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千陽眯著眼睛，鐵青著臉，看了看竹椅上躺著的六嬸，又看了看坐在她身邊，坐在盧千陽對麵的言大淵。
    “我？是言家莊的人？”
    盧千陽語氣很冰冷，冷得自己都覺得心裏塞滿了千年的寒冰。
    他把目光又移到六嬸那張臉上。
    黝黑的臉龐上，幾道溝壑縱橫的皺紋如幾條無腿的蜈蚣一般，爬在那張緊貼在頭骨的臉皮上，眼窩深陷，雙眼看似渾濁，卻又透著一份清亮。
    一縷雪白的頭發耷拉下來，隨著鼻孔一張一翕，那縷銀發在鼻翼邊上輕輕搖曳。
    六嬸的臉上掛著詭秘的笑容，微張著嘴，嘴裏沒有一顆牙齒，暗紫的嘴唇微微有些顫抖。
    “你會知道的，過不了多久，你就會知道……”
    六嬸有些費力地說了一句，她還未說完，身邊的大淵輕輕地拍了拍六嬸的手背。
    “祖奶奶，您歇著，我給盧隊長說吧……”
    盧千陽把目光移到言大淵的臉上，這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有著一種超出常人的鎮定和氣場。
    六嬸側臉看了看自己的重孫子，微微地點點頭。
    其實，六嬸知道，這是言大淵在提醒她，也是打斷她，現在還不是說出真相的時候。
    有些真相，必須讓當事人自己去查證。
    有些真相，隻有自己親自找到結果，他才會相信，才會接受。
    言大淵緩緩地站起身，雙眼一直盯著盧千陽。
    “盧隊長，我們就不打擾老人家休息了，要不我們出去轉轉？”
    言大淵用商量的語氣對盧千陽說道。
    盧千陽想了想，也慢慢地站了起來，他側過身，指著放在自己邊上的那些禮物，對躺在竹椅上的六嬸說道。
    “這是言慶山托我給您老人家帶的禮物……”
    六嬸側著臉，沒有看那些禮物，卻努力地抬起頭，看著盧千陽，仿佛要把盧千陽的模樣刻在自己的眼眸裏。
    盧千陽被她那炙熱的目光震撼了，他不自主地彎下腰來，看著那張滄桑的臉龐。
    六嬸用了很大的力氣，緩緩地抬起手。
    幹枯的手指伸出來，顫顫巍巍地手指輕輕地撫了撫盧千陽的臉龐。
    盧千陽沒有動，任著那如枯枝般的手指撫摸著自己冰冷的臉頰。
    臉頰冰冷，六嬸的手卻柔和而溫暖，一股暖暖的熱流在盧千陽的臉龐上遊走，他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好孩子，好後生……”
    六嬸嘴裏喃喃地說了一句，盧千陽看著她那雙變得清澈、透亮的眼睛。
    眼裏滿是慈祥的溫柔。
    盧千陽知道，六嬸話裏誇讚的人，不止是自己，還有言慶山，言大淵，也有那個一直站在院門口抽煙的言慶君。
    六嬸的手慢慢地垂了下去，盧千陽慢慢地直起腰來，他看了言大淵一眼，大淵朝他微微地點點頭，兩人轉過身，朝門外走去。
    深秋的太陽總是落得早一些，太陽西斜，那金黃的陽光從門外灑進來，一道柔和的光影映在屋裏。
    長長的光影恰巧照在躺在竹椅上的六嬸身上，她全身如同披上一層金粉一般。
    走到門口的言大淵和盧千陽都不由自主地回過頭，看了看竹椅上的六嬸一眼。
    六嬸微張著嘴，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她抬起枯槁的手，朝他們兩人揮了揮。
    兩人對視一眼，毅然地踏出門去。
    門外，言慶君還守在院門外，手裏依然夾著一支香煙。
    他聽見兩人的腳步聲，扭過頭來，從院外迎了進來。
    “大淵哥……”
    慶君輕輕地喚了一聲，言大淵微微地點點頭，看了看盧千陽，又回頭看了一眼屋裏的六嬸，想了想，對言慶君說道。
    “慶君，你就守在祖奶身邊，我陪盧隊長轉轉……”
    言慶君點點頭，應了一聲。
    盧千陽和言大淵出了院門，身後的言慶君快步走進屋裏去。
    兩人出了院門，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那堆早已成為廢墟的言家莊青石牌坊。
    言大淵走到那堆亂石前，沉默片刻，緩緩地歎了一口氣，回頭看了一眼盧千陽。
    “盧隊長，我就從這座牌坊說起吧……”
    盧千陽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看著他。
    言大淵緩緩地講來這個故事……
    言家莊曆經兩千多年，幾乎在曆朝曆代風雲變幻之際，都有言家莊人的影子。
    這一次，也不例外。
    言家莊人從柳恨水，言善河，言采東，言四海他們四兄弟開始，就一直站在“正確”的那一邊。
    千年間門，眼光還是有的，他們能夠精準地判斷誰會贏。
    這一次，他們也賭對了。
    賭對了輸贏，卻未賭對未來。
    言家莊這種秘密的組織，也許在封建的王朝裏是有用的利器，可是在人民專政的社會裏，那就是棘手的隱患。
    懂，大家都懂。
    言采東懂，言家莊的各房掌事也都懂。
    言家莊必須做出選擇，是主動消亡，還是被動消失，這個問題困擾著言家莊兩代人。
    慶幸的是，在那段特殊的年月裏，言家莊躲過了一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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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該來的總歸還是要來的。
    八十年代初期，言采東等人已經意識到，那隻收拾言家莊的手已經秘密地舉起。
    與其被那隻手生生地掐死，不如……
    不如自我消亡。
    言采東召集了言家莊最為重要的幾個人物進行商議，他們推出了新生一代裏能力很突出的言慶山。
    遠在香港的言大力給言慶山投資，言慶山的事業起了步，憑著他的本事，他贏得了日本人的信任。
    “日本人能夠選中言慶山，就因為他是言家莊的人……”
    言大淵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側過臉，對身邊的盧千陽說道。
    “為什麽？”
    盧千陽有些不解，詫異地問了一句。
    言大淵苦澀地笑了笑。
    “言家莊在過去上千年的曆史裏，有一個最為重要的任務，就是對付倭寇！”
    眼大淵突然眼神一凜，冷冷地說道。
    “可能大部分中國人不知道，但是日本人清楚的。他們對言家莊有著一種刻在骨子裏的仇恨，所以，他們比任何人，甚至比當今的組織都想要鏟除言家莊。”
    盧千陽明白了，鬼子對言家莊的仇恨和畏懼，讓他們想盡一切辦法要把這顆釘子拔掉。
    言慶山，就成了那個天然的漢奸，為了錢，為了利益，別說推倒這座青石牌坊，就算他把言家莊抹掉也是沒有問題的。
    言慶山果然做到了，他推倒了這座屹立千年的牌坊，還徹底地把言家莊抹去了。
    “言家莊人直到現在都怨恨言慶山，那些被迫搬離這裏的言家莊人，住進了高檔的小區，搬進了洋樓，別墅，嘴裏還是罵著言慶山。”
    言大淵又是苦澀一笑，輕輕地搖搖頭。
    盧千陽在心裏暗暗地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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