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造化誰說得準(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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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林夫人躺贏日常!
時已暮春,草木欣欣向榮。
天上飄著幾點細雨,打在梨花枝頭,比最細軟的絲絹還嬌嫩的花瓣簌簌飄落。
江洛走在傘下,餘光看見魏丹煙已經淚下如雨。
她想了想,試著調動原身的情緒,希望起碼能在趕到正院前流出幾滴淚。
她成功了。
但原身對賈敏的感情,也就僅剩這幾滴淚的分量。
是她來到這裏太久,讓原身的感情已經在幾百個日夜裏消磨殆盡了嗎
來不及細想,正院已到。
丫鬟們在後收傘,魏丹煙顧不得規矩體麵,沿著廊下小跑起來,江洛連忙跟上。
正房堂屋門開著,微涼的春風帶著濕潤的空氣徐徐吹進來。見老爺和大姑娘都不在,魏丹煙急得忙問丫鬟“怎麽這樣開著門吹著了太太怎麽好老爺呢大姑娘呢”
月白忙道“姨娘莫急,這是太太吩咐的,說屋裏太悶了,想吹吹風大姑娘和老爺都在那邊碧紗櫥裏”她指了指東邊屏風之後的東稍間,“大姑娘才睡著,姨娘輕聲些。”
魏丹煙忙掩住嘴。
月白看向江洛“太太要先見江姨娘。”
魏丹煙一愣。
江洛反應過來,忙說“想必是太太有話多囑咐你,所以先見我。我去了。”
輕風一陣一陣吹過來。自從賈敏去年不見人後,這還是江洛第一次在正房呼吸到如此清新的空氣。
其他時候,當然不能說這裏的氣味難聞,但不管是熏香,還是花香、果香,繞在屋裏也總覺得沉悶難捱。
臥房門開著,簾子沒掛下來。
江洛邁進去,看到穿一身紅衣,笑容鮮妍的賈敏,險些不敢認了。
賈敏並沒上妝,她的麵色當然還透著重病之人的青灰,嘴唇上毫無血色。可那一雙眼睛裏飛揚的神采,卻讓江洛仿佛看到了從前意氣風發,金尊玉貴的榮國公嫡女。
“太太。”江洛在床前下拜。
“起來。”賈敏指著床邊,輕聲說,“坐吧。”
門簾被掛下來,臥房門也闔上了。
江洛從沒被賈敏這麽親密對待過,猶豫了片刻才坐好。
賈敏先端詳她單螺髻上的發簪“這還是我和老爺才成婚那年,老太太給我的一塊料,我叫人做了全套首飾出來,隻有一對鐲子戴了幾個月,後來竟忘了。年前找出來新炸了給了你,本還怕顏色太重,你年輕壓不住,如今看來,倒是合適。”
江洛笑道“我隻知道這是好料,沒想到還有這些淵源。老太太當真疼太太。”
賈敏點頭“老太太是待我極好。”
她雙眼微空,似乎陷入了回憶。
江洛不敢催促,便低頭細想,一套放了十幾年的首飾拿去重新打磨、拋光,再快也要兩日。
去甄家的人是去年臘月二十八下午回來,賈敏二十九找她,三十當夜林如海便把這套首飾給了她
。
是工匠的動作快,還是賈敏早就準備好,要拿這套首飾“補償”她
突然,賈敏咳嗽起來。江洛忙起身幫她順氣,門外的丫鬟們也進來了兩個,遞水撫背。
緩過這一陣,賈敏仍叫丫鬟們出去,指著床尾兩個匣子,對江洛道“你把它們拿來。小心沉。”
江洛試探一搬,果然不輕。
她一起搬過來,賈敏直起身,先打開上麵的,示意江洛看。
一支三尾攢絲掛珠紅寶大鳳釵橫躺在絨布上,在陰雨天也寶光灼灼,比江洛原有那支鳳釵還大得多。
江洛忙站起來“太太,妾身承受不起”
雖說世上並沒有什麽“妾室不能穿紅戴鳳”的規矩,三尾鳳釵也不犯禁,可這樣的大鳳釵屬實並不合她用。
“有什麽承受不起的。”賈敏合上這個匣子,示意江洛打開另一個,裏麵是一條極品羊脂玉如意,“造化誰說得準”
“太太”江洛拜下。
賈敏要說的話,她不敢聽。
可她俯首在下,賈敏的聲音卻還是穩穩走入她耳中。
“或許再過兩年,這釵還配不上你了呢。若你真有造化,江洛,我想求你一件事”
江洛隻能抬頭。
眼神交匯,她忽然懂了賈敏想說什麽。
“請太太放心,”江洛承諾,“隻要我還在林家,就永遠認姑娘是林家的大姑娘。”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賈敏認為林如海可能會扶正她,但這個承諾,她的確可以給出。
她也會做到。
賈敏笑了。
這笑中是欣慰、釋然,還是不舍、酸澀,江洛分辨不清。
她抱著兩個分量不輕的匣子出來,找到魏丹煙“太太叫你。”
賈敏給魏丹煙準備了姑蘇一處房屋和一塊良田“房子不大,就兩進,足夠你和甄家太太住了,若她想開了,願意過繼,或英蓮真能找回來,你們也住的開。小莊子雖隻有三百畝”
魏丹煙不肯要,忍著哭說“太太這些年給的已經夠多了”
賈敏止住她的話“衣裳首飾算什麽這房子地拿著才安心呢。幸好趕著把認親辦完了,不然我實在放心不下。”她又殷殷叮道“若將來新婦容不下你,你就和老爺求去”
魏丹煙隻是搖頭。
賈敏笑道“咱們都這個年歲了,別裝孩子樣。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世常情,都會又這一天的,不過早晚。我雖先你一步走了,難道你以後就不過日子了快別哭了,笑一笑。”
魏丹煙掩住臉“太太讓我怎麽笑”
“怎麽不能笑”賈敏掰她的手,可惜沒力氣,便在上麵握住,笑說,“你有了嫂子,將來還有侄子侄女,有身份、有房子、有地、不愁吃穿,將來,有的是好日子呢”
她聲音低下來,緩緩說“叫你做妾卻隻讓你擔了這些年虛名,連老爺
都不常見,丹煙,是我對不住你”
可若再來一回,她一定還是不想見到丹煙和如海親密。
誰都可以,不能是丹煙。
魏丹煙掩麵出來時,江洛已經讓甘梨先把賈敏賞她的東西送回去了。
甘梨回來,正說“太太還賞了姨娘好幾箱東西,不知是什麽,但分量不輕,冬萱猜是書。”
看魏丹煙過來了,江洛忙示意甘梨過後再說,起身迎上去。
魏丹煙先和月白說“太太讓抱姑娘去。”才猶豫著搭上了江洛伸過來的手,“太太想清清靜靜和老爺姑娘呆一會兒,咱們且回去吧。”
江洛應聲“是該回去。還有許多事等著辦。”
碧荷院,魏丹煙收好東西,不再消息怠工,開始和江洛一起分派事務。
靜蘭院,柳雙燕沒再一點點數自己的私房。
雖然雨越發大了,她卻站在廊下不肯回屋,一直看著正院方向。
太太不行了。
太太要死了
太太一死,家裏就變了天。她還有十來兩銀子,還有幾根簪釵,到時一齊拿出去讓人給爹娘送信,一定能行
薔薇院,張夏萍和盛霜菊都聚在許靜雨的東廂房,桌上幾碟點心擺了半天,卻還沒怎麽動。
許靜雨和張夏萍坐著看雨,盛霜菊卻坐不住。她一會在屋裏踱步,一會又跑到廊下遠望,心裏焦躁萬分。
怎麽還沒人來叫她
太太不想見她嗎
連江姨娘太太都見了,就沒有話留給她
她服侍了太太那麽多年在太太心裏,就沒有一點分量嗎
張夏萍實在被盛霜菊跑得煩了,起身對許靜雨說“我回屋看看窗戶去,有事叫我。”
陰雨不散。
不過申時,各處就點上了燈。
東邊一處下人院,榮國府的管家林之孝兩口兒邊吃著晚飯,邊商議說“我看四姑太太就在這一兩日了,咱們早些睡,晚上別睡迷了,防著有事。”
林之孝悶頭塞了幾口飯,才說“這差事總算要完了。”
他媳婦忙拍他一下“快小心些這話叫人知道,咱們還活不活了”
林之孝心裏有氣“這樣走遠路沒好處的差事就是你我,哼”
四姑太太可是老太太的親生女兒,他們把四姑太太的喪信帶回去,老太太難道會高興賞他們
將來不吃掛落就不錯了
他媳婦卻笑道“咱們本就是後上來的,難道叫人心甘情願把好事讓出來其實要我說,這事卻未必不好。”
林之孝忙問“怎麽說”
他媳婦笑道“四姑太太雖要沒了,不還有林大姑娘出來前老太太囑咐的,看能不能把林大姑娘帶回去,林大姑娘到了咱家,不要和姑老爺送信姑老爺掛心女兒,難道還”
林之孝憨厚正直的臉上出
現笑容,連聲道“果然還是你想得是”
而賈家的“四姑太太”賈敏,也正與女兒說著娘家。
“還記著娘說過的嗎”雖然心中是滿滿的擔憂,賈敏卻一點不肯露出來了,隻對女兒笑,“你外祖家一門雙國公,與別家不同”
賈家有再多不好,她一去,也是黛玉所剩不多的依靠。
黛玉眼睛腫得核桃一樣,賈敏說一句,她應一句。
母女倆嗓子都說得啞了,卻誰也不肯停。
林如海背過身歎息,調好溫水,給一人喂了半盞,笑道“好了,都歇會,時候還長著呢”
他忙問黛玉“你娘再說就該嗓子疼了,是不是”
黛玉抹淚點頭“娘歇一會吧。”
“我不累”才說了三個字,賈敏想到女兒連著幾天沒休息好,今日又一直說話,身子必然早就撐不住了,等她說不定會大病一場,忙改口,“是該歇一會。”
黛玉自己擦淚,趴在賈敏身邊“我和娘一起睡。”
賈敏含笑答應著,給林如海使了個眼神。
林如海忙道“你們都先吃藥再睡。”
黛玉的那碗藥裏額外加了一點安神的藥材,分量很少,不會損傷身體,但起碼能讓她多睡一個時辰好覺。
吃過藥,黛玉很快睡熟了,夢裏還緊緊摟著賈敏的手不肯放開。
林如海問“我抱玉兒過那邊去”
賈敏搖頭“再讓我多看幾眼玉兒吧。”
林如海隻說一個“嗯”字,聲音卻在發顫。
他撐不住,歪身坐在床沿,豆大的眼淚滴在錦被上,洇開一片又一片。
“如海”賈敏向他伸手,“我快走了。我死後,你不許叫人欺負了玉兒,誰都不行,你答應我”
“我答應你”林如海抖著手說,“你放心,我”
“別說”賈敏用指尖貼住他的嘴唇,“別說以後不會續弦這樣的話。將來若為這話辜負了旁人,也辜負了自己,可怎麽好”
林如海怔怔看著她。
賈敏卻對他笑“雖然沒能做成一生一世一雙人,也沒能白頭到老,但我盼著你能長命百歲,如海”
三更,雲板敲響了四下。
江洛連忙起身穿衣,甘梨跑進來“已經叫人去打聽了”
冬萱忙拿了孝服出來,問“現在穿還是”
雲板四下,必是太太歿了,可還沒有實信就穿孝服,又有些咒太太的意思。
聽著正院傳來的哭聲,江洛讓她們先給她梳頭“等消息。”
發髻盤好,果然有丫頭來報“太太歿了,老爺讓姨娘和魏姨娘速去主持內事。”
江洛三兩下穿好衣服,先到碧荷院與魏丹煙會和。
魏丹煙早在院門等她,兩人一起來正院。
大姑娘已經哭得暈了過去,老爺正請大夫診治
,兩人隻好先避開。
魏丹煙問江洛“大姑娘這樣,必得有人隨身照顧著,老爺才能安心。你看你是”
江洛也想到了,忙說“太太喪禮這樣的大事,還是得有你主持,若老爺放心,我去陪著大姑娘吧。”
這兩件差事都不簡單,風險也都很大。但相比之下,起碼有原著做依據,她相信黛玉可以挺過賈敏的喪禮。
而賈敏的喪事哪裏出了差錯,魏丹煙身上有賈敏的舊情麵在,不會有事,可若是她
魏丹煙擦掉眼淚,對她的選擇表示理解,還說“一會我和老爺說。”
江洛忙道“多謝你。”
她和林如海說要照顧黛玉,難免有逃避賈敏喪禮、躲清閑的嫌疑,魏丹煙說便無妨了。
這個情分她要記得。
魏丹煙歎氣“我就仗著比你年長,多說幾句,不是要趁機教導壓服你太太的喪禮不輕省,看護大姑娘也不容易,你萬萬不要覺得差事輕就懈怠了,咱們平平安安過這一關。”
江洛忙說“你和老爺說已是在幫我,我若還把你往壞裏想,那也不算人了。你放心,我便是虧著自己,也不敢鬆懈大姑娘的事。”
魏丹煙把手裏潮濕的帕子折了折“其實,我還以為你不會選照顧大姑娘。”
江洛“這怎麽說”
魏丹煙有點高興,但沒笑出來,隻平靜說道“我怕你爭著要辦太太的喪禮,以此攬權弄權,那就是我看錯人了。”
幸好,她沒看錯,太太也沒有。
她握了握帕子,鬆開,拍了拍江洛的手“是我把你往壞裏想了。”
江洛品著她話裏的意思,也低聲道“其實我隻是怕擔責任,想躲清閑。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魏丹煙隻說“君子論跡不論心。”
江洛想說她還遠遠算不上君子,隻是個再平常不過的小人,便看見東廂房那邊管家送大夫出來。
兩人忙止了話過去。
林黛玉在自己床上睡著,細弱的眉頭皺起來。林如海坐在女兒床邊,神情是江洛沒見過的頹喪消沉。
魏丹煙輕聲勸道“太太的身後事未完,大姑娘也還年幼,家裏上上下下都等著老爺的話,萬望老爺珍重己身,這裏便交由江姨娘吧。”
“也好”林如海撐著額頭站起來,停在江洛身前三四步遠,“玉兒一向和你不錯,你看護著我放心。”
江洛隻能答應著“妾身一定盡心。”
她去年十月就不上學了,從那之後跟黛玉一個月也見不了兩回,怎麽在林如海這還是“一向和她好”呢。
林如海如遊魂一般出了屋子,魏丹煙也出去辦理事務。看黛玉睡得還好,江洛便輕輕掩上臥房門出來,和王嬤嬤要了黛玉的藥方脈案,又將黛玉一日睡多久,吃多少飯這些事問明白。
雖然和王嬤嬤有過八個月一起去學堂的經曆,但林如海把黛玉交給她,王嬤嬤還是一副不放心的樣
子。
江洛當然能察覺到王嬤嬤在暗中審視她,但她不是很在乎,也沒覺得被冒犯。
老員工對空降領導能否勝任核心項目的合理懷疑而已。
再說了,王嬤嬤更謹慎一分,她犯錯的可能也少一分。
是好事啊
太久沒熬夜了,從起來到現在不過半個時辰,江洛就困得要命。
她把一個哈欠憋回去,和王嬤嬤商議“若姑娘非要去給太太守靈怎麽辦哥兒那時是弟弟,姑娘又太小,怕衝撞了,有太太禁著,不去便罷了。如今是生母離世嬤嬤能勸住姑娘嗎”
王嬤嬤愁道“姑娘雖小,一向主意大得很,姨娘是知道的”
兩人一起為難
讓黛玉去守靈,怕她熬壞了身體,或再傷心過頭傷了身子。不讓她去,又怕她更憂思過度,心裏留下遺憾
濃茶把江洛的瞌睡趕走了些許。
她突然想到一個主意“不如,咱們讓大姑娘也管幾件事,一則算是全了對太太的孝心,二則,有些事忙著,心裏便少想了,你看怎麽樣”
王嬤嬤先覺得不好“姑娘哪裏還禁得住勞累”
可細想一回,她又覺得也不是不行,但“這事總得老爺點頭。”
江洛當然不會推屬下冒險衝鋒,自己在後邊等好處“你守著姑娘,我去和老爺說。”
正好出去吹吹冷風。
再在熱屋子裏坐一會,她就真睡著了。
賈敏的遺體已換上簇新壽衣,裝裹好了還未入棺,仍放在那張黑漆拔步床上。
林如海正對拔步床坐著,一雙眼睛在滿室燈燭下仍然黑沉一片。
江洛腳步一頓,輕手輕腳從臥房門邊走開,到西廂房找到魏丹煙,問“你看我這主意怎麽樣有大姑娘在,各家夫人太太過來,也有人能說說話。”
不然各家女眷過來,對她們兩個小妾哭賈敏多少有點不太合適。
魏丹煙摩挲了一會賬冊,歎道“是個好主意,隻是”
江洛明白“隻是,少不得我要擔些不是。這倒不妨。我去了。”
她再回到正房,在賈敏遺體前,一口氣把話都和林如海說了。
“若老爺覺得不成,大姑娘麵前,我絕不多提一句。”江洛說完就低頭。
想到這主意的時候覺得自己棒極了,現在說完又覺得哪哪都是不妥當。
江洛開始數地毯上的花瓣。這朵有十二瓣,那朵好像是十六瓣
說到底,她又能算什麽呢。還不如什麽都不做,黛玉應該也不會出事。
萬一她弄巧成拙了
“我看”林如海沙啞的聲音響起。
江洛猛地抬頭。
他說“倒也不錯。”
林如海站起身,走到賈敏床前“玉兒醒了來告訴我,我問玉兒。”
江洛連忙應是然後迅速告退
黛玉當然願意為母親的喪事出力
林如海含淚拍了拍黛玉的肩膀,父女倆深情對望。
江洛不但沒退出去,還在旁邊煞風景“姑娘既要管事,可得好生吃飯吃藥,不然哪來的精神力氣”
林如海連聲讚同“是該如此”
黛玉感激看江洛一眼,抹了眼角的淚,便勸林如海“那爹爹也要努力加餐,別太煎熬傷身”
江洛這回默默出去了。
林家父女倆一起吃早飯,江洛來西廂房找魏丹煙。
熬了一個夜,魏丹煙的疲憊寫在臉上。她才從外麵回來,坐下先錘了錘腰“我不吃了,躺一會。你吃完叫我,你也眯一刻,不然今日熬不住。”
江洛“那給你留盞燕窩”
魏丹煙“行。”
困過了勁兒,江洛有點犯惡心,也沒吃多少。
她叫魏丹煙起來,商量說“這樣大事,一個人定然撐不住,不如咱們輪流,你帶大姑娘守白日,我守夜裏,如何”
魏丹煙尋思片時“倒也好。隻這樣,你要辛苦了。”
太太或許停靈二三十日,或許四五十日,連著黑白顛倒幾十天可不是好受的。
江洛說實話“我更怕帶不好大姑娘。這還是你幫了我呢。”
夜裏沒人,不過按時燒紙、念經、上香、哀哭,白日也少不了這些活,還更忙。
魏丹煙便道“那好,我起來了,你且回去睡罷。以後咱們卯初、亥初換班,怎麽樣”
卯初即清晨五點,亥初為夜晚九點,也就是江洛每天值八個小時夜班,魏丹煙上十六個小時白班。
江洛問“不如夜裏換班再早些你多歇一個時辰。”
魏丹煙道“罷了,夜裏難捱,我白日還能偷空歇一會。”
江洛便不再推讓,又想起一事,說“雖還不知太太在哪處停靈,但這兩日這裏亂糟糟的,大姑娘必然歇不安穩,你看能不能尋空和老爺說,讓大姑娘先搬到你那邊住幾日也免得總是觸景傷情。”
魏丹煙點頭歎道“果然你想得周全。”
江洛著實困極,想了一遍確實沒她事了,便趕著回芙蓉院睡覺。
睡到下午兩點起來,胃裏餓得像火在燒。她擦完牙漱口,來不及洗臉,先吃三塊點心下肚。
甘梨回道“夏萍姑娘午時使人來說,等姨娘醒了,想見姨娘。姨娘的午飯廚上早就備好了,現在去傳”
江洛“傳飯。吃了飯請張姑娘來。”
隻一個晚上加一個白天,三間屋裏所有被褥帳幔枕墊都換了素色,略鮮豔些的擺設也都收了起來,連前日她去花園裏折下來插瓶的海棠枝都不見了。
甘梨說“知道姨娘愛惜花木,我親自拿了去花園裏,仍放在海棠樹邊上了。”
江洛“五更才停的雨,你就去花園裏,鞋襪都髒了吧”
甘梨忙道
“髒了再收拾就成了。”
江洛未置可否,等吃完飯,便開箱拿出兩匹新綢,分了甘梨冬萱一人一匹“今日起咱們都要熬夜了,你們隻有比我更辛苦的。拿著吧,等出了孝,好好做身衣裳穿。”
這兩匹綢不算貴重,放在外麵也要賣二兩銀子了,甘梨和冬萱都忙謝恩,冬萱還說“伺候姨娘都是應該的。”
江洛隻一笑。
哪有誰就該伺候誰,誰就該照顧誰的道理。
不一時,張夏萍到了,進來便在江洛耳邊問“是不是有人給姨娘使絆子”
江洛驚“這話是哪來的”
張夏萍忙忙道“不然怎麽說以後日日都是姨娘守夜夜裏一件事都沒有,幾十天下來,不是把姨娘擠出去了嗎”
江洛沉默了好一會,才問“你是自己這麽想到的,還是聽誰說了什麽”
張夏萍“當然是我自己”
江洛看她。
張夏萍愣了一會“是是我看盛霜菊那喜上眉梢的樣兒”
江洛無奈“去年春天還說你變了樣,怎麽如今還是見風就是雨的。”
張夏萍“嗐誰叫她總那麽討人厭呢”
江洛耐心和她解釋了一回“魏姨娘如今是良妾了,還是先太太的心腹,和我有什麽爭的”
魏丹煙既不想爭林如海的“寵愛”,又不太可能扶正,還有身份有家人,完全沒必要給人下絆子。最關鍵的是,她上夜班的確是她自己想到,自己提出來的,沒有人拿言語誘導她。
看張夏萍想明白了,江洛問“你們也要輪班舉哀的,排好了嗎”
張夏萍道“我們好排班,輪流值夜,今晚是我,然後是靜雨,然後是盛霜菊。”
江洛便說“那正好了第一晚是你陪我,咱們作伴”
陰陽先生擇準賈敏停靈五七日,即三十五天。
守靈三十五天似乎難捱,但重複的日子輪過一遍又一遍,又似乎很快就過去了。
喪禮很順利。
江洛生怕出一點錯,管家執事人等更怕出錯。無人敢在這時候觸怒林如海,江洛和魏丹煙又配合得很好,所以喪禮期間,沒有出現任何爭權奪利或不服管家惡意找茬的現象。
四月初十,賈敏的靈柩由管家護送回姑蘇。
熬夜一個多月,每天隻在中午一點和下午六點吃兩頓飯,江洛瘦了一大圈,衣裳都寬了小二寸。
她和魏丹煙說著實要歇幾天,便躲在芙蓉院純休息,家事不管了,字不寫了,針線活也不做了,最多看兩頁書,剩下的時間要麽躺著,要麽在院裏屋裏散步,爭取不操一點心。
但她不想操心,張夏萍卻帶著事來問她“聽說榮國公府要把大姑娘接走,是真是假老爺竟能舍得”
四月的天已經熱起來了,卻還沒到用冰的日子。
快到正午,日頭大,江洛芽黃色的胸衣外隻穿了一件水
色單羅褙子,係著白綾兒裙搖羅扇太太喪禮44,大姑娘著實累著了,一病少說要養兩個月,榮國府再想接人,也得等大姑娘好全了。過一兩個月又是暑夏,姑娘可受不了暑氣,還有得等呢。”
張夏萍歎道“太太一去,忽然覺得這府裏靜了不少。分明太太還在的時候,都有一年多沒去問安了”
江洛道“太太隻有一位,正院裏可是有三四十人。如今這些人都沒了差事,還有送喪的幾十個人出去了,可不就安靜了。”
喪禮太忙了,忙得所有人都沒工夫傷心。忙亂結束,身邊沒了事,黛玉和林如海就先後病了。
黛玉在碧荷院養病,林如海卻還帶病辦公。他來後院便隻去碧荷院,江洛見不著他,也懶得操心他的身體。
她自己躺了兩天,現在還覺得身上發虛發累、頭暈心悸,她估量著至少還要休息半個月。
林如海不來才好,她真沒力氣伺候他。
因說起正院的人,張夏萍又高興了,笑道“不是都說,太太臨終前有話,要把正院伺候的大丫頭都放出去嗎盛霜菊又難受呢這兩年老爺不喜歡她,太太也厭了她,還不如一直做個丫頭,這時候出去聘個正頭夫妻。她一向心氣高,怎麽願意一輩子枯守。”
江洛拍她一下“這是什麽話老爺可還好好的。”
張夏萍笑得曖昧“老爺雖然好著,可總不去她那,不就是守活寡嗎”
江洛“”
張夏萍忙笑道“我雖然也是,可我又不想要”
江洛真有點不知道怎麽答這話。
上輩子她的確睡過幾個質量不錯的男人,也沒少和朋友們從各個角度討論這方麵的事,但和朋友體驗過同一個男人再討論
是她沒涉及到的領域了。
可能,還是她修煉不夠
張夏萍說完也有點臉紅,忙說別的“盛霜菊昨兒去了碧荷院,今早又去,說是看大姑娘,我看她是想等老爺”便問江洛“我看姨娘也躺了兩天了,不如一起去看大姑娘”
江洛擺手“我要再躺幾天,哪也不去。”又真心實意勸她“你最好也別去,擾了大姑娘養病,老爺要罰,夏萍,我是不敢替你求情的。”
張夏萍身上一抖,明白過來了“是我昏頭了怎麽這般糊塗起來”
窗外綠蔭微搖。
江洛輕聲道“太太一去,家裏是空落落的了。”
賈敏去了,林家便少了一半人氣,等黛玉離家呢
等林如海也死了呢
張夏萍又想起太太的許多好處,安靜坐了好一會,才問“姨娘你說,榮國府是什麽樣大姑娘去了,還和在家一樣舒心嗎”
江洛緩緩搖了幾下扇子,慢聲道“我也不清楚等有空,咱們去問問魏姨娘吧。”
是在家裏和姨娘們一起過日子,卻沒有名正言順的夫人教導更好,還是去山長路遠的京中,由親外祖母撫養更好
在家裏,她是唯一的大小姐,沒人敢怠慢半點。
但到了榮國府,她便隻是客居,在別人家受些委屈在所難免。
會受什麽委屈,書裏都寫了。
可林家一個與她同齡的孩子都沒有,她留在家裏,隻能孤單長大。
江洛隻能確定,她不認為自己會比林如海更愛黛玉,更全心為黛玉好。
京城,榮國公府。
四姑太太的喪信傳回來十來天了,老太太病體終於好轉了些,不但上上下下服侍的人不再日夜懸著心,兩房的太太奶奶們也都鬆了口氣。
王夫人從榮慶堂侍奉了賈母早飯回來,歇過一會便是管家們來回事。
她今年已四十有三,前兩年又痛失了長子,近年來越發覺得精力不濟。管事的媳婦來過四五個,事沒辦完幾件,她便覺得頭疼,叫丫頭問明沒有要緊的事,便讓都延後再回話。
丫頭給她按著穴位,她陪房周瑞家的悄悄進來,笑回道“才我過來,看林之孝家的又往老太太那邊去了。”
林之孝家的”王夫人皺了皺眉,“老太太怎麽又找她。”
周瑞家的在小杌子上坐了,笑道“老太太還念叨著把林姑娘接過來呢”
王夫人歎道“可不是。”
周瑞家的便笑歎“太太都這麽辛苦了,家裏還要添事。”
榮慶堂,賈母正問“你再說說林家那江姨娘,還能想起什麽別的”
這話林之孝家回了三四次,的屬實沒多的能說了,隻能再重複一遍“江姨娘是杭州一個秀才的女兒,四姑太太親自挑了買來的奴才隻見著她兩回,模樣兒是真好,又不是那等妖調的,身量比奴才高了小兩寸,不算太單弱,見人說話斯斯文文”
她是不太懂,老太太總問姑老爺的一個姨娘做甚
看她果然沒有新話說,賈母再問過一遍外孫女的模樣,便叫林之孝家的下去了。
她問丫頭“接林姑娘的人去了幾日了”
丫頭忙回“才走了第九日,到揚州還早呢,老太太別急。”
賈母心道,這江氏可不一般,人那麽年輕,雖然是因被人推下水才封的姨娘,可若沒點本事,能讓敏兒和女婿答應和外孫女一起上學能管上一半家事和敏兒的喪事
男人都和貓兒似的,哪有不偷腥走神的。
女婿還不到四十,難保不會續弦,她知道他們這班文官就喜歡江氏這等女子。
江氏但凡出身高些,配得上做外孫女的繼母,她也少操兩分心。
就怕女婿被色迷了眼,把玉兒給江氏養了,那還怎麽得了
她能不急嗎
在屋裏躺屍的第四天下午,江洛正發愁晚餐多點個什麽菜補補,忽然聽到前麵碧荷院喧鬧起來。
林如海那句“還不快滾回去再也不許來”聲音大得隔著幾道牆都一清二楚。
這真的是江洛和原身一共在林家三年,第一次聽到林如海這般發怒。
她心裏為盛霜菊默哀了三秒,繼續想菜。
太太去了還沒兩個月,點豬羊這種大葷不太好。
清蒸魚有點吃膩了,不如燉雞嗯酒釀鴨子也不錯
就
“姨娘,老爺往這邊來了”一個婆子邊跑邊來回。
江洛一驚,什麽雞鴨魚羊,全從腦門上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