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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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風!
    但很快,雲詞又不能確定虞尋是不是在看他,還是剛好看向的是他的方向。
    因為虞尋的視線在和他視線交匯的那秒,錯開了視線。
    他往後靠了下,和他拉開距離,後背抵著皮質長椅沙發靠背,他斂去所有神情,眼底所有神色被一齊暈在朦朧燈光下。
    隻有銳利的下顎的線條,和他沒忍住攢動了下的喉結看起來異常清晰。
    鋼琴曲緩緩流淌。
    樂手琴藝不佳,中途錯了幾個音節。
    由於驚訝,桌上一時沒人說話,過了會兒,劉聲小心翼翼問出一句“你們,恐同嗎。”
    高中時候禁止戀愛,男女之間早戀都算很稀奇的事兒了,男生和男生談戀愛確實沒碰見過。上大學後,大學專業多,在校生人數也多,偶爾是會因為刻板印象,聽人聊起藝術係男生之間的八卦,但這群直男都沒怎麽在意。
    羅四方第一個代表寢室發言“雖然是很意外,但都當這麽長時間室友了,而且現在社會那麽開放,都不是事兒。”說著,他舊事重提,“我還是那個意思,彭少,如果像你這種富二代願意考慮我我也不是不行”
    彭意遠嫌棄臉“四哥,我對劉聲沒意見,但對你有,我不考慮。”
    羅四方“果然像我這種優秀男人這輩子嫁入豪門是沒指望了。”
    王壯“你倆夠了”
    這位時髦潮男想了想,坦白說“我這個人比較直接,有話我就直說了,是會有點奇怪和尷尬吧。”他話鋒一轉,又說,“但恐同應該算不上,大家都兄弟,兄弟之間怎麽會用這種詞。”
    其他人都表明了態度,就隻剩下兩個人沒發言。
    於是其他人所有的視線,集中落在雲詞和虞尋身上。
    以往踴躍發言,總是積極捧場的虞尋隻握著玻璃水杯低聲說了兩個字“不會”。
    他說的字數太少,也分辨不出語氣。
    甚至都沒什麽表情,神情也看不真切。
    但沒人多想,注意力轉移到雲詞那邊“詞哥你呢,怎麽說,到你了。”
    虞尋捏著杯子的手倏地收緊,指節幾乎泛白,青筋隱現。
    從剛才的視線開始,到現在此刻。
    都讓雲詞有種錯覺。
    他感覺這個人似乎很在意自己的回答,在意他對這件事的態度。甚至像在等待被判刑。
    “我”
    雲詞沒有預設任何自己的觀點,單純以劉聲為重心,說“你別擔心,在宿舍,大家以前怎麽相處,以後還是怎麽相處。”
    這話沒有說自己恐不恐。
    但說得更實際,也很有溫度,劉聲心裏那塊大石頭落了下來。
    劉聲簡單講了下前情過往“我和他是藝術學校培訓那會兒認識的,分得不是很體麵,我那時候因為備考壓力大焦慮,情緒不好,他又和其他人走得很近。”
    他把“被腳踏兩條船”這部分
    省略“總之後來就分了,所有聯係方式都刪了,我一直不想回憶過去,也一直不想再見他。聽說他也在南大,但不在一個係校區不一樣,一直沒遇到過,沒想到比賽碰到了。”
    “怪我,”羅四方說,“賽前其實有參賽隊伍的名單,我沒想到給你們看一眼。”
    劉聲“沒有,我的問題,我也沒說過我的情況。”
    王壯打圓場,催促“能吃飯了嗎你倆這樣推脫下去,菜都涼了。”
    關於恐同這個話題被揭過去。
    所有人很默契地,之後也沒有再提。
    飯後,彭意遠提議大家去隔壁慶祝一下。
    幾人剛出店,走在路上。
    “隔壁哪裏。”王壯邊走邊問,“別說是網吧,最近整天去網吧,過上了我高中時候夢寐以求的生活,但頻率太高,實在不想再去了。”
    彭意遠說“是ktv。”
    “我上次在裏麵充的錢,還沒花完。”
    王壯愣了“你充卡了ktv的卡你也充你一個月生活費多少算了,算我沒問。”
    彭意遠也覺得有點誇張,解釋說“那天不是喝多了麽,也沒人攔著我”
    雲詞走在後麵,虞尋最後一個。
    兩人原本一前一後地走著,等紅燈過馬路的間隙,成了並肩。
    虞尋沒說話,兩個人之間意外地沉默。
    過了會兒,虞尋說了唯一一句“綠燈了。”
    並肩走路不說話很奇怪,有種說不出的刻意感,仿佛兩人心照不宣在回避些什麽一樣,於是雲詞接了一句“剛才雖然平局。”
    他繼續說“但比賽前十分鍾,我拿了三個頭,你拿了兩個。”
    “”
    他真會找話題。
    說完,自己也覺得有點離譜。
    虞尋很適應地接話“嗯,不愧是我強勁的對手。”
    “”
    “總之別帶了,早飯。”雲詞舊事重提,“我和李言約了早上去食堂,真不用。”
    他又想到虞尋是為什麽非得給他帶這個早飯,於是從根源上解釋說,“發燒那件事,不用放在心上。”
    “都同寢室的,沒什麽。”
    “不是我,其他人也會買藥。”
    寒風正好刮過來一陣。
    虞尋沒有說話,他半截下巴被圍巾遮著,呼吸間帶出一片白霧,片刻後,他很低地應了一聲,又突然忍不住似地說“問你個問題。”
    “”
    什麽。
    雲詞等半天,沒等到下一句。
    “沒有,”虞尋把話咽回去,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隨意說,“忽然忘了。”
    傍晚。老地方,老包廂。
    彭意遠以尊貴會員的身份給這家店打電話問有沒有位置,得到肯定答複後,對方按照他先前充值的套餐,他們人都還沒到,
    店家就往包間裏疊了好幾箱啤酒。
    “”
    有點氣派,”羅四方一踏進去忍不住說,“這就是充值的世界嗎。”
    王壯上去就點了十首歌,拿著麥“我得趕在聲哥唱歌之前唱,不然他一開嗓,我容易自卑。”
    雲詞手機一直在震“我出去一趟,接個電話。”
    他推開門出去,走到走廊最盡頭,離安全通道比較近的位置。
    確保接起電話後,電話另一頭聽不見這裏嘈雜的背景音“喂,爸。”
    電話對麵,嚴躍聲音很嚴肅“你真參加了那個什麽遊戲比賽”
    嚴躍說的話在他意料之中。
    “隨便報了個名,”雲詞說,“湊個人數。”
    嚴躍“你現在時間自由,沒人管了,也不能荒廢自己時間。”
    嚴躍“我見過太多學生,原本入學成績都不錯的,結果呢,藏手機,上課打遊戲,回家也不好好寫作業”
    遊戲這兩個字戳嚴躍肺管子上了。
    家長對“遊戲”這種東西本來就敏感,更何況他爸還是教導主任,對遊戲的敏感程度比一般家長強得多,可以說是積怨已久,畢竟每天在學校收手機,放學抓那群去黑網吧的學生。
    雲詞難得有點煩躁,說“沒那麽嚴重,說了是去湊數。遊戲和成績沒什麽太大關係。”
    嚴躍說了很多話,雲詞左耳進右耳出,最後掛電話前一句是“我等著看你期末考多少分。”
    通話中斷。
    雲詞沒有直接回包廂,他倚著牆,在消防通道旁站了會兒。
    低下頭刷手機,翻了下李言的留言。
    李言媽的
    李言你這麽早進去幹什麽早知道我們也晚點入場,給你在外麵搞個進場儀式了。
    李言虞尋進場的姿勢確實有點帥了。
    發完,他自覺失言,又補充當然最帥的還是我表舅,早早入場,隱姓埋名,帥得很低調。
    李言但我們還是要精益求精,這波是我們失策,下次絕對不能讓他們出風頭。
    雲詞想到白天兩撥人的陣仗,低聲“操”了一聲。
    剛和嚴躍打完電話後的煩躁消散了些。
    他打完電話回到包廂,發現包廂裏的景象已經和他出去的時候不同了,分成兩撥人,唱歌的和喝酒的。
    喝酒主力有兩位,一位劉聲,另一位是今天進場有點帥的虞姓男子。
    雲詞拍了下羅四方“他們怎麽喝上了”
    羅四方在邊上給唱歌的人拍手,停下說“聲哥回憶悲情往事,心裏難受。”
    雲詞揚了揚下巴“另一個”
    羅四方“哦,虞哥宣稱比賽前十分鍾,他拿了兩個頭,你拿了三個,心裏也難受,所以過去陪了一個。”
    “”
    神經病。
    羅四方擔憂“你不會也要
    過去陪一個,比一下你倆誰更能喝吧”
    雲詞表示“我沒病。”
    雲詞在邊上坐下,夾在兩組中間,當唯一一個中立派。
    後半場,唱歌組的唱不動了,喝酒組的也喝不動了。
    劉聲奄奄一息說“虞哥,我喝不過你,你們死對頭的威力,比什麽前男友的關係大多了嗝。”
    其他人急忙上前遞垃圾桶。
    相比劉聲,虞尋顯得很安靜,看起來不像喝多了。
    但雲詞知道,這人酒量不怎麽樣。
    羅四方扛起劉聲,仍不放過能改善寢室和諧的任何機會“我們幾個把聲哥扛回去,虞哥交給你負責了。”
    被點名的雲詞“”
    “換人。”
    “不換,”羅四方說,“非要問理由的話就是你上回扛過,你比較熟。”
    扛個人而已,有什麽熟不熟的。
    但看這幾個人緊緊抱著劉聲的胳膊和腿,一副死活不肯撒手的樣子,雲詞沒什麽機會跟他們搶人。
    最後仿佛情景再現似的,在滿地酒瓶的包廂裏,燈光昏暗,五光十色的,虞尋坐著,他筆直站在他麵前,衝他喊“自己能起來嗎。”
    虞尋這回的狀態比上回好。
    具體表現為聽得懂話,還能站。
    隻是走兩步之後,就站得不太穩了。
    雲詞拽過他一隻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說了不能喝別喝。”
    “又菜又愛喝。”
    “有本事自己走回學校。”
    雲詞嘲諷了一波之後,兩人走到他剛才接電話的地方。
    虞尋半醉著,還記得自己有事沒做“電話。”
    雲詞沒聽清“什麽。”
    “打電話,”虞尋說,“我手機。”
    雲詞猜測估計是給他姑姑打電話“我哪知道你手機在哪。”
    虞尋又說“衣服。”
    “你不能自己拿”
    但雲詞說完這句,喝醉的那位就沒聲了。
    喝多了選擇性耳聾是吧。
    雲詞用空著的那隻手去摸他衣服口袋,長風衣口袋有點硬,他摸到邊緣,探進去,把手機掏出來給他。
    然後雲詞又不小心看到那個熟悉的解鎖密碼“”
    他想說你能不能換個密碼,但想到虞尋不知道他知道,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快打。打完走人。”
    虞尋今天的醉酒表現集中在眼睛上,眼神不太好,找半天沒找著聯係人。
    “找不到”
    雲詞湊過去一看,發現這人壓根還沒點開通訊錄列表“”
    “你,”他被哽了下,“記得手機號嗎。”
    虞尋表示記得,並直接把手機塞他手裏了“記得,你撥。”
    雲詞接過他的手機,隻是接過的瞬間不知道按到什麽快捷操作設置,把後台未關
    閉的應用調了出來,他一邊要扶著人,單手操作,想切回撥號界麵。
    這麽一通操作下來,很容易誤觸,他指腹擦過屏幕邊緣,居然意外點進了手機相冊裏。
    “操。”
    他有點煩了,正想退出去。
    隻是退出去之前,目光觸及到某個獨立相冊,相冊封麵是一張熟悉的照片。
    紅色毛衣。過年。他抱著親戚家孩子。
    是他發在朋友圈的照片。
    不該隨意動別人手機的,但他還是不受控製地點了進去。
    相冊裏全都是他。
    十幾張照片,最新保存的是加上微信好友後,他朋友圈裏的所有照片,再往上翻,居然還有高中時候的他。
    有高二評選時候貼在宣傳欄裏的照片,基本上都是一些學校官方當初拉他比賽,讓他拍過的照片。有些登過電子校報。
    好幾張照片他自己都不記得什麽時候拍的了。
    但這些照片都被人用手機拍了下來,認認真真地存在相冊裏。一直到現在。
    最頂上,自定義的相冊名是喜歡的人。
    不是討厭,不是憎惡。
    用的詞是喜歡。
    因為這個明確的兩個字,他再難找到任何推脫的借口。
    雲詞拿著手機的手徹底僵住。
    和虞尋合宿後,所有讓他懷疑過的瞬間在此刻全部重新冒了出來。黑色頭像,網名,遊戲賬號,手機密碼,見義勇為,早飯一個接一個。
    還有今天傍晚,下意識看他的視線,沒問出口的問題。
    緊接著冒出來的,是上次包廂裏的那段對話。
    有沒有喜歡的人
    有。
    最後是三個字。
    不能說。
    他這回不隻是人麻了,他感覺似乎有細微的電流從手指指尖一路往上躥,最後匯聚在大腦裏炸開。
    消防通道的門半敞著,外麵的風不斷吹進來。
    寒風吹得人清醒很多,雲詞感覺到搭在他肩上的手忽然變得沉了,他意識到什麽,側過頭,果然對上虞尋恢複清明的、慌亂晦暗的眼神。
    雲詞移開眼,幾乎失去組織語言的能力。
    他內心手足無措地沉默了很長時間。
    “你喜歡的人,”雲詞拿著手機,打破漫長的沉默,不知道該怎麽接著說下去,“是我”
    虞尋開始後悔今天晚上為什麽要喝那些酒。
    想藏的。
    但是喜歡一個人,怎麽可能藏得住。
    就算最近刻意回避,再如何不想被他發現異常,以敵對的身份藏住了一切也還是會從所有遮不住的縫隙裏逃出來。
    身後的風把他吹清醒了很多,虞尋的視線不知該不該落在他身上,像今天吃飯的時候一樣,渴求想知道他的反應,又害怕知道。
    最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