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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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風!
    次日軍訓。
    雲詞睡得晚,第二天被鬧鍾吵醒,抓了把頭發爬起來的時候,宿舍其他人已經穿戴整齊,打算去食堂吃早飯了。
    見他醒了,潮男問“要不給你帶份早飯回來”
    雲詞活像那種開學第一天就遲到的“什麽都行,謝了。”
    潮男“客氣,剛分班表下來了,法學係總共兩個班,咱們都是一個班的,都二班,等會兒一塊兒去班級報道,領教材和軍訓服。”
    雖然有部分人混寢,但寢室基本還是按專業劃分,所以寢室裏有同班的很正常。
    潮男又問,“你昨晚很晚睡嗎。”
    “打遊戲,”雲詞隨口扯,“通宵。”
    “”
    可以。
    南大學校分成幾個校區,法學係在綜合樓附近,離寢室樓有一段距離。雲詞咬著潮男捎來的包子,剛踏進班級,就聽見有人喊“誰是雲詞”。
    雲詞把塑料袋扔垃圾桶,順便舉了個手。
    那人看見他,大概沒想到班裏會有個長成這樣的,愣了下,又問了一遍“你是雲詞”
    雲詞“嗯”了一聲“有事嗎”
    “好事的話我是。”
    他又說,“壞事我再考慮考慮我是不是。”
    那人回過神,說“應該也不算壞事,輔導員讓你去趟辦公室。”
    大學除了專業課老師以外,和學生聯係最緊密的就是各班輔導員。男輔導員甚至有“男媽媽”之稱,畢竟學生在這個階段都離開了父母,進入學校獨自生活,除了學業外,也得管管這幫孩子的生活起居。
    他們係兩個班,輔導員都是同一個人。
    “我姓高,高平陽,是咱們法學係的輔導員,”高平陽有著這個年紀和這個職稱相符的地中海,手裏抱著一杯紅茶,自我介紹說,“跟你爸之前是校友,你應該聽你爸跟你說了。”
    “這次叫你過來,是想找你談談咱們法學二班班委的事兒,你的入學成績我看了,全班第一。軍訓期間咱班需要有個臨時班長,你高中也是班長,應該很有經驗了,你要願意的話,軍訓期間先暫任一下二班班長這個職位。”
    辦公室裏人來人往的。
    雲詞對臨時班長這個事兒沒什麽意見。
    他聽高平陽說了一係列軍訓注意事項,全程很淡然,最後在高平陽掏出兩張表的時候,表情一點點裂了。
    高平陽拿的是法學係一班二班的名單。
    一班的名單上,虞尋兩個字突兀地撞進他眼裏。
    雲詞打斷“高老師。”
    高平陽看他“怎麽了,還有什麽問題嗎”
    雲詞抬手,麵無表情地指了指一班的名單“這個字是什麽字。”
    高平陽“虞。”
    雲詞手指往邊上微微挪半寸“這個字呢。”
    高平陽不明所以,還是說“尋怎麽的,你不識字”
    雲詞收回手,複雜又平靜地說“沒什麽,就是想確認一下。”
    就像重症病人在拿到病例的時候,第一時間想去複查一樣。
    但一般複查結果,不會有什麽改變。
    就跟他現在一樣。
    他倒是希望自己不識字。
    不識字就不會看到這麽晦氣的名字。
    他走出辦公室的時候,也反應過來那天吃飯的時候,那個微妙的表情,以及沒得到的回答是什麽了。
    李言報,剛得到消息
    李言虞尋跟你一個係
    李言你現在精神狀態還好嗎
    李言不過他和你不在一個班,也算不幸中的萬幸。我實在沒想到,這偌大的一個學校這麽多的專業他為什麽非得報法學係,這是專門盯著你報的嗎。
    李言怎麽不回我
    李言你不會已經瘋了吧。
    雲詞上任臨時班長第一天,負責分發軍訓服。
    他倚著講台,手裏勾著筆,在名單最後一行打了個勾然後才顧得上回消息。
    你聯係精神病院吧
    李言
    雲詞沒再回複,隻是盯著那行“這是專門盯著你報的嗎”,心想,以他對虞尋的了解,虞尋會報這個專業應該完全是因為法學係分數最高專業最強。
    而且這個專業是他爸嚴主任推薦的,虞尋當年作為他爸的“重點觀察”學生,很可能也被老嚴傾情推薦過。
    他想著,又略微歪了一下頭,想把腦子裏的想法晃出去。
    操。
    他對虞尋有個屁的了解啊。
    他為什麽要了解他
    他一點都不了解才是應該的吧。
    軍訓第一天沒什麽具體內容,光是換軍訓服,整隊,聽學校領導發言就花了大半天時間。
    大會上滿操場都是新生,各個係按入場時間抽空找地方站,得益於此,法學係兩個班沒挨在一起站。解散後,雲詞趕回寢室洗了個澡,然後提前去嚴躍昨晚說過的飯店報道。
    “報告。”雲詞在包間門口叩了兩下門。
    嚴躍正在看菜單,他身邊坐著上午見過的高平陽,還有幾位他沒見過,應該是法學係的專業老師。
    “來了啊。”嚴躍看向他。
    雲詞很熟練地打招呼,“各位老師好,輔導員好。法學二班雲詞。”
    說完,他站在靠近門口的位置,給自己倒了杯茶“這杯茶,我先幹。”
    “”
    有位老師笑了下“這位同學還挺幽默。”
    嚴躍捏了捏眉心。
    雲詞問“一杯夠嗎。”
    “幹完沒有,”嚴躍出聲製止,說,“幹完就快坐下。”
    嚴躍長了一張很儒雅的臉,戴金絲邊眼鏡,職業所致,他眉心皺紋很深,看起來似乎總是緊緊皺著。
    雲詞坐下後,話題逐漸從他身上轉移,畢竟剛開學,也沒什麽具體可聊的。嚴躍和這些老師多年未見,除了想讓這幫老師多幫忙盯著他,也是想和這些老朋友見見麵。
    飯桌上時不時談論起專業問題
    “這就業啊”
    “訴訟律師,非訴訟律師公司法務”
    “想繼續深造的話,國內讀研,或者海外留學,其實都可以考慮。”
    雲詞吃了會兒就飽了,坐在邊上幫忙轉桌盤。
    他雖然看起來像是不太會跟人打交道的樣子,挺冷的,但做事意外周全,察覺到有誰視線落在某道菜上想下筷子,就隨手幫忙把菜轉過去。
    他一邊轉一邊聽。
    左耳“jd”,右耳“”。
    這些都是暫時離他還很遠的東西。
    嚴躍對他的教育,一直都像他平時帶班一樣,一絲不苟且井井有條。
    他會替他規劃好最佳道路,就像一個導航。
    精準,快速,且絕不會失誤。
    從這飯局的三言兩語裏,他已經看到他那被勾勒好的未來了。
    估計希望他出國去讀哪個聽起來挺厲害的jd法學博士,然後回來進紅圈所工作,最後在工作中發光發熱,就是路過的八十歲老奶奶都會豎起大拇指對他說一句“這孩子真優秀”。
    怎麽說呢,挺完整的人生劇本吧算是。
    雲詞感覺自己此刻好像一位旁觀者,在點評自己接下來的人生。
    嚴躍在詳細了解各項信息後,話題結束間隙,扭頭問他“你怎麽看”
    雲詞說“沒什麽看法,都挺好的。”
    嚴躍“老師們說了這麽多,你就一句都挺好,讓你去掃大街你是不是也覺得挺好。”
    雲詞半開玩笑似的語調“掃大街也行。為環保事業做貢獻。”
    “”
    嚴躍眉心抽動了下。
    他習慣性地說“下回去看你媽,你也這樣說試試。”
    “媽”這個字一出來。
    他和嚴躍之間的氣氛變得古怪。
    雲詞搭在轉盤上的手頓了下,隨後他刻意忽略氣氛,說“我現在剛開學,先學著再說,沒別的意思。”
    他很清楚嚴躍喜歡聽什麽話“先等哥拿下滿績點。”
    嚴躍眉心也鬆下來“上大學,翅膀硬了是吧,跟誰哥。”
    飯局結束後,高平陽他們先回學校。
    走之前,高平陽拍著胸口保證“你放心吧老嚴,這小子在學校要是有什麽違法亂紀風吹草動的我絕對不手軟第一時間通知你。”
    雲詞跟著出去“違法亂紀應該不至於。”
    嚴躍“總之,進大學了,現在自己生活,也會麵對很多事情,自己做事掂量著點。”
    說著,他把手裏一直拎著的袋子遞出去“這個”
    他話還沒說完,雲詞瞥見裏麵是一套法治論。
    “這書我不是有一套了麽。”
    “不是給你的,”嚴躍說,“你帶給虞尋。我作為他的老師,恭喜他進入南大。”
    雲詞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
    他人倚著門框,手腕垂下。
    不說話的時候,身上那股冷清勁兒又泛上來。
    他收回手,一隻手插兜,懶懶地“我手斷了。”
    嚴躍“”
    雲詞剛才言行舉止都很有禮數,唯獨此刻。
    “建議換個手腳健全的人給他送。”
    “反正我不合適。”
    嚴躍平時一個人能鎮壓一整個年級的學生,鎮不住聽見“虞尋”兩個字的雲詞。
    他最後采取最簡單粗暴的方式,扔下一句“你不送,以後都別回家了。”
    雲詞“”
    雲詞在虞尋和有家不能回之間搖擺不定。
    搖擺之間,他決定再垂死掙紮一下。
    “我沒他聯係方式,學校太大,也不在一個班,可能找不著人。”
    這句話不假。
    在西高的時候,雲詞人緣不錯,一直都是班長,好友列表裏有大半個年級的同學,但他沒和虞尋加過好友。
    大概這輩子也不會加上。
    “他朋友不是也挺多的嗎,”雲詞依舊一副這事我不辦的態度,“找個他認識的人給他送。你是西高教導主任,想搖人的話,我們那屆一整個年級的同學你都能搖出來。”
    “還搖人,你哪學來的詞。”
    嚴躍壓根不理會他說什麽“聯係的問題你不用擔心,我已經給他打過電話通知他過來了。”
    說著,他看了眼時間,“這會兒估計快到了。”
    雲詞“爸。”
    他很少這麽嚴肅地叫他,一字一句,“要不我退學吧。”
    嚴躍“”
    五分鍾後,嚴躍坐上回程的車揚長而去。
    雲詞手裏拎著那套書,不得不留在飯館門口等人。
    天色有點暗了,他蹲在飯館門口的花壇上,手指勾著塑料袋。
    他盯著對麵那棵樹,盤算著把袋子掛樹上,虞尋能看見的幾率有多少。
    雖然有點離譜,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或者李言三分鍾內能火速趕到的可能性有多少
    大概為零。
    就在他琢磨的時候,周遭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腳步聲在他跟前停住。
    雲詞略微抬起頭,不出意外地看見那張他一點也不想看見的臉。
    目光無意相撞。
    虞尋沒穿軍訓服,剛洗過澡,或許是高瘦的原因,上衣和那條休閑長褲穿在他身上都有種鬆垮感。這人似乎比高中時候看起來有些不同了,不同的點可能在衣服上。
    高中那會兒大家都穿的校服。西高那件標誌性紅黑色校服整天被嚴查,但凡敢不穿校服,都會被老嚴摁著頭狠狠教育一頓。
    褪去校服後,少年某種如風般生長的青澀感也緩緩褪去。
    他見到雲詞,竟然笑了下,然後一隻手插在兜裏,俯身向他靠近,主動湊到他跟前跟他打了聲招呼“等很久了嗎。”
    單聽這句,好像兩個人是多年不見的好友。
    虞尋對他的態度,和他對虞尋的截然不同。
    他一直覺得虞尋的招數應該叫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簡而言之就是你想讓我滾開,那我偏要惡心惡心你的意思。
    雲詞撇過頭。
    兩人交匯的視線被切斷。
    他硬邦邦地說“路過,沒等。”
    兩人各說各的。
    虞尋伸手,去接袋子“等我那麽久,特意給我送書”
    雲詞嘴角輕扯“垃圾桶撿的。”
    虞尋接著說“是不是太客氣了。”
    雲詞“沒人要,拿來喂狗。”
    虞尋“今天晚上天氣還不錯,一塊兒散步回學校,路上請你喝瓶飲料。”
    雲詞“”
    “你,”雲詞耐心耗盡,鬆開手說,“拿著趕緊滾。”
    “你好像不想看到我。”
    “把好像去了。”
    “應該不想和我散步,也不想喝飲料。”
    “廢話。”
    虞尋緩緩蹲下身,他蹲下去之後,雖然和蹲在花壇上的雲詞之間還有一些高度差距,但這個角度可以讓自己強勢出現在雲詞的視線範圍內。
    他蹲著,語調拖長了說“既然你這麽不情願”
    話才剛說到一半。
    雲詞感覺到手裏忽地一沉。
    虞尋居然又把袋子塞他手裏了。
    “”
    虞尋撕開了他那副看似態度親切的表象,說話時沒有半點不好意思,語調閑散“看你這麽不情願,突然覺得今晚這步有點非散不可了。現在書不在我手上,沒送成,你應該沒辦法就這樣回去交差。”
    “走吧,”他話鋒一轉,站起身,“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