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錢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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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兄還在當和尚?”隋良在一旁聽明白了,“那他還回來嗎?慧堂姐還在盼著他。”
    隋玉搖頭,“我問了,他應該是不會回來了。去年冬天到來之前,他就離開了馬場,之後音信全無。除了這串佛珠是他主動留下的,其他的衣鞋都是他舍棄的,我撿來洗幹淨帶了回來。過些天,家裏的事忙利索了,我去見隋慧,把這些東西給她送去。”
    隋良“噢”一聲,他對這個堂兄已經沒什麽印象了,唯一還能想起的畫麵就是那個漆黑的夜晚,隋文安帶著他跪在城樓上央求玉門關都尉搭救三個姊妹。
    趙西平想起那個在戰場上幾乎要削去半張臉的男人,他看了看箱子裏的各類種子,自此,他把隋文安跟他那個貪汙的爹分割來看。
    “家裏沒什麽事,駱駝和馬有張順他們盯著,客舍也沒生意,你下午跟我去醫館一趟,明天就把這箱東西送過去。”趙西平說。
    “我姐病了?”隋良麵上浮出憂色。
    “沒有,去調理一下身體。”隋玉接話,她起身去翻衣箱,翻出兩件小崽小時候穿的肚兜,她把肚兜剪開,將散在箱子裏的種子分開裝,順便數一下棉種的數量。
    隋良擼起袖子過來幫忙,小崽沒去添亂,他最多隻能數五十個數。
    趙西平提著那件酸臭的僧袍出去,問:“這件僧袍還留著嗎?要是留,我這就打盆水泡著。”
    “留著吧。”隋玉遲疑片刻,說:“這件僧袍留在咱們家,也算是個紀念。”
    “也行。”趙西平沒意見,出門看見柳芽兒在河邊捶衣裳,他把僧袍交給她,又進屋看數棉種的人。
    “種子的事隻有我們一家四口知道內情,你倆把你們的小嘴閉緊,不許在外麵亂說,提都不能提。”隋玉交代,“明年棉花要是種出來了,有人問到你們麵前,一概說不知道,記住了?”
    小崽連連點頭,“我肯定不說。”
    “姐,我已經十五六歲了,麻煩你不要用哄小兒的口吻跟我說話。”隋良抖掉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他張大嘴,問:“我這還是小嘴嗎?”
    “你是順帶的,知道意思就行了。”隋玉故意氣他,“不要摳字眼糾錯,我不是你的夫子。”
    隋良生氣了,他丟下棉種往牆上一靠,不幫忙了。
    趙西平瞥他一眼,自己蹲過去接手他的事。
    “獻殷勤。”隋良唾棄。
    隋玉笑,就這副脾性,他頂多比小崽大三歲。
    棉種共有二千又六十八顆,數量不少,可見隋文安為收集棉種花了大心思,如果不是遇見一大片棉株,他可能持續很長一段時間或是連續兩三年等棉桃綻開。除了棉種,另外還有三種種子,也可能不止三種,倒出來的種子裏有一大捧碎渣和幹癟的葉片,一碰就碎,看著像是什麽植物,日曬雨淋後腐爛了,之後又風幹了。
    “這是豆子。”趙西平從木箱的縫隙裏扣出一顆綠皮小豆。
    “綠色的,那就叫綠豆吧。”隋玉說。
    “這剩下的碎渣別丟,明年開春了撒在菜園裏,裏麵摻的或許還有種子。”趙西平拿繩綁住裹著種子的布,說:“這些東西交給我,我幫你存著,放你手裏別被耗子偷吃了。”
    隋玉張了張嘴,她長籲一口氣,沒好氣地說:“我又不是傻子,這麽重要的東西我能隨便放?怎麽可能讓耗子來壞事。”
    “那你打算放哪兒?”
    “存罐子裏,罐口用石頭塞嚴實,我就不信耗子能把陶罐啃了。”
    隋良嘻笑一聲,隋玉瞪他。
    “你問問你兒子,種子放在嚴絲合縫的罐子裏還能不能種活。”趙西平笑著說,“擱罐子裏一年,八成發不了芽。”
    隋玉看向小崽,他絞著手指偷笑。
    “我不問他,他不懂。”隋玉扭頭,嘴硬地說:“給你保管就給你保管,你可給我放好了,來年種子不發芽,我找你的茬。”
    “我懂。”小崽不允許自己被小瞧,他自詡在種地方麵已經是個行家了,至少地裏的各種蟲他都能叫出名字。
    “別理你娘,她是個五穀不分的大小姐。”隋良找到機會反擊。
    她五穀不分?隋玉笑了。
    趙西平把種子放好,趕走擠在屋裏的人,他聞到了燉雞的香味,是時候吃晌午飯了。
    隋玉早飯吃的晚,吃晌午飯的時候不餓,她挾半碗雞翅和一個雞腿慢悠悠地啃,最後喝碗雞湯,她拍拍屁股出門散步消食。
    今年棗樹大豐收,枝頭掛滿了指腹大小的青果,地上還落了一片,她撿起一顆咬一口,又苦又澀,難怪雞群不來光顧。柿子樹上也掛滿了果,柿子果快有雞蛋大了。長得高大的柳樹枝葉繁茂,雞群縮在柳樹下歇蔭,人靠近,它們悶叫幾聲。
    隋玉折根柳枝,一隻刨土的公雞竟然撲著翅膀要來啄她,她揮著柳枝打過去,放狠話說:“明天你就進鍋,還敢來啄人,不想活了。”
    “娘——”小崽屁顛顛地追來了。
    .
    “你吃飽了?”隋玉扭身問,“你來看看這隻公雞,它以前啄不啄人?”
    “不啄啊,咱家啄人的雞都殺了。”
    小崽靠近,公雞像是沒看見他一樣,憤怒的小眼睛一直盯著隋玉,這是把她當外人了。
    “去去去。”小崽趕它,“明天就把你宰了。”
    公雞這才回到雞群裏,還不忘盯梢“外來人。”
    隋玉不招它,她拉著小崽走了,這四年都在外麵跑,客舍外夏日的光景她壓根沒見過,棗子甜不甜,柿子甜不甜,她都不清楚。
    “棗樹和柿子樹結這麽多的果,你們吃得完嗎?”隋玉問。
    “鳥也吃,雞也吃。棗子和柿子熟了,我們這兒會來好多鳥,它們偷吃柿子,舅舅就帶我們在樹下射鳥,射掉的柿子就是雞群的食糧,它們可喜歡吃了。”小崽解釋,“柿子和棗子熟的時候,過來住宿的客商也多,他們經常拿棍子敲棗。”
    “那你不就缺棗吃了?”隋玉問。
    小崽抿嘴一笑,他倚在她身上,得意地說:“客商伯伯們吃了我的棗,他們也會從小販手裏給我買棗吃。”
    趙西平尋過來,他遠遠瞧一眼又走了,不打擾他們母子倆嘮嗑。他看出來了,趙小崽還有些拘謹,這兩天裝模作樣,話少又老實,估計想在他娘麵前好好表現。
    隋玉牽著小崽在大太陽底下繞著客舍轉一圈,牲畜圈上搭的涼棚、豬圈裏的豬、隋良的棗紅馬、河邊的桑樹、今年養的蠶……她引著小崽一一為她介紹。
    小崽把他的蠶箱抱出來,他獻寶似的地說:“我跟我舅舅一起養了五百隻蠶,娘,你看,它們長得又肥又大。”
    隋玉看一眼就別過臉,她小時候喜歡這玩意兒,長大了就覺得瘮得慌,尤其是桑葉吃完了,幾百條白蠶密密麻麻纏在一起,她看一眼,身上要起一身雞皮疙瘩。
    小崽沒發現,他捏起一條肥蠶放掌心上,神秘兮兮地說:“娘,你猜這條蠶能賣多少錢?”
    “啊?賣錢?”隋玉震驚,“你們已經靠蠶發家致富了?”
    “賺點小錢啦。”小崽謙虛道,“今年開春我們孵出好多小蠶,桑葉不夠吃,還餓死了不少,正好顧大哥他們也想養蠶,我舅舅就用一文錢三條小蠶的價格賣了三千條蠶。不止我們,阿寧、阿水姑姑、花妞、大壯、阿羌都賣蠶了。”說到這兒,小崽忍不住得意地笑,他繼續說:“賣了蠶,我們還賣桑葉和桑枝,又大賺一筆。娘你看,我們又挪種了七棵小桑樹,都成活了。對了,我舅舅說了,過些天我們去軍屯賣大蠶,一條三文錢。等明年他們孵出小蠶了,我們再去軍屯賣桑葉。”
    “厲害啊。”隋玉忍不住豎起大拇指,誇讚說:“腦瓜子挺靈活啊,為了支持你們的事業,我托你宋姨再從太原郡捎一二十棵桑樹回來。”
    “謝謝娘。”小崽大樂。
    “不謝不謝,等你賺錢了,你請我吃飴糖就行了。”隋玉笑眯眯的。
    “我已經賺錢了,我在我舅舅那裏存了五百三十七個銅板,我待會兒就去拿,然後我請你進城買糖吃。”小崽激動得小臉通紅。
    “那就謝謝小掌櫃了。”
    小崽嘿嘿笑,嘴角咧到耳朵根了,他使勁抿了抿嘴,嘴巴壓根合不攏。
    好吧,他不裝了,他快活地躥上桑樹,嘴裏胡亂哼哼,坐在樹枝上喜氣洋洋地摘桑葉。
    “你下來,我來給你摘桑葉。”隋玉喊。
    小崽搖頭,“桑樹經不得你,娘,你在樹下等著好了,你幫我給蠶換桑葉。”
    沒法,隋玉隻得硬著頭皮接過桑葉給蠶喂食,三文錢、六文錢、九文錢……九十九文錢,哎,用銅板一衡量,肥蠶順眼多了。
    給蠶換完桑葉,箱子抱進屋,小崽去他舅舅睡覺的屋抓銅子,隋玉在外麵等著。
    隋良聽到銅板的嘩啦聲,他瞬間轉醒,爬到床尾一看,趙小崽正在大把大把地抓錢。
    “我還以為來賊了。”隋良抹臉,“你拿錢做什麽?”
    “給我娘買飴糖。”
    “夠了夠了,你打算把糖罐子買回來?你娘的牙不好,糖吃多了牙疼。”
    隋玉推門進來,抱臂說:“呦,哪來的摳門?”
    “小本生意,我們賺錢不容易。”隋良裝模作樣地搖頭,哀歎說:“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做起生意才知道錢難賺,姐姐大人有大量,少吃兩口糖,弟弟明年請你吃肉包子。”
    隋玉勉為其難地答應了,她牽走孩子,回頭問:“你的牙好不好?我請你們吃糖。”
    隋良一躍而起,穿上鞋就往外跑。
    趙西平也在外麵等著,他拎著裝錢串子的包袱,說:“今天買藥買糖都是我出錢,你們的大錢都攢著生小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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