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一樓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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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幼安跳下馬車打量著眼前的翡翠樓,車內的白衣女子指尖挑開車簾瞥了一眼後冷冷的說道:“你是想扛著這具屍體從前門進去?”
    趙幼安怒道:“怎麽這死鬼還要我扛?”
    “不想扛也可以背著,但是不能走前門,從後門進。”白衣女子發號施令道,說完後她放下車簾悠哉的往車內軟榻上一靠,靜待被她從荒墳崗揪來的“苦力”下一步動作。
    站在馬車旁的趙幼安緊握刀柄思慮半晌,原本陰晴不定的臉上忽然浮起燦爛笑容,就見他重新坐到車廂前板上後灑然笑道:“就聽仙子姐姐的,敢問這酒樓後門在哪?”
    車廂內的商妙常聽到這小鬼頭妥協,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馬車搖搖晃晃繞著翡翠樓轉了一圈後終於找到甚是隱秘的後門,趙幼安在白衣女子注視下扛著獨孤仇的屍體叩開了緊掩的後門,片刻後一個壯碩的大漢打開了木門,這漢子原本陰沉著臉瞅著趙幼安,等看到趙幼安身後的商妙常後露出恍然的神情,他側開身子示意趙幼安進門,同時朝著商妙常恭敬的抱拳道:“老大。”
    商妙常麵無表情的微微點頭,壯碩漢子這聲氣勢渾厚的老大忽然讓趙幼安想起了在鬼市被白衣女子帶走的楊敬,對於那個離開時眼神戚然的同齡少年,趙幼安真是記憶猶新。
    等進了酒樓後麵的庭院後,壯漢接過趙幼安扛著的屍體去了柴房,商妙常則一臉嫌棄的看著身上濕漉漉的趙幼安蹙眉道:“隨我上樓吧,上去前把腳上的泥土抖幹淨了。”
    趙幼安聞言隻能露出乖巧表情點頭應下,然後猛跺了兩下沾滿泥土的靴子。
    這間庭院有一條直通酒樓三層的扶梯,商妙常走在前麵率先上樓,跟在身後的趙幼安看著白衣女子後背玲瓏曲線心中暗想,若是自己此刻聚全身之力劈出一刀,不知能不能逃出這魔頭的手掌心,心思一動如飛馬脫韁,趙幼安快速的瞟了一眼剛才那個壯漢進去的柴房,手指漸漸摸向了腰間懸配的長刀。
    “小鬼頭,你這一路走來,一共動了四次殺心,怎麽拖到現在才決定動手?”
    扶著欄杆身姿婀娜的商妙常忽然開口道,她聲音輕靈動聽,帶著幾分媚意輕蕩,可到了趙幼安耳中卻無異於一道炸雷。
    “哪有。”趙幼安不經意的垂下手臂,他笑著又說道:“仙子姐姐的本事我是知道的,怎麽還能做那頭撞南牆的蠢事。”
    翡翠樓的三樓共有十個房間,商妙常帶著趙幼安來到走廊最末的一間,推門進去的趙幼安聞到一股撲鼻的奇香,此香來自屋內檀木長案上擺著的嵌金琉璃爐中,就見縷縷青煙繞著長案上古樸精雅的寶硯筆架嫋嫋漫開,迎門的整麵牆上栩栩鋪開一張墨骨俊逸讓人神怡的《青山煙雨圖》,轉頭看去,貼牆的木架上不菲的瓷器玉樽琳琅滿目,趙幼安注意到,架上一尊紋有花卉圖案的青瓷花囊中插著一株鮮紅欲滴的桃花枝,能看出采摘不久。兩人腳下地毯滿是異域風情的花紋圖案,一看就是西域傳來的金絲毯。
    趙幼安看著白衣女子砸舌道:“沒想到仙子姐姐離開鬼市後的住處如此奢華,看來楊敬他們當初沒少偷盜啊。”
    一聽這小鬼頭舊事重提,商妙常渾不在意的笑道:“楊敬他們盜來的東西可買不下這間酒樓,另外他們也不是為我納財,那些從達官顯貴手裏剝來的寶貝大多都抵成錢財,流入到黑水手中了,算起來楊敬也是黑水的人,隻不過是黑水組織中最末等的蟊賊罷了,黑水和我有些往來,所以我給他們在長安提供了一個棲身之地,明麵上被他們尊稱一身老大而已。”
    說話間商妙常坐到屋內一張寬椅上,她手臂上兩條白蛟竄動著落到腳下柔軟的地毯上盤了起來,此時商妙常指著自己對麵的椅子說道:“坐。”
    趙幼安應聲坐到對麵椅子上,看著眼前容貌絕美不知年齡幾許的白衣女子他吃驚的問道:“這間翡翠樓是仙子姐姐你的產業?”
    商妙常輕輕抬頭眼波流轉道:“這聲仙子姐姐叫多了也聽著膩,我姓商,名妙常,是通天教教主座下的玉階護法,也是這間酒樓的主人,你可以叫我商姐姐,也可以叫我妙常姐姐,這聲仙子就別叫了,我怕哪天天上滾下一道紫雷,再劈到我這假仙子頭上。”
    趙幼安聞言心想道,這魔頭還真是心思古怪來曆複雜,沒想到除了通天教的身份,還是個長安城內的富甲豪紳,麵對這樣的人物,得虧自己剛才沒有抽刀偷襲,想到這裏他看著商妙常問道:“商姐姐,那日你帶走的楊敬現在何處,是生是死?”
    “楊敬是生是死我也不知,那日他害我現了真身,被那牛鼻道人盯上,本來是想宰了他的,後來想到他為我也做了一些事,念及情分就饒了他一命,前些日子黑水中有人來找我,就讓他們將楊敬帶走了,這種想借我之手殺人的小鬼,雖不殺他了也斷然不能在留身邊,至於黑水如何處置他,就不是我考慮的事情了。”商妙常說著忽然起身,走到一側長案前拿起桌上酒壺,晃了晃確定裏麵有酒後,猛地灌了一口,等酒入喉腸後莞爾一笑道:“小鬼頭,你還沒告訴我你是何許人呢?”
    趙幼安看著自己無可奈何的商妙常歎了口氣後說道:“我叫趙幼安,長安城的無名小卒。”
    商妙常晃著酒壺走到趙幼安麵前,一雙明淨清澈的水眸凝視著趙幼安輕笑道:“小鬼頭,你劈我的那幾刀,可不像是個無名小卒能使出來的,我對你如此開誠布公,你卻遮遮掩掩不吐真話,就不怕我將你握刀的手扭斷了喂蛟?”
    趙幼安迎上商妙常刹那間閃爍厲色的水眸說道:“我真是長安城內的一個無名小卒,父親是長安縣衙的小衙役,商姐姐你在鬼市還見過的,你忘了?”
    商妙常歪著頭想了想後冷笑道:“我沒問你家世,我是想知道你這一身與年紀不符的渾厚內力是哪裏來的,身上武藝又是何人所受。”原來在荒墳崗前的官道上,趙幼安對她出刀時她察覺到這少年郎體內有一股磅礴真氣在不停翻湧,有趣的是這少年郎並不能完全駕馭這股真氣,這也正是她很感興趣的地方所在。
    趙幼安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盤身俯首的兩條幼年水蛟,猶豫一下後將自己和那便宜師傅曲無忌的事情說了出來,趙幼安說的極為詳細,從最開始曲無忌手捧蛟珠要致自己於死地,到之後他要央求曲無忌教自己武功被拒,最後說到曲無忌珠碎身死前迫不得已將一身修為授予自己。
    聽到曲無忌三個字時商妙常眼眸驟然一亮,很顯然她認識趙幼安口中葬於亂墳崗的武道宗師,當趙幼安說到曲無忌那顆本命蛟珠碎裂的時候,商妙常神情一肅,然後猛地灌了一口烈酒,等趙幼安說完後,她抬手擦了擦嘴角酒水,麵色恢複如常道:“既然曲無忌死前創立了無忌宗,你又是他在世間的唯一親傳,下次若有人問你師從何處,你不妨大方的說出無忌宗三個字來,做曲無忌的徒弟,不丟人。”
    “商姐姐也認識老曲?”趙幼安驚訝的問道。
    商妙常坐回寬椅,她玉腿一翹搭在椅子扶手上,整個人往後慵懶的一仰後幽幽說道:“豈止是認識,我和你的便宜師傅二十年前曾攜手嚐試著去屠龍,可惜最後無功而返。”
    “屠龍?”趙幼安驚呼道,他一臉難以置信看著商妙常又問道:“世間真有龍存在?”
    商妙常神秘一笑後緩緩說道:“長安城內不就有一條真龍嗎?”
    聞言趙幼安一愣,然後瞬間明白過來,他咽了咽口水後吃吃的問道:“商姐姐你說的真龍是指大唐皇帝?”
    商妙常沒有直接回話,她看著趙幼安岔開話題道:“往事如煙塵散盡,當年之事我不願再提,想來被囚陰牢的日子曲無忌也早已釋然,既然你是曲無忌的徒弟,那你我的相遇就更為有趣,那日在鬼市你沒死在我手裏,看來也都是天意注定。”
    趙幼安不明所以道:“商姐姐這話是什麽意思?”
    商妙常放下酒壺後十指相勾,她望著趙幼安輕笑道:“當初和楊敬一起的三人是不是死於你手?”
    趙幼安想起當初躲避張四和武曲星君追殺時,慕容羨魚用弩弓射殺的那三個蟊賊,他當即點頭道:“算是吧。”
    商妙常笑意更濃,就聽她輕聲說道:“我手裏除了這間酒樓外,還有一間布莊和一座鏢局,那位死在你手裏的蘇黑柴本來會成為一個很好的鏢師,另一個叫於傑的是我看中的布莊新老板,現在這兩個人都死了,我這兩攤生意你說該再找何人接手?”
    趙幼安一聽商妙常翻舊賬,急忙扶著額頭尷尬道:“商姐姐,長安城善於經商的大有人在,再另尋幾個不就行了。”
    “所以老天給我送來了你。”商妙常抿嘴笑道。
    “我?”趙幼安啞然失笑道:“經商之道我不是很懂。”
    商妙常似乎猜到趙幼安會這樣說,她站起身後走到屋內一扇窗前輕喚一聲:“橋兒你上來一趟。”
    “來啦。”樓下人傳來一聲清脆的回話,隻聽通往樓下的木梯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片刻後一個穿著褶葉紫裙雙環雲衫的小姑娘氣喘籲籲的進了屋子,這小姑娘長得極為靈秀,尤其是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沒來由讓趙幼安想起了白桃,這小姑娘進屋後先輕瞟了趙幼安一眼,然後走到商妙常麵前恭敬的說道:“商姨。”
    姨?
    趙幼安狐疑的眼神掃向窗邊宛如姐妹的兩人,心想這商妙常的年紀真是難以捉摸,剛聽她說和曲無忌是舊相識,莫非兩人年齡相仿,此刻她絕美的容貌是施了某種駐顏術所致?自己在大理寺看過曲無忌的卷宗,上麵清楚的寫著曲無忌六十有五,難道商妙常也是個活了一甲子以上的老婆婆?趙幼安一想自己之前一口一個仙子姐姐,頓時心中升起一陣惡寒。
    正當趙幼安胡思亂想之際,就聽商妙常說道:“她叫謝雙橋,這翡翠樓就是她打理的,橋兒聰慧過人,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酒樓的賬目被她理的井然有序,要是你答應為我做事,可以讓橋兒助你一臂之力。”
    聽見商妙常誇自己,雙橋臉色一紅,她露出幾分羞態輕語道:“商姨,我哪有你說的那般好。”
    趙幼安見識過商妙常的陰毒手段,知道這個通天教的魔頭要自己做的事肯定不像她所說的這般簡單,在鬼市時崔家那位老客卿身上血流如注的拳印他還記憶猶新,此時的趙幼安大有一種與虎為謀的感覺,他看著商妙常神情一肅後認真道:“商姐姐,我真不知道你看上我哪點,經商的事我是真的一竅不通,但我也不想成為你那兩條水蛟的盤中餐,要不這樣,商姐姐你將心中所想跟我說清楚些,我要是覺得可行,就答應你試上一試。”
    看著眼神清澈一臉坦蕩的趙幼安,商妙常負手而立身神采奕奕的娓娓道來:“李唐建國後將我通天教誣為魔教,隻因我教教主曾是隋帝的國師,龍虎山一紙敕令下,那些依附李唐的天下宗派開始聯手殘殺我教門人,教主更是在號稱帝國宗師的陳元秀和薑夔無恥合擊下死在了芒碭山斬龍台上,我教門人活下來的本就寥寥無幾,大多也都逃至漠北極寒之地,二十年前我曾試著屠龍以報毀教之仇,當時一行十六人闖入皇城,活著出來的隻有我和你師傅曲無忌二人,我們的下場你也看到,曲無忌被囚於陰牢,我在暗無天日的鬼市躲了十四年,這十四年我想明白的一件事,即是在武道登頂,也難以顛覆李唐的天下,可有一樣東西或許可以。”
    趙幼安聽的入神,他咬著嘴唇詢問道:“什麽?”
    商妙常如雪白衣輕輕搖曳,這個神似觀音模樣的高大女子傲然道:“天下熙攘皆是為利,不說每日為了銀兩奔波的天下蒼生,就連那些看似標榜正道的名門宗派,不也是靠信徒香火供養活著,假若我可以建立一個富可敵國立於九天的通天金樓,他日風雲再起時趁勢顛覆天下也不是不可。”
    趙幼安徹底震驚在商妙常這幾句話中,半晌後他才回過神來,從一個後來人的視野去看商妙常,雖是曲線救國的無奈之舉,但聽來也豪氣幹雲,他想了想後苦笑道:“富可敵國談何容易。”
    “千裏之行,始於足下。”商妙常笑著說道,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橋兒後說道:“這幾年我雖隱於鬼市中,可買下這間翡翠樓後托付於橋兒父女兩經營,賺了不少本金,前段時間又收購了一間布坊和一家鏢局。眼下能積累財富的手段無非是做北貨南銷,南貨北運的勾當,我的設想是,以翡翠樓為起點,通過布匹生意連通南國,鏢局也不全是做押鏢的生意,亦可以為我收集各個州府的信息,按照我的推算,隻要三年時間,手裏的生意就可以比肩掌握運河的洛陽豪紳們,當然,商途上遇到的棘手事情,可以委托黑水去做。”
    “按照商姐姐的想法,會需要很多的人。”趙幼安皺眉道。
    商妙常笑著走到趙幼安麵前凝視著這個誤打誤撞遇到的曲無忌徒弟笑道:“我的身份注定不能在人前拋頭露麵,那位欽天監的道人能感知到我並沒有離開長安,很多事都不能放手去做,所以眼下最需要的是一位翡翠樓的主人。”
    趙幼安低頭沉默良久後忽然問道:“為什麽是我?”
    商妙常指尖在趙幼安的額頭上輕點一下後笑道:“原因很多,可我不想說,我隻想聽你說行還是不行。”
    趙幼安歎了口氣後說道:“我是唐官,你要做的確是想顛覆天下的謀逆之事。”
    這句話一出,商妙常身後的橋兒姑娘忽然麵色一冷。
    商妙常渾不在意的說道:“之前在荒墳崗上那個老宦官還是皇帝的掌燈太監,他對我知根知底,這些年也知道我就在鬼市,另外他還是花諜的首領,你猜他為什麽不對我出手?”
    趙幼安揉著被商妙常指尖點了一下的額頭說道:“若是我做了這翡翠樓的主人,能有什麽好處?”
    商妙常五指搭上趙幼安的肩頭,指尖輕輕敲著趙幼安的肩骨說道:“你隻需想一想要是不做這翡翠樓的主人,會有什麽壞處。”
    趙幼安默然無語,他看著近在咫尺的絕色麵龐咽了咽口水後說道:“我得想一想。”
    商妙常收回手臂返身坐回了之前的寬椅上,她拎著酒壺抿了一口後笑道:“你商姐姐我性子急,又對你說了這麽多,所以要馬上聽到答案。”
    橋兒看著這個不知好歹的男子冷哼一聲,衣袖中一柄銀色的詭刃彈了出來。
    商妙常笑意盈盈的靜待答複,地上的一條白蛟慢慢的盤繞在手臂上。
    這種情形趙幼安不久前經曆過一次,在湖心亭麵對武侯司司丞李臨淵的時候,他很討厭這種仿佛被人按著頭顱回答是與否的情形,哪怕是說出他們想要的答案後可以得到天大的富貴。
    趙幼安想了一會後抬頭看著商妙常,口中吐出兩個字來。
    橋兒袖中的詭刃立即收了回去,她眯著眼睛溫婉的笑道:“從今以後公子就是翡翠樓的主人了。”
    商妙常瞥了一眼年紀相仿的少男少女後說道:“大好年華,如日方升。”她頓了頓後又說道:“橋兒,去帶著幼安在樓裏逛一逛,另外後門的馬車裏有兩柄劍,是我帶回來送給你的,記得去拿。”
    最終選擇妥協的趙幼安看著商妙常輕聲問道:“那我走了?”
    “這翡翠樓是你的了,不用再問我。”商妙常輕笑道。
    出了這間房門後,趙幼安長籲一口氣,他跟在橋兒身後走下扶梯,這木梯一上一下間恍如隔世一般。
    趙幼安說不清楚自己是喜是憂,下了木梯後他站在原地愣神。
    “走啊。”橋兒看著趙幼安蹙眉道。
    趙幼安看著對自己臉色冷淡的小姑娘說道:“橋兒姑娘,你喊樓上的那位叫商姨,你也聽見我叫她商姐姐,你想想你該叫我什麽?”
    後院柴房中的壯漢正在拿著一柄斧子劈著什麽,他忽然聽到院中的一聲淒厲的叫聲。
    “橋兒姑娘,開個玩笑而已,怎麽還動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