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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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風!
    雲詞耳邊聽到一陣很輕地嗡鳴。
    樓道裏,隔壁屋開著門,正在炒菜。
    鍋碗瓢盆的聲音不斷,煙火氣從門縫間溢出來。
    他卻渾然不覺。
    整個人好像從這個世界抽離了,再回來的時候,某個地方缺了一塊。
    他寧願自己是沒聽懂,固執地又問了一遍“什麽意思。”
    “就到這裏,”他重複,“是什麽意思。”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虞尋的聲音再響起的時候,剛才那份陌生的冷淡已經消失不見,他的聲音恢複成原來那樣,略帶散漫地說“分手的意思,很難懂嗎。”
    “”
    雲詞一時間說不出任何話來。
    原來剛才那份冷淡並不是最陌生的,現在才是。
    明明還是平時的語調。
    明明就連平仄都和平時沒有不同。
    但是一切都變了。
    雲詞喉結動了下“我爸找過你了。”
    虞尋聽起來輕描淡寫地說“找我聊了會兒。”
    雲詞“他說了什麽。”
    “沒說什麽,”虞尋說,“就是讓我想清楚。”
    過了片刻,他又說“他說得對。我跟你太年輕,不知道要麵對的是什麽,這樣在一起太累了。”
    雲詞試圖堵住他的話“我不怕。”
    他聲音變得很啞,很艱難地才發出聲音“跟你在一起,我不覺得累。”
    “”
    能不能。不分手。
    但這句話,雲詞遲遲發不聲音了。
    隔著網絡,看不見對麵的人,他無從得知虞尋此刻的神情和狀態,隻能憑借聲音去猜測。
    虞尋歎了一聲,有些疲倦地說“是我覺得累。”
    雲詞設想過很多種情況。
    嚴躍再怎麽反對,再怎麽要求他回到“正軌”,他都無所謂,他可以不聽嚴躍的話,也可以慢慢做嚴躍的思想工作。
    他唯獨沒想過,虞尋要是不想繼續該怎麽辦。
    嚴躍有句話說得沒錯,這條路很難走。
    如果虞尋不想走了,他沒有任何立場非要拉著他和自己一起走。
    雲詞像是沒聽見一樣,忽然說“你不是說下學期一起搬出去住。”
    “我找了房子,離學校幾百米。”
    “下學期就可以搬。”
    他開始胡亂地,沒頭緒地說話“等明年一起過年的時候,還能放煙花。”
    “”
    這些都是曾經,他和虞尋約定過要一起做的事。
    虞尋打斷他“我說我累了。”
    虞尋上午從西高教學樓出去之後,沒有走遠。現在正在網吧門口。
    黑網吧還是高中時候的樣子,除了學校,這裏是他待過最久的地方。
    網吧外麵亂糟糟地堆著雜貨箱,他倚著牆,背對著山一樣的雜貨堆,推開窗,打開了一道窗戶縫。
    但還是覺得窒息。
    他咬著牙,無聲地喘息。
    腦海裏嚴躍那句“求你別毀了他”不斷盤旋,他靠著這句話強行把所有情緒壓下去。
    再出聲的時候,聲音重新帶上偽裝,他裝作隨意地說“你爸要是整天這麽來找我,也挺煩的。”
    他說完這句之後,對麵,雲詞沒了聲音。
    虞尋每多說一個字,心髒就被人掐緊一分“我們分手吧。”
    原來痛到極致,是會麻木的。
    說完後,他想。
    電話對麵的這個人,明明是他放在心裏了很多年,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人。
    黑網吧裏,這個點沒什麽人。
    他打完電話後,推開門走進去,從口袋裏摸出一張五塊錢,對老板說“兩個小時。”
    網吧老板“物價漲了,現在五塊錢隻能上一小時了。”老板叼著煙抬起頭,看見一張熟悉且過分漂亮的臉。
    雖然漂亮這個詞用在男生身上不太合適。
    少年比之前長得更加硬挺,身板寬闊不少,隻是眼神很黯,強烈情緒籠罩著他。
    “不過看在你是老顧客,”網吧老板說,“給你個優惠。老位置,五號機。”
    五號機,在最角落。
    他以前的位置。
    虞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走進來,可能是實在需要一個地方緩一下。
    他開了機,對著屏幕看了會兒。
    實在不知道幹什麽,也沒有任何玩遊戲的心思。
    他低下頭,去看手機。
    他消失兩天,找他的人很多。
    高平陽家裏有事有什麽需要幫忙的跟老師說。
    羅四方太離譜了我們寢室又被扣分了
    羅四方而且那麽大的暴雨,大爺居然穿著雨衣逮人
    學姐魚吃吃最近學會握手啦,它真的好聰明。不過它最喜歡的玩具,還是當初你們送它來的時候的那個。
    甚至還有話劇社學長公主,公主在嗎,我們真的缺一位公主。
    流子發的消息最多。
    日常吐槽,罵髒話,不想上班,不想上課,並同時無差別攻擊任何人。
    虞尋本來想直接劃過,隻是他目光觸及到中間某一條,又停留住了。
    流子發的一堆消息裏,夾雜了一張照片。
    是他和雲詞的合照。
    隨手抓拍的,在篝火旁。海邊的火光映照在所有人臉上,不知道聊到了什麽,所有人都在笑。海邊風大,每個人都被吹得很淩亂。
    雲詞坐在他身邊,扛住了胡亂吹過來的風,碎發遮住冷清的眉眼,兩人的視線都落在對方身上,好像無時無刻不在注視著彼此一樣。
    那天生日
    。
    他喜歡的人,他的朋友,所有人都在。
    木瓜黃提醒您藏風第一時間在更新,記住
    許生日願望的時候,還以為這一天會是永遠。
    虞尋對著這張照片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屏幕到時間,自動熄了屏。
    網吧老板拿著桶泡麵過來,又搞了一波老顧客免費贈泡麵活動“你們怎麽最近一個個的都回來看望我,還分成兩撥,下次幹脆跟你那個老同學一塊兒來算了。”
    網吧老板追憶往昔“看你倆打比賽還挺有意思,我這網吧,很久沒有像你們那屆那時候那麽熱鬧過了。”
    “”
    虞尋搭在鼠標上的手,骨節泛著白。
    半晌,他說“不會一起來了。”
    網吧裏雜音太多,網吧老板一時間沒聽清“什麽”
    虞尋視線投向五號機對麵。
    當初雲詞出現過的位置。
    在這家黑網吧裏,他們單挑過,也帶著兩個班占滿整家網吧比拚過。
    “我跟他,”虞尋強撐著的所有情緒終於斷開,“不會再一起來了。”
    虞尋回學校前,一直在等楊威出現。
    這人其實沒什麽膽子。寫舉報信之後,也隻敢自己躲起來,不敢直接見他。
    他給楊威打了好幾通電話,到傍晚,楊威終於接了“來向姑父認錯”
    虞尋沒什麽表情“嗯,找你認個錯。”
    楊威以為他是真老實了,加上他現在身上沒什麽錢,急需找人弄點錢“行,你身上有多少錢帶點錢過來。”
    他躺在床上,心情不錯“指不定我一高興,就放過你那個小男朋友。”
    “老師這個職業多好啊,我下次就不寫信了,寫信麻煩,我直接去他們學校,我讓他們全學校都知道他爸是怎麽教學生的。”
    “”
    “所以你在哪兒,”虞尋聲音很平靜,“我來送錢。”
    楊威報了一串地址。
    在他家附近,一家最便宜的旅店。
    虞尋“我過半小時就到。”
    事實證明,楊威第一次看輕這個虞瑩帶在身邊的拖油瓶了。他根本不了解虞尋的性格,也不知道這個人瘋起來能不要命。
    虞尋沒有帶著錢過來,他進門後,照著楊威的臉狠狠砸了一拳。
    然後揪著這人的衣領,又是一拳。
    一下,又一下。
    幾乎是往死裏打。
    楊威“操你敢打我”
    他說話的時候吐出一口血沫,慌亂地隨手拿起什麽東西,往他身上紮,“我要報警,我要去他們學校我”
    楊威話沒能說完,又被虞尋一拳砸得沒聲了。
    虞尋感覺自己手下的根本不是一個人,隻是一團皮和肉組成的東西,他把楊威打下去之後,又毫不留情地拽著他的衣領把他又拎了起來“你報警吧,報警把我抓起來,但警察抓我之前,你先死。”
    他的手
    掐在楊威喉嚨上,五指不斷收緊“雖然我這條命換你的有點虧了。”
    虞尋眼睛深深地看著他,“但無所謂,我不怕死,就看你怕不怕了。”
    那一刻,楊威毫不懷疑,他是真的做得出這事。
    一個中考結束就敢把虞瑩從他身邊帶走的人,一個高中就能讓他這兩年都在外麵避難,遲遲不敢回來的人。
    虞尋沒有任何別的辦法,他隻能賭楊威會認慫,以後就算還想幹什麽惡心事,也隻能針對他“還有,他不是我男朋友了。”
    他像是很無所謂“我跟他現在沒有任何關係。”
    “你就算去學校鬧,也沒什麽用。”
    “你和虞瑩一樣,”楊威一時間也分辨不出他到底對那個男生是什麽想法了,能說分手就分手,他被掐得整張臉發紫,艱難地說,“你們姓虞的都是瘋子,都是神經病。”
    虞尋居然笑了下“對,我是瘋子。”
    他低下頭,逼近他說“所以別惹瘋子,懂麽。”
    從旅店出去,虞尋在附近的街道逗留了會兒。
    他拐進一家便利店。
    便利店貨架上,擺了一排雜貨,他從裏麵挑了一盒煙。
    高中的時候,流子試圖抽煙,被他摁住“操,你掐我煙幹什麽”
    那會兒兩人還在燒烤攤上。
    虞尋掐完煙,說“傻逼麽,抽這玩意兒。”
    流子叛逆期,覺得抽這玩意兒帥,被虞尋這麽一罵,逼沒裝成,對抽煙的興趣也散了。而且這玩意兒說實話,抽著還有點衝。
    虞尋離開便利店,隨便找了個地方,麻木地看著路邊來來往往的人群。半晌,他從煙盒裏抽出一根,點上,遞到嘴邊。
    他把第一口煙咽了下去。
    強烈的煙草味瘋狂鑽進四肢百骸。
    他抽完一根,又接了一根,然後等煙草味散去。
    在等待的間隙,微信彈出新消息。
    是他的置頂。
    白色頭像。
    什麽時候回宿舍。
    這幾個字,虞尋看了好幾遍。
    他最後沒回,去私聊了高平陽老師,我打算換寢室。
    高平陽收到消息的時候,敏銳地覺得這句話哪兒不對,這兩個人從開學的時候就鬧著要換寢,照理來說他該習慣了。
    過了會兒,他反應過來,哪兒都不太對。
    之前都是雲詞鬧著要換。
    這是虞尋第一次說換寢。
    他用的詞不是“想”,是“打算”。
    “怎麽了,”高平陽按照和虞尋約定好的時間,準時進導員辦公室,“你倆關係最近不是不錯麽,雲詞還幫你請假來著,怎麽好端端的又要換寢室,你倆這關係可真是比天氣變得都”
    高平陽開玩笑的語氣,在見到虞尋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虞尋額頭上不知道哪兒來的傷,整個人被某種難言
    的情緒緊緊裹住,他站在那裏,明明站得筆直,高平陽卻有種錯覺,他好像快站不住了。
    虞尋又說了一遍“我打算換寢室。”
    “今天晚上就換走。”
    “換不走的話,我休學。”
    高平陽有些手足無措,他聽出虞尋不是這話在開玩笑“我知道你打算換寢你你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虞尋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是另一個人在說話“沒什麽事,就是想換。”
    高平陽還想再說點什麽。
    虞尋已經支撐不住了。
    他說不出再多一個字,喉結很艱難地動了下,透出幾分哀求“我想換走,老師。”
    同樣的辦公室。
    開學初,他們寢室用變壓器,被喊過來通報批評的地方。
    那天雲詞推開辦公室門走進來,高平陽就是在這裏說的一句“正好住你們寢”。
    那天他以為,命運可能真的眷顧了一下他。
    高平陽久久沒有說話,再開口的時候,答應了“好。”
    他翻開記錄冊,找有沒有空的位置,翻了幾頁停下說“七號樓,五樓有個寢室,空了一個床位,寢室其他人分別是”
    “就這間吧,”虞尋打斷他,沒有興趣聽同寢的人都有誰,也不在意,“我現在回去收拾東西。”
    608寢室。
    寢室裏狀態和平時沒有什麽不一樣。
    虞尋上樓,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寢室裏傳出熟悉的動靜。
    羅四方在打遊戲,罵罵咧咧“開掛吧這個人,舉報了。”
    王壯躺在床上,閉著眼瞎附和“就是,以我們寢室長高超的遊戲技巧,怎麽可能被人一槍爆頭。”
    彭意遠最近新找到一個氪金遊戲,每天都在充值的路上。
    劉聲偶爾撥幾下琴,陷入創作瓶頸。
    這些聲音裏,沒有雲詞的。
    虞尋腦海裏剛冒出一句“他不在寢室”,下一秒,他抬眼,看見站在樓梯口轉角的身影。
    雲詞不記得自己在這站了多久。
    可能已經半天了。
    虞尋沒回消息,他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又怕他不回來了。他沒有任何辦法,隻能在這等。等他出現。
    隻是見到麵的一瞬間,雲詞突然不知道說什麽了。
    少年逆著樓道燈光,身形挺闊,個子很高,眉眼也跟著暗下來,輪廓被陰影照得很深,眼底的鋒芒仿佛也跟著熄滅了。
    再沒有往常的戲謔和每次看向他的時候都閃著光一樣的眼神。
    雲詞下意識,在他走近後,抬手想去碰他臉上那道已經結痂的傷口。
    虞尋卻側過臉,避開了他的手。
    一道無形的溝壑橫在兩人麵前。
    雲詞的手停在窒息的空氣裏。
    “你的傷。”雲詞還是忍不住說。
    虞尋避
    開後,往後退了一步“不小心劃的。”
    雲詞等了等,才發現他說完這句後,就沒打算再多說什麽了。
    於是雲詞又問“發的消息,沒看見麽。”
    “看見了,”虞尋說,“沒回。”
    “”
    雲詞想問為什麽。
    但這三個字梗著,他其實知道答案。
    虞尋把答案攤開,赤裸裸擺在他麵前“我們分手了。”
    “所以,最好還是別再聯係。”
    和電話裏說的那次分手不同,這一次虞尋就站在他麵前,
    雲詞視線下移。
    虞尋衣領裏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戴。
    虞尋注意到他的視線,跟著垂眼,掃過自己衣領,然後很隨意地說“摘了,不過還沒扔,你要的話,改天還你。”
    “”
    雲詞緊緊鎖住虞尋的眼睛,試圖從他眼底看到一絲不舍。但虞尋眼裏什麽都沒有。
    話已至此,他還是近乎卑微地開口“能不能不分手。”
    雲詞該是最驕傲的那個,那個帶著全班男生來他們班級,揚著下巴下戰書的少年。
    現在卻因為他,拋開了所有尊嚴。
    他整個人像快被折斷了一樣,向來冷清的眼眶泛著紅,每句話都說得異常艱難“你說過,退不了貨。”
    反悔的機會還有嗎。
    沒了,這輩子都退不了貨了。
    這種曾經說過的話,不該拿出來說。
    但雲詞控製不住,還是說了無意義的話。
    虞尋手指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僵硬地緊握,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但他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半晌,他看著雲詞說“是我反悔了。”
    “你說得對,”虞尋繼續淩遲著自己,自虐般地,恨不得把自己千刀萬剮,“也許我對你的喜歡,隻是一場錯覺。”
    “隻是因為我們這幾年都太關注對方。”
    你就該一直一直討厭我。
    “比起戀人。”
    “還是敵人的位置更適合你我。”
    像以前一樣。
    一直一直。
    討厭下去。
    同寢是個意外,喝醉是個意外,手機相冊也是個意外。
    意外不該發生。
    他該藏一輩子。
    他本來就不該伸手去抓那陣風。
    虞尋說完後,感覺到心底呼嘯著的某個部分漸漸地平息下來。
    風止住了。請牢記收藏,網址 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