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字數:8324   加入書籤

A+A-




    明月曾照小重山!
    因著薑氏有孕這樣的大喜事,府中處處都是喜洋洋的,謝昭寧特將此事告訴了祖母,她老人家也是樂嗬的不得了,病竟比前些日子好了許多,謝昭寧扶著她已經能在院中走上幾圈了。
    周氏坐在院中一株剛萌發出新嫩細芽的榕樹下休息,一邊握著謝昭寧的手道“祖母知道這些時日你不容易,凡事都瞞著祖母,瞧著你越來越好,你母親越來越好,祖母高興得很”
    祖母望著她的眼睛滿是欣慰。謝昭寧心裏一酸,府中諸事都瞞著祖母,祖母也明白,但為了讓她放心,也當真什麽都不問。其實有時候這不問比問還要難。
    以前祖母的臉上總是壓著層層的雲翳,因為總想到是她弄丟了她,是她導致她與家人離散,看到她與家人不和。可是如今她和家人漸漸好了,祖母也如撥開雲霧見月明一般,眉頭也舒展開了。謝昭寧看著祖母身子日漸硬朗,也覺得極高興,一切都是朝著好的方向去的。
    她從梅姑手裏接過一盞進補的養肺湯遞給周氏,笑道“您啊,便養好身子,等著再迎一個乖孫降世就是了”
    庭院中灑著淡淡的日光,落在周氏年老而慈祥的麵容上,她已經很瘦了,可這時候卻煥發出明潤的光澤來。她喝著謝昭寧喂過來的湯,道“自然的,我也等著昭昭日後,嫁給什麽樣的夫郎呢定是那蓋世的英雄,才配得上我們昭昭這滿身的氣度。”
    謝昭寧聽得噗嗤笑出聲來。她看著日光一絲絲漏在地上,漸漸地明亮,祖母的庭院中也被母親遍植了茶花,草木葳蕤,鳥兒啁啾,仿佛是從草木的深處傳來,著實是春深日暖。
    她心裏也寬慰得像是被流淌的溫柔河流包繞,越發的慶幸自己的新生,她現在能陪著祖母在這樣一個明亮的清晨,隻是伴著她散步說話,就是極美好的事。
    服侍了祖母去睡回籠覺,她才同青塢從均安堂出來。
    青塢低聲道“娘子,夫人昨兒將二娘子院中的女使姑姑全都發落了,換了一撥人進去,裏頭還有夫人的心腹。今兒一早又叫了二娘子在院中立規矩,足足站了一個時辰。不過二娘子竟也一句抱怨都沒有。”
    謝昭寧聽此,嘴角一勾,謝宛寧此次行事明麵上無大錯,母親能做到這般已是不易,想來已打心裏厭了謝宛寧,隻是沒抓到她真正的錯處,有著父親和平陽郡主的關係在,不能強行發落,她問“父親知道了嗎”
    謝宛寧在府中受寵多年,主要是父親因著各種情由,對她庇佑有加。此次父親也隻是讓她抄書而已,日常待她還是親切的。
    青塢道“應還是不知的,聽說近日朝政繁忙,郎君昨兒個在衙門裏歇著呢,今兒晨才回來。”
    謝昭寧略頷首,即便父親知道也無妨。眼下要緊的並非謝宛寧,而是蔣姨娘。
    青塢又欣慰道“眼下夫人有孕,太夫人的病也有好轉,蔣姨娘也被禁了足,娘子您也盡可放心了。”
    謝昭寧卻輕微地搖了搖頭,輕輕歎道“沒這般簡單,蔣姨
    娘可不會就此罷休。”
    父親隻說將蔣姨娘禁足,卻並未說永久禁足。隻要蔣家起複,或是謝承廉中舉,父親怕就會解了蔣姨娘的禁足,再有些時日,她的管家權又會恢複了。所以她定要在蔣家真正起複之前,將蔣姨娘徹底的算計下去。
    她相信,像蔣姨娘這樣老謀深算的人,勢必也在背後計劃著該如何才能扳倒她,決不會輕易罷休。
    謝昭寧想了想,對青塢道“母親如今有孕,日常飲食你讓白姑她們更是注意,不是自己人手裏出來的東西,母親決不能吃。另外,你暗中將母親這幾個月的飲食都收集了,日常用物也是一樣,派人查驗是否有問題。”
    青塢看了看娘子平靜的眉眼,心中暗驚,低聲問“娘子,您是懷疑”
    涼風拂麵,謝昭寧輕輕點頭。
    母親這次雖是因懷孕昏倒,可是她總還是覺得,沒這般簡單。暗中查一查,即便沒問題,心裏也安定些。若是有問題,自然要將之狠狠揪出來
    青塢從不質問大娘子的決定,立刻應喏。
    正是這時,一個穿青色褙子,梳了雙鬟髻的小女使從不遠處跑來,小臉跑得紅撲撲的,看到謝昭寧後連忙道“大娘子,奴婢可找著您了”
    這是剛從丫頭被提升為女使的青團。
    她平日都是青塢在教養,見她這般莽撞,青塢皺眉斥道“在大娘子麵前,何事這般不講究”
    謝昭寧一笑,她自己從小也是無拘無束的,不覺得這樣的小丫頭不守規矩。
    青團才手忙腳亂地行了個禮道“大娘子大舅母來了,正在夫人那裏呢”
    謝昭寧聽到這裏眼睛一亮,大舅母來了她怎麽都未曾給自己傳個信,就這般突然來了
    一時她也顧不得別的了,連忙朝著榮芙院的方向去了。
    等到了榮芙院外,隻見大舅母帶來的箱籠,各種補品,還有活雞活鴨,甚至不知道大舅母去哪裏牽了頭活羊,將院子裏堆得熱熱鬧鬧的。仆婦們都在忙著整理歸置,那被拴在馬車後麵的羊還睨著眼睛慢悠悠地看了謝昭寧一眼,才低頭啃薑氏種的花,謝昭寧發現它乳房鼓鼓,竟是一頭產奶的母羊,難怪要牽活的過來。
    謝昭寧抿唇一笑,大舅母送東西就猶如她的性子一般,直接得很。
    她朝屋內走,就聽到盛氏中氣十足的聲音“病了不跟家裏說一聲,若不是我聽回家探親的葛掌櫃提起,還不知你病了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原來能騎馬捶丸的勢頭去哪裏了”
    謝昭寧進了屋,才見不僅是盛氏,薑芫、薑茜兩位表姐也來了,屋子裏站著母親的仆婦,大舅母的仆婦,許多都是薑家的老人,也是親親熱熱地說著話。
    而薑氏躺在床上,鉛粉未施,頭發隻挽了小攥,同盛氏手握著手,有些無奈地笑,更多的卻是眉眼間的明朗與舒暢,是久未見故人的欣喜。
    謝昭寧一聽便知道,大舅母還不知母親有孕之事。
    她笑著走上前道“大舅
    母,母親這是有孕了,也不想您和外祖父為她操心,您可別怪她了”
    盛氏本就是佯作生氣,她十五歲嫁到薑家,那時候薑氏還未出閣,兩個人既像姑嫂又像是姐妹,無話不說,關係親密無間。得知她病了,盛氏自然著急來探望,這才剛坐下屁股都還沒熱,就數落薑氏隱瞞病情一事,眼下才知薑氏竟不是生病而是有孕,盛氏自然轉憂為喜,忙拉過謝昭寧仔細問究竟幾個月了,醫郎可看過了。
    屋內更是熱鬧了起來。
    得知薑氏因年長有孕,胎像不穩,需臥床養胎,盛氏道“若是早知道,我將家裏兩株三十年野山參拿來與你補身子了”
    三十年野山參已是很難得,薑家留著給老太爺養身子用的。
    薑氏笑道“你就別替我擔心了,養胎哪裏需這樣的大補再說我日常經營藥行,什麽藥不得見。前幾日我還收了幾株極好的何首烏,想送給你養頭發呢。”
    盛氏頭發生得又多又茂密,她因此極是愛惜。
    謝昭寧在一旁看著笑,這兩個人都是她極喜歡的,兩人多年不見了,情誼還是那般的好,都是一心為著對方著想的。
    前世她和母親先後出事,薑家也曾為母親發難,隻是當時蔣姨娘已經扶正,蔣家勢大,蔣父的官職比大舅舅都還要高,薑家又如何奈何得了蔣家,甚至因此被牽連,勢弱了幾年,後來表哥薑煥然入朝為官,薑家才重新崛起。
    想到這些,謝昭寧的笑容微微一黯,要想護著這些她愛的人,蔣姨娘勢必不能留,但是蔣家她又能如何對付其實別說是現在了,即便是她當年翟衣鳳冠之時,也未必能對朝臣有什麽影響。內宅畢竟隻是內宅。
    此時薑芫笑道“不必吃這些補藥,我聽姑姑說,大相國寺有座極靈驗的藥王殿,若是去向藥王菩薩祈求了辟邪去瘟的符掛在床頭祈福,便能保平安順遂。不如一會兒昭昭同我們去大相國寺上香,再求了這道符回來親自掛在姑母的床頭,姑母這胎定能平安生產”
    薑茜聽了眼神一亮,拍手道“這是正好,今日汴京城到處都張燈結彩,慶賀君上親征夏州大勝歸來,我們一路上已不知見了多少彩門歡樓,聽說大相國寺還要舉辦大法會祈福敬奉,還有儺戲遊街,不知道有多熱鬧呢”
    謝昭寧一向也是向往著大相國寺熱鬧的景象的,畢竟她前世未曾見過。隻是家裏事情極多,她還要管藥行之事呢,怎能輕易出門。因此道“還是舅母和兩位姐姐去吧”
    薑氏見女孩兒這兩日忙碌,難得她舅母表姐來,自是該和她們出門好生玩耍,她道“昭昭,你且去就是了。家裏之事母親還是能料理一二的,你同表姐她們好生玩耍”回頭吩咐白姑,叫她備下給幾人用的馬車,各種路上用物,瓜果點心。
    謝昭寧見兩位表姐興致勃勃,心裏也有些向往,更想給母親和祖母都祈了平安符回來掛在床頭,保得祖母和母親平安。因此不再推拒薑氏的安排。
    這時候來人傳話,說堂祖父親自來送了東西給薑氏
    ,正在父親處。
    薑氏便道“你正好去給堂祖父請了安,同你父親說一聲,便和兩位表姐去大相國寺吧”
    謝昭寧讓舅母和兩位表姐都暫且等她,她去給堂祖父請安後便能一同出發了。
    待走到父親所在正堂外時,透過虛掩的門扇,謝昭寧已經看到堂祖父與父親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喝茶,似乎在談論什麽。門外垂手站著兩個小廝,見到她行禮,大概是怕擾了裏頭說話,也沒有通傳。
    謝昭寧往裏走,卻聽到堂祖父說話的聲音。
    “君上年少時便英明神武,深謀遠慮,非常人能及。太上皇當時並不想退位,卻幾乎是被君上半逼著退位了。朝中便一直分了兩股勢力。如今君上穩住了邊疆,定是要騰出手來處理朝野之勢了到時候時局動蕩,便是那些世家亦不見得能保全自身,我們謝家這般家族,更如水中浮萍,朝不保夕。”
    聽到這話,謝昭寧腳步微微一頓,堂祖父竟在和父親說朝野之事。
    言語之中更是涉及君上。
    當今君上的確是個濃墨重彩的千古人物。
    君上潛邸之事就已聰慧異常,不僅熟讀史書理得政事,且兵法戰法皆是通達。太上皇為皇帝時,西夏進犯,太上皇懼怕之下竟主動投誠,定下稷山盟約,每歲與西夏三十萬歲幣,西夏以馬匹交換,雙方開邊市,是以為國恥。當時的高祖皇帝還在世,於是越過太上皇,欽定君上早早繼承帝位。後西夏賊心不死率兵進攻,悄悄擾亂邊疆,君上繼位後決定征戰西夏。他用兵如神,戰法精湛,僅用一年便收複了西平府、河間府
    正因此才讓謝昭寧得以歸來。
    何況君上勵精圖治,有勇有謀,前世不僅收複失地,還開創了慶熙盛世。
    隻可惜天妒英才,後來君上竟在出征契丹時因病逝世,後世感念其功績,尊稱君上為慶熙大帝,供奉牌位與國寺受香火。大帝死後,朝野之上就徹底亂了,再無人能支應這般大局,竟讓契丹南下徹底占領汴京,整個大乾朝竟隻能退居臨安,龜縮求生。
    當時世人無不感慨,倘若慶熙大帝還在世,或是能多活十年,定能讓大乾收複幽雲十六州,真正的光複河山。
    謝昭寧自己便飽受戰亂之苦,雖從未見過大帝,卻極崇拜敬仰她。不光是她,整個西平府無人不將大帝奉若神明。但是她也知道,大帝執政後期,甚至後世,有不少人對大帝口誅筆伐,認為他獨斷,把控權術,將權柄收攏於一身,所做之事皆為掌權,甚至漠視顧家存亡
    堂祖父他們此言,似也有此意。
    大帝似乎的確如此,他親政是將太上皇逼退位的,後來一步步集攏權勢,更是伴隨無數的家族興亡衰竭,到最後大帝集權於一身,無人能抗衡。
    想到這裏,謝昭寧恍惚地從回憶中醒過神來,隻聽父親也道“侄兒明白,眼下正是我們謝家要緊緊團結的時候”
    堂祖父卻繼續道“不光是如此,我得了消息,蔣餘盛似乎要起複了。並且蔣家背
    後靠上了一個極大的家族,並不比顧家差。煊兒,你可能明白伯父之意”
    謝昭寧的手輕輕地掐緊,蔣餘盛便是蔣橫波的父親。堂祖父果然消息靈通,蔣餘盛還未真的起複,他便已經得到了消息。如此,他這次的來意自然不是為著給母親送東西,而是想勸父親把蔣姨娘提前放出來。
    本作者聞檀提醒您明月曾照小重山第一時間在更新記住
    謝煊道“伯父放心,侄兒自然明白您之意。隻是橫波的確放了印子錢,侄兒為了家中綱紀,總要處罰一番的不過那壞藥一事,侄兒也覺得以橫波的心性,定是不會做的。”
    堂祖父見他聽進去了,點頭道“小懲可以,大懲便不必了,廉哥兒科舉在即,你總是要為他考慮一二的。”隨即又道“對了,平陽郡主還叫我帶話,說要邀請宛寧去府上小住,要帶她結識各個世家的夫人。聽平陽郡主之意,似乎想與宛寧尋摸一門親事。”
    父親自然點頭“郡主早與我說過,想與宛寧尋一門不比高家娘子差的親事。還說以宛寧之資質,高嫁是遲早的事,如今阿嬋不能操持這些,平陽郡主肯盡心,我自然答應了。宛寧若能得一門好親事隻是極好”
    堂祖父輕輕點頭“宛寧的確是極好的資質,想來你定能如願”
    謝昭寧聽到此心裏冷笑,難怪謝宛寧對母親的懲戒並無反應,原來暗地裏早傳話與平陽郡主了。而堂祖父因著平陽郡主和蔣餘盛,也會站在蔣姨娘和謝宛寧一邊。
    她才終於讓小廝通傳,給父親和堂祖父請安,說了舅母到訪,亦說了要去大相國寺祈福一事,堂祖父謝景淡笑對她頷首,
    他是修成精的人,麵上對所有人都是和善的。
    謝煊覺得她也該出門散心,點頭放她們去。
    謝昭寧從正堂出來時,麵色已經冷了下來。
    隻見青塢從不遠處趨步向她走來,手裏似乎拿著一封信,告訴謝昭寧“藥行掌櫃收到的,說是要親手交給娘子您,叫您親啟才可。”
    謝昭寧接過一看,是極普通的信封,藥行掌櫃每日收到許多信,但誰也不敢直接將信給了她,這是誰給她的信
    謝昭寧翻過一看終於明白了,那是一個遊龍走鳳般地“顧”字,字體瀟灑飄逸,力透紙背。
    這個顧難不成指的是顧思鶴,顧思鶴為什麽會給她寫信
    謝昭寧存著幾分狐疑,將信紙拆開,裏頭掉出一張雪白而名貴的澄心堂紙,散出一股淡淡的墨香,墨應也是極好的廷珪墨,謝昭寧嘴角輕抽。
    澄心堂紙柔薄如綢,極其難得,價比金銀,顧思鶴竟然用來給她寫信,他究竟有什麽要與她說的
    謝昭寧將信紙撿起,展開,隻見上麵也是封麵一樣的字體,瀟灑肆意,隻寫了一行字上次忘告知,已尋遍順平府,未得阿七此人之蹤跡,府中亦並無啞奴,是否記錯。
    謝昭寧一看這紙上所言,有些悵然若失,更是十分茫然。
    上次幫顧思鶴之忙,便是讓他替自己尋找阿七,可是他卻說,阿七不在順平郡王府,甚至順平郡王府裏也並無啞奴。
    她相信顧思鶴的能力,他說沒找到應是真的沒有。
    當年阿七曾告訴過自己,他是順平郡王府的家生奴仆,那他現在應該已經在順平郡王府當值了。可是為什麽沒有這個人,是阿七本就是在騙她,還是阿七也根本不是她以為的阿七呢
    那麽阿七又究竟是誰他又在何處呢
    請牢記收藏,網址 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