。

    “你要來我的閨房嗎?”鴇子筆直地凝視著惠那的眼睛,說道。

    她就像用針插住美麗蝴蝶標本的孩子一樣,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

    她聞到了花香。

    四周充滿了淺桃色的光芒。

    像是幼年時在廟會上買來的棉花糖一樣的粉紅色光芒。

    笛子和太鼓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有兩團圓圓的燈火,像貓的眼睛一樣地懸掛著。

    這個地方,以前也有來過。

    這裏是……

    她正要起身的時候,突然驚覺了。

    ……我是裸體的。

    原本應該穿在身上的製服,卻看不到。

    襪子、室內拖鞋、內衣、內褲,就連綁頭發的緞帶,都像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似的消失無蹤了。

    惠那正躺在一張柔軟的、有種無法形容的香味的床鋪上。

    桃色和黃色的馬賽克花樣。

    那是桃花和油菜花。

    春天山野的香氣。

    而且,還有甘甜華美的白酒香氣……

    雖然她想要快點遮住身體,但是手腳完全不能動彈。

    有誰坐在旁邊。

    有誰正在看著自己。

    那是一位美麗的少女。

    她也跟惠那一樣,身上一絲不掛。

    隻有像是極品黑色絲綢一樣的長發,纏卷在她的裸體上。

    稍微隆起的胸部頂端,還看得見淺桃色的一點。

    “我已經有好幾年沒邀請女孩到這裏了呢……”少女這麽說道。

    她的雙手和膝蓋著地,仿佛一隻四足獸,緩慢地爬近。

    惠那的羞恥像烈火一樣燃燒,她不住地掙紮著身體。

    線條美麗的紅唇,還有唇中露出的潔白牙齒,吻上了惠那的右腳拇指。

    接著,輕輕地用舌頭舔著。

    “啊……”惠那的聲音微弱得就像鳥鳴一樣。

    柔軟的舌又繼續往上爬。

    從腳趾到腳踝、小腿,然後在大腿之處轉向,往內側前進。

    就快要到達那個裸露著的、最重要的場所了……

    “啊啊……”

    就在惠那閉上眼睛之時,舌頭的觸感消失了。

    逃不掉了——

    如今隻能淪為她的餌食,隨她玩弄了吧。

    在脆弱的活祭品得到喘息的短暫時間裏,該如何央求才好呢……

    惠那也不知道了。

    她畏懼地睜開眼睛。

    那雙帶著惡作劇神情的眼睛,正凝視著緊夾著雙腿、不停顫抖的惠那。

    仿佛淫邪惡魔般的豔麗臉龐,如同被蜜濕濡的嘴唇。

    “你已經立下誓言了嗎?”少女輕聲說道。

    “已經用這隻手把那美麗的暗狩姬剝得精光了嗎?”

    她的裸身覆蓋在惠那身上,手指交纏上了手指。

    豔紅的唇,逐漸向唇靠近……

    就在幾乎快要被迷醉的瞬間。

    惠那的腦中,閃過一道聲音。

    強而有力清澈聲音。

    在孩提時代對之感到恐懼,但是又溫柔地包覆著自己的夜晚一般的聲音——

    “勿忘我。”

    這句話變成了咒語,就像騎士一樣包圍著惠那的心,保護著她。

    “芙蕾亞!”惠那大叫。

    叫著等待在螺旋的盡頭,思慕之人的名字。

    花海的迷宮崩壞了。

    ——————————

    “你在叫我嗎?”惠那回過神來。

    突然得到解放的內心,開始尋找起這個聲音。

    箭道中央,修剪整齊的草地上。

    在明亮陽光的角落,夜晚潛伏著。

    “因為你一直不呼喚我,讓我覺得好寂寞呢。Mein freundin(注:德語的‘我的密友’)。”

    她“啪”一聲地蓋上手中的懷表的蓋子。

    幼小的身上穿著漆黑洋裝,頂著一頭金發的少女——

    “芙蕾亞!”惠那再次叫著。

    “請你別這麽心急好嗎?現在還是白天呢,真叫人害羞……”

    她像平時一樣露出了小惡魔般的笑容。

    但是,閃著銀色光芒的雙眼,卻透出驚人的強悍。

    那雙眼睛,看起來就像世界中心的指標一樣。

    在她身邊不遠處,一身綠衣的女仆也如常隨侍在一旁。

    惠那感到魔法已經被解除了,她朝四周張望著。

    這裏是射箭場。

    奏、大島社長,還有弓道社的社員們都站在旁邊。

    凜凜子不知是不是因為惠那叫了她情敵的名字,而露出茫然若失的神情,眾人也跟著全部呆呆地站著。

    裝扮豔麗的鴇子,浮現出迷人的笑容。

    那個小小的紅色的東西已經不見了。

    消失了……不,他躲在鴇子的肩膀後,一臉畏懼地——雖然那東西沒有五官,當然也看不出表情,但是他八成很害怕地看著芙蕾亞。

    芙蕾亞向前踏出一步,與鴇子正麵相對。

    “好久不見了呢,鴇子公主。”

    鴇子無聲地拖著裙裳,也向芙蕾亞走近。

    “這次重逢應該已經相隔百年了吧,芙蕾亞公主。”

    “唉呀,都已經是那麽久的事啦……”

    “你真是愛說笑。你應該不會不知道,對我們來說這隻是小睡片刻的時間吧。”

    弓道社的社員們隻能吞著口水在一邊看著。

    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沒有一個人有把握弄清楚。

    隻是現場就好像玻璃製的細線一樣,帶著一種不尋常的緊張感。

    “真是令人懷念呢。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的事嗎?”

    芙蕾亞從陽光之中走進了黑暗。

    “我不會忘記的。那麽讓人歡喜雀躍的夜晚……”

    “是啊,真的很快樂呢。”

    鴇子也同樣地,毫不猶豫地以赤足走下了草地。

    兩人之間的距離,逐漸地縮短了。

    “破壞了羅城門(注:又名‘羅生門’,平安京的都城正門,位於大和郡山市),讓都城被黑暗啃食,令我無比興奮的那個夜晚……”

    “那天的你好美,又好明豔,真是太棒了。”

    “啊啊……”鴇子深感幸福的歎著氣,袖子同時移動了。

    纖細的手指,就像各自有著自己的生命似的,往芙蕾亞的脖子伸去。

    但是,芙蕾亞並沒有避開。

    鴇子的紅唇貼近了芙蕾亞的脖子,笑著。

    她的眼中突然滲出淚水……

    “姐姐公主、姐姐公主、姐姐公主、姐姐公主、姐姐公主……”

    鴇子放下了她的威儀和高雅,緊緊地抱住了黑衣少女。

    “姐姐公主、姐姐公主,我真的又再見到你了!”

    像一根根地數著那金色長發一樣,她一次又一次地撫摸著。

    “是啊。能夠跟你再次相見我也很開心呢。Prinzessin Puppe(注:德語‘洋娃娃公主’)。”

    芙蕾亞也舒適地闔上眼睛,溫順地承受著她的撫摸。

    “你明明就知道人家有多麽寂寞,卻都不來找人家,真是壞心的人啊……”

    “要這麽說的話,你現在也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惡作劇呢。”

    “還不都是因為姐姐公主的調教……”

    兩人相對微笑著。

    風格截然不同的兩位美少女,如此親昵抱在一起的景象……

    甚至讓人聞得到香味的奢華美景,讓在場所有人都隻是出神地繼續凝望。

    終於,芙蕾亞咳嗽一聲之後,說道:“那麽,你到底打算怎麽做呢?”

    被這樣冷冷地問著,鴇子的衣袖終於放開了那位幼小的公主。

    她以小指尖端拭去了眼眶溢出的淚水。

    然後,終於恢複了原本的端莊姿態。

    “三十三郎太,過來。”

    在她們擁抱之時一直站在一旁地上的紅色小人,被鴇子招了過去。

    “這位三十三郎太,是我在氣頭上把他們一族全部變成猴子娃娃(注:Sarubobo,意思是‘猴子嬰兒’,飛弊高山的名產布娃娃,用以析福的吉祥物。以紅布製成,有頭和手腳但是沒有畫上臉),然後他們就跑到這裏來了,所以心裏都懷有強烈的執念……”

    “我之前已經見過他們了。雖然他們並不是前來歡迎我的。”

    “因為他們不知道你的身份,才會做出那樣無禮的舉動。請你饒恕他們吧。”

    “不用放在心上了。不告而來也是我自己不好。”芙蕾亞氣派地回答著。

    鴇子就像是跟崇拜的偶像見麵的純真少女一樣,深深地低頭行禮,然後就回頭望向惠那。

    “……那麽,你就是這裏的頭領嗎?”

    她問的大概是說這個地方的領導者吧?

    “不,這個,不是我啦……”惠那一邊說著,正要指向社長的時候卻突然噤聲。

    喜久世還穿著那一身奇怪的裝備,叉開雙腳站在一旁。

    她那副比平常還要來得銳利的視線正盯著某樣東西。也就是正站在鴇子的掌心上那個紅色的小小的妖怪……

    喜久世的指尖動了一下。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從背上的箭筒中抽出了箭,架上了弓弦……

    眾人習以為常的這個動作,讓原先仿佛被下了定身咒的社員全部驚醒過來。

    “抓住!”

    “呀啊啊啊啊啊!”

    地下社長惠那的號令一出,社員們隨著悲壯的尖銳叫聲一個個跳了出去。

    當然不是要抓住妖怪。在這種場合,要被鎮壓的應該是喜久世才對。

    就算是以一擋百的驍勇戰士,也抵抗不了成群結隊的雜排軍。她倒在地上,被應該是夥伴的少女們像小山似的壓在背上,這位妖怪獵人終於被解除了武裝。

    “……你沒看見嗎?站在你麵前的可是普通的人類耶!”

    “就算是人類也一點都不普通吧。”奏小聲地喃喃自語,不過沒有人聽到她說的。

    “喜久世!這次我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NO,NO,妖怪退下!妖怪退下!”

    “你以為這種借口行得通嗎!”

    “大大,你再不乖乖聽話的話,這次真的會完蛋唷?”

    大島社長被弓道社的操勞三人幫,佐竹美沙、真鴨誌穗美和白河惠那給包圍住,盡其所能地斥喝著。不管她再怎麽無賴也不敢造次了。

    “呃,三朝木同學。”羽優從騷動的圈子之中走出來。

    “怎麽了?我什麽都沒有看見喔。”

    “……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羽優對這假裝不知情的社外人士眨著一隻眼睛打暗號,又做出拜托的手勢。

    “還有,那兩位到底是什麽人啊?”

    對這最基本的疑問,奏隻是輕鬆地答道:

    “是惠那的正房和偏房。”

    被指為惠那偏房的鴇子,對眼前上映的這出鬧劇無動於衷,隻是用左手提著右手的袖子,把人偶輕輕地放在地上。

    “好了,三十三郎太,你自己去說吧。”

    模糊的紅色輪廓,像是被這句話帶來了生命一樣,變成清晰的形體。

    人偶開始走動。

    他左右搖晃著跟身體相比顯得太大的頭部,一邊舉步維艱地在地上走著。看起來,他大概已經有必死的覺悟了吧。

    “好、好可愛……”在旁觀看的少女們,忍不住發出這樣的驚呼。

    “原來如此,他的正體是猴子娃娃啊。”奏喃喃說道。

    “那是什麽?”

    “那是飛弊高山的名產,類似護身符的人偶。那邊每一間土產店都有在賣喔。”

    “是土產……”

    一旦得知這東西的正體竟然如此通俗,惠那就忍不住對誤認此物為“被詛咒的紅色人偶”或什麽超自然現象的自己感到羞赧。

    那個人偶像是被當作獻給襲擊村莊的巨人的祭品一樣,戰戰兢兢地走到被壓在地上的喜久世的鼻尖前麵,彎下了他圓圓的身體,平伏在地上。

    然後,他以看不見的嘴巴說著:

    “看過你們拿弓的架式之後,有一件事請諸位務必要幫忙。”

    11

    下午三點十二分。

    芙蓉館高中A校舍的屋頂上。

    有兩位少女的身影。

    摺痕清楚的深藍褲裙,純白的道服,還有黑色的護胸。

    右手帶著護指,左手提著如同平時那樣上好弦的日本弓。

    除了沒有帶著箭之外,這是非常正式的弓道打扮。

    兩人就像城牆上的守衛……雖然她們的威嚴不足以如此形容,但卻像是正在等待什麽來到一樣,帶著緊張的表情站在那邊。

    “還有三分鍾……”水縞凜凜子看著手機上的時間顯示,一邊喃喃說著。

    “哪,凜凜子,屋頂上不是禁止進入嗎?”

    “嗯。”

    “為什麽門打得開呢?”

    “我也不知道。”

    “如果被別人看見該怎麽辦啊?”跟凜凜子同樣是二年級生的篙科芽美懦弱地問道。

    “沒關係的啦。跟其他顯眼的地方比起來,我們已經很幸運了。”

    “就算你這麽說……”

    與其說她的語氣自信滿滿,倒不如說比較像是隨口的安慰,因此芽美還是非常不安。她為了改正自己懦弱的性格,在去年春天走進了弓道社的大門,但是至今已經升上二年級了,本質仍然一點都沒改變。

    相較之下,凜凜子的情緒卻莫名其妙的高漲。

    “差不多該跟她們聯絡了吧?”

    她慎重地把弓交給芽美,然後拿出插在腰帶上的手機打開。

    早就說好了她們屋頂組必須跟實鬆羽優直接聯絡,但是因為凜凜子太過緊張,手指不小心滑了一下,就按到了白河惠那的號碼。

    她正在驚慌之時,電話就撥出去了。

    “……我是白河。”

    “這裏是水縞和蒿科。”

    “咦?你們是負責跟我聯絡的嗎?”

    “啊,對不起。是我搞錯了。”

    “沒問題吧?如果這麽緊張的話……”

    “啊,是的,沒問題的。絕對沒問題的!”

    “呃,因為沒什麽時間所以準備不夠周全,你們那邊情況如何?”

    “是的,我們都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

    “嗯,總之要小心別被老師看見了。我想你們那裏應該沒問題吧。”

    “是的!”

    “還有,過了五分鍾之後就撤退。如果來不及的話,就直接留在那裏待命吧。屋頂上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不可以逞強喔。”

    “了解。我們都清清楚楚地了解了!”

    “那就拜托你們了。”

    “是的,呃,白河學姐,那個……”

    在她還沒想到要怎麽拖延時間多講一下之前,對方就已經爽快地掛斷了。

    “……哪,芽美。”

    凜凜子想要轉換心情,就對芽美問道:

    “我是不是真的被白河學姐給討厭了啊?”

    “你這樣問我我該怎麽回答啊……”

    凜凜子瞥了一臉為難表情的芽美,試著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顯示。

    下午三點時四分二十秒…

    “那麽,也差不多該開始了。”

    “嗯。”

    凜凜子收起手機,站在跟她有一段距離的芽美也開始移動。

    “……光是彈弦不行嗎?像這樣‘崩崩崩’的。”

    因為她看起來好像還很猶豫的樣子,凜凜子就說道:

    “基本上是要拉空弦的。難得有機會嘛。”

    雖然凜凜子自己也曾經立誌隻要當射箭裁判就好,但是如果不上箭而隻是拉空弦的話,就完全不需要擔心了。

    “嗯……我可以立射嗎?”

    “因為要求是要盡其所能地端正禮儀,所以就坐射吧。”

    “真的有辦法做得好嗎?”

    “又沒有其他人在看,小地方就不用在意了啦。”

    “要向南射對吧?”

    “不是喔,是說西南邊。”

    “是不是那邊啊?”

    芽美大致上猜測著方向,然後擺出執弓(注:單手直握著弓貼近身體,是弓道的固定動作)的姿勢。

    因為這不是習慣的射箭環境,所以她很難靜下心來,雖然還是覺得很害羞,但是隻要一拿起了弓就不是在玩遊戲了。

    兩人向前作了一揖。

    然後往前走出三步。

    麵對著屋頂上的鐵絲網,把弓的下方一端像槍一樣向前刺出。

    然後兩膝著地,直接跪坐在地上。

    再次執弓。

    從這時開始,隻有凜凜子繼續動作。

    她伸出左手,先做一次的虛射(注:此為四半弓的固定動作,在正式射箭之前要先對靶拉一次空弦)。

    接下來,就拿起一支憑空想像出來的箭架在弦上。

    從跪坐的姿勢站起身來。

    跨開雙腳、手按腰間,做出胴造的動作。

    麵對目標的方向,舉起弓箭。

    維持大三(注:“押大目,引三分之一”的略稱,是指專注地凝視箭靶,拿著已經上箭的弓,雙手用同樣力量拉弓三分之一,而非拉滿弓)的動作一下子,感受著肩膀和背的力量都集中了。

    接著,才用力地拉滿弓。

    看不見的箭矢拉到唇邊之後,保持同樣的動作,開始瞄準。

    心完全沉靜下來了。

    右手稍微再向後拉一點,然後放開。

    連接著屋頂的藍天之中,響起了弦聲。

    “剛好三點十五分。”惠那看著手機上的屏幕,喃喃說道。

    “應該開始了吧……”羽優也一邊看著黑板上畫的區域分配圖一邊回答道。

    留在射箭場的總共有六個人。

    喜久世、羽優、惠那等三位三年級社員,還有旁聽生的奏,以及鴇子和芙蕾亞。

    當然,西爾蒂卡魯特·馮·費柏和三十三郎太也都隨侍一旁,但是基於他們本人的意願,並沒有連他們一起算進去。

    這是在答應了三十三郎太,也就是那個紅色的小小人偶所拜托的事之後。

    他們一族從外表看起來還挺可愛的,實際上的身份可是護衛著鴇子公主居所的武士們。某一次他們奉公主的敕命從飛弊的深山前往東國,但是因為是不熟悉的土地,所以後來不僅沒有達成任務而且還犯下無可挽回的過錯,就連故鄉也回不去了,雖然公主仁慈地前去迎接,他們還是逃走了。而三十三郎太在這一族之中的位階太低,所以也無法向頭目諫言,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族淪為山賊。因此……

    他希望能借著鳴弦,將自己一族給一網打盡。

    “說是有種咒術可以借著鳴弦之聲來驅逐魔物——鳴弦真的有這種效果嗎?”

    奏對著惠那和羽優問道。

    “這個嘛,應該是吧。”

    “大致來說是有這種感覺吧。”

    弓道社的社員們含糊地回答著。因為她們對於鳴弦這種特別的宗教儀式也認知不深,所以也沒辦法答得更詳細了。

    正在上課時間的芙蓉館高中之內,現在應該有穿著道服的弓道社社員們站在校內的走廊上、樓梯間,以及校舍屋頂上,一臉認真地拉著弓弦說起來,這還真是不知所雲的舉動。

    萬一被老師給看見了,絕對不是可以隨便解決的小事吧。

    鳴弦要持續五分鍾。然後到第六堂課結束之前,要各自負責判斷情況,安全地撤退。

    “也就是說沒有指派負責收屍的人吧。”

    “……你說的話也太刻薄了吧,奏。”

    直到十五分鍾之前,弓道社都還鬧得雞飛狗跳的。

    這都是因為鴇子一臉輕鬆地要求著鳴弦的人非得穿著正式服裝不可。

    眾人在五分鍾內就著裝完畢了,然後各自拿起自己的弓,分散前往指定的地點。

    這段時間隻花了十分鍾多一點,就連特殊部隊也要自歎不如。這可說是多虧了社內平常就有很多緊急狀態而訓練出來的團隊精神吧。

    在全身鏡的前麵,搬來了一個附加輪子的移動黑板。

    這是平常為了讓社員們作為留言板所使用的,不過上麵原本就畫有粗略的校舍平麵圖。

    兩棟校舍和兩條連接著道路呈現出正方形,中間圍著鋪滿草皮的中庭。

    指定地點是正方形的四個頂點和四條邊的中央,也就是說——

    A校舍的屋頂。

    A校舍的二樓南端。

    A校舍的四樓西端。

    B校舍的一樓北端。

    B校舍的一樓東端。

    連接各校舍的南側連接道路的鞋櫃。

    還有相對的北側連接道路的中央。

    大家嚴格篩選現在比較少人經過,發出聲音也比較不會被注意到的樓層,總共七處,其中五處各派兩人,剩下的兩處則是由三年級的佐竹美沙和渡瀨泉負責。

    也就是說,動員的人數總共有十二名社員。

    “兵力果然還是不足啊。”

    鴇子正坐在地上說道。

    她身上穿著層層疊疊的衣裳,而三十三郎太正躲在五衣(注:十二單衣的一部分,穿在內衣之外總共五層的平紋彩衣,五件衣服的配色還有複雜的規定,依時代或身份不同,件數也會有所不同)內伺候著。

    “如果完全符合規矩的話,七個地方最好都要各有三名射手哪。”

    在攤開的檜扇之後,她輕啟朱唇說著。

    “請不要說這種任性的話,我們都已經好意幫忙了。再說如果可以等到傍晚再進行的話,我們也不用這麽辛苦吧。”

    “如果在夕暮時進行,鳴弦的功效就會變得太強了呢。”

    “如果撤退失敗被人發現的話,可要請你幫我們向老師解釋喔。”

    惠那很難得地咄咄逼人地說著,鴇子則是轉開目光,毫不在意地說道:

    “我才不管呢。”

    我不會再被你的美人計給騙了,惠那想著。

    那次的事情到底是現實呢,還是夢境呢,惠那也搞不清楚。

    但是隻要回想起來,身體裏麵就會湧上一股熱氣,她忍不住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生氣……

    箭道的草地上,丟著一雙交叉綁著鞋帶的長靴。

    芙蕾亞赤著腳啪嗒啪嗒地踏在木頭地板上,仿佛是在點校玩具兵的軍隊一樣,在射箭場上到處“見習”。

    “這個是文字還是繪畫呢?”

    她挺直了背凝視著一麵掛在梁土,寫著“不射之射”的匾額,一邊問道。

    “……”

    大家拚命八卦說她是惠那的情人啦愛人什麽的。

    但是她那完全不在意的態度,讓惠那覺得有點生氣。

    而且,拜這我行我素的金發少女所賜,讓自己受到猛烈的嫉妒的事實,比什麽都還要來的令惠那生氣。

    此時,已經換回平時製服的喜久世幹脆地站了起來。

    “那麽,我就去助陣一下吧。”

    她舉起右手,正要去拿她放在弓架上的弓……

    “好啦好啦,社長請乖乖地等著吧。”

    羽優壓著喜久世的雙肩,讓她再次坐在地板上。

    “可是社員們都那麽努力,身為社長的我怎麽能隻是待在這裏……”

    “好好好,了不起了不起。大家聽到了一定會高興地痛哭流涕的……”

    就像在豆腐上釘釘子一樣,麵對這個帶著滿麵笑容一味敷衍的監視員,喜久世也隻能喪氣地坐在地上。就是為了讓大島社長無法繼續胡作非為,眾人才決定讓兩名珍貴的三年級社員留在射箭場的。因此她不聽話也不行了。

    “西方弱了點呢。”

    鴇子“沙啦”一聲摺起了五彩斑斕的檜扇,指著黑板上的一點說道。

    “A校舍的這一邊,是誌穗美和淑子負責的嗎?”

    就像事前分配好的一樣,惠那拿起了手機,撥給簽運最差的這二人組。

    “誌穗美,你們那邊怎樣了?”

    “……現在新田老師正從走廊經過。”

    或許是因為太緊張了,誌穗美以非常僵硬的聲音回答著。

    聽到全校之中數一數二嚴厲老師的名字,惠那頓時也沉默了。

    “……沒有被發現吧?”

    “沒問題了。好像隻是去教職員廁所,不久之後應該就可以繼續進行任務了。”

    “了解。盡量謹慎點,務必小心別被發現了。”

    “了解。通訊完畢。”

    兩人的對話就像在講軍用無線電一樣。

    在那一旁,麵有難色的奏終於開口說道:

    “我從剛才就很在意了,隻有鬼門(注:在日本盛行的陰陽道之中,東北方是邪鬼出入之所,諸事不宜)是開著的。”

    她指著的地方就是B校舍的中央,也就是校園的東北方。

    “……喔,奏小姐已經注意到這點了呢。”

    鴇子極感興趣地回應著。

    從旁邊看起來,就好像是兩名老練的棋士,或是高明的軍師之類的對談。

    “鳴弦原本是驅趕魔物的儀式,但是這次的重點是要誘敵深入主之故。”

    “所以就要把最容易讓魔物進入的門給打開,對吧。”

    “他們原本都是京城的檢非違使(注:類似警察的官職),所以鳴弓之聲一定能把他們給引來。如果是要問他們的物性,也一樣是鬼族的眷屬……”

    “然後他們就會聚集在射箭場吧。”

    看著她們稀鬆平常的對話,真會讓人覺得奏好像也不是屬於常人這一邊的。

    此時,惠那還打開著的手機發出了細微的電子鳴聲。

    “是泉啊……”她先在屏幕上確認來電顯示的名字,才按下通話鍵。

    “辛……”

    “剛才過去了!紅色的東西過去了!”

    “辛苦你了”這句話都還沒說完,三年級社員渡瀨泉就開始實況轉播了。

    “說大聲一點啊!”

    “唉呀,他們還在啦!不過數量也太多了吧!而且他們還可以穿過牆壁和玻璃耶!到底是什麽物質組成的啊?”

    看來她應該沒有繼續鳴弦。

    “泉,我知道了!現在時間還沒到,總之先把弓……”

    鴇子聽著她們一來一往的對話,就以壓過全場的聲音說道:

    “好了,我也差不多該出手了。”

    她把檜扇收回袖子中,然後坐在地上,閉起眼睛。

    “什麽嘛,你說的跟做的完全不一樣……”

    話還沒說完,惠那就感到身體被一片白色光芒給包圍住了。

    ——————————

    惠那站在傍晚的天空之下。

    因為視野和明亮度都猛然迥變,讓她無法保持平衡。

    瞞跚了好幾步,好不容易站穩雙腳之後,她才開始看向四周。

    這是中庭的正中央。

    聳立在眼前的是A校舍。後方當然也有著同樣高度的B校舍。

    垂直的水泥牆壁,和等距鑲嵌著的窗玻璃,都被染上了黃昏的橘紅色。

    奏和芙蕾亞都不見了。

    隻剩下自己……還有鴇子和三十三郎太。

    鴇子悠然地坐在地上,衣擺像花瓣一樣地展開。

    紅絹縫製的表著(注:十二單衣之中,穿在最外麵的唐衣底下的一層織紋衣物,也可不穿唐衣而把表著穿在最外麵)映在草地上,後麵還拖著長長的影子。

    “……可是,為什麽已經是黃昏了?”惠那察覺到異狀,喃喃地說著。

    不是——

    光線的形象,還有空氣的感覺,就連溫度都跟平常的黃昏沒啥兩樣。

    但是,隻有眼前的情景就像從電影裏切出來的畫麵一樣沒有真實的感覺。

    就跟那時一樣哪,惠那心想。

    跟芙蕾亞在一起的那個黃昏……

    她舉起還拿在手上的手機,看著液晶畫麵。

    上麵並沒有顯示時間。

    “是逢魔時。”鴇子輕聲說道。

    她說的詞語,一定不是單指“黃昏”的意思吧。

    這是從現實的時空中分離出來的,白天與夜晚的緩衝地帶。

    這也是她不可思議的力量之一吧……一想到這裏,惠那才驚覺到。

    “既然連這種事都做得到,那從一開始就可以……”

    “現在要開始做一些布置。”

    她指著惠那的腳邊說著。

    惠那戰戰兢兢地低頭望去。

    她已經快要一腳踩在幾根被火焚燒過的骨頭上了。

    而且,隻穿著襪子。

    “哇哇哇……”

    雖然,她慌張地想要收腳,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鴇子的身影消失了。

    隻有原本藏匿在她懷裏的三十三郎太,代替穿著十二單衣的少女站在原地。

    此時——

    “這裏有奸細。”

    空中傳來了聲音。

    “這裏有叛徒。”

    聽不出性別或年齡,隻是純粹傳達意識的聲音。

    “是叛徒。”

    其他的聲音陸續傳出。

    但是,她卻無法辨識聲音的來源。就像是被透明的揚聲器從四麵八方包圍了一樣。

    “你想要做什麽,三十三郎太。”

    “你想要做什麽。”

    “三十三郎太,快回答。”

    “答不出來嗎。”

    在同族的詰問之下,慌亂的三十三郎太不停地顫抖。

    雖然沒有臉,但是卻能表現出豐富的表情。

    終於,那些東西現身了。

    就像紅花綻放似的,四麵八方的空間陸續冒出了人形。

    前後左右都有,估計應該有五十個以上。比上次還多出一倍的數量包圍了惠那她們。

    “既然如此我們也不客氣了,三十三郎太。”所有的紅色的人形異口同聲地說道。

    惠那並不害怕。

    比起害怕,與生具來的母性本能和過剩的俠義心腸更令她無法按耐。

    “等一下,你們怎麽能合起來欺負一個人呢……”

    她像是要保護三十三郎太一樣,展開雙手站在他前麵。

    而紅色人形之中,也有像是領導者般的一個人形向前走出。

    “吾為次郎太,是這群武士的頭目。”

    不知是不是因為上次的出擊受到了教訓,他們都禮儀端正地報上名字。

    “吾為三郎太。”

    “在下是四郎太。

    “我名五郎太。”

    “吾為……”

    “啊,那個,我大概都知道了,所以到此為止吧……”

    她擔心這一族老小每個都要報上姓名,趕緊先打斷他們。

    接著,次郎太又說道:

    “賭命侍奉公主的我之一族,竟然光是買個甜點的簡單任務都失敗了,這叫我們如何不感到悔恨啊。”

    雖然這番話的內容的確令人感慨萬千,但他們的姿態和口氣一點說服力都沒有,所以實在讓人忍不住覺得很有喜感,而且惠那也聽不太懂

    他們說的是什麽事。

    但是他說完之後,全族上下都開始哭泣了。

    “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

    原本隻是像喪事守夜一樣的低泣,瞬間就大幅增強,最後轉變為悲痛的慟哭。

    “呃,那個,也不需要哭成這樣嘛……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大家還是打起精神吧。”

    總之還是先安慰他們,但是我為什麽要做這種事啊……惠那雖然這樣想著,卻還是隻能繼續安慰下去。不管她走到什麽地方都逃避不了無謂的罪惡感,這還真是麻煩的性格。

    她此言一出,眾人就紛紛開始唾罵。

    “太令人不甘心了。”

    “不甘心。”

    “太可恨了。”

    “可恨啊,鬼姬之主。”

    “可恨啊,白河惠那。

    “……什麽,是說我?”聽到意想不到的名字,惠那愕然地指著自己問道。

    “光是唆使鬼姬羞辱我們還不夠,甚至還誘騙我們的公主殿下。”

    “哪裏說得上什麽誘騙嘛,這件事又不是我做的……”

    雖然她至今還搞不懂發生了什麽事,但是自己絕對是無辜的。根本就是欲加之罪嘛,說起來,自己才是被害者吧。

    “拿出弓來,絕對不要放過她。”

    “這次吾輩帶齊了夥伴,一定可以洗刷恥辱。”

    “這次要堂堂正正地決勝負,你準備死在吾輩的箭下吧。”

    “來一拚高下吧。”

    這群猴子娃娃一邊吵吵鬧鬧地說著,一邊拿出了不知道原本藏在哪裏的弓,架上了迷你箭矢。

    ……果然還是演變成這種局麵啊。

    惠那一邊詛咒若自己容易被卷入奇怪事件的特質,一邊僵立原地。

    如果被他們的箭射到隻像被蜜蜂叮到那是還好,不過以這個數量來看,應該沒辦法全身而退了。

    她正要認命地閉上眼睛之時。

    銳利的光芒進開。

    一道仿佛閃電般四麵展開的光芒化為半球狀光網,籠罩住了惠那。

    不隻是惠那而已。

    光網共有兩層,那群猴子娃娃的軍團也都被隔離開來了。

    “會被鳥籠抓到兩次,兩方都沒有進步嘛。”

    內側的光網之中,兩位少女像是要保護惠那似的一左一右站著。

    身穿漆黑洋裝,金色長發的少女。

    還有烏黑長發,身穿豔紅唐裝的少女。

    這種情形,或許可以用左右逢源來形容吧。

    “姐姐公主,謝謝你的大力相助。”鴇子一邊說著,憧憬之情溢於言表。

    “隻要我一現身,這些人轉眼之間就會像受驚的羊群一樣一哄而散了。”

    “因為灑了餌食,我本來還有點擔心呢,看來運氣還不錯。”

    餌食本人就站在一旁聽著,芙蕾亞還是毫不在意地說道。

    罷了,反正現在也不是能計較這種事的時候……

    “既然要來救我就快一點嘛!”惠那忿忿不平地叫喊道。

    芙蕾亞則是甩了甩金色的長發,笑著說:

    “唉呀,真是不好意思呢。因為你看起來不像是需要救援的樣子嘛。”

    “小姐,我把你的長靴拿來了。”

    西爾蒂卡魯特·馮·費柏無聲無息地現身了。

    她雙手捧著的銀盤之上,擺著芙蕾亞之前脫下丟在箭道上,綁有鞋帶的長靴。就像是新買的一樣,已經擦拭得亮晶晶的。對女仆來說,自己的主人跟穿著正式的公主歡談之時竟然是打著赤腳,想必這比穿著燈籠褲還要令她準以忍受吧。

    她這樣強硬的原則,讓芙蕾亞不禁吐出優雅的歎息。

    “看來我們都該好好選擇仆人呢,鴇子公主。”

    “別這麽說,西爾妲真的是個不可多得的忠臣呢。真是令我太羨慕了。”

    “西爾妲萬分惶恐。”

    西爾妲還是帶著如常的認真表情,禮儀端正地低頭敬禮。

    猴子娃娃們呆呆地——大概是呆呆地,望著正把靴子套上毫無贅肉的纖細雙足,讓仆人幫忙綁鞋帶的金發黑衣少女。

    “是鬼姬啊。”

    “異鄉的公主啊。”

    “鬼姬跟我們的公主親昵地說話哪。”

    “已經被誘騙了嗎?”

    “這個卑鄙小人……”

    但是,不管他們的嘴——如果真的有嘴的話——說得多麽氣焰高昂,被光網給困住的他們也沒辦法做什麽。

    “……他們還是繼續誤會耶。”

    “猴子娃娃雖然很順從,但是腦袋實在是太頑固了點。”這麽回答著惠那的鴇子,眼中蘊含著對這些胡作非為的部下們的慈愛。

    “這位並非你們主子的敵人。”這予整理一下衣襟,掃視著一字排開的猴子玩偶們說道。

    “都回飛弊去吧。”

    她攤開了檜扇,像令牌一樣在頭上一揮。

    下一瞬間。

    原先站在草地上,拿著小弓的人形全都消失了。

    隻有紅布縫製,以棉花填充的猴子娃娃散落了一地。

    第六堂課的下課鍾聲響起了。

    12

    美麗的傍晚天空。

    課後練習也結束了,操場上恢複了寂靜。

    像這樣佇立著,就會有種“此刻黃昏唯我一人”的感覺。

    說不定,這也是公主們為了不受到打擾而使出的把戲吧。

    在日夜的交界處,黑與紅的少女。

    即使問她們真相為何,八成也得不到結果吧。

    夕陽殘服美得惹人哀憐,把不凡的少女們的影子映得更深更濃。

    來送行的人,有惠那、奏、羽優、喜久世,以及美沙。

    其他的人因為要慰勞今天的辛苦工作,同時也為了開慶功宴,現在應該已經在宮薤車站前的卡拉OK租了大包廂集合完畢。手鞠也跟著她們去了,想必現在一定正在對參與了鳴弦大作戰的社員們突擊訪問吧。

    雖然美沙比誰都喜歡唱卡拉OK,但是因為她的個性嚴謹又守禮節,所以還是加入了這邊。

    “佐竹就算先去也沒關係嘛。”

    “不不不,白河同學。我身為弓道社的副社長,受了人家這麽多的照顧,怎麽可以不來送行呢……”

    ……明明就是我們在照顧人家吧。

    惠那一邊這樣想著,但是那兩位美少女天生就是一副高傲的性格,也沒辦法對她們擺出什麽高姿態。

    鳴弦之後,要撤回分散校內各處的社員真是困難重重啊。

    不過,整體來說沒出什麽大紕漏就結束了。

    今天的卡拉OK大會大概會比平時還要來得熱烈吧。擁有如此精良的團隊精神,這也是惠那喜歡弓道社的原因之一。

    此時,她突然發現不見芙蕾亞的影蹤。

    不安地回頭一看,才發現她獨自站在稍遠之處。

    汽色的金發在風中搖擺,她直直地凝望著夕陽的方向。

    那是宮薤車站的方位——就是她曾跟芙蕾亞一起飄浮在空中的那一天,看見光柱聳立的方位。

    但是,惠那此刻並沒有看見任何異象。

    隻有幾朵被夕照給染紅的雲彩。

    鴇子走了過去,跟芙蕾亞並肩站著。

    她合攏了檜扇,也望著同樣的方位。

    “鱗片到現在還殘留著哪……”

    “原本打算徹底地驅逐,不過實在是差強人意呢。”

    聽到芙蕾亞的回答,這個把眼睛眯得更細。

    “像這樣走到這麽近的距離來看,更是覺得跟以前安倍晴明布下的歲月之網頗有幾分相似呢。”

    “雖然是不一樣的東西,不過手法確實不錯。”

    “但是,到底是什麽,又為何呢?”

    “我也不知道。”芙蕾亞一邊回答,一邊用手指畫著螺旋。

    “這麵網並非落於這個象限,隻是因為規模太大,所以扭曲的部分也蔓延到這裏來了。這是什麽時候設置的,還有今後會產生什麽作用,也都還不知道。”

    她就像是正在跟強手中的強手對奕似的,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但是,拜此物所賜,不少東西都被吸引過來了。說不定連你的仆人,還有你也是一樣。”

    “誠然。”鴇子回答道。

    “今年早春之時我就看到東方好像有些騷動,就好玩地踏著太占之路過來看看……”

    “結果呢?”

    “還沒走到盡頭呢。”

    “難得你會如此大費周章呢。”

    “可是,還是沒有重大的發現……”

    這個像是在回憶著什麽,稍微停了片刻,然後望著芙蕾亞說道:

    “還真是來匆匆去匆匆呢。”

    “後來,我套旅途之中收到三十三郎太的稟報,一度還以為那個強大的力量是來自芙蕾亞公主呢。”

    “不是的。”芙蕾亞搖了搖頭。

    “因為我還打算在這裏多待一陣子。”

    “因此,我的占卜才會測不出真偽嘛。”

    “原來會這樣啊。”

    “這真是讓人喜不自矜呢……”

    鴇子像小貓一樣的撒嬌著,貼近了芙蕾亞的身體。

    她還悠閑地瞥了情敵一眼,送出一個微笑。

    惠那有些黯然。

    總覺得好像比較能夠理解凜凜子的心情了。

    但是,即使如此……

    聽到“打算在這裏多待一陣子”這一句話,她還是覺得很高興的。

    “對了鴇子公主,你檢驗過我的情人之後有何感想呢?”芙蕾亞笑開了臉,愉悅地問著鴇子。

    她當然知道惠那也正在一旁聽著吧。

    “我一開始以為,既然會讓姐姐公主一見傾心,不知有著如何的傾城之貌……”鴇子把檜扇的一端遮在嘴前,略微忌憚地回答著。

    “水若清澈……我是這麽想的。”

    “水清則無魚,就是這麽一回事吧。”

    在一旁聽見的奏也貿然加入了對話,三人同時浮現美麗且意味深遠的微笑。

    “這麽說來,奏小姐想必一定是容易居住的沼澤咯……”

    “可以形容我是清濁並持嗎?”

    “唉呀,我已經被排除在外了嗎?”

    “如果有興遊水,我隨時都奉陪唷。”

    “夜裏乘船也別有一番情趣呢。”

    “不過,那邊的水路要搭船或許稍嫌窄了點呢。”

    不知怎的三人開始進行著極盡奢華的對話。

    看著這位跟什麽人都處得來的親友,惠那不知該覺得慶幸呢,還是該覺得困擾呢,總之就懷著微妙的心情在旁守候。

    終於,在夜色漸濃的時候。

    “白河惠那小姐。”鴇子一改嘻笑的口氣說道。

    “是?”

    “希望你今後也能永保常態。”

    她氣質高雅而美麗,並且帶有一絲夢幻氣息地笑著。

    看起來就像是看得穿永遠一樣。

    “那麽,也差不多該上路了,三十三郎太。”

    她把手伸人單(注:十二單衣的一部分,等於內衣)的懷裏,取出了如今看來隻是個人偶的家臣。

    其他的猴子娃娃全部盛在西爾妲捧著的籃子裏,疊得像小山一樣,但是因為三十三郎太有功在身,所以特許放在公主的懷內。

    “這麽一來你應該可以升為十郎太了吧……”

    鴇子用指尖溫柔地撫摸著他塞了棉花的頭部。

    率領著人偶的公主,以及她放在掌心的人偶,看起來都非常地幸福。

    不過來自一旁的視線應該又是另一種風味吧。鴇子很難得有些害羞地說看:

    “他們一族之中,自古以來就有以功績來排名的習俗。”

    “但是我發現,他們裏麵最大的人好像是叫做次郎太呢……”

    惠那歪著頭說著,鴇子就露出了別有涵義的笑容。

    她把三十三郎太放回懷中。

    然後,以威嚴的聲音喊著:

    “出來吧,一郎太。”

    某處突然傳來某種嘎嘎的聲音。

    那是矗立在操場一角的體育器材室的卷門傳出來的。

    明明沒有人在那邊,門卻自己打開了。

    終於,某個東西現身了……

    巨大的軀體上頂著一對尖銳的角,那是一隻壯碩的黑毛日本牛。

    在它身後,還拖著一輛飾有絹綢和金紋的豪華牛車。

    惠那、羽優、美沙和奏這群普通人,全部都看得啞口無言。

    直徑一米以上的車輪軋軋轉動,走到鴇子身邊不遠處,牛車就像被攔下的計程車一樣停了下來。

    西爾妲率先走過去,卷起後麵的竹簾放上了拓(注:牛車停放之時,擺在軛下方以保持車身平衡的台子),開始做搭乘。

    “因為附近找不到牛舍,所以就先借用這個地方。”鴇子依舊維持她優雅的氣質,若無其事地說道。

    “如果不是糸毛車而是唐車(注:糸毛車、唐車,都是牛車的類型,其中糸毛車多為女性所用,而唐車則是最大最華麗的一種)的話,就可以把梁給收起來了。”

    “呃,這個,唉呀……”惠那陪著笑臉,不知該回應些什麽才好。

    既然都已經借放了,這種時候再說請你隨意使用也不太對吧。

    站在一邊的美沙則是發出了感歎。

    “果然是身份極高的人哪……”

    “……我覺得這種感想也不太普通耶。”

    “你一定是很容易被崇高頭銜詐騙的類型吧,美沙。”

    在奏和羽優的調侃之下,性格認真的美沙立刻就紅了臉。

    芙蕾亞也走近日本牛旁邊。

    “好久不見了哪,一郎太。”她一點都不怕這隻巨大的野獸,反而還伸出手摸了摸它的下顎。

    一郎太好像也不討厭這樣的親昵。隻是露出了跟它不甚相符的溫柔目光,任由芙蕾亞撫摸。

    因為體型實在相差太多,與其形容成美女與野獸,還不如說是美少女與野獸吧。

    “你稍微胖一點了唷。不會是因為太無聊了吧?”

    這麽一問,一郎太就“咆”地低鳴了一聲。

    “那就在此告別了,我要帶猴子娃娃們回飛弊去了。”

    “唉呀,你都還沒有上我那裏坐坐呢?”

    “以後有機會的話再去菩提樹莊拜訪吧。”

    鴇子對芙蕾亞深深一禮,然後把視線轉向身穿綠衣的女仆。

    “西爾妲小姐,到時請務必要讓我嚐嚐沙河蛋糕唷……”

    “悉聽尊便。”

    鴇子看著完美回禮的西爾妲,再次對芙蕾亞說道:

    “有這樣的好仆人我真的很羨慕呢。”

    “在這裏的話,不是很容易找到嗎?”

    “我也是這麽想的,但是派這些猴子娃娃出去做事,一等就是三年,好不容易等到他們把東西拿回來,說甜點確實是甜點沒錯,但是根本不是我要的東西嘛。”

    鴇子隔著檜扇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所以我才決定到東國看看,順便把這些辦事不力的仆人帶回去。”

    “真的呢,確實是該好好選擇仆人哪。”芙蕾亞麵無表情地說出感言。

    鴇子拖著長長的衣擺,優雅地坐進了牛車中。

    西爾妲跟在後麵,把整籃的猴子娃娃遞了進去。

    “那麽,有勞各位的關照了。”鴇子用合起來的扇子掀開竹簾說道。

    “我也要讚美你們這次的功勞。”

    “哈哈,真是太榮幸了。”

    “美沙,你又不是人家的侍從……”

    “西爾妲,請帶著一郎太走到大路吧。”

    “遵命。”

    放下了竹簾,整理好布幕,牛車就開始走動了。

    有美麗的異國女仆代為向導,一郎太仿佛熟知道路似的悠然前進。

    後麵沒有留下任何車痕或蹄印。

    牛車離操場越走越遠,逐漸消失在黑暗之中。

    芙蕾亞對著仿佛剛從毒氣中解脫出來的惠那悄聲說道:

    “那你呢,下次要什麽時候來拜訪呢?”

    “這個嘛……”

    惠那還沒來得及回答,芙蕾亞就攀了上來,在她臉上輕輕一吻。

    “我隨時都等著你。”

    隻留下微笑的餘韻,黑衣少女也跟著消失了。

    13

    隔天。

    芙蓉館高中也留下了一些餘震。

    操場一角的體育器材室裏原先收納著的跨欄、跳遠用的墊子,裝球的籮筐等等,全部都被拿了出來,被人發現堆在器材室的後麵。

    但是,沒有任何東西短少了。

    感覺就像臨時要放進什麽東西,所以把原本放在裏麵的東西先拿出來似的,一般人當然不可能猜到真相。

    所以最後也跟焚燒骨頭的事件一樣,被認為是稍嫌過分的惡作劇罷了。

    至於昨天才剛轉入三年A班的歐洲某國的小公主,據說因為個人因素而必須長期休學,因此讓期待生活有些變化的少女們都失望不已。

    “但是,說不定早花月同學會轉進來也說不定呢……”

    如果金發不行那就黑發吧,也有像這樣期待著鴇子再次來訪的人。

    在席卷著失望及歎息的教室裏,奏有點意外地這樣喃喃自語著:

    “……走的時候跟來的時候一樣突然哪。”

    然後,放學之後——

    “白河學姐!大事不好了!”在前往弓道社的路上,惠那突然被凜凜子給叫住。

    “呃,大大又做了什麽嗎!?”

    “不是這樣啦,總之先到射箭場去……”

    惠那被今天顯得特別興奮的學妹硬拉著,還穿著製服就踏進了射箭場——

    “……這是什麽啊?”惠那睜大了眼睛。

    神桌之下有三十個左右看起來很高級的彩繪黑漆木箱,層層疊疊地堆在一起。已經先到的社員都圍在一旁,像石雕一樣呆呆地站著。

    看著這種不像普通人所做的景象,惠那終於想到了。

    “難不成,會是謝禮?”

    “還有人想得到其他的可能性嗎——?”

    羽優臉上常帶著的笑容,因為緊張而明顯地痙攣著。

    “難道會是玉手箱什麽的?”

    ……這句話以前也說過哪,惠那自己想著。

    “我已經打開過了,也沒有變成別的年紀啊。”喜久世好象不覺得有趣似的說道。

    “但是大大,我覺得你好象真的變得蒼老了點,還是衰弱了點耶……”

    “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難道裏麵裝滿了金幣嗎?”

    惠那此言一出,才覺得應該不是這樣。

    因為她看見在昨天的慶功宴上情緒亢奮地一直討著謝禮的美沙,此時正膝手著地趴在一旁,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惠那終於下定決心,要打開箱子看看。

    箱子裏麵放著某種細長的東西,包裝得整整齊齊的。

    像是豹紋似的竹葉包裝上,還貼著印有一行字樣的貼紙。

    “小倉羊羹 夜之梅”

    那是創業四百餘年,非常有名的日式點心老店“虎屋”裏賣的羊羹。

    “你看這個——”羽優遞給她的,是一張薄薄的漂亮手抄和紙。

    上麵有一行墨跡。

    好像是為了讓學識不高的弓道社全員都可以讀懂似的,用平假名寫了大大的一行字。

    【猴子娃娃們帶回來的沙河蛋糕。】

    “……除了又黑又甜之外完全沒有共通點吧!”惠那忍不住吐槽了。

    “看到這種東西,的確會讓人想要逃走呢……。”

    “全部拿去丟掉不就好了嗎……”

    “總之她隻是把不要的東西塞給我們吧。”

    羽優、美沙和喜久世,各自發表了感想。

    低年級的社員們,都害怕地聚集在張口結舌的惠那身邊。

    “就算所有社員一起吃,每個人也要解決掉五十個左右呢……”

    “而且更恐怖的是,保存期限隻到後天而已。”

    “就卡路裏的意味來說這次是死定了。”

    “白河學姐……”

    “學姐!”

    “這些要怎麽辦呢?”

    “……要怎麽辦才好?”

    就某種意義而言,這是弓道社創設以來最大的危機。

    “怎麽辦啊……”

    詳細考慮之後,惠那緩緩地回答:

    “總之,先來泡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