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四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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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芽兒腳步輕快地出門,又腳步沉重地回家,她一路咒罵楊二郎,真是個心機狡猾之輩,讓她抄律法這不是故意為難人?明知道她識字不多,練字全靠照貓畫虎,讓她拿筆寫字比驢學馬叫還難。
“小姐,你快去正院,太太和老爺又吵起來了。”一進門,綠芽兒就聽到仆婦的話,這下她的好心情是徹底散了幹淨。
“我哥呢?”綠芽兒站著沒動,“去找他啊,我去有什麽用,我爹娘吵架不都是因為他。”
“他早就去了。”仆婦抬頭瞄她一眼,說:“這次吵架好像是因為你,你一大早就出門,又沒說要去哪兒,老爺擔心你,跟太太絮叨一句……”
綠芽兒沒再聽下去,她大步往主院走,這個家天天吵吵吵,屁大一點的事都值得他們吵起來,真是沒一天的清淨日子過。
“……宋嫻,我就不能開口說話不能動腳走路,但凡說句話做個事,你眉頭就皺起來了,恨不得把我從頭到尾批判一番,我恨死了你那審視的眼神。你自以為自己了不起?我今兒告訴你,在我眼裏,你就是個四不像,你以為你是狼,借來的狼皮裹得再緊,你那翹起來的尾巴裝不了狼。你出門走商,去過長安、去過樓蘭、去過大宛,自以為見識多了,眼界廣了,聽說個什麽東西,隋玉做個什麽事……”
“你說我就說我,扯隋玉做什麽?”宋嫻氣得咬牙切齒。
“我今兒還真就說她了,自從你跟她走一起,處處跟她學,偏偏真本事沒有,淨學假把式。走個商就不是你了,一年一個主意,家不要了,孩子也不要了,先是要給從祖買官,要帶綠芽兒走商,好,綠芽兒跟你走了,從祖不得你心了,立馬丟給我,撒手不管。”黃安成冷笑,他指著靠牆站的兒子,說:“從他會說話,你拿他當個寶貝,就連我這個當爹的都不能教訓他,現在他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你又要丟給我了?我告訴你,之前他做的事我知道,我就是故意不管不問,我倒要讓你看看你一手教大的兒子是什麽樣子。”
宋從祖白著臉抬起頭。
黃安成不看他,繼續冷笑著數落:“隋玉怎麽不跟你一起帶著商隊出門了?是她不樂意賺錢?是她的奴仆對她沒一點歪心?是她知道顧念家,不像你被衝昏了腦子。你變著法想從她身上學,你怎麽不學她籠絡男人?她一心惦記教養孩子,你怎麽不學?你撒手不管孩子是什麽意思?”
“他這麽大了還不明是非,我還能教什麽?”宋嫻冷眼問,“什麽事都丟給我?我要你有什麽用?”
“現在知道說這話了?晚了。”黃安成譏諷,“你不是看不上我?你不是覺得自己現在特別能幹尤為清醒?我看你裝模作樣的樣子就想笑,我知道你好強,沒想到你竟好強到看見什麽東西都往自己身上按,沒個自己的主見,你恐怕自己都分不清是好是賴了。”
宋嫻嗤笑一聲。
黃安成被她的諷笑刺激到,繼續罵:“你就是走出洞的刺蝟,什麽棗子葡萄桃子,看著是個甜的都往刺上戳,到了最後,你看著是收獲不菲,外人看個熱鬧,誇一聲羨一句,你就高興的不得了。就像你現在,人人羨慕你發財,但家垮了,兒女不成事,你還累得要死,你活該。”
黃安成靠近她,挑釁地說:“棗子有蟲,葡萄是酸的,桃子已經爛了,都是枉然。你這個學人精,學成個四不像,狗不像狗,狼不像狼……”
“啪”的一聲,宋嫻甩他一巴掌,一張臉氣得鐵青。
黃安成笑了,“戳中你的心事了?”
綠芽兒站在門口望著廳裏的一幕,母親滿臉的倉惶,父親滿目的興奮,兄長一臉的哀傷,她眨下眼,兩滴眼淚砸在手上。
是好還是壞?她不禁問自己,從母親帶著商隊走商開始,家裏的人和物都變了,這是好還是壞?也或許家裏的矛盾一直存在,早已成為一個暗瘡,母親的強勢,父親的隱忍,就是不在今天爆發,再有十年,等兄長掌家時,今天相互指責相互推脫的一幕還是會發生。可能她的父親早就預料到這一天,也期待這一天的到來,用嘲笑母親的失敗來傾瀉他多年隱忍的恨意。
綠芽兒心涼,這個她喊了十五年爹的男人竟讓她覺得陌生,陌生到可怕。她退後一步,轉身走了,她的家不再是家,大廈將傾,她無法挽救。
“小姐,如何了?你怎麽哭了?太太罵你了?”仆婦關心道。
“不能是我爹罵我嗎?”一個下人都覺得她娘是個惡人,綠芽兒為母親覺得可悲。她隨即停下離開的步子折轉回去,先後遇上她爹和她哥,一個挺直了脊梁骨,一個折斷了脊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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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綠芽快步進門。
宋嫻站在堂前看著天上的太陽,太陽升落有固定的方向,人怎麽沒有?
“你覺得你爹說的對嗎?”她平靜地問,“我成了個四不像,樣樣想變好,樣樣都沒弄好。”
綠芽兒沉默,過了一會兒,她開口說:“我喜歡跟你走商之後的日子,喜歡騎馬,喜歡去學堂,喜歡和同窗一起去村裏跟鄉民說吃海帶能防治大脖子病。我想娘你也是喜歡出門走商後的日子,不然不會帶上我。”
宋嫻笑了,“有一點你爹說錯了,我的孩子沒有毀。桌上的早飯冷了,你吃的時候記得熱一熱,我回屋躺一會兒。今兒的事別跟你玉嬸嬸說,提都不要提。”
“好。”
過後的日子,宋家過得十分安靜,宋嫻一個人關在屋裏,一天三頓飯按時吃,綠芽兒每天照舊先去學堂認字,再騎馬帶著海帶去村裏叫賣。
等綠芽拿到楊二郎送來的一卷記載著律法的竹簡,她在一個早上敲響哥哥的房門。
“哥,你跟我去學堂認字吧,不然以後你當官了,連律法都不認識。”
宋從祖提著兩個包袱出門,說:“幫我跟娘說一聲,我帶上老冬叔去沙漠養駱駝了。”
綠芽“哎”一聲,目送著兄長扛著包袱走出院子。
她去主院把消息帶給宋嫻,宋嫻平淡地“噢”一聲,“還行,還不算無可救藥。”
“讓我哥去學堂認字吧,不然以後就是當官了,他連律法都不認識,要遭人嘲笑。”綠芽兒小聲說。
“先學做人吧。”宋嫻沒理她的試探。
入了八月,綠芽兒看張順在張羅采買糧草事宜,而她娘還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心裏又是急又是鬆口氣,如果自家的商隊今年不出關,她高興她娘能在家休養身體,然而若是不出關,要跟隋家的商隊通個氣啊。
八月十二,綠芽兒按捺不住了,她找上人問:“娘,今年還出關嗎?張順采買的糧草已經拿到手了,他們在洗曬冬天要穿的衣鞋和被褥了。”
“你不在家的時候我已經交代下去了,十五那日,宋全會帶駱駝進城拉貨。”宋嫻說。
綠芽兒臉上流露出失望,“我還以為你會在家歇半年呢。”
“我們出關了,冬天住在樓蘭,用一個冬天來賣貨,時間寬裕,不會受累。”宋嫻垂眼看著自己的手,說:“我四十歲了,一年比一年老,趁著精力還在,我多帶你走幾趟。免得我掌不了事了,你接下攤子不知道該怎麽辦,到時候你又是另一個我,胡打亂撞摸不清方向,分明受累了,還遭人唾棄。”
八月十五,宋老冬舉薦的仆從宋全帶著駝隊進城拉貨,黃安成在城門口看見,他冷嗤一聲,真是罵都罵不醒。
宋嫻和綠芽兒當天跟著駝隊出城,母女倆去了養駱駝的沙漠,宋嫻跟宋從祖談了半夜。
第二天一早,商隊離開沙漠直奔城門口,等隋氏商隊一出來,兩個商隊並做一個商隊向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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