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母子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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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南山,沿著河流往西,一南一北兩岸,皆有商隊趕路,駝鈴聲壓過浪濤聲,一波一波傳向密林高山。
“餅子哎,買不買餅子?”附近的農戶挑著筐大聲叫賣。
張順繞路過去看一眼,是黍米豆渣餅,這個咽下去剌嗓子,自從被隋玉買回去,他再也沒吃過這東西。
“幾文錢一個?”張順問。
“八文錢一個。”
張順立馬拉下臉,掌心大的糙餅還賣八文錢一個,搶錢啊?
他跑過去跟女主子說,隋玉立馬擺手,說:“再捱一天,大河的河邊等候過河的商隊少不了,排隊的時候,我們自己發麵烙餅。”
“玉掌櫃,你們不補充幹糧?”王平拎一兜黍米豆渣餅過來。
“不值當,餅子不好吃,賣價還貴。”張順接話。
王平聳肩,“沒辦法,我們在他們眼裏就是大肥羊。”
這是隋玉第二次聽到“大肥羊”之說,她笑了笑,越過賣餅的攤子繼續走。
“哎?是玉掌櫃吧?”對岸聽到聲的客商開口。
隋玉驚喜地聞聲轉過頭,她高聲說:“對,是我,我記得你們,去年春天出關的,今年才回來啊?”
“對啊,這趟跑的遠。”客商看看她,說:“你家小崽分我半塊芋頭糕,讓我們幫他找娘,你瞧瞧,這半塊芋頭糕沒白吃。”
隋玉笑了,她高興地說:“等你們再來敦煌,我送你們兩籠芋頭糕。”
“那行,賬先記下了。”
調侃完,客商正經問隋玉:“孩子那麽小,你就舍得離家?我問小崽還記不記得你長什麽樣子,孩子搖頭。”
隋玉落下笑,半真半假地說:“你可真夠討厭的,往我家孩子傷口上撒鹽。”
客商微愣,笑著說:“孩子聰明,忍不住逗一逗。”
“三籠芋頭糕,往後不準再逗了。”隋玉叮囑一句,說:“不跟你嘮了,我的商隊走遠了。”
“行,我們也該走了。”
王平叫住隋玉,他分她一塊糙米豆渣餅,問:“孩子多大了?我印象中你還沒孩子啊。”
“你上一次路過敦煌應該是我的客舍才落成,蓋客舍的第二年就懷娃了,再有兩個多月,我孩子都滿兩歲了。”隋玉咬口糙米豆渣餅慢慢嚼,她鄭重地說:“到敦煌了,我介紹你跟他認識。”
王平想笑,他認識個兩歲的小兒做什麽。
宋嫻在招手,隋玉跟王平說一聲,她邁開腿大步跑。
同行的鏢師見了,說:“這個玉掌櫃練過,跑動的時候腿腳輕盈有力。”
“她男人是軍中千戶,應該是教過的。”王平接話。
“是個武夫啊,難怪心大到讓婦道人家出來走商。”鏢師了然。
“你們鏢隊裏可有女鏢師?”王平二叔問。
“有,不過女鏢師不出遠門,都在武館裏教弟子。”
“那就不算鏢師。”王平二叔語氣淡淡。
鏢師詫異,聽這話的意思,這個二當家似乎還有維護那個玉掌櫃之意?
商隊繼續順著河流前行,天色近晚時,隋玉看見路邊賣板栗的,想到小崽跟趙西平都沒吃過這東西,她跑過去問:“板栗怎麽賣?”
“一背簍是六十錢。”
這一背簍頂多十斤,板栗上的毛殼還沒剝掉,隋玉長籲一口氣,正琢磨著錢箱裏的錢還夠不夠,她突然想到以物易物。
“我這裏有陶釜,胎質細膩,從長安買來的,你換不換?”隋玉問。
見他似有意動,隋玉喊張順提個陶釜過來,張嘴就是胡侃:“這個陶釜我買來一百錢,我又運這麽遠,按一百二十錢算,我用個陶釜換你兩背簍板栗。”
賣板栗的男人伸手敲敲陶釜,又摸摸釜底,釜底還蓋著什麽印章,他摩挲著紋路問:“這是不是字?”
“對,長安陳氏四個字。”隋玉奪回陶釜,問:“你換不換?不換我就走了,要不是為了孩子,我才不聽你漫天叫價。”
“換,我沒說不換。”男人有些急切,他奪過陶釜,連背簍帶板栗一起給隋玉,“提走吧,天黑了,我也該回去了。”
張順提走兩背簍板栗,問:“我們虧了吧?”
“不知道。”隋玉搖頭。
天黑也不歇,連夜趕路,天明時抵達大河河岸,昨夜的商隊已渡河,排在隋玉前麵隻剩兩個商隊,對岸倒是有一堆人,不知道是幾個商隊。
趁著還沒輪到他們,隋玉安排小春紅、柳芽兒、甘大甘二用桑酒的酒糟發麵揉麵,其他人則是席地而睡,睡一兩個時辰,發的麵也開了。
沒有案板,麵團隻能在麵盆裏揉搓排氣,揉光滑了揪一坨摁扁貼在鐵鍋上。
王平跟他二叔走過來,他嘖嘖稱奇道:“你們還挺有閑情,不嫌費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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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多手快,不費事。”隋玉說。
王平坐下不動了,金黃的烙餅出鍋,他手快去拿,燙得呲牙咧嘴都舍不得丟。
隋玉給二當家遞一個烙餅,之後烙餅再起鍋,她就鏟進左手邊的麵盆裏,讓他們拿不到。
從上午等到黃昏,從長安買來的兩陶釜麵烙完一釜了,青山他們撿回兩擔柴了,終於輪到隋玉一行人渡河。
不巧,撐羊皮筏子的船家是隋玉來時認識的那個,船家一見她臉就垮下來了。
隋玉心有忐忑,以為胡亂吹噓的謊話被識破了,然而不等她開口,船家粗著嗓子說:“愣著做什麽?還是那個價,上船。”
隋玉歡快地應一聲,仆從們牽著駱駝往河麵上拽。
隋玉從陶釜裏拿出一遝烙餅,又捧出一捧板栗踏上羊皮筏子,這些送給船家,她在船上又厚著臉皮跟他嘮嗑,待渡過大河,船家的臉色好了許多。
“後年再見。”隋玉跟船家揮手。
“明年我就不幹了,下水多了,每逢變天,腿裏麵酸疼酸疼的。”船家說。
“您老怎麽稱呼,我明年出關了去西域看看,若是有治這病的法子,我後年過來找你。”
船家猶豫一瞬,不知道嘀咕幾句什麽,還是懷有期待地說:“我叫郭老拴,那個撐皮筏子的是我大兒子。”
告別船家,隋玉往洪池嶺的方向走。
“山上可下雪了?”張順問等船的客商。
“我們下來的時候還沒下雪。”
“還不到十月,就是下雪也下不大。”
張順道聲謝,跑著跟上商隊。
前有商隊帶路,隋玉跟著他們走,王平一族的商隊跟在隋玉的商隊後麵。
攀爬七天,抵達山穀,寒風刺骨,趕路的人將所有的衣裳都穿身上,還披著被褥縮著脖趕路。
雪山頂上下著大雪,山穀岩石縫隙裏的水已結冰,稀疏矮小的野草已枯黃,放眼望去,天地間除了雪色就是枯黃之色。
不敢休息,上山的商隊都急著趕路,日夜不歇。
隋玉給每個人發五張餅子,餓了咬一口嚼嚼,渴了抿口冷水,吃喝都不能耽誤趕路。
連行兩天兩夜,終於走出山穀,隋玉困得走不動了,她讓人搬下毛氈和木板搭毛氈屋,給駱駝扔五捆幹草,再也顧不上什麽,毛氈屋一搭好,她就鑽進去睡覺。
另外兩個商隊亦如是,他們也有毛氈,不僅有毛氈還有毛毯,舒舒服服睡一覺,睡醒了繼續趕路。
翻過洪池嶺,進入武威郡,山上寒冷刺骨,積水成冰,而山下的莊稼地剛忙完秋收,農人挑擔張羅著賣糧。
隋玉找家農舍狠狠睡一覺,駱駝也補上糧草,豆粕和黍米混著喂,歇過兩天,商隊再次動身趕路。
進城時已交過入關錢,出城時查驗“過所”文書,守城官蓋個章,放商隊出城。
走過武威,經過張掖,出了張掖,風裏有了黃沙,又幹又冷。隋玉聽走在前麵的客商罵這個鬼地方,她卻渾不在意,越靠近敦煌,她越是精神。
徒步走進酒泉郡已是十月底,眼瞅著天上要落雪,隋玉還是拐道回婆家一趟,趙二嫂剛出月子,孩子還小不能趕遠路,為了避免妯娌心裏有意見,隋玉隻接二老去敦煌。
出酒泉頭一天,天上就落雪了,趙父趙母騎著駱駝蒙著毛氈不怕冷,隋玉就沒停止趕路。
敦煌城,趙西平望著紛紛揚揚的雪花心裏發愁,他頂著風雪出城一趟,等了一整天也沒等回隋玉的影子。
天黑了,隋良牽著外甥捧著熱水囊豎耳聽風的聲音,牲畜圈裏的駱駝走動,駝鈴聲叮當響,但遠處沒有駝鈴聲傳來。
“舅舅,我爹呢?”小崽探頭往外瞅。
想著他姐該回來了,隋良不再隱瞞,說:“你爹去等你娘了,你娘快回來了。”
小崽愣了下,第二天趙西平再離開客舍,他抱著他爹的腿也要去。
當駝鈴聲隱隱約約從遠處傳來,趙西平陡然精神,他看了看懷裏的兒子,說:“我帶你去接你娘,看你還能不能認出她。”
小崽往東看,下一瞬被趙西平摁在懷裏。
“終於看見敦煌的城牆了。”隋玉激動大喊,“我回來了——”
宋嫻笑笑,這一趟可真夠不容易的。
“娘子,你看那是不是大人過來了?”小春紅喊。
單匹駱駝越跑越近,趙西平跟前麵的商隊打聽一下,得知隋玉就在後麵,他從狼皮襖中掏出孩子,放慢靠近的速度。
“待會兒記得喊娘,她可想你了。”趙西平囑咐。
隋玉從商隊裏跑出來,小崽看見她了,他認真地瞧著,在隋玉走近時,他突然落淚大哭。
“這是認得你。”趙西平衝隋玉笑,他抱著小崽蹦下駱駝,說:“這臭小子記性挺好,我還以為他忘記你長什麽樣了。”
隋玉沒說話,她靠近他們父子倆,默默望著瘦了許多的孩子,小崽臉上的奶膘瘦沒了,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越發大。
小崽抹去眼淚,眼巴巴地朝她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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