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虞山鎮的水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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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千陽回頭看了一眼言鳳賢,又看了看言妙語。
    言妙語對盧千陽投來的目光微微一閃,側過臉去。
    盧千陽心裏明白,言妙語已經最大限度地壓抑著自己內心的情緒。
    局麵很複雜,但是盧千陽卻很是坦然。
    自己幹了十年刑警,明白一個道理——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自己不是凶手,無論去哪裏,自己都是能說得清楚的。
    盧千陽很自信,因為他不是凶手。
    可是,當他從派出所出來的時候,他內心卻又湧起一絲深深的惶恐。
    進派出所,那一套流程對盧千陽來說,他可能比莫所長還要熟悉,特別是對嫌疑犯錄口供,很多地方都還是盧千陽提醒對麵那個記錄員。
    給盧千陽錄口供的人正是莫所長,把盧千陽送出派出所的人也是他。
    他們兩人出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紅彤彤的日頭掛在天邊……
    莫所長把盧千陽送到派出所門口,門口有個小院壩,院壩被一圈花壇圍住,花壇邊上有兩張長木椅,供人休息、歇腳的長椅。
    兩人坐在長椅上,靜看著那漸漸爬上樹梢的日頭。
    秋日暖陽,和煦柔和。
    莫所長從兜裏掏出一盒香煙來,遞給盧千陽一支。
    盧千陽愣了愣,默不作聲地接了過來,自己從兜裏掏出打火機,點著火,捧著火苗湊到莫所長的嘴邊。
    莫所長叼著香煙,歪過臉,煙頭湊在火苗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一股煙霧縹緲而上,又瞬間消散在秋風之中。
    “一個是意外,一個是自殺……”
    莫所長意味深長,喃喃自語,似乎是說給自己聽,也仿佛是在說給盧千陽聽。
    盧千陽沒有說話,把自己嘴裏的香煙點著,狠狠地吸了一口,又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你們的鑒定流程夠快啊……”
    過了許久,盧千陽才慢慢地吐出一句話來。
    莫所長側過臉,看了看盧千陽那雙半眯著的眼睛,淺淺地笑了笑。
    笑容很落寞。
    “火災是消防隊鑒定的,煤油拋灑在爐邊的柴火上;言老爺子就更好判定了,癌症兩三年了,屍檢報告初步判斷,就是自殺,癌症兩三年了,老爺子是扛不住了……”
    莫所長緩緩地從嘴裏吐出一串煙圈,輕聲漫語。
    盧千陽微微地笑了笑,輕輕地搖搖頭。
    “你信麽?”
    他在問莫所長。
    莫所長臉上的笑容悄悄有些凝固,沉默良久,又看著盧千陽。
    “你信麽?”
    他在問盧千陽。
    盧千陽知道,莫所長和自己一樣,都不相信七叔和言風秋的死是意外,是自殺。
    這個世界絕對沒有偶然,所有偶然的背後一定藏著陰謀。
    “我不相信,又能如何?”
    莫所長彈了彈煙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你到虞山鎮多久了?”
    盧千陽突然問了一句。
    莫所長慢慢地昂起頭,眯著眼睛看著那千萬若金絲一般的餘暉從樹葉縫裏斜射而出,沉思良久。
    “十五年,我到這裏十五年了……”
    莫所長從警校畢業就分配到了虞山鎮,從片警做起,三年前升為副所長。
    “你了解這裏麽?”
    盧千陽又問了一句。
    莫所長低下頭,向前躬著身,雙肘撐在膝蓋上,右手手指夾著香煙,左手掌托著自己的腮幫。
    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盧千陽能理解他,自己也在公安係統,他很明白莫所長那眼裏的落寞和無奈。
    正義,也許永遠不會缺席。
    但缺席的正義,它還是正義麽?
    幾個小時的時間,上麵已然定性。
    “虞山鎮,虞山鎮……”
    莫所長又喃喃自語,盧千陽什麽話都沒有說,隻是狠狠地吸了兩口香煙,把還有半截未燃盡的煙蒂丟在地上,又用鞋狠狠地踩了踩,站起身。
    “你什麽時候離開虞山鎮?”
    莫所長抬起頭,問了一句。
    盧千陽扭過頭,淡淡地笑了笑。
    “來都來了,再遊玩兩天吧……”
    莫所長稍稍一怔,也慢慢地站起身來。
    “你還遊玩兩天,剛剛所裏和蓉城公安局聯係了,聽說你的麻煩也不小啊。”
    盧千陽點點頭。
    虞山鎮派出所要證實盧千陽的身份,自然是要和蓉城公安局聯係的,身份雖然證實了,卻得到一個意外的消息。
    局領導命令盧千陽立即取消休假,趕回蓉城。
    盧千陽知道,自己和趙空城的那段對話錄音肯定被人擺在了局長的桌上。
    其實,那麽拙劣的行賄、受賄手段,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
    即使知道是假的,也要回去澄清。
    盧千陽隻是猜對了一半,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昨天,蓉城發生了大事。
    “我先走了……”
    盧千陽朝莫所長揮了揮手,轉過身,迎著那輪天邊殷紅如血的殘陽走去。
    莫所長看著盧千陽留下長長的背影,臉色愈發凝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該來的,終歸是要來的。隻是,會不會太晚了……”
    太晚了嗎?誰也不知道。
    但是,在言鳳賢看來,一切都剛剛好……
    今天的虞山鎮人很忙,很悲傷。
    賣麵的七叔死了,德高望重的前任族長言風秋也死了。
    喪事總是要辦的,言風秋那棟精致得和蘇州園林一般的院落人來人往,大家都在忙碌,張羅著靈堂。
    同樣,在七叔家的那棟農家小院裏,也是一群人在張羅,披麻,掛白。
    言鳳賢坐在後院那青石桌邊上,手裏拿著言風秋留下的龍頭拐杖,陰沉著臉,雙眼一直盯著那圓門邊上遒勁蜿蜒的老梅樹。
    樹幹蒼勁粗壯,無葉,也無花……
    “爺爺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站在言鳳賢身後的言妙語開了口,語氣冷如秋霜。
    言鳳賢沒有說話,緊繃的臉頰微微地抽了抽。
    “你……,你今天一回來,爺爺就死了!你,你出去就是半年,你到底在幹什麽?”
    言妙語猛地從言鳳賢身後衝了出來,站在言鳳賢的麵前,那不聽使喚的淚水又湧了出來。
    言鳳賢慢慢地站起身,目光從那老梅樹移到妹妹言妙語的臉上。
    “我在做什麽,不需要你知道!但是,我絕不會輕易把外人帶到家裏來……”
    言妙語頓時一怔,圓睜雙眼,眼眶裏滿是淚水,眼神卻滿是驚愕和不可思議的神色。
    殘陽最後的餘暉灑下來,那雪白的院牆仿佛被人用殷紅的鮮血潑過,牆邊的竹林寂靜無聲,連一片竹葉也不敢晃動半分。
    過了許久,言鳳賢又開了口。
    “去七叔家看看,幫幫忙去……”
    語氣柔和了許多,眼神裏也沒有了剛剛犀利如刀的神色。
    言妙語臉上掛著淚珠,薄薄的嘴唇微微地顫了顫,一跺腳,一轉身,衝出了後院圓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