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趙官家引喻失義 符皇後油盡燈枯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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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洛陽城內天寒地凍。
    符彥卿擁著一身重裘,斜坐在庭院中的椅子上,雙眼緊緊盯著府門,目光期待中帶著焦慮。他似乎在等待什麽重要的人,又似乎在等待一個天大的消息,但他等的人遲遲未來,等的消息遲遲未到,他隻能緊裹裘衣,用來緩解來自外界與心底的無盡嚴寒。
    “老將軍!”隨著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一位須發花白的老者快步走向符彥卿,陽光照在他臉上,能清晰的看見他的麵頰上竟有兩道很深的淚痕。
    符彥卿聞聲看向來人,不由自主的站起身,“符臨,為何如此慌張,莫非瑩兒她……”
    符臨重重的點點頭,再次老淚縱橫,“老將軍,四娘她……她追殺宇文延懿數日,一直音信皆無。方才老奴派出打探消息的家丁來報,有一位年輕的姑娘慘死在九宮山中,她的屍體已被野狼吃得一幹二淨,隻從地上發現了這個東西。”他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滿是血汙的香囊,已經無法看清原來的顏色,隻有用白絲繡成的“瑩”字依稀可辨。
    符彥卿見到香囊,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隨即又變得鐵青,最後竟變成紫紅色,紅得似要滴出血來。他一把奪過滿是血汙的香囊,怒喝道:“宇文延懿,老夫待你如同親子,你卻接連殺了我的一雙兒女,老夫與你不共戴天!”他的話音還未落地,一口鮮血猛得噴出,仰天倒在地上。
    符臨一把抱住符彥卿,用力搖晃他的身子,口中不斷的喚著老將軍。他喚了很久符彥卿都沒有任何反應,隻是瞪大雙目,直直的怒視著蒼天,不斷有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湧出。
    “老將軍,您挺住啊!”符臨又喊了幾聲,見符彥卿仍是一動不動,下意識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他不探還好,一探之下整個人瞬間癱軟在地,呼吸在刹那間變得紊亂,再次老淚縱橫,半晌才喊道:“來人啊!老將軍歸西了!”
    府中眾人聞聲齊齊湧到院中,見老將軍死的如此慘烈,紛紛淚如雨下,頃刻間府中就被濃得化不開的悲傷所籠罩,人人心中充滿悲憤。而這種悲憤偏偏又無處宣泄,直把眾人憋得幾欲窒息。
    第二日,巳末,天光正好。
    隊伍頂風冒雪,行了一日一夜,終於到了東京城下。這一夜符馨嬅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了,心中無限的悲傷與憤恨,折磨得她數次嘔血,淚水更是一次次從眼中滑落,打濕她的衣襟。
    然而,她身為母儀天下的聖人,即使再多的悲傷與苦痛,她也隻能默默的忍受。每當騎者們發覺有異,躬問聖安的時候,她也隻會要緊牙關,強撐著說聲“無妨”。
    但她畢竟是人,是個不再年輕,為了國家操勞成疾的女人。陡經此變,她實在有些撐不住了,也幾乎要失去再撐下去的動力。她靠著馬車中暄軟的墊子,雙眸無神的望著前方,臉色比紙還蒼白。
    “聖人,我們到東京朱雀門了!”
    符馨嬅聽車外騎者稟報,沒有做出什麽回應,手卻下意識的撩開車簾一角,目光望向麵前巍然佇立的朱雀門。朱雀門是東京南門,兩日前符馨嬅離開東京時走的便是此門,那時她還一心認定父親擅動大軍截殺宇文延懿定是糊塗了,可現在她才理解了父親的舉動。
    父愛如山,符昭信活著的時候符彥卿對他可謂見頭罵頭,見尾罵尾,可真當有人殺害了他,符彥卿完全可以拋棄一世英名,賭上餘生性命,也要為符昭信報仇,隻因那是他的兒子。
    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隊伍後麵傳來,轉眼到了符馨嬅車邊。符馨嬅見來人是總管符臨,此刻他風塵仆仆,滿眼血紅,顯是因急事策馬狂奔了一夜。符馨嬅心頭猛地一沉,“符臨,你怎麽來了?難道……難道家父……”
    隊伍見狀止住行進,符臨翻身下馬,“噗通”一聲跪在符馨嬅車邊,痛哭失聲道:“聖……聖人,昨晚符大人見到沁雪屍身,又聽聞四娘的死訊,一氣之下……一氣之下亡故了!”
    “什麽!家父……家父也不在了!”符馨嬅聞言隻覺眼前一黑,猛地又嘔出一口鮮血,立時昏厥過去。騎者們見狀大驚,趕緊紛紛下馬,符臨也嚇得止住了悲聲。
    為首騎者還算老練,當機立斷道:“李淮,你略懂醫術,務必全力搶救聖人。我這就進宮,去請官家和禦醫!”
    “是!”李淮連忙應道,他顧不得君臣之禮,一躍上了馬車。為首騎者則三步並作兩步,飛快上了坐騎,打馬飛馳向皇宮。
    不多時,趙光義就帶著幾名禦醫,騎快馬到了朱雀門。及至近前,趙光義一躍下馬,衝進車廂抱起符馨嬅,焦急的道:“馨嬅,馨嬅,你怎麽了!快醒醒啊!”
    符馨嬅昏迷中隱約聽到趙光義的聲音,緩緩睜開雙眼,擠出一抹笑意,“官家,臣妾沿途染了風寒,又接連聽聞噩耗,怕是……怕是不行了。臣妾死前有兩件事要和官家說,說完臣妾死也無憾了。”
    趙光義拉住符馨嬅的手,聲音不由自主的發抖,“不,你不會死的!朕把太醫院最好的禦醫都帶來了,他們一定能治好你,一定能!”
    符馨嬅苦笑,道:“沒用的,臣妾的病誰也治不了,隻希望官家能讓臣妾把話說完,那樣臣妾走得也好安心。”
    趙光義點點頭,“好,馨嬅要說什麽,朕一定照辦。”
    “官家,臣妾不辱使命,已讓家父把兵權交給了份兒。份兒雖然年幼,但憑借他的武功與膽魄,不出兩個時辰就牢牢掌握了軍心,日後一定前途無量。另外,宇文延懿……宇文延懿……”符馨嬅的聲音越來越虛弱,言及此處已幾不可聞。趙光義忙把耳朵貼了上去,這才勉強聽到符馨嬅說,“宇文延懿不可……不可……”
    趙光義實在聽不清符馨嬅的語聲,不禁急的大聲問道:“馨嬅,你說宇文延懿不可什麽?”
    符馨嬅卻再也說不出話,隻微微搖了搖頭,隨後慢慢的閉上了眼睛。趙光義連忙伸手去掐符馨嬅的人中,嘴裏喊著,“馨嬅!馨嬅!你別嚇朕啊,你快睜開眼睛,把話和朕說清楚啊!”
    趙光義叫了半天,符馨嬅再也沒有絲毫回應,他忙對站在車前的禦醫們嚷道:“你們站在那幹嘛,還不上來救人!”
    禦醫們連聲稱是,七手八腳的衝上馬車,為符馨嬅施治。然而,他們很快就紛紛搖頭,戰戰兢兢的道:“官……官家,聖人她……她已經駕崩了……”
    趙光義握著符馨嬅的手,隻覺她的手越來越涼,一顆心也隨之冷卻。符馨嬅陪著他風風雨雨走過這麽多年,他做晉王時符馨嬅是他最貼心的智囊,登基後符馨嬅更是為數不多能讓他在高位感到溫暖的人。符馨嬅為他操過多少心,出過多少力,他心裏比誰都清楚。可如今,符馨嬅不在了,就這樣死在自己懷中,自己卻連她最後的遺言都沒有聽清。
    朔風又起,天空落下大雪,隻一轉眼天地就變得混沌不明,滿眼俱是白茫茫的一片。一瞬間趙光義似乎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回到了娶符馨嬅過門時的那天。那天也是大雪,與今日一般的大雪,趙光義曾為天氣不好而抱怨,符馨嬅卻笑言自己最喜歡雪。從那以後,趙光義陪她不知看過多少場雪,度過多少個漫長的冬天。
    趙光義緩緩低頭,望著符馨嬅蒼白的麵龐,柔聲道:“馨嬅,快睜開眼睛吧,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