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夢千山,窗陰一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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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伏靈山這極為漫長的一夜終於度過去了。
    雲搖一夜未睡,在山洞外吹了幾個時辰的曲子,終於在天明前,等到了消停的山洞內慢慢走出來那個換了一身嶄新衣袍的少年。
    “還好那天覺得你穿哪一件都好看,就多采買了兩套,不然你今天隻能穿我的長裙了。”雲搖背對著他,不緊不慢道。
    “”
    少年迎聲望見的第一眼,便是初籠山間的晨光裏,困倦的紅衣女子懶洋洋地直起身,她活動著發僵的手腕,長垂的發尾迤邐下青墨色的光感。
    而隨她起身,裙邊飄落下七八片碎開的葉子。
    望著那些葉片,他耳邊仿佛又回起聽了一夜的曲子。
    和她藏在慵懶下的豔麗張揚完全不同,舒緩,溫柔,如春水般撫慰人心。
    “昨晚的曲子,你很喜歡”雲搖懶狹起眸,像隻在太陽底下伸懶腰的貓,鋒利都藏在柔軟的肉墊裏。
    “我”
    少年冷不防被她道破心思,幾乎本能想否認,卻又不想說謊。
    他定在那兒,黑得澄澈的眸子望著她。
    和昨夜的惡鬼簡直天壤之別。
    雲搖笑了起來“果然還是這樣看順眼,”她很自然就走過來,更自然順手就在少年臉頰上捏了下,“給你吹了一夜曲子,單要你這條命是不夠了跟我回仙域吧,我那兒有一大攤子事以後都沒人管,等把你給養大了,就讓你賣命好了。”
    沒躲開的那下讓少年惡鬼的臉頰被捏起紅,像冷玉上沁起的水色,涼淡又勾人。
    他梗了下,纖長濃密的睫顫了顫。
    雲搖走出去幾步,回頭看沒反抗也沒駁斥的少年,發現了什麽“你在裏麵用清水淨過臉了”
    少年剛要跟上的一步就僵停住。
    “果然是個小孩不過之前怎麽不見你這麽愛麵子”雲搖笑著拆穿,轉身沿路下山,“既喜歡那支曲子,等到了仙域,我送一把琴給你。以後你便修音律吧。別學那些打打殺殺的,太危險了。”
    “”
    直到那抹紅色掩映到翠綠的叢林間,少年繃著臉,蹭了下被捏紅的地方。
    “好。”
    這一聲極低,很快就被晨起的鳥雀銜走,落進了魔域十萬大山不知哪處山澗裏。
    到底是這一夜耽擱得太久,靈力外溢的動靜又太大
    出了伏靈山,沿途遇上的魔域修者的襲擊比之前多了三倍不止。
    雲搖若想自己遁離,算得上輕而易舉,可身旁多了個脫離惡鬼相後就幾乎沒什麽靈力的少年,那些魔族圍困又招招衝著少年去,讓她很是頭疼。
    尤其昨夜一夜隻吹曲兒了,未能調息,靈力不增反消,今日已有枯竭之兆,就更叫她相形見絀了。
    一路且戰且退,終於還是在傍晚時,雲搖帶著一身的傷,被那魔域至少兩大主城在內追襲的魔族,聯手逼上了兩界山之北的絕地
    斷天淵。
    山勢如其名,絕崖峭壁,像是被什麽從天穹降下的鬼神之力,一道劈斷了這座魔域南疆最高的山脈。
    崖頂,隻剩一道五六丈的長石探出,遠遠指向兩界山。
    “看見那兒了嗎翻過兩界山,南邊就是仙域了。那裏可比你們這不是荒野沙漠就是雪山絕壁的鬼地方好太多了。”雲搖靠坐在這長石的最前,頭頂一株四月雪的枝被滿簇雪似的碎花壓下,快要落到她肩上。
    這株樹奇跡般地生在這山霧繚繞的絕崖前,長得挺拔,花也開得璀璨。
    少年從來路停了注目,他回過身“他們在崖下結陣。”
    “讓他們結。”
    “陣法一旦成型,你就算想施展遁法,也不能輕易離開了。”少年聲低而啞。
    “別怕,”雲搖終於從雲海間回過眸來,笑意仍盈盈在眼,“我不會丟下你的。”
    少年惡鬼微微咬牙。
    像是難得見了惱怒,他上前一步。
    不等他再說話,雲搖長腿一撩,從四月雪下的青石上轉挪回身,她折膝搭著手腕,手裏不知何時就多了隻搖搖晃晃的酒葫蘆“而且你看,我也在調息啊。”
    於是少年剛蓄起的怒意又被擱住了“你這分明是飲酒。”
    “這你就不懂了吧我剛好有過一個很是不著調的大師兄,最愛表麵裝正經,把靈力煉化成酒,一邊修煉一邊取樂這種餿主意,就是他給他的心上人想出來的。”
    雲搖說完,抿了一口酒葫蘆,眼底笑意淡了淡。
    “可惜,他沒來得及送出去,她也沒能喝到。但也沒關係,一樣都是師妹,我勞駕一下,就替他們喝了吧。”
    “”
    少年眼神微晃。
    他想安慰她一句,但張了張口,又什麽都沒說出來。
    天盡頭,將雲海漫染如火的最後一抹霞色終於褪去。
    今夜月輪不顯,星子倒是零碎點點,像是被天上的神仙隨手抓了一把,亂灑在夜穹間。
    雲搖麵前的酒葫蘆已經倒下了一排。
    最後一隻被她捏在手裏,瓶口朝下,用力晃了晃連一滴都沒能甩出來。
    早已喝得滿麵微紅的女子失望地“啊”了一聲“這就沒了呀。”
    最後一隻酒葫蘆被她丟開。
    雲搖百無聊賴地巡視半圈,一抬眼,就看見了不遠處的少年。
    明明才是個十六七歲的孩子,衣袂飄飄地站在那兒,竟還真有了幾分謫仙味道。
    雲搖歪著頭看了會兒,就被正主抓了個正著
    少年回身,在夜色下愈發黑得幽深的眸子望著她,那雙眸子蘊著仿佛赴死也從容的清冷。
    隻有在對上她視線的那一刻,他眼底像有什麽輕輕撥動了下。
    少年喉結微動“怎麽了”
    雲搖望著他,忽然冒出了個遏製不住、她也就懶得遏製的衝動想法“我收你為徒吧。”
    “”
    少年停在夜色與雲海間。
    墨色的風纏著乳白的雲,將他袍袖吹拂起,飄然而遺世獨立。
    雲搖好像一眼便能看到他三百年後的模樣,一高一低,一個青年一個少年,在她眼前的斷天淵的絕崖前重了影。
    她不由地笑了,抬手。
    “從今夜起,你就是仙域乾門二代弟子,記住你師父我的名字,我叫雲搖,九天雲霄的雲,搖搖欲墜的搖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默然片刻,搖首“我沒有名字。”
    “嗯,也好,反正在我們那兒,師父領進門,都是會斬斷塵世重新取名的。”
    雲搖醉裏含笑,眸子如星辰熠熠地望著少年。
    幾息後,她輕擊掌“那你便姓慕吧,”
    紅衣拂起,一指身側斷崖。
    “慕寒淵。”
    話聲甫落,夜風忽起。
    頭頂的四月雪枝葉搖搖,拂花落下,覆了她滿肩如雪。
    少年定定望著她。
    數息後。
    少年慕寒淵折膝,跪在青石前
    “慕寒淵,叩見師尊。”
    “”
    未聞回聲。
    慕寒淵抬眸望去,卻見累了一身傷痕的紅衣女子已經靠在樹下,昏沉間入了定。
    夜如崖畔流雲,悄然而逝。
    醜時一刻,慕寒淵忽然掀起垂睫,望向身後山下來路。
    三千困龍陣已成,大約是玄武城也來了人。
    若雲搖狀態靈力皆在巔峰,或許有一戰之力,但這幾日下來從未斷過的沿途追襲,她傷勢未愈,久積髒腑,再來驚天一戰,興許就要殞命在此。
    慕寒淵想著,回眸望向那株四月雪。
    奈何劍護立在側。
    紅衣女子周身行氣運轉,不知過了多少周天,隻看得出氣息不穩,盤旋未定。
    她身上有多少道傷,是因護他所致
    她自己大約都記不清。
    何況她這樣的人,不該死在魔域。
    少年垂眸,望了青石上盤膝而坐的女子許久,像是要將眼前這夜,這山,這雲,這風,這樹和這人一道,全數烙進腦海裏。隻願來日縱是成了無覺無識無心無感的惡鬼,也不要忘了她去。
    半晌。
    山下一絲氣機攪亂了崖邊雲海,也攪得慕寒淵驀地回了神。
    “可惜你買給我的衣衫,這是最後一身了。”
    少年低聲,理過袍袖,玉帶,正過發冠。
    他不再回頭,朝唯一的來路走去。
    雲搖是被濃重的血腥氣給驚醒的。
    意識歸體,她第一反應便是提劍起身,跟著下意識地看向被握進手裏的奈何劍
    若有危險登崖,奈何劍與她心意相連,怎麽可能沒有示警
    神劍有靈,大約是察覺到了主人的責怪,奈何劍委屈地抖了一下,劍柄遙遙示意向山下方向。
    雲搖放出神識,跟著麵色遽變。
    原因有兩點。
    其一,慕寒淵不見了。
    其二,山崖底下這股子魔息滔天的大恐怖氣息,為何與昨夜封印在山洞重重禁製之內的某個少年的惡鬼相,如此接近
    不,準確說是,是更暴虐強橫了千萬倍。
    像是枷鎖盡除,天人合一。
    雲搖一秒都再待不住了。
    她氣息強定,下一息身影便消失原地。
    再睜眼時,雲搖已經身在斷天淵下的無盡荒野前。
    斷天淵下是一片荒漠,南接兩界山,所能生長的唯有一種被魔域喚作“魔羅草”的細尖葉子、枝幹如荊棘的植物。
    而此刻,雲搖放眼望去,目之所及,本是綠灰相間的魔羅草已經被染成了紫紅,種在了一片血海中。
    那些猙獰向天的棘草間,掛滿了血肉淋漓。
    整個荒野,盡是屍骨。
    在天際升起的旭日前,唯有一道漆黑的身影,矗立在荒野遍地屍骸之中。
    像是豔紅初陽前的一筆濃墨。
    那道身影撕碎了手裏最後一個勉強能成為人形的東西,然後緩緩回身。
    遠在天涯,或近在咫尺。
    雲搖對上了一雙完全失去了理智的、惡鬼的眼睛。
    那一瞬息,雲搖來得及冒出的念頭竟然隻有一個原來這才是真正的“惡鬼相”。
    惡鬼焚世,生靈塗炭。
    下一刻,那道身影疾現在雲搖身前。
    滅世般濃重的血腥氣撲麵而來
    暴虐冷戾的睥睨下,惡鬼抬手,狠狠捏向了她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