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所以，李明山副局長以陸千陽的政審不合格為緣由，把他……”
    周乙沒有說完，方城很清楚，這麽一定性，別說陸千陽還能在國安裏待了，說不定還要被秘密審判，坐牢都不一定。
    “這些話，我告訴你，隻是想讓你知道，組織上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有根有據，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周乙也把手中的煙蒂摁滅在煙灰缸裏，慢慢地站起身。
    “好了，老方，我們的談話就到這裏吧。”
    他又頓了頓，神色變得嚴肅起來。
    “基於方城同誌長期戰鬥在反特的第一線，現在光榮退休，組織上決定，今晚給您安排一個送別的晚宴。”
    方城慢慢地站起身，看著周乙，眼裏隻有疑惑，沒有欣喜。
    “當然，老方，作為老同誌，組織上也考慮過了，還給你準備了一個驚喜。”
    “驚醒？”
    周乙點點頭，臉上掛起一抹神秘的笑容。
    “你好好地在招待所裏待著，晚上六點，我會派車來接你。”
    周乙一邊說，一邊和方城朝外麵走去。
    兩人剛出門，一眼望出去，遠處是魏巍燕山，群山之上，蜿蜒的長城如一條巨龍盤旋在山巔。
    “你說，那條龍趴在那裏，幾百年過去了，為何不動呢？”
    周乙停住腳步，問了身邊的方城一句。
    方城抬起頭，用深情的目光盯著那氣勢磅礴的巨龍，幹癟的嘴唇抖了抖。
    “它還未到騰飛的時候！”
    巨龍騰飛的那一天，也許自己是看不到了……
    方城回答周乙的話很輕，眼角卻有些濕潤。
    周乙側過臉，看了方城一眼，眼裏滿是欽佩和尊敬。
    那條巨龍要騰飛，是無數像方城這樣的鐵血男兒甘心化作燕山上的一土一石，慢慢壘起來的。
    周乙把方城送在門口，門口有輛車，專門給方城配備的車。
    “老周……”
    剛要上車的方城忽然轉過身，朝周乙說了一句。
    周乙上前一步，看著方城，緊緊地握著方城的手。
    “老周，托你一件事。”
    “你說，什麽事？”
    方城想了想，低了低頭，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
    “我從未向組織提什麽要求，這件事情，你看能不能考慮一下。”
    “老方，你直管說，直管說！”
    周乙狠狠地搖了搖方城的手，臉上帶著笑。
    “我死了，能不能把我埋在言家莊後麵那座……”
    方城沒有說下去，隻是靜靜地盯著周乙。
    周乙有些動容，狠狠地點點頭。
    “英雄崗，英雄崗……”
    周乙嘴裏喃喃地念叨著，眼裏有些晶瑩的東西在閃動。
    方城咧嘴一笑，彎著腰，鑽進了汽車裏。
    汽車疾馳而去，隻留下周乙站在路邊。
    秋風瑟瑟，午後的陽光很明亮，空氣中卻彌漫著絲絲的傷感和寒意。
    路上枯黃的樹葉沙沙地作響，周乙深情地看著那遠去的汽車尾燈，仿佛又回到那一年，他第一次見到方城的時候。
    五十多年前，年輕的方副廳長從汽車裏走下來，滿臉微笑地向年輕的周乙伸出手。
    兩隻溫暖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唉……
    頭發花白的周乙歎了一口氣，心情沉重地轉過身，緩緩地走進了那棟小樓。
    遠遠看去，周乙的身形也有些佝僂。
    方城在招待所裏睡了一覺，睡得並不踏實，做了很多夢，夢裏出現了好多，好多的人。
    醒來的方城也覺得挺有意思，因為第一個出現在夢裏的人，居然會是他。
    是李文鬆。
    那個潛伏得如此之深的特務，他夢見文質彬彬的李文鬆緩緩地向他走來，手裏握著一把槍，方城甚至清晰地記得夢裏的李文鬆眼裏閃著寒光。
    夢裏，李文鬆提著手槍，和他擦肩而過，走在他身後的人是田文水，一身國民黨軍服的田文水，帽簷壓得很低，可是方城還是能看見他的眼睛。
    田文水犀利的眼神直直地盯著前麵的李文鬆，一言不發，陰沉的臉，方城幾乎能看到他臉龐上密密的毛孔。
    還有一個來到方城夢裏的人，是秋月楓。
    那個為他擋了敵人子彈的敵人……
    秋月楓依舊是一身精致的旗袍，臉上卻掛著笑容，明眸善睞的雙眼柔情地看著方城。
    夢中，他們二人也沒有說話。
    秋月楓的眼眸一直看著方城，直到她從方城的身邊走過，那抹眼神，方城還清晰地記得。
    柔情，哀怨，還有那淡淡的不舍和期盼。
    夢裏唯一說話的人，是最後一個人。
    走到最後的人，是杜宇風。
    杜宇風走得很慢，很慢，卻看不出他有絲毫的瘸跛的狀況。
    一襲白色長衫的杜宇風，朝方城走過來。
    一隻手藏在袖中，一隻手拿著一把算盤。
    那把算盤，是那把和石原同歸於盡的木質算盤，方城能清晰地看清楚算盤上的斑駁。
    杜宇風走到方城的跟前，站定。
    “兄弟，還好麽？”
    杜宇風的眼神還是那麽的詭秘，還是那麽的神秘。
    隻是方城說不出話來。
    杜宇風笑了笑，又說了一句。
    “兄弟，泱泱中華大地上，還有倭寇麽？”
    方城想要搖頭，卻又不能自己地點點頭。
    夢裏的杜宇風那雙眼睛，一直盯著他，瘦削的臉龐上依舊掛著詭譎的笑。
    “殺……”
    杜宇風淡淡地說了一個字，飄然而過。
    方城猛然驚醒，大汗淋漓。
    突然，敲門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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