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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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放後,我在敦煌當漢商!
    鐵鏈嘩啦響,唯一能見天光的牢門打開了,牢頭進來就急赤白臉地罵,手中的棍子朝人身上揮。隋玉怕挨打,立馬鬆開老婆子往角落裏躲。她縮在陰暗的牆角瞅著監牢外的人進進出出,腦門迸血的女人被拖了出去,沒一會兒又拖了進來,流血的創口上糊著一把黑灰,人丟在地上不知死活。
    “想死”牢頭陰惻惻地笑,見小卒拿了繩索來,他垮了臉,陰狠地啐罵“想死也得死在路上,都給我捆起來。”
    前一瞬還叫嚷著自戕的女人不作聲了,悶頭哭著看自己像隻豬仔似的捆了手腳丟在地上。
    小卒走過來,隋玉老實地伸出手腳方便他捆綁,隨後就安靜地靠在牆角,等牢裏的低泣唾罵聲消失了,她也睡著了。
    監牢裏不見天光,常年陰暗潮濕,牆根縫隙下常有耗子光顧,當踢翻的粥碗發出聲響時,幾聲尖叫驚醒了隋玉。她乍一睜眼,就感覺腳上快速有東西跑過,她下意識抬腳,耗子吱吱叫幾聲,不過瞬息就消失在稻草堆下。
    “叫什麽叫,不過就是幾隻耗蟲。”不知誰說了一句。
    “慶嫂子醒了嗎”隋慧小心翼翼地問,她知道她現在是人人恨,沒指望有人搭腔,隻顫著聲小聲喊“慶嫂子餘姑戚阿嫂你們醒了嗎”
    沒人吱聲。
    “餘姐兒可醒了”又有人喊。
    “醒了。”牢門口,躺在地上的姑娘虛弱地開口。
    “戚氏和慶氏可醒了”
    沒人應聲,那就是沒醒。
    牢裏又安靜了下來。
    隋玉沉默地聽著,等沒人說話了她又閉眼睡覺,一直到手腳發麻才轉醒,捆住的手腳已經沒了知覺,她趕忙歪倒身子躺在草堆上換個姿勢,小幅度搓動手腳。
    牢裏有人低聲說話,隋玉隻聽但不吭聲,試圖從她們的話裏得到隻言片語的信息。
    不知誰的肚子咕嚕響了幾聲,有人問“什麽時辰了”
    “好像天黑了。”
    隋玉抬頭,頭頂縫隙裏漏進來的幾縷光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消失了。
    早上鬧了那一通後,牢裏沒人再進來,但坐在監牢裏隱隱約約能聽見外麵的動靜,這時候頭頂的地麵已經沒了走動聲,牆外也沒了人聲,隋玉判斷已經到了深夜,這也意味今晚是沒有飯吃了。
    “玉妹妹。”隋慧喊了一聲,沒話找話問“你脖子還疼嗎”
    隋玉裝睡當沒聽見,她初來乍到,最好是少跟相熟的人打交道,免得露出馬腳。另一方麵也是不想混進目前的局麵,人多心思雜,她還是低調點,以防被人當棋子利用了。
    隋慧又喊了一聲,見隋玉不搭腔就明白了她的心思,也就閉嘴了。
    “你娘呢”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
    “前兩天病死了,她受了刑沒熬住。”隋慧低聲啜泣,“家裏的兩個姨娘受不住驚嚇,也撞柱沒了。”
    “嗬,享受榮華富貴的時候可快活,都該死,該死的沒死,連累我們這些無辜的人跟著你們喪命。可憐我的孩子還沒長大”一個婦人連哭帶罵,她懷裏的孩子也跟著哭。
    一時之間,大牢裏的氛圍又緊繃起來。
    隋玉這時慶幸都綁起來了,否則得打起來。她沒忍住重重歎口氣,古代一人犯罪全族連坐的刑法真是害人,多少無辜的人白白遭罪,乃至喪命。
    耗子又來了,這次沒人尖叫了,長夜漫漫,聽耗子啃木頭舔剩飯也能打發時間。
    睡了被凍醒,熬不住了再睡,半睡半醒間,隋玉聽到有人呼吸粗重,她想到撞了柱的三個人,猛地清醒過來,剛坐起來發現已經有人一點點挪過去了。
    “餘姐兒醒醒,你發熱了。戚氏”手摸過去,族嬸驚呼一聲,哭道“戚氏走了,身上已經涼了。”
    “慶嫂子呢”隋慧忙出聲。
    “也沒了。”
    隋玉身上發涼,她怔怔地盯著哭聲發出的方向,不過兩天,她又一次直麵死亡,兩條人命就在她身邊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大牢裏似乎更陰冷了,最初的哀痛過去,活人跟死人共處一室的恐懼湧上心頭,隋玉不敢再睡,她借用手肘和膝蓋的支撐往人多的地方爬。
    “害怕你靠著我坐。”黑暗中,一個嬸子小聲問
    隋玉“嗯”了一聲。
    “是玉丫頭啊我是你春大娘。”春大娘是隋九山的堂嫂,她跟隋玉一家住在一條巷子裏,相對來說見麵的次數多些,離近了一露形,她就認出了人。
    “別做傻事,好死不如賴活著,到時候天高皇帝遠,去了西北說不定沒我們想象的難。”春大娘叮囑一句。
    “我也是咳這樣想的。”隋玉開口,嗓音幹啞,一出聲就刺耳朵。
    借由這兩句話,牢裏的人聊開了,事情到了這個局麵,不想死的人都隻能往好的地方想,相互勸慰著,慢慢的也就相信了。
    當頭頂再次響起腳步聲,牢門外出現人聲,緊接著,獄卒送了早飯來,也給牢裏的人解了繩子。
    隋玉趁這個機會趕忙活動僵住的手腳,能動了就繞過地上的屍體急匆匆去端碗喝粥,這次她沒再挑揀,端上碗就湊上去大口喝。上頓飯還是昨天早上吃的,肚裏的食早就消化幹淨了,她餓得心慌手抖。
    其他人也悶頭喝粥,顧不上挑揀碗裏的糊糊是什麽煮的,再餓下去,她們見到耗子都要流口水。
    獄卒發出意味不明的笑,收碗時故意敲柵欄,嘴裏隻差沒發出喚豬的“嘍嘍”聲。
    “頭兒,死了,三個都死了。”小卒說。
    “拖出去,扔亂葬崗喂狗。”牢頭故意說給其他人聽,看還敢不敢尋死覓活了。
    的確是沒人再敢撞柱自殺,也沒法撞柱,吃了飯後又綁了手腳,像一群雞鴨關在籠子裏。
    “娘,我想我想拉屎。”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
    “去牆根下,過來。”
    隋玉驚恐地看過去,借著縫隙裏漏下來的光,她模糊看見一個矮小的身影爬到牆根,隨後臭味襲來。
    她摁了下肚子,絕望地閉上了眼。
    耗子又來了,牢裏沒了剩飯,耗子群吱吱叫著到處跑,啃木頭的聲音像是在啃人骨頭。
    隋玉踹走一個跑到腳邊的耗子,咚的一聲響,她正琢磨著耗子的個頭是有多大,又聽見窸窸索索的聲音靠近,下一瞬腳背一疼。
    “滾。”隋玉又是一腳踹,她站了起來,警惕地豎起耳朵聽動靜。
    這些無法無天的老鼠壓根不怕人,挨了兩腳生了仇,轉回來盯著她咬。
    “別碰這些耗蟲,趕走就行了。”春大娘跟其他人說。
    隋玉蹦噠著在牢裏轉,其他人擔心她把耗子引來,紛紛出聲讓她別靠近。她遭了嫌,再加上尿意襲來,隻得找個地方坐下,手上扯一把稻草往地上打,驅趕耗子不讓它靠近。
    不知折騰了多久,耗子群離開了,隋玉曲著腿坐著,盯著牢裏人歎著氣挪去牆根解褲帶拉屎尿尿。
    不怎麽透風的牢房裏氣味更是難聞。
    一直熬到傍晚,放飯時,隋玉餓著肚子也隻敢喝了半碗糊糊,趁著這會兒解了繩索,她走到柵欄邊上問“官爺,拉屎怎麽解決能給塊兒麻布嗎”
    “還當你是官家小姐”獄卒譏笑。
    其他的獄卒聽了大笑出聲。
    隋玉閉嘴。
    手腳又綁上了,等牢門又關上,隋玉縮在角落裏用牙一點點咬鬆麻繩,等其他人都睡著了,她才把沾滿口水的繩索解開,躡手躡腳走到牆根下解了褲腰帶蹲下。
    “呸,嘔”囚衣不知多少人穿過,髒臭難聞,入嘴讓人作嘔,隋玉壓住湧上喉嚨的惡心感,她咬緊了牙撕咬身上的囚衣,額頭上一點點沁出汗。
    “嘶拉”一聲響,麻布斷了,隋玉幹嘔一聲,抹了下眼睛,沉默著擦了屁股起身提褲子。
    坐回稻草堆上,隋玉安靜地掉眼淚,她想回家了,她想她爸媽了,哪怕他們不愛她,但也沒讓她受過這種苦。
    耗子又來了,從後背爬了上來,指甲戳在麻衣上發出粗礫又刺耳的響聲,隋玉緊繃著,待它爬上肩頭,她速度極快地一把捏住,反手將肥老鼠狠狠砸在地上。
    老鼠發出尖嚎聲,還沒來得及跑,隋玉反手抓起來又往地上砸,如此反複幾下,老鼠死了,她才一臉猙獰地坐下去。
    聽見動靜,大半人都醒了,但沒人說話。
    等隋玉綁好手腳躺下去時,她聽見有人在哭。
    如此過了五天,隋玉耐不住了,一天天捆在陰暗潮濕的地下牢房裏,吃喝拉撒睡都在裏麵,睜眼閉眼不分晝夜,若不是人多能說幾句話,她早就崩潰了。
    “什麽時候流放去西北”又逢放飯,隋玉迫不及待地問。
    “還早。”獄卒懶散道。
    “還早是多久等到天寒地凍下大雪的時候,路上豈不是更難走。”隋玉又問。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玉丫頭,過來。”春大娘見獄卒手裏的鞭子動了,她趕忙喊一聲。
    等飯後再捆上手腳,春大娘說“老實點,別去跟獄卒搭話,這幫子人就是捧高踩低的,你小心挨鞭子。”
    “他有本事殺了我。”隋玉聽了這話,憋著的氣如遇到了火星,一下炸了,她大聲喊“我受不了了,我又沒做錯什麽,憑什麽讓我遭這罪。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她躺在地上發了瘋地踢腳,使勁掙手上的繩子,本就抓成雞窩的頭發沾了土插了草更是髒亂,腳上的草鞋和足襪也蹬掉了。
    “鬧什麽鬧閉嘴。”牢門開了。
    “放我出去,我沒犯事。”隋玉爬起來大叫。
    “這話留著去地下問隋郡守。”獄卒拎著鞭子走過來,指著人說“安靜點,再鬧騰我提前送你去見你祖宗。”
    “你殺,你殺了我。”隋玉梗著脖子,她就缺那股自殺的勁。
    她心想死了說不定又回到她生活的年代了,有了這個念頭,她又往前蹦兩下,挑釁說“來,殺了我。”
    “她在說瘋話,官爺你別當真。”春大娘看不下去了,她趕忙出聲。
    但已經晚了,獄卒開了鎖推開木門進來,甩開鞭子朝隋玉身上揮,火辣的痛感讓隋玉下意識躲,一個絆腳摔在地上,她蜷縮起來抱住頭,等抽在身上的鞭子停了,她一動不動地放聲大哭。
    “再有人鬧騰,這就是你們的下場。”獄卒說罷鎖了門就走了。
    等腳步聲走遠了,其他人才敢靠近,鞭子帶起的稻草緩緩落下,嗆人的灰土氣裏多了股新鮮的血味。春大娘摸著隋玉的頭發說“你何苦鬧這一遭,我以為你是個聰明的丫頭,到了這個地步,你就老實聽話。”
    隋玉不回話,她越哭越大聲,她也以為她能熬過去,耗子在身上跑她都接受了,但在這暗無天日的牢房,沒水洗漱,吃飯睡覺聞著屎尿味,最難熬的是沒有盡頭的時間,她盯著漏縫裏的光線一日日等著,心裏也跟著生了刺,不喊叫出來她就瘋了。
    不過挨了頓打,她哭了一場,心裏舒坦了。
    脖子上的腫脹消了,隋玉又開始照料身上的鞭傷,這幾道鞭傷讓她有了事做,她一日日盼著傷口結痂再掉痂,有了盼頭,她就老實安分下來了。
    獄卒冷眼瞧著,見這群官家夫人小姐一個個熬得像遭瘟的雞,他們心裏舒坦了,也就解了捆綁手腳的繩索,每日除了送飯沒人再進牢房。
    不知道又過了多少日子,隋玉已經記不清了,就在她以為要在牢房裏老死的時候,獄卒帶了個年少的男人進來。
    “玉姑娘。”
    隋玉從她用稻草編的床鋪上坐起來,她操著幹啞的嗓音問“找我”
    “傻了不成,你未婚夫來了。”春大娘認出了人。
    “婚約已經解除了。”少年急切地解釋,生怕晚一步人就黏他身上了。
    隋玉想起來是有這個人,她走過去透過柵欄打量,外麵的人提高燈籠晃了一下,被她的模樣嚇得急忙後退。
    隋玉不在意,她能想象她現在的模樣,指定比鬼還嚇人。
    “距離我關進來多久了”她問。
    “二十三天,你的聲音怎麽了這是哪個地方的口音”
    “聲音啊我上吊沒死成,嗓子勒壞了。”隋玉慶幸有這個借口能遮掩,不然她也沒法解釋怎麽口音變了。
    “你們明天要離開輿縣流放西北,我給你送頓飯。”少年給獄卒塞點銀子,獄卒打開捆著獄門的鎖鏈,他將手裏的提籃遞了進去,說“我們的婚約解除了,給你的信物我家不要了,你爹給的信物我放籃子底了。”
    隋玉往籃子裏看一眼,粗陶碗裏是泛黃的米飯,還有蒸的肉餅和汆白肉。她打量一眼先道謝,這時候還肯來探監的絕對是有情誼的人。
    “你說我們明天就流放西北”她很關切這個消息。
    “嗯,各地的流民和願意去西域的應募士已經到齊了。”少年又看隋玉幾眼,不忍地別開眼,低聲說“我求我爹了,他也沒辦法,你保重。”
    說罷就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能離開這個暗無天日的大牢,隋玉是極為開心的,她就地坐下,捧起碗挾起白肉大口吃,她下大牢多少天就餓了多少天,一口氣把汆白肉吃完,才開始扒米飯。
    “玉姐姐,我餓。”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湊了過來。
    隋玉歎口氣,她就怕這事,她掰塊兒肉餅給她,說“本來想留著明早吃的。”
    “孩子們餓了好些天了,玉姐兒,你行行好。”又一個人推了個小丫頭出來。
    兩塊兒肉餅分八份,趁著沒人再索要,隋玉趕忙扒米飯,吃了幾口發現碗裏不對勁,她用手指摳了下,摳出來一角銀子。她左右看看,背著人把碗底的碎銀子都摳出來藏襪子裏。
    提籃底還有片銀鎖,是隋玉從小戴的長命鎖,兩家定親時就給了王家。傍晚獄卒來分發流放路上穿的厚麻衣,隋玉把銀鎖塞出去,跟對方說好話求了件麻蓑衣和一個舊陶罐。
    次日一早,隋玉一行二十多號人吃了頓稍稠的熱粥,各背上這些日鋪蓋的稻草走出大牢。從牢裏出來的那一瞬,白晃晃的日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眼眶泛酸,眼淚不受控製地流了出來。
    男牢裏的犯人已經先一步出來了,隋虎拉著兒子站在人群後麵,在看見隋玉時,他皺緊了眉頭。
    “你姨娘呢”他再次問呆呆傻傻不吭聲的兒子。
    又是沒有反應。
    待兩方人匯到一起,隋虎找個機會走到隋玉旁邊,低聲問“你姨娘呢”
    “你不清楚”隋玉反問。
    隋虎認真盯她兩眼,搖頭說“你真是不聽話。”
    隋玉翻個白眼,她沒猜錯,原主被姨娘勸著吊死果然是他出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