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8 章 夜渡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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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放後,我在敦煌當漢商!
    草木繁盛,水汽氤氳,從洪池嶺下來,宋嫻覺得身上陡然一輕,山下濃烈的暑熱和充盈的水汽讓她渾身不適。
    河麵寬闊的長河上,水流極快,牽在岸上的繩索已經淹進水裏,過河隻能乘坐羊皮筏子。
    隋玉跟船家交涉,她的駱駝多,而一艘羊皮筏子隻能載一頭駱駝,不算人,單運駱駝就要渡河四十趟。船家提出往返一趟要十錢,經過隋玉討價還價,她提出一個諢號叫“螞蝗”的人,這才砍去了兩錢。
    “等晚上,晚上水流會緩一些,那時候渡你們過河。”撐筏子的男人說。
    交代完了,船夫綁好筏子,回家忙農活去了。
    “大掌櫃,我們去撿柴,之前帶來的柴下山的時候燒完了。”小喜說。
    “我們去附近轉轉,看能不能打些野物。”青山說。
    “那我們來壘灶。”甘大開口。
    “我們來卸駝背上的東西,毛氈要攤開曬一曬吧”張順問。
    隋玉點頭,她指著山下的樹,說“掛樹下吹吹風就行,不要放太陽下曬。另外,山下天熱,晚上露天睡也不冷,毛氈晾好了就折起來打捆,等我們返程的時候再用。”
    “青山,你帶上五六個人去打獵,但不要靠近莊稼地,這裏的田地政令跟敦煌不一樣,誰買下就是誰的,地裏的野草都是有主的,你們去他們地裏打兔子射田鼠,搞不好要被整個村的人追著打。”張順想著青山一行人沒真正過過正經日子,更不知道關內的規矩,就出聲叮囑一番,免得惹禍。
    這點隋玉也不知情,聞言,她出聲說“按張順的吩咐行事。”
    青山應好,他帶人往山腳下走。
    “多虧有張順在,若不是他說,我還真不清楚這檔子事,說不準還真要鬧出亂子。”隋玉麵朝向宋嫻,話卻是說給張順聽的。
    宋嫻看張順一眼,說“這是個得用人,細心還肯操心。”
    “往後我吩咐你做事,你可不能推辭。”隋玉轉過身,麵上含笑跟他說話。
    張順沒想到這還能受幾句誇,他很是不好意思,說“這有什麽,我在村裏住過,知道這些事,順嘴一提,不值當什麽。”
    “瞧瞧,我還沒吩咐他做事,他先謙虛推辭了。”隋玉跟宋嫻說。
    “沒,不是,我懂得不多”張順撓頭,又改口說“那行吧,掌櫃你有事就吩咐,我要是做錯了,你可別怪我。”
    “放心,肯定怪你。”
    張順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猝然抬頭。
    “誤了我的事肯定怪你,所以你要用心,別給我責罵你的機會。”隋玉笑吟吟的,她點了點駝背上的毛氈,說“去晾吧,可不能曬啊。”
    張順訥訥點頭,他牽著駱駝走了。
    “真熱啊。”宋嫻往樹下躲,“我怎麽覺得這裏比敦煌還熱白瞎了這麽多樹。”
    敦煌也熱,不過但凡有樹有屋簷,或是坐在土房子裏,開著門有風吹過就涼爽。這裏是水熱
    ,水汽都是熱的,糊在人身上又黏又沉,習慣了幹燥的人肯定適應不了。隋玉也覺得頭悶,她早已習慣了敦煌幹燥的氣候,不過有流放的經曆在前,這點小小的不適應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不值得她煩悶。
    石灶壘好,甘大從河邊打桶水上來,隋玉想起大河兩岸活動的人和牲畜多,她交代說“從河裏打上來的水記得燒開,撇去鍋底的泥垢再用來煮飯。”
    “玉掌櫃,你們渡河的船幾錢”兩個胡商過來打聽。
    隋玉比出手指,問“你們不是”
    “比你多四錢。”胡商麵帶微笑,語氣卻是憤憤的,“我們進關了就是漢人的大肥羊。”
    “我們出關後,在西域諸國的待遇也比不得你們。”隋玉麵色平靜,又突兀地問“今年冬天返程嗎”
    另一個胡商擺手,他們帶的貨多,尤其是香料,銷貨需要時間,大概明年春夏之交會帶著中原的布匹離開。
    “再經過敦煌,歡迎你們去我的客舍住宿,我今年大概會蓋個茶樓,茶樓裏有說書人,來往的客商在我那裏留下不少故事,屆時你們可以知道漢人出關後有哪些遭遇。”隋玉麵帶淺笑,眼神卻帶有鋒芒,她望著麵前的兩個胡商,說“大漢有律法有官府,百姓有律法管束,胡商受冤有官府出麵替你們申冤,你們入關後,雖說偶爾多花些錢,卻不會丟命。我們不一樣,多少漢商埋骨在關外。”
    前一刻出言譏諷的胡商臉色微變,他想起前些年大漢朝廷派去龜茲屯田的校尉被當地的人殺了,一直到兩三年前,大漢的長羅侯領兵圍住龜茲城,當年殺害大漢官員的凶手才被交出來。
    思及此,胡商麵上訕訕,心悅誠服地說“玉掌櫃說的對,我們外域之人來到大漢確實是多得許多庇護。”
    “在說什麽讓你們說個事磨磨唧唧的。”胡商的大當家過來了,看著隋玉說“玉掌櫃,船家對胡人有恨有怨,我擔心他們撐船的時候使壞,你看這樣成不成你給我們幫個忙,不能沾水的香料和皮貨能不能勞你們帶過河。”
    隋玉沒意見,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當即,胡商把十箱香料和十捆皮貨搬到隋玉的駝隊裏,作為報酬,胡商送來一隻從農戶那裏買來的羊腿。
    青山他們打獵也回來了,此處山多林密,野物多,他們射回三隻肥兔子,還掏了五個鳥窩,拿回來二十六個鳥蛋。
    羊腿爆炒出油,羊油煎兔肉,爆出香味再有胡商過來扔一把花椒,撒上鹽添上燒開的熱水燉煮,隋玉讓三草看火,她掏出澡豆去河邊洗手洗臉。
    一頓豐盛的午飯過後,兩個商隊的人都倒在樹下睡覺,難得清閑,這些人一直睡到黃昏才起來。
    晌午飯吃得好,下午又沒幹活,晚上不餓,一人泡碗炒米糊弄糊弄嘴,看天色差不多了,奴仆們忙著往駱駝身上綁貨。
    天色黑透,隋玉的商隊和胡商都燃起火把,然而遲遲等不來船家,一直到半夜三更,狗都睡熟了,船家才慢悠悠過來。
    夜深了,雪山
    上融雪的速度慢了,匯入大河裏的水量減少,水勢相對也變緩。
    船家跳進水裏固定住羊皮筏子,隋玉和宋嫻舉著火把在一旁照亮,奴仆拽著推著駱駝走上羊皮筏子,駱駝怕晃蕩不定的筏子,它們死活不肯上船。
    還是隋玉出麵,她牽出由自己親手養大的駱駝“老三”“老四”,這是趙西平從戈壁灘出來後去沙漠射傷帶回去的小駱駝,它們不喜趙西平,但聽隋玉的話。她強硬地牽著“老三”上羊皮筏子,上去了就讓它屈膝跪伏下去,重心矮了,它又壓著,皮筏子就不動了。
    有“老三”“老四”帶頭,還有“蛋殼”乖乖聽話,其他駱駝或多或少挨幾鞭子,再加上鹽磚誘惑,死拉硬拽都給趕上羊皮筏子。
    一頭駱駝配個奴仆跟船守著,剩下的奴仆跟著隋玉和宋嫻分坐三個羊皮筏子,隋玉和宋嫻各帶兩個奴仆守著錢箱、香料箱、綢緞和皮貨。
    “這一堆裝香料的箱子是胡商的吧”船家問。
    隋玉看他一眼,說“不是啊,是我自己的。”
    船家嗤笑一聲,“第一次走商吧你那些駱駝明顯是頭一次渡河。”
    “算是吧,我去年春天出關,冬天回敦煌陪孩子過年,今年四月才跟胡商做伴往東來。”隋玉望著倒映著月亮的河麵,有些煩躁地說“我男人在敦煌軍中任職,他是千戶,我又開客舍,實在不愁養家的錢,就是想離開敦煌看看。要不是他攔著,我二月底就跟著漢商過來了。”
    船家早看出她是女子,此時隋玉說破身份他不算驚訝,至於她嘴上的“千戶丈夫”,船家判不出真假,就像這船香料,他有九成把握是胡商的,但不敢為了一成的不確定冒險。
    “你認識螞蝗”羊皮筏子行至河中央,船家又問。
    “螞蝗的侄子跟我有交情,姓秦,家住大震關下。”多虧秦文山講得仔細,隋玉得知大河邊上有個地頭蛇叫“螞蝗”,她本是為了討價還價隨口一說,沒想到這會兒用上了。
    船家沒再多言,羊皮筏子穩穩當當抵達河對岸。
    先一步上岸的奴仆過來搬箱抬貨,羊皮筏子再次渡去河對岸接胡商。
    “他們也不怕我們把香料和皮貨搶走了。”宋嫻突然發笑,“我們這會兒要是先跑了,他們要氣死。”
    “跑又跑不過,人家還知道我們的根底,他們怕什麽。”隋玉看向水麵,說“敢千裏迢迢穿越大漠來大漢經商的胡人,哪個不是狠茬子,我估摸著,他們身後都是跟權貴有聯係的。”
    宋嫻恍然,這倒是極有可能。
    此時,河麵突然“嘩”的一聲響,一艘羊皮筏子翻了,一船人都掉進河裏。船家水性最好,胡商的水性也不差,各自無事人一般,合力抬起羊皮筏子翻個麵,爬上羊皮筏子繼續過河。
    過了河,船家走了,胡商這才敢罵罵咧咧。
    “他娘的,年年做這些小動作膈應人。”胡商脫下濕衣裳擰水,心裏恨不得擰了船家的頭,但過河又離不了這些人,除了罵,隻能把自己氣得半死。
    “你們單獨過河會怎麽樣”宋嫻問。
    “貨分開放,他們不敢把每艘羊皮筏子搞翻,就是我們多少要損失一些。”大當家無奈。
    隋玉想了想,說“當地有個地頭蛇叫“螞蝗”,若是實在困惱,你們可以找這個人,給些好處從中說和一下。”
    “再說吧,我們也就一年路過一次,若是遇到好說話的漢商,比如你們,我們也就濕下衣裳。”大當家婉拒了,嫌麻煩。
    香料和皮貨歸還給胡商,隋玉要求他們當場查驗一番,確定沒問題,兩個商隊連夜繼續趕路。
    經此一遭,胡商的商隊走在前方領路,時不時會顧著隋玉的商隊。
    隋玉這一路走得順遂極了,途經山高樹茂村落多的山穀,再走進南山古道,與從長安和蜀中的商隊背向而行。
    走到一個平緩的地帶,隋玉聽見了馬群的嘶鳴聲,她爬上樹瞭望,問“那邊是不是朝廷的養馬場”
    “對。”胡商喝口水,說“若是從草原穿行,路會好走許多。”
    “那怎麽不走”宋嫻問。
    “肯定是不能走啊,官差倒是能通行。”胡商塞上水囊,說“走了,繼續趕路,穿過這個山穀,走到盡頭就能看見長安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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