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風雨如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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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幼安踉踉蹌蹌的走進宅院,來到台階前時,臉色已近乎慘白,他麵無表情的俯下身子,伸出手指在趙更古鼻前探了探,然後緩緩蹲下,一瞬間就紅了眼眶。
不大的小院內,一株顏色漸深的鄰家桃花枝越過牆頭,片片桃花在風的舞動中落下,剛好飄到趙幼安身前。
站在一旁的磨刀漢曹渭神情複雜的望向這個失神的年輕人輕輕歎氣,他斟酌半晌後低聲道:“我趕過來的時候,人已經遇害了,凶手是個倭人,本想著留下他,可怎知......”
趙幼安似乎對曹渭的話充耳不聞似的,兩行眼淚劃過臉頰,他捧起趙更古已無血色煞白的頭顱,暗自運氣後讓指尖匯聚一絲真氣,然後輕輕按在老爹的眉心,那股灼熱之氣瞬間灌入趙更古冰冷的體內,這和剛才曹渭所用如出一轍的續命手段,對於一個已經身死的人來說,卻也是於事無補。
看著趙幼安一遍一遍的催動真氣試圖喚醒死者,而且隨著所有嚐試都無效果,他臉上的表情愈發癲狂,曹渭不禁厲聲說道:“生死之事已成事實,你這樣做,最後隻能讓一個氣海穴洞已經消失的人爆體而亡......”
站在門口的薑太真看著趙幼安黛眉一蹙,此時一片桃花從眼前緩緩飄下,眼眸中那個瘦弱少年的身形不斷放大,在桃花落地的一瞬,綠裙姑娘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像是被猛戳了一下,她渾身一顫後緊抿紅唇,大步朝趙幼安走去,然後湊到無助且悲傷的趙幼安耳邊柔聲輕語道:“世間之事,皆為無常,老伯若是在天上去看,也不希望你是這副模樣。”
趙幼安掛著淚珠轉頭恍恍惚惚的望向薑太真,看清眼前這張一臉關切的絕色容顏後才停下手中動作,他淒然一笑後抬頭迎上天際浮雲,半晌後低語道:“來到這個鬼地方後,對我好的隻有老爹和婉兒,她們卻都離我而去,說到底還是我害了她們,是我該死,是我該死。”
曹渭見趙幼安停手後鬆了口氣,他餘光瞥到院中剛才被那倭人打落的菜刀,抬腳過去拾起菜刀,就在抬頭的時候仿佛感覺到什麽似的神情忽然一肅,然後死死盯著東南牆頭。
一道身影落在牆上,這人黑金衣袍隨風飄搖,披頭散發麵色猙獰,赫然就是剛才那倭人武士,讓曹渭吃驚的是,他居然去而複返。
讓曹渭奇怪的是,此刻這倭人和剛才落荒而逃的狼狽樣判若兩人,他整個人的皮膚呈現一種烏青色,雙目中透著嗜血野獸一般的赤紅,而且隨著那吃人雙眼盯上自己,臉上露出猙獰的邪色笑容。
薑太真注意到牆頭之人,來人手中寒色長刀被一股妖冶的黑紫色罡氣纏繞,隨著倭人舉起長刀,頃刻間一股殺氣充斥在小院之中,她神色一緊後玉手按在趙幼安肩頭,輕輕晃了晃。
“殺人行凶後還敢再來,看來是早就預謀留了後手咯?”曹渭戲謔道,說話間他衣袖中氣流鼓蕩,整個人瞬間拔地而起,單掌猛提一招仙人扶頂朝著倭人拍去。
這倭人笑容愈發猙獰,他赤紅雙眼盯著淩空而起的曹渭橫刀於胸,口中默念一段晦澀口訣後抬手劈出一刀,一道黑紫色罡氣順著寒光凜凜的長刀傾瀉而出,仿佛一條張開血盆大口的巨蟒要將麵前一切吞噬。
弑神式。
曹渭掌心的灼熱真氣觸上倭人陰寒的刀氣,兩人片刻後對撞在空中,兩股強橫氣流廝殺下小院內聲如巨雷響起,曹渭掌尖戳在倭人胸口的同時,自己肩頭也中了一刀,正當第二刀向自己掃來時,曹渭頂著周身刀氣撕咬的陰寒抓住刀身,在兩臂灌入的氣機牽引下硬生生將這個宛如邪神的倭人甩了出去。
僅是片刻功夫,此間小院四牆已無完整瓦片,碎石瓦礫飛滾中倭人停住身形,雙手握刀猛劈出去,刀尖直指趙幼安而去。
地上青磚被瞬間撕裂,一道滾龍般的刀氣掀起無數地磚的同時,朝著雙眼晦暗的趙幼安殺去,情急之下眼尖的薑太真拽起趙幼安向一旁閃去,那刀氣撞入台階震碎門庭後才將將消失。
薑太真看著這一幕心中吃驚不已,此人一刀斬的威力確實駭人,剛才撞擊的巨響和破壞力也讓頭腦昏沉的趙幼安眼神恢複一絲清明。
“就是他殺了老爹嗎?”
趙幼安癡癡地朝著欲再次出手的曹渭問道,見曹渭點點頭後他驟然起身,抬臂擺開抓著自己臂膀的薑太真,腰間刀劍同時出鞘,他扭頭刀尖指向倭人後咬牙道:“為什麽?”
倭人冷笑一聲,很顯然他能聽懂趙幼安在說什麽,作為東瀛邪神座下侍奉,也真切的感受到這少年此時的恨意和痛苦,這種感覺讓他暢快不已,就聽此人用並不利索的中土語言說道:“我叫阿部仲,殺人,喜歡。”
趙幼安忽然慘然一笑,他那隨著老爹身死破損的心境,正在慢慢聚攏糅合,一團火熱的灼氣從腹部直衝天靈。
下一秒,手持刀劍的趙幼安消失在了原地,隻留下一道殘影在薑太真眼中。
倭人阿部仲再舉刀,隨著黑紫之氣繚繞刀身,他使出了橫掃東瀛的刀法弑神式。
而片刻出現在阿部仲眼前的趙幼安出招毫無章法可言,那些在陰牢中學過的招式全然拋之腦後,他咬著牙掠起後朝著倭人頭顱刀劍壓頂而下。
曹渭也隨著趙幼安跨步疾奔,灌氣力於一臂之中捶出一拳。
一聲刺耳的錚鳴聲中,趙幼安手中長刀和阿部仲的刀碰到一起,兩股各自包裹刀刃的真氣在方寸間捉對廝殺蕩開,阿部仲刀口迸出的黑紫色氣流在被趙幼安至剛至陽的真氣衝開後如剝繭抽絲一般四散,片刻後在這倭人猙獰的笑中再次聚攬,緊接著他抬手再次刺出一刀,而麵對這轉瞬即到的第二擊,趙幼安並未提刀格擋,而是反手揮出瑤光劍,劍氣縱橫下猶有一道白芒帶著洶湧大潮朝倭人衝撞而去。
不遠處觀戰的薑太真看到兩人兵刃皆是奔著對方而去,心中暗道不好,她知道趙幼安心亂下出招已然沒有了絲毫章法,這種換命相搏的一幕沒來由讓自己有些心悸,或許這個蜀地的姑娘自己也沒發現,當日在鐵旗鎮看趙幼安和那老者廝殺並無這種揪心的感覺,然而此時此地,她眼中滿是趙幼安的一舉一動。
阿部仲的長刀刺入趙幼安腹部的同時,瑤光劍也劈在自己肩頭,這名東瀛武技前三甲的武士身體一晃被一側揮來如流星般的鐵拳砸中胸口,整個人向後飛了出去。
曹渭一拳出後單手摟住腹部中刀向後退去的趙幼安,然後看向被自己全力一擊下護體罡氣破碎頹然倒地的阿部仲撇嘴道:“還以為是位魔道巨摯降臨長安,原來隻是個以壽命和精血換取一刹無敵的邪祟罷了,雕蟲小技也敢去而複返自找死路?”
阿部仲惡狠狠的瞪著曹渭,眼前人威力十足的一拳使得他全身的經脈具斷,心中自知兩人間存在巨大鴻溝的他不再掙紮,艱難的向後挪了一步後冷冷一笑。
“此人已經無法動彈了,要問什麽你去問吧。”曹渭輕聲對趙幼安耳語道。
趙幼安掙脫曹渭臂膀,渾然不顧中刀的腹部,任由猩紅鮮血染滿衣袍,他走到阿部仲麵前,低頭看向那張陰狠的臉踩出一腳,將倭人頭顱狠狠踏在腳下後他咬牙切齒的問道:“是尚月竹派你來的?”
阿部仲用蹩腳的中土語言惡狠狠道:“我是東瀛遣唐使,你不敢也不能殺我。”
自拋身份的倭人並未阻止趙幼安腳下力道加重,他赤紅眼眸沉聲道:“尚月竹還是趙塗,我要一個名字?”
被踩著頭顱的倭人受了極大侮辱,他掙紮著去摸一旁被打落的刀,手剛探出一寸就被趙幼安的瑤光劍釘入青石板中,一股鑽心疼痛讓他麵目扭曲猙獰無比,他拚命仰起頭瞪著趙幼安恨聲道:“是趙塗趙大人讓我來的,說了你能什麽樣,你敢殺我嗎?你敢和趙大人.....”
阿部仲話未說完,趙幼安手腕一抖,那鋒利的長刀抹向他的脖子,此時正好一片桃花飄來,趙幼安提刀的瞬間那粉色花瓣一分為二,地上也濺起一道血珠。
“活著果然是一件極為痛苦的事情啊。”趙幼安扭頭看向屋簷下神情複雜的薑太真淒慘一笑,他低聲又道:“一個活了半輩子的老好人,因為兒子稀裏糊塗闖的禍,就如草芥一般枉送了性命,一個剛嫁人的姑娘,因為自己無法預測的橫禍,就消失在江水之中了,這狗日的命運還真是讓人即無奈又痛苦啊。”
薑太真嘴唇微微一動,不知該如何勸慰此時悲傷到極致的趙幼安,這時趙幼安又看了一眼台階上的趙更古,忽然氣血上湧眼前一黑,雙腿一軟後倒在地上。
薑太真急忙上前扶住趙幼安的腦袋,就聽這少年帶著哭腔喃喃道:“我在這個世界真是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曹渭走到被割喉的阿部仲身前,確認這個倭人死絕後轉頭說道:“其實很久之前就有人盯上了趙家,光是我見過的人就來了好幾撥,我在沾衣坊呆了這麽久,答應老師護此地周全,可眼下發生這種事情,自己卻阻止不了,我很是愧疚。”
氣息紊亂的趙幼安躺在薑太真懷裏,他重新審視見過無數次的磨刀漢幾眼後說道;“原來你是位高人。”
“高人算不上,在江湖上走過的路趟過的河多了,自然學了些本事。”曹渭說道一把拽起倭人屍體扛在肩上,他想了想後又道:“這人如果真是遣唐使,而且背後有人指使的話,報官沒任何用處,被人發現死在此地也太過棘手,他和門外三個嘍囉交給我處理,趙老伯的後事你自己料理吧,我不日就會離開長安,這其中恩怨也無法摻雜,小兄弟,萬事小心,萬事小心。”
趙幼安擦拭了一下嘴角血漬後輕聲道:“謝謝。”
與自己萍水相逢的曹渭點點頭,臨出門前他扭頭看向趙幼安說道:“等你家鄰居宋師回來後替我帶句話,就說不肖弟子要去雲遊山河了,不等他了。”
聞言趙幼安神色一暗,良久後他淒聲低語道:“老爹死了,這裏也就算不得家了。”
長安一處河渠岸邊,一襲儒袍的老相爺孤身漫步在蔥蔥鬱鬱的垂柳樹下,帶著微醺酒氣的他神情愜意的望著河渠中遊蕩的魚兒,口中哼著小曲,不知不覺間竟走到了大名鼎鼎的狀元橋下。
老者看到再熟悉不過的石橋後先是一愣,然後瞥見橋對麵的麵鋪,他走過去找了張角落的桌子坐下,點上一碗羊湯麵,和麵鋪老板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通過攀談得知,拜那位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爺所賜,大批書生入京趕考都會來此橋沾好運,麵館的生意也說得過去,聽到這裏老者有些自得的撫須笑道:“那考生拜過此橋後有沒有用呢?”
麵鋪老板擦了擦手後嘿嘿笑道:“世家子拜了有用,貧寒書生拜了沒用。”
老者不解道:“這石橋名字的由來,不就是因為有個寒門子弟高中狀元,為何貧寒書生又沒用了呢?”
麵鋪老板瞪了一眼一臉和煦慈眉善目的老者後說道:“所以說相爺隻有一個,狀元橋隻有一座。”
老者聞聲先是愕然,然後釋懷道:“世道如此,你這話也說得過去。”
麵鋪老板指著桌上湯麵朗聲笑道:“這陣沒啥客人,麵錢我多收你一文,也說得過去吧。”
老者一愣後暢快笑道:“也說得過去。”
就在老者伸出摸向腰間取銅板時,天空忽然一陣悶雷聲響起,他下意識的抬頭望著天邊那朵壓城的黑雲輕聲道:“這轉眼就,風雨如晦。”
瓢潑大雨說來就來,雨水洗刷著那座因為老相爺而得名的狀元橋。
麵鋪中的老相爺望著石橋,半晌後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