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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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放後,我在敦煌當漢商!
    趁著官兵跟守城官說話的功夫,隋玉蹲下身抱住隋良,叮囑說“進城了你跟著堂兄走,你乖乖聽話,過兩日他就帶你去找我。”
    嘴裏說著話,手已經伸進衣衫裏,隋玉將藏在身上的一對銀鐲子和三角碎銀子塞給隋良,低聲說“捏緊了,別被人發現了,沒人的時候給堂兄。記住了”
    隋良緊緊攥住手,認真點頭。
    “真乖。”隋玉誇一句。
    “走了。”官兵發令,邊走邊交代“應募士走在前,跟著領頭的人走,犯人分兩列,男在右,女在左。”
    隋文安走過來牽隋良。
    “大哥”隋慧害怕極了,她望著城門渾身發抖。
    周遭人多,不是說話的地兒,隋文安給她打個眼色,抱起隋良徑直跟著隊伍走了。
    親人兩別,再見境況將陡變,一時之間,城門口哭聲大作。
    “我聽說這些都是犯人”
    “那難怪哭這麽慘,不過也是活該”
    過路的人指指點點,更有男人目光赤裸的在女人身上掃視,不時發出意味不明的笑。
    一個塗脂抹粉的老婦從城內出來,跟守城官笑言兩句,大著嗓門喊“都跟老婆子過來。”
    隋玉拉著隋慧和隋靈跟了上去,在城內繞路走了許久,最後進了一座偏僻又安靜的宅子。
    “嘖嘖,又髒又瘦。”老婦以手掩鼻,嫌棄地喊來另一個人,說“找些衣裳給她們換上,二十七個人打散,分住兩間房。”
    “還像往年一樣安排”女管事問。
    “嗯,先養個幾日。”
    聽了這句話,隋玉提著的心落下了。
    每人分一套幹淨衣褲,隋玉等二十七人被女管事領著去河邊舀水洗頭發,洗了頭發又打水回去洗澡。
    此時天色已昏,勞作一天的營妓陸陸續續回來了,漿洗的衣褲晾曬在院內,捶洗的皮毛攤在石頭上。
    後院響起一道鐵器相擊的聲音,營妓們紛紛停下手上的活兒,回屋裏拿了粗陶碗過去吃飯。
    新來的人等她們都走了才跟上去。
    “這些是你們的碗筷,各拿各的,吃完飯就拿到自己的屋裏去,破了碎了自己掏錢買。”女管事拿來一摞不知用過多少茬的粗陶碗,繼續說“吃了飯各回各屋,夜裏聽到什麽動靜都別出來,當然,你們要是想提前接客也成。”
    有她這句話,隋玉打了飯喊上隋慧姐妹倆直接回屋,其他人見了也紛紛跟上。
    兩間房都是兩排黃土夯實的炕,炕上鋪著爛邊破洞的篾席,屋裏殘留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隋家二十多個女人,走到敦煌來隻有八個還活著,這八個人安排在一個屋,另外五個女人也是來自輿縣。
    靠近裏側的炕鋪被人搶了,隋玉姐妹三個隻能睡在靠近門口的地方。一碗飯還沒吃完,隋玉聽到了男人的聲音,她忙跳下地去關門。
    門栓插上,屋裏陷入漆黑,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黃土屋裏,沒有人說話,隻有壓抑的呼吸聲。
    一聲尖利的慘叫聲傳來,不多一會兒,不堪入耳的謾罵聲混著靡靡聲在一墩牆後響起。
    門外腳步聲又起,一群男人說笑著走進另一側的屋裏,不消半盞茶的功夫,呻吟和慘叫聲透過厚實的土牆傳過來,牆上的浮灰紛紛落下。
    躺在炕上的人默默流淚,捂緊了耳朵,那些聲音還是像針芒似的紮進耳朵。
    門外的腳步聲來了又走,走了又來,甚至有男人停在門口趴在門上。隋玉躺在炕上繃緊了皮,她渾身發抖,出了一身的冷汗,似乎能感覺到從門縫裏透進來的呼吸,腥臭又陰冷。
    淫亂的聲音持續了半夜才消停,隋玉她們則是一夜沒睡。
    次日天明,女管事過來敲門,她如無事人一般,吩咐說“今日天好,你們將各個屋子打掃打掃,炕席拿去河下遊洗洗。”
    已經習慣了這種日子的營妓在吃飽後就出門幹活了,除了給軍營裏的士卒漿洗衣物、處理皮毛外,她們也要種地。
    “官爺,跟您打聽一下,李安都尉的府邸是在哪個方向”隋文安悄悄給看守的人塞一角銀子,說“我爹跟李都尉有舊,交代我過來了要上門拜訪。”
    “李都尉我記得鎮守玉門關的都尉姓李。不過玉門關距敦煌有上百裏地。”
    “多謝告知。”
    隋文安得到消息又去找押送官,正好要挑一百人去玉門關和陽關兩個城池修烽燧,他連忙拉上隋良主動走過去。
    離開敦煌前往玉門關,上百裏走了三天,一路上,隋文安心急如焚,嘴上起了一圈的燎泡。
    抵達玉門關已是傍晚,進了城門,他拽住守城官問“官爺,李安李都尉的府邸在哪個方向勞您指個路,家父與李都尉是好友”
    “幹什麽”押送官怕惹事,扯了隋文安摔地上,斥罵道“反了天了,老實點。”
    城樓上,李都尉衝身邊的人說“下去問清楚。”
    隨扈走下城樓,攔下瘋狂給押送官塞銀鐲子的人,他在心裏罵聲蠢貨,將人提到一邊問清楚。又登上城樓說“輿縣郡守隋九山之子,都尉,可要帶上來”
    “帶上來吧。”李都尉笑一聲。
    隋文安拉著隋良彎腰走上城樓,他滿心的忐忑,見到人撲通一聲跪下,“罪民隋文安見過李都尉。”
    “你爹犯事了”李都尉轉過身,說“抬起頭來,嘖,你跟你爹年輕時一個模樣。”
    一聲輕咂,隋文安品出李安的態度,他伏下嗑個頭,說“我爹貪汙治水款,去年秋天判了腰斬,我們三族受他連累,被判流放到西北。罪奴倒是無所謂,可惜罪奴的三個妹妹命大,一路活到敦煌,進了妓營。求都尉看在家父跟您有過同窗之誼的份上,救我妹子一命。”
    “同窗之誼當年隋九山瞧我出身貧寒,斥罵我是山豬是莽夫,哪來的同窗之誼”李安哂笑。
    隋文安伏身又嗑,腦門砸在牆磚上咚咚響,他連嗑三個,就著跪伏的姿勢說“家父魯莽且眼盲,望李都尉莫與他一個狗眼看人低的蠹蟲計較。”
    李安哈哈大笑,這話聽著著實是痛快。他盯著腳下如狗一般匍匐在地的人,以他目前的權勢,這般搖尾乞憐的人比比皆是,如此一想,他突然覺得沒什麽意思。
    “你派個人帶他去敦煌,去妓營一趟。”他冷然開口。
    “多謝都尉,您的大恩大德罪奴沒齒難忘。”隋文安又嗑個頭,太過緊張,一個沒收住力,腦門重重砸在牆磚上砸出血。
    “你這孩子,真是實誠。”李安示意屬下來扶。
    隋文安保持著跪姿不動,央求道“罪奴的三個妹妹已經入妓營三日有餘,罪奴擔心”
    “派個人,騎馬連夜過去。”李都尉這會兒好說話極了。
    “如何安排”屬下請示。
    “不敢勞煩都尉操心,她們三人能嫁個尋常人家已是好命。”隋文安忙說。
    李都尉輕點了下手,說“下去安排吧。”
    “罪奴也告退。”隋文安提起隋良跟著下城樓。
    李安站在城牆上,看兩匹駿馬相繼奔出城門,對隨從說“往後他再求見派人攔下,不必再帶到本官麵前。”
    “諾。”
    黑夜降臨,敦煌城內,一間酒肆裏,一桌喝酒的男人醉醺醺地談論著過夜的好去處,越談越是興起,結了賬,五個男人勾肩搭背往城西去。
    “聽說這次來的新人裏還有好幾個大家小姐,咱們兄弟幾個也去嚐嚐鮮。”
    “哪裏鮮”
    “哈哈哈”
    妓營裏,女管事怕這幾個醉漢把瘦伶伶的丫頭子折騰壞了,推脫說“軍爺明夜再來,明天讓丫頭子拾掇拾掇,晚上好好伺候你們。”
    “什麽今夜明夜的就、就今夜”
    醉漢聲音大,隋玉她們躺在屋裏聽得一清二楚,見管事攔不住人,沉重的腳步聲過來了,她趕緊跑下去堵著門,急促地說“快下來堵門,別讓人進來了。”
    隋慧跟隋靈光腳下地,兩人嚇白了臉,抖著身子死死靠在門上。
    “開門。”門被拍響,屋外的醉漢靠在門上,癡癡地說“小姐快開門,哥哥讓讓你快活”
    說著竟然上腳踹,隋玉急頭白臉地喊其他人來堵門,“讓人進來了你們也討不了好。”
    一個年輕的媳婦子跳下炕,手推門時感覺到隋靈嚇得渾身發顫,想起這一路受的罪,以及接下來暗無天日的鬼日子,她突然惡向膽邊生,猛地拽開隋靈,手去抽門栓。
    “幹什麽”隋玉踹她。
    “哈哈哈,外麵的人饞你們身子啊”女人瘋狂拽門,瘋癲地笑“我們替你們受這麽多罪,也該你們替我們探探路了。”
    隋靈嚇瘋了,她連滾帶爬爬起來,被踹倒了她索性抱著女人的腿啃,腦袋被捶得嗡嗡響也不鬆口。
    屋裏又哭又罵,又喊又叫,屋外的管事見情況不對,忙喊了人拖走幾個醉漢,讓人拆了門進去,屋裏八個人在地下扭打成一團,頭發拽得扔了一地。
    鬧了半夜,等又躺在炕上的時候,腿被啃出血的女人罵隋玉是傻子,“我們都是受她們連累,你反過來幫罪魁禍首打我們這些受牽連的人”要不是隋玉插手,她早把那兩個瘟雞推出去了。
    “你也是惡人,別把自己說得太無辜。”隋玉氣得胸口疼,說“今晚門要是被你打開了”
    “不是今晚也是明晚。”
    隋玉啞然,她捂住眼睛哭,她跟隋慧兩姐妹是有指望,能多堅持一晚就多一分脫身的希望,而其他人
    “錯的是律法跟隋九山,不是隋慧和隋靈,是律法判我們有罪。”她話裏帶著哭腔,說“有罪的已經死了,我們沒罪的是被律法拿來平民憤了。”
    她說給其他人聽,也是說給自己聽。她安慰自己哪怕是摻著私心,她也沒做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