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不能說出口的話(新增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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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樓]林夫人躺贏日常!
    這是哥哥在流放路上的第十五天。
    是她和媽媽上路進京的第十三天。
    薛寶釵服侍自哥哥被判刑後,便意誌消沉、精神不振,拿不出一句主意的母親睡下。
    她坐到離床邊稍遠些的矮榻上,開始替母親、也是替自己思考,接下來的路該怎麽走。
    大舅舅說一句“救不了”,便真個不再管哥哥的事。雖說律法有規,被判流放的人犯須得在一個月內起解,但也並非全然不能通融。她問過幾位掌櫃,江知府到任之前,金陵曆年流放的人犯裏,或說抱病、或說受刑太重,一時不能起身,耽延幾個月,或等天時轉暖,或待沿途都打點好,或找好替身鬼才上路的,都不在少數。
    她知曉大舅舅為難,江知府嚴苛,又動他不得,並不想冒險給哥哥找替身代為受刑。
    她隻是想讓哥哥晚幾個月再上路,也好養一養背上的棒傷,待家裏把沿途打點一二,天也暖了,路上少受些苦
    但大舅舅竟連這一點都不肯相助了。
    江知府說是哪日起解,就是哪日起解。
    哥哥起解之前兩天,甚至連背上的傷還有幾處沒長好痂
    哥哥不肯給她看,媽看完出來,又哭了一整日。
    多想這些無益。
    薛寶釵把手放在發間冰涼的金釵上,讓自己冷下心腸。
    哥哥已經起解了,在路上了,她再枯坐空想,哥哥也回不到家裏,還是快想想到京裏怎麽辦。
    家裏是長房,父親在時,薛氏大半家業都在父親掌握裏。父親去後,哥哥亦是嫡長,三叔也隨後去了,留下薛蝌和寶琴,比哥哥和她還小。族中雖欺哥哥年紀幼小,因上有王氏舅舅家裏看護,下有薛蝌擋著,比他們都名正言順,倒還不敢犯上來。
    如今哥哥已是人犯,不知何年能回,家裏的產業便不被族裏分了去,也少不得要依靠薛蝌了。薛蝌又自小比哥哥懂事精明,今年已經十歲,離長大成人不遠,一但家裏的掌櫃夥計俱被他收服,哥哥即便能回來,也隻好在家當個無用閑人,混吃等死罷了。
    這是父親留下的基業,留給哥哥的,憑什麽送與人手
    她勸母親先到京裏來沒錯。
    即便求不成二舅舅和賈家姨爹,也先把薛蝌拖上幾年,不能叫他順順當當接了家中生意產業,或許能有轉機。
    大舅舅都不肯幫,二舅舅想必也是一樣。救哥哥現在不成,隻能再等時機。
    可她和媽媽,到底該去誰家
    薛寶釵走到母親床邊,輕手輕腳打開母女倆貼身帶著的箱子,取出一個信匣。裏麵有一封信,是賈氏姨媽八月寫來,要接他們母子進京相會的。
    但姨媽寫這封信時,哥哥還沒犯下人命官司。
    親戚間的淡漠無情,她已經見識過了。
    媽媽雖說和姨媽是一母同胞姊妹,自小親熱,可她們這般投奔了去,姨媽心裏豈會不嫌
    且住在姨爹家,終不如住去舅舅家名正言順。舅舅又是京營提督,比賈家姨爹勢高權重
    親哥哥不好相拒親妹妹帶了外甥女來投奔,姐夫不收留妻妹卻沒那麽難。
    真被榮國府相拒,媽媽和她才是顏麵盡失。
    隻要媽媽不對二舅舅口出怨言
    主意已定,薛寶釵便在母親身邊和衣躺下,心中猶想著許多話,待母親醒來便竭力勸言。
    京中,林府。
    一更將要過半,黛玉都回房自去睡了,林如海才回到家中。
    見他一身的酒氣,走路微晃,江洛忙命拿醒酒湯來,又親手給他摘鬥篷,把手爐塞在他手裏焐著。
    喝成這樣,身子必然發熱。外頭這般大雪,再寒熱侵襲,病了就不好了。
    但看他眼中仍有四五分清醒,她便沒太擔心,笑說“可見是親師兄弟,情分不一般。常大人外放四川,老爺不到一更便散了回來。季大人不過是去開封,老爺竟送到宵禁。”
    今日送的這位季大人名季元思,字孝達,也是林如海的同年,官途雖不如他順,也於今月從順天府丞升了河南布政,是正經三品大員了。
    怕酒氣熏了屋子,林如海隻晃到西側間榻上坐,不進臥房。
    他接過醒酒湯,一氣飲盡,又漱口含了醒酒石,說話便有些含糊不清“今日他相請的都是同年一說起昔日大殿傳臚、走馬遊街、瓊林盛景便都身不由己,放不下杯了。”
    江洛笑“老爺也到了追憶往昔崢嶸歲月的時候了”
    也是,明年就四十了。
    聽出她在調侃他的年紀,林如海長臂一伸,把她圈進懷裏。
    捧水的丫頭才要進來,見老爺和太太都要貼在一起了,忙互相看了看,又都退出去。
    或許是酒後易傷情。
    林如海仔仔細細看過江洛每一寸容顏,抬手輕輕觸碰她的臉。
    她癢,他還不許她動。
    半晌,他笑道“夫人真是青春正盛啊”
    “可見是醉了。”終於能動了,江洛抓住他的手,又氣得打一下,才起身叫丫頭進來,留下一句,“老爺娶的時候就沒這麽想過這才半年。”
    真是。裝什麽呢。
    小鬧了一次,林如海似乎不耍酒瘋了。
    酒又醒了一二分,他便老老實實去洗澡,換了一身幹淨衣服回到臥房。
    已經十點半了,江洛困得要昏迷,縮在被窩裏叫他“快上來,別再凍著。”
    林如海果然上來,丫頭們也拉好床帳出去。
    讓人安心的溫暖黑暗裏,江洛愉快閉上眼睛,誰知有人卻不肯睡。
    就著三分酒意,林如海連被子抱住她,笑問“太太近日為什麽總躲我的話又在怕我什麽”
    江洛“”
    趁喝醉了假裝耍酒瘋提起這個話題,也太狡猾了
    他還是在說從雲舒齋回
    來那晚,在開解了黛玉對於“女人為什麽不能科舉為官”的不平、不甘後,她故意打斷、逃避他問題的事。
    明明這麽多天都沒能提起她還以為她混過去了呢。
    想想這個話題的確也不好起頭。
    他總不能直接說,“夫人,關於那天的事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多生硬尷尬啊
    總歸她已經確定,他沒因為她說出口的那番話生氣,已經夠了。
    至於他想問什麽她完全不關心、不在意,一點都不想知道的
    江洛決定裝睡。
    可兩人已經太熟悉了,她睡沒睡著,林如海隻聽呼吸便能辨明。
    “夫人夫人”他打定主意不叫她再躲過去,“好容易回家,夫人也不理我一理”
    “夫人”
    “夫人”
    江洛受不得他這樣,翻起身摸他的臉“老爺多大的人了,學黛玉撒嬌,也不臉紅”
    “臉紅不紅,夫人不是正在摸嗎”林如海又捉住她另一隻手,一齊放在自己臉上。
    江洛被他的無恥震驚了
    借酒裝瘋還能這樣他不要麵子了嗎
    趁她發怔,林如海趁勢摟住她一起躺下。
    呼吸相聞。
    他把江洛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讓她感受自己的心跳,誠懇相問“我與夫人多年恩愛,日日同寢共食,朝夕相見,如今既為夫妻,尋常相處也甚為隨意,不拘禮數,除去那一次也從未與夫人置氣爭吵,是我錯了,便竭力加改,夫人究竟為什麽還怕我,連我的疑問都不敢聽”
    他歎說“還請夫人為我解惑。”
    人非草木。
    尤其江洛對自己的認識很清楚。
    她從來做不到冷心無情,對真心無動於衷。
    從她養病結束,這是與林如海相伴的第五年。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她真實與林如海相處了這麽長時間。從前種種不論,林如海這般求她坦誠相待,她不是沒有觸動。
    但,她那天沒能說出口的話,真能毫不掩飾對他講嗎
    憑什麽女人不能科舉為官
    “是男人製定的規則,不許女人出仕。他們用盡了世俗、律法、禮教種種手段,把女人圈禁在名為妻子母親的牢籠裏,壓榨她們的生育能力,剝奪她們的勞動成果。所以,女人分明承擔了人世間所有繁衍的職責,承擔了半數以上社會運轉所需的勞動,很多家庭都是女人勞動供養男人,女人紡織、種田,做一切粗活細活,徭役和戰爭也未曾饒過她們,但在幾乎所有人不論男女口中,還是男人撐起一個家,在現實的規則裏,嫁人生子也是女人最好的,甚至唯一的出路。”
    這樣的話,能對他說嗎
    “文人常將君臣關係比作夫妻,”枕在林如海肩頭,江洛輕聲說道,“或許不算恰當但君再仁慈,臣子便能肆無忌憚、毫不畏懼嗎”
    不能坦誠不
    是她的錯。或許也不是林如海的。而她既然對一切不公心知肚明,也很難偽裝一無所知。
    說再多,怕你覺得我驚世駭俗,不容於世。江洛用玩笑的語氣說,想結束這個話題,老爺就別問了,好不好
    本作者巫朝塵提醒您紅樓林夫人躺贏日常第一時間在更新記住
    “就當讓著我吧”她抬起頭,“再說,我也不是事事都怕呀。”
    她親吻林如海的喉結“你看,這樣我就不怕。”
    “不怕”
    林如海慢條斯理動著,拂開她汗濕的鬢發“夫人倒別求饒才是。”
    還是叫她混過去了。
    聽著夫人酣睡的呼吸聲,林如海心內滿足又悵然。
    從清風樓步行到雲舒齋,隻用不到半刻鍾時間。但這短短的半刻鍾,劉振走了快半個月才到。
    前麵十幾天,他都是走到雲舒齋附近幾丈遠就邁不開腿,遲疑半天,最後又退回去了。
    今天也不是他自己走過來的。
    是汪和風硬拽著他來的。
    “你從那天開始就不睡覺不吃飯也不看書了,人都快瘦成鬼了”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汪和風實在看不過眼,“與其天天自己亂想,擔驚受怕,還不如早些過來問問”
    第二天他就打聽出來了,原來雲舒齋就是林家夫人的產業人家夫人小姐到自家書齋來逛逛,遇見劉振這個愣頭青沒事找事亂找茬,還願意和他公平比試,這心胸簡直太寬廣了
    再說了,林大人隻在外邊看他們比試,林家夫人小姐和雲舒齋的掌櫃也沒主動說出身份,顯然是沒想著以勢壓人,隻想駁他說的胡話。林大人清名在外,怎麽會因為這一點小事報複他一個無名小卒何況林家小姐大獲全勝,二十道題,劉振一題都沒答上
    “得罪人的不是你,你當然不怕了”劉振還是不敢過去。
    “哎呀”汪和風使勁兒往前拽他,“走吧別磨蹭了,別人都看你呢”
    不想再成為附近路人的談資,劉振到底磨磨蹭蹭捱進了雲舒齋。
    書齋裏的兩個夥計看過來,劉振差點要奪門而出。
    “掌櫃的”一個夥計立刻就往裏跑,“上回那個那位公子,又來了。”
    汪和風趁勢把劉振往裏推。
    洪二出來,一看這兩個年輕公子,便知他們肚子裏有什麽話。
    不待兩人開口,他先把人往裏間請,叫夥計上茶,笑道“鄙舍窄小忙亂,就不多請兩位公子了。若是為那日的事來,鄙雖寒微,也敢替兩位公子打個包票我們老爺那日都沒出麵,今後便也不會為那件小事計較。再者,我們大姑娘又贏得漂亮”
    汪和風笑。
    這話不是和他說的一樣嘛
    劉振已經瘦得凹下去的臉上一紅,又一白。
    洪二給兩人捧茶,對劉振笑說“不過鄙人多嘴一句,公子你這脾氣是該改改了。京中比我們主家還尊貴的不知
    幾許,也不是人人都似我們主家一樣豁達心寬。”
    好話賴話,劉振還是能分清。
    他把茶杯塞在汪和風手裏,對洪掌櫃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洪二側身不受,笑道“兩位公子若無事,就請喝了茶隨意逛逛”
    “啊”汪和風忙道,“掌櫃的請忙,我們就不繼續打擾了。”
    “兩位公子請便。”洪二仍是笑眯眯地。
    汪和風轉了兩步,把兩杯茶都找地方放下,也對洪掌櫃一禮,便要拽劉振走。
    劉振走了幾步,又僵住不動,折回來湊到洪二身邊,虛聲虛氣問“那我若想給尊府的夫人小姐送些賠禮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就是想再誠心賠罪,不然心裏總不安生”
    洪二忙道“這可不敢公子,這我可不敢替你應承,也勸公子別送到府上去,一定是白跑一趟”
    劉振還想再求一求,汪和風卻看出洪掌櫃臉色真的變了,忙拖他出去,忍不住罵道“你還記得林大人正任何職嗎都察院左都禦史怎麽會收你的禮還有你一個外男給人家夫人小姐送什麽東西快回去睡一覺吃點飯,讀兩句聖賢書,別再犯病了你”
    今年的冬日似比去年冷,雪也更多。
    幾場堵得朝臣幾乎不能上朝的大雪過後,歲末如期而至。
    除夕,江洛按品大妝,在刺骨的寒風裏與林如海坐轎入宮領宴,回來才是自家守歲。
    宮中領宴須恪守禮儀,朝臣家與勳貴家的女眷分席而坐,並不在一處。
    江洛身邊皆是六部尚書的夫人,與“四王八公”各府女眷相隔甚遠。
    但她還是認出來了賈母依序而坐,很好分清哪一位是誰家女眷,賈母又與賈敏著實有幾分相像。
    她們互相頷首示意,便專心領受天恩,沒有擇機交談。
    守歲後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大年初一淩晨,江洛又要入宮朝賀。
    幸好初二不用出門,林家也不辦年酒。
    狠狠補了兩天覺,從初三開始,江洛就陷入了請年酒和去別家吃年酒的泥潭。
    從初三到元宵,她和林如海幾乎每日都要出門,算下來隻歇了兩日。每天晨起和赴宴回來,還要見縫插針辦理家中的雜事。江洛著實精力不濟,分身乏術許多事都丟給林如海辦了,自己趁機補覺,睡足就去和先生們習武練拳,躲在先生們屋裏挑想學的武器了。
    讓二品大員處理家中瑣事是有些大材小用,殺雞用牛刀,但這不也是他的家嗎
    他出點力是應該的
    元宵後,按與賈母商量好的,送黛玉和英蓮去榮國府小住三日,回想從去年十月到新年的忙碌,因為家中瑣事她少看了多少書,少練了多少字,習武又耽誤了多少江洛開始認真思考找一個姨娘做幫手。
    正院的丫頭們都能幫她算賬了,但目前除了甘梨,跟她的時間都還不到一年,資曆不足,威信有些不夠,管事不合適。
    她看靜雨就挺不錯的。
    榮國公府,榮慶堂。
    初六那日,甄英蓮已跟在江夫人和黛玉妹妹身邊,在林家見過許多夫人太太,初八又隨江夫人去謝家赴宴,熟練了去別家做客的禮節。因此今次到榮國府來,她雖然仍覺緊張,因有黛玉妹妹在,想到江夫人說的,“你是林家養的姑娘,誰薄待你就是薄待林家”,心裏便有底氣。
    黛玉妹妹說得不錯,她不能一輩子不出門。
    娘也說,不要畏縮不敢,辜負了江夫人的善心。
    江夫人說,被拐不是她的錯,被薛蟠和人爭買,更是他們兩人之間的問題。所以馮淵的死和薛蟠被判刑流放,她都不需負任何責任,心裏不必對誰愧疚,更不必覺得不敢見誰。
    不敢見人的不該是她。
    所以,即便在榮國府會遇見薛家的太太和姑娘,她也
    轉過屏風。
    花團錦簇之中,甄英蓮看見一位頭發近乎全白的老太太慈祥笑著,甚至站起來相迎,她知道是迎黛玉妹妹。
    幾位夫人太太看過來,神色各有不同。
    許多年輕奶奶和姑娘迎上來,裏麵混著一位年歲不大,但在內宅裏也已很不合適的小爺。
    便是賈寶玉吧
    甄英蓮跟在黛玉妹妹身旁,滿麵含笑,一一看過迎來的人,與走在最末的一位姑娘對上視線。
    是她。
    甄英蓮想。
    是那位要給她取名字的薛家姑娘。
    竟然是她
    怎麽是她
    薛寶釵不能控製地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