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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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曾照小重山!
    頭先來的那幫畢竟還是人多勢眾,見雙方居然打成了平手,也很是吃驚。皆手執大刀上前協助攻擊那黑衣人。那黑衣人縱使武功極高,帶來用的人卻不如這些大漢,略微退了幾步,一躍上了枝椏。
    方才那屋中人也立刻執劍刺來,勢要將此人真正拿下。又與他打在了一起,但再如此一打,漸漸地分出了高下,後來的黑衣人武功造詣似乎還是更高些,將屋中人逼下了樹。不過畢竟雙拳難敵四掌,在眾人的夾攻之下還是難以取勝。
    謝昭寧看這情景,這些人她雖都不知道是誰,可畢竟那後來之人,至少還是在與這幫人對打的,她便並不能袖手旁觀,倘若那後來之人真的輸了呢她們這些人豈不是也極危險
    想到這裏,看到表姐們都好生躲在廂房裏,她咬咬牙,再度提起弓箭來,瞄準了地上的火油,拉弓射箭,一氣嗬成,火油如此易燃,被射中後院中頓時燃起汪洋般的大火。不少大漢因此被火撩傷,一時間難以再上前輔助那屋中人。
    屋中人也並未料到這小姑娘竟會在此時貿然出手,被迅猛躥起的大火逼得一躍至樹梢,隔著細密的雨絲,終於朝著謝昭寧看了過來。
    謝昭寧立在瞭望台上,手中還舉著弓箭,身形窈窕,但也蒙著麵看不清真容,並不怕此人記住自己的模樣,日後伺機報複。
    但是她亦看到了他的眼神,雨霧重重,他眉深目重,眼神中仿佛藏著萬年的玄冰。
    他這一眼才仿佛是真正看入眼中的。緊接著他又看了看天。
    天色依稀,已經透出濃濃的深藍來,天際已有寒星閃爍了,離黎明已是不會太遠。
    他似乎知道不能再戀戰,進而飛身至那幾箱所謂絲綢麵前,提劍而下,竟是一劍將木箱劈開,頓時木箱中的屍首滾滾而下,落入汪洋火海之中。隻是因此火苗高高揚起,竟將他蒙麵的頭巾引燃。那黑衣人見此情景似乎皺眉,立刻想上前攔住此人之舉,可畢竟火海滔滔,他也不能冒險上前。
    謝昭寧站得高,因此將此景全部收入眼底。畢竟是在西平府見過些屍首的,何況他們都是一劍貫喉,她倒也不怕,隻是她卻隱約看到,這幾具屍首有些奇怪,後頸似乎有塊形狀奇特的刺青,模樣似月非月,似星非星。但是很快他們就被大火吞沒,什麽都看不清了。
    方才領頭的大漢立刻上前拱手道“郎君,增援之人應馬上就到了”
    此人卻淡淡道“不必戀戰了,走吧”
    眾位大漢訓練有素,聽了吩咐立刻聚集起來,破開院門而出。
    那屋中人因火苗撩了麵巾,轉身撤離之時,卻是抬頭將麵巾扯下。隔著重重的雨霧,細密的雨絲,黑夜中其實並不能將他的臉看清,何況他僅僅露了個半個側顏。隻模糊地看得一個如同山水畫般俊美的男子,眉如墨膚色白,鼻梁仿若玉雕而成,印著如同寒星般的眼眸。在這漆黑的雨夜裏,明明很是疏淡,卻一眼就如同水墨一樣浸潤到心肺中。
    隻有這樣的驚鴻一瞥,卻叫謝昭寧腦
    中空白,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她曆經兩世,因也是見過了各種世事變遷,即便是再怎麽驚妄之事,她也能保持鎮定,可是當她看到了此人的模樣,她還是沒能控製住心中的震驚。
    畢竟此人是她當年真正刻骨入髓之人,是她癡纏了半生之人。這樣的五官,她曾一遍遍的描到心裏去,一遍遍地在夢中繪刻。
    此人竟然竟然是趙瑾
    可這如何可能以前的趙瑾明明是個和風霽月的郎君,他會給廟宇捐錢,會救濟貧苦百姓,旁人都說他是慈悲為懷。可方才眼前的他,卻殺人如麻,甚至極可能是滅了通判家滿門的凶手,還差點將她們都殺了,這是她所熟知的趙瑾嗎
    當年的她一直以為,趙瑾是因為她的折磨,後來他才變成了這般。或許她的以為一直都是錯的,趙瑾從來都根本不是她想的那個樣子,他從來都是個真正心黑手毒之人,所以他才能成為攝政王,所以他才能將她囚禁在禁庭十年,不讓任何人來見她。唯有他得以出入禁庭,探望她這個曾經的嫂嫂,並以折辱她為樂。
    甚至在他大婚的當晚,他也不是去他的洞房花燭,而是到了禁庭看她。他身著正紅色的全套的冠服,端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抬手支頤,垂眸掩蓋著他那雙冷淡的眼眸,看著她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用冷水洗衣。他叫人抬了兩座高高的燈架來,燈架上點滿了紅色的蠟燭,將整個大殿照得煌煌熠熠,照著她跪在地上的身影。
    她知道他在看他,知道他是這般以折辱她為樂。她恨得他欲死,可又總覺得,他變成這樣是與自己有關的,因此又帶著更隱秘的自責,這樣滔天的情緒快要將她淹沒。
    再有一次,他突然闖入了禁庭中。門口的侍衛都守著,他身上的玄紫翟衣有些淩亂,見她在門口,突然一把扯過她的手腕,將她壓在了床上她聞到了他身上濃重的酒氣,又是驚嚇又是恐懼,此時的她對他已全然沒有了愛,如此這般又反抗不得,他的呼吸撲在她的脖頸,熾熱得讓她心慌,正急得絕望。他仿佛自己又清醒了過來,猛地將自己甩開,眼神驟然的清明中,仿佛帶著十分的不可置信,又跌撞地出了門。
    大概是她為數不多看到他情緒的外露。
    往後很久,他都沒有來折磨過她。
    謝昭寧從那樣恍惚又糜爛的回憶中清醒過來,望著趙瑾的背影,他幾躍之下,就消失在了這個易守難攻的薑家田莊中,天色漸白,在細密涼薄的雨絲中,背影如同水墨在山水間化去,難怪她既覺得熟悉,卻又覺得陌生,她認識的那個趙瑾一貫著白衣。
    她初次見到趙瑾,便是在西平府的時候,她在街上縱馬失控,差點撞上小販的攤子,一馬兩命,是他躍身而起將馬匹攔下,宛如一道白刃,劈開西平府泛黃的風沙,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溫潤又冷淡的郎君,這麽一眼便躍入了她的心中。縱然後來發現,趙瑾並不如自己想的那般慈悲為懷,她也並不曾不喜歡他,而是覺得他的改變是因自己所致,所以格外痛心。
    所以,她並不曾真正的看清楚
    這個人是麽,難怪曾經的趙瑾不喜歡她,對她厭惡,想來在他的眼中,她是何等的蠢笨。
    謝昭寧想到這裏,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天際終於泛起了魚肚白,大火的燃燒漸漸平息下來,謝昭寧也下了瞭望台。此時那黑衣人才上前查看屍首,不過那屍首已經焦黑,看不出什麽線索了,他輕輕地嘖了聲,轉身便想一躍離開,謝昭寧卻在他背後冷冷地道“顧世子爺,您不解釋一下嗎”
    黑衣人一愣,聲音沉悶道“你在叫何人”
    這聲音仿佛並不相熟,沒想到,顧思鶴竟還有這等變幻聲音的本事,謝昭寧知道他在歪門邪道上甚是多才多藝,這也是的確沒想到的。
    謝昭寧卻上前一步,這個角度被一叢樹擋住,廂房中人並不能看到她們的動靜,她才冷笑道“世子爺,一開始,這便是您的一場陰謀吧我雖不知您為何會出現在三聖寺的門口,但是料想來,您即便再無聊,也不會真的出門到這三聖寺之外,隻是為了訛人錢財。我想,您真正想要的,是那沈誌身上的那塊玉佩吧”
    黑衣人這時候轉過身了,靜靜地看著謝昭寧,謝昭寧在女子中隻能算是中等的個子,可黑衣人卻足比她高了一個頭,如此居高臨下,甚至有些威懾力。
    而他終於換了個聲音,便是謝昭寧熟悉的那個聲音了“你倒是果然不笨。可你是如何猜到我的身份的”
    謝昭寧就笑了,倘若沒有前世的經曆,她知道他是那個能平定西夏,滅十族的狠人,隻憑著對顧世子爺簡單的認知,以為他真的是個不著邊際的公子哥,當然是猜不到的。但是正是因她知道,並且又看到了趙瑾,她才能最後確認下來。
    趙瑾亦是武功極高的,他當日救她,能單手勒馬,還能飛身將那被撞飛之人接住。並且日後,趙瑾亦是帶兵輔佐新皇登基,方才他與趙瑾打得難舍難分,自然兩人是不分伯仲的。當然了,還有其他的原因。
    她繼續道“我這一路,都察覺有人跟著,但是卻並不知道是誰。後來換了條曲徑道路,才將這些人甩脫。一開始我猜測,這人便是世子爺您。”
    顧思鶴輕輕地嗯了聲“為什麽是一開始”
    謝昭寧又笑了“非常簡單,倘若真的是顧世子爺,您這般武功,想要跟蹤我們易如反掌,應該不會被我輕易甩脫吧所以後來我覺得,這些跟蹤我們的人另有旁人。我便又想到了,臨走前,世子爺叫我將玉佩收走,這倒是奇怪了,世子爺您設計想要那塊玉佩,如何會讓我收走呢可見您想要的並不是那塊玉佩,而是背後之人,我說得可是如此”
    顧思鶴因蒙麵隻露出一雙鳳眸,看著她的眼眸映著些許微亮,頷首道“也的確如此,這些人後來還是跟著你們到了田莊外,不過已經被我拿下了。”
    他說得這般雲淡風輕,謝昭寧心口卻湧起一陣陣的怒氣,她最不喜被人利用,當日三聖寺之外交談,還以為顧思鶴當真是好人,待她也極真誠,現在才知道都是他的套路,都是騙她的。他這個人為達他的目的,
    算計她,利用她,根本不考慮方式和手段
    那些他要引來之人,恐怕也不是什麽良善之輩
    想看聞檀的明月曾照小重山嗎請記住的域名
    謝昭寧深吸一口氣,但那些要被他引來之人都罷了,畢竟她也並未與這些人照麵。她還有最後一個疑問,她問到“那這些投宿之人,與世子是否有關”
    其實她並沒有直接證據,但這卻是她的直覺。她不相信世上之事如此巧合,更不相信如此巧合之事發生在趙瑾或者顧思鶴身上。
    顧思鶴頓時沉默了。
    謝昭寧卻從他這番良久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她冷笑屈身道“如此,我們竟都是顧世子爺棋盤中的棋子了,既然是棋子,到了棋子利用價值都沒有的時候,總還是要被告知為什麽,顧世子爺能否告知一二。你究竟有何目的,那些人又是什麽人,那玉佩又是何物,世子爺為何要這般設計”
    謝昭寧知道顧思鶴未必會告訴她,但是她就是想問一問,既然被人利用了,並且還差點喪命於此,她便想知道個清楚。還有趙瑾,他為何會出現於此,他當真是滅了通判滿門的凶手嗎她記得前世這樁案子也是懸案,不過因這沈通判家,從上到下皆不是什麽好人,被滅了全族,反倒是使民眾拍手稱快,官府倒也追查,可後來卻不了了之了。
    何況她還記得,沈通判家被滅門一事,是顧家由盛轉衰的一個標誌,沈通判被滅門之後,顧家開始了最後的輝煌,但緊接著,顧家便出了私通外敵的事,緊接著,一連串的告發,無數的罪名,貪墨、縱凶、包庇、謀私,如同烙印一樣永遠也洗不去,背負在了沒落的顧家身上。
    顧思鶴仿佛想了很久,他正待解釋,門外卻傳來了喧鬧的動靜,似乎是有人到了。
    顧思鶴便道“我得走了,其中緣由下次再與你說吧。關於我的事,還望謝娘子保守秘密。”
    他突然欺身而近,謝昭寧還未反應過來,隻覺他修長的手掠過自己的頭頂,他的衣袖間傳來一股如薄荷般冰涼幽幽的味道,轉眼之間,她頭上戴著的一根赤金嵌明珠的佛手簪子,已經穩穩落在了他的手上。
    顧思鶴道“以此簪為信物,謝娘子若往外說了,這簪子我便有處置了。”
    謝昭寧伸手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鬢發,一時間氣自己竟沒有反應過來,一時間又被他的態度氣得不行。她雖能騎射,手腳上的反應自然也不慢,可哪裏能與這些人比
    好他個顧思鶴他當真如他侄兒所說,久居上位,又聰明至極,根本不在意旁人的想法。他分明利用了她,竟還要搶她的東西來威脅她哪有他這般的人
    謝昭寧怒視他,差點顧思鶴三個字脫口而出。
    顧思鶴臨走前,想了想對她道“方才那幫人來者不善,實力竟不在我之下,料來亦是危險重重,謝娘子日後還是不要招惹得好。”
    說完這句話,他垂眸看了看那枚簪子,又將簪子放入自己懷中,也才提步縱身,消失在了薑家的田莊之中。
    謝昭寧深深地吸了口氣,隻覺得自己雖有重生,但當真是被這些未來高高在上的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他們的黑非黑,他們的白非白,他們實在是謀略超群,遠非尋常人能比。她若牽涉進他們的局裏去,恐怕隻會被他們蠶食得什麽也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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