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書記得那一年，蘇垂簾去的是美國的紐約。
    也是在那一年，美國、日本、法國、聯邦德國、英國，五國簽署了一項協議。
    金桂枝忽然猙獰地笑了幾聲，那笑聲如夜晚從墳地裏爬出來的鬼魈。
    “劉玉書，人都死了那麽多年了，何必要搞得那麽清楚呢。他給你賺的錢，足夠你活十輩子的……”
    劉玉書眼裏露出不屑的神情，嘲諷地笑了笑。
    “金桂枝，我和你不一樣，你最先給水家當童養媳，丈夫還沒和入洞房，就得了癆病死了；後來，你又給張笑林當了姨太太，不敢娶你進門，把你養在外麵，他又被當做漢奸給斃了；最後，你勾搭上了張笑林的徒弟杜宇生，他又死得不明不白……”
    “夠了！”
    金桂枝一聲怒喝，打斷了劉玉書。
    這些都是金桂枝的醜事，被劉玉書一一抖露了出來，簡直比小白臉當眾被金桂枝抽了一記耳光還難受。
    “金桂枝，我說這些，不是要揭你的老底，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和你不一樣！”
    金桂枝滿臉怒氣，圓胖的臉一陣紅，一陣白，連那鼻梁和臉頰上的雀斑都仿佛要黑亮了許多。
    劉玉書緩緩地把雙手抱在胸前，看著又向她走了一步的金桂枝。
    “你我都是要入土的人了，我好歹還有個兒子，你孑然一身，這麽大的產業，這麽多的財富，最後還不得交給你身後那個……”
    劉玉書朝靠在殿門柱子上的小白臉。
    小白臉一手捂住左臉，一手撐在粗矮的木柱上，側著臉，雙眼無神地看著金桂枝的背影。
    金桂枝沒有回頭，隻是輕哼一聲。
    “不錯，你是有個兒子，可是誰能保證你的兒子不會像他老子那樣……”
    金桂枝的話一說出來，頓時覺得自己失了言，立即住了嘴。
    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的。
    劉玉書那張臉頓時一驚，一切都已經明了。
    蘇垂簾果然死於謀殺！而且金桂枝一定是知情人。
    劉玉書深深地吸了一口夜空裏清新的空氣，她冷冷地盯著金桂枝，嘴唇微微地顫了顫。
    “金桂枝，蘇垂簾果然是你們殺的……”
    金桂枝沒有說話，既然話已說出，也就沒有必要再掩飾。
    “劉玉書，我實話告訴你，蘇垂簾的死，我開始並不知情。可是過去了這麽多年，我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
    “……”
    劉玉書沒有動，一臉平靜，隻是眼裏微微地閃過一抹悲傷。
    金桂枝又慢慢跨前一步，剛好站在另外一扇的邊上。
    “今夜你來問我，用嚴雄留下的黃金來問這個答案。可能對我來說，也就是幾句話的事，可是我始終有件事情沒有搞明白。”
    金桂枝斜著眼睛盯著劉玉書的臉龐，那如狐狸般狡猾的眼神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
    劉玉書還是沒說話，雙手垂立，一手握著黑色的皮包，冷冷地看著金桂枝。
    金桂枝見劉玉書沒有說話，就直接問道。
    “蘇垂簾是我為玄洋社發展過來的香港商人，政商兩界的名流。他的死，也許對日本人來說是巨大的損失，可是對你和你兒子來說，並不太重要。”
    她又頓了頓，狡黠的目光盯著劉玉書。
    “至少，他死的真相，遠遠不值得你用嚴雄留下的那批黃金來換。”
    金桂枝說得是有道理的，蘇垂簾在大陸內部被定性為漢奸學者、商人，他的死，無論是對劉玉書還是對蘇成傑來說，都是一種恥辱，何必為了弄清楚一個漢奸的死兒耗費那麽大一筆錢呢！
    說到底，金桂枝不相信劉玉書夜闖九龍城寨的真正來意。
    劉玉書把腳跨了廟門外，又在那搭建起來的平台上走了一步，抬起頭，看著那彎月，沉默許久。
    終於，她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回過頭，看了門裏的金桂枝一眼。
    “你沒做過母親，我能理解你……”
    “你！”
    金桂枝頓時臉上的橫肉一抖，雙眼一豎。
    她沒有生過一男半女，是她這輩子心裏最大的痛，從來沒人敢在她麵前揭這個短。
    劉玉書沒有理會她的憤怒，平靜地說道。
    “金桂枝，我就實話告訴你吧……”
    劉玉書輕輕地潤了潤喉嚨，緩緩地說道。
    “97年之後，香港怎麽樣，你我都清楚，大勢所趨，勢不可擋。”
    金桂枝沒有說話，不過她知道，劉玉書說的是實話。
    “蘇垂簾死了，頂著親日反華的帽子死的。97年之後，蘇家還要在香港做生意，蘇成傑還要在香港商界討生活。如果沒有97年，蘇垂簾死了就死了，我也懶得問。”
    “隻不過，這97年之後，我多少要為兒子蘇成傑考慮……”
    劉玉書幽幽地看了一眼金桂枝。
    金桂枝瞬間就明白了，劉玉書在為他兒子的未來鋪路。
    的確，一旦97年之後，蘇成傑死去的爹被定性為那種人，蘇家別說做生意了，能不能保住現在的產業也很難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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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搞清楚他爹的死，如果能摘了他的那些帽子，蘇家還是能在香港混口飯吃的。”
    劉玉書的話軟了下來去，甚至連看著金桂枝的眼神都溫和了許多。
    金桂枝咧嘴笑了，笑得很愉快。
    相比現在蘇家的產業和蘇家在香港的聲譽，嚴雄留下的那點黃金，簡直就是九牛一毛，難怪劉玉書願意拿它出來交換。
    “你真的想知道蘇垂簾是怎麽死的？”
    金桂枝跨出門來，手裏的佛珠轉動不停，卻微微地縮了縮脖子。
    夜風太涼，彎月太冷。
    劉玉書默默地點點頭。
    “金桂枝，我不但要知道蘇垂簾是怎麽死的，還要知道真相，可以洗刷他名聲的真相！”
    金桂枝又是哈哈地笑了起來，笑容更加猙獰，笑聲更加可怕。
    “一個既出賣中國人，又出賣日本人的叛徒，還能有什麽名聲？”
    金桂枝的話，頓時讓劉玉書心裏一顫。
    突然，金桂枝猛地收起笑聲，隻是她那臉上的笑容還未消散。
    “劉玉書，既然你帶著誠意而來，我也不會讓你吃虧。這筆交易，我們這麽做吧。”
    “……”
    劉玉書努力地平複心裏的情緒，靜靜地看著對麵的金桂枝。
    “我聽過蘇垂簾說過你，是曾經是軍統最頂級的密碼專家，所以嚴雄留下的密碼被你破譯，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你把黃金留下，我不但告訴你殺死蘇垂簾的凶手，還可以讓日本人出一份假的通告，說蘇垂簾是北京派來的間諜，被秘密處死了。這樣，你兒子不但可以摘掉叛徒的帽子，還能落個好名聲，更加有助於他在97年之後的生意……”
    “前提是，你兒子必須秘密地為我們服務……”
    金桂枝咧嘴笑了笑，這一次，她沒有笑出聲來，黑洞洞的嘴裏隻剩幾顆暗黃的牙齒。
    劉玉書頓時覺得一陣眩暈。
    她居然踉蹌了一步，一手扶在懸崖邊上的那根木柱上，拿著黑手包的手捂住胸口，她彎下腰，側過臉，看著金桂枝。
    此刻，在劉玉書的心裏，一陣劇烈的絞痛，全身冰涼。
    也許，她已經知道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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