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師父他老人家把這神醫館留給我，還把那塊招牌也留給了我……”
    滿頭白發的清瘦老者眼神有些陰鬱，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可惜了，可惜了……”
    他又重重地搖了搖頭，話裏滿是遺憾，甚至是埋怨。
    盧千陽知道他的心思，這麽好的神醫巷，這麽好的神醫館，這麽傳奇是“裘神醫”三個字，走到現在卻是門可羅雀，無人登門。
    “會好的，會好的！裘神醫……”
    盧千陽安慰著道，老頭兒側過臉，看著盧千陽，也許“裘神醫”三個字從被人嘴裏吐出來，他會毫無感覺。
    可是，這三個字從盧千陽的嘴裏蹦出來，老頭兒覺得臉上微微有些發燙。
    “盧先生，你叫我安大夫吧……”
    盧千陽淺淺一笑，點點頭。
    “安大夫……”
    聽著盧千陽真誠地喊了一聲，幹瘦的老頭胸膛微微挺了挺，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對，對，我是安大夫，是這神醫巷的普通大夫。”
    這老頭兒忽然有些手舞足蹈，他把手中的那朵墨菊花放在風雨長廊的扶手欄杆上，跨前一步，拉著盧千陽的手就朝院門口走去。
    “盧先生，盧先生，來，幫忙看看……”
    六十多的老頭兒如同孩童一般，拉著盧千陽出了院門，轉過身，昂起頭，看著那塊燙金的牌匾。
    “盧先生，你說，換個什麽名兒好？”
    原來，這老頭兒要把這匾給換了。
    盧千陽愣了愣，抬起頭，看了看那塊匾，又看著安大夫，一臉驚愕。
    “你，你打算把招牌給換了？”
    那老頭兒重重地點點頭，眼裏滿是期待的目光。
    “換！必須換！我不想做什麽裘神醫，不再做那個普通病患不敢上門，專門在夜裏去給那些權貴把脈瞧病的裘神醫。我隻想安安心心地做一名普通大夫。”
    老頭兒的話說得很誠懇，盧千陽絕對相信他話裏的真誠。
    可是，盧千陽卻不相信他能這麽快的做到。
    有些事，有些人，到了一定的層級，就不是那個人自己能做得了主的。
    神醫巷，之所以現在還能存在，這條破落的街道一直未被改造，也一直沒有被征地，拆遷，全仗著三個字。
    ——神醫館。
    神醫巷裏有座神醫館，神醫館裏坐著裘神醫，這條街就會一直在這裏，就永遠不會被拆遷。
    “我聽說，要掛你裘神醫一個號，至少得伍佰元……”
    盧千陽有些疑惑地看著那個仿佛換了一個人的老頭兒。
    “咦……，怎麽還裘神醫，我現在是安大夫，安大夫。”
    安大夫滿臉嚴肅，他盯著盧千陽的眼睛，又沉默了幾秒，吐了一口氣來。
    “是的。我的名聲實在太大了，大得讓一般的病患根本掛不起我的號。”
    一個號，五百，差不多盧千陽大半個月的工資，別說普通人了，就算是刑警隊副隊長的盧千陽也是瞧不起這個病的。
    老頭兒又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苦澀地笑了笑。
    “可就算是如此之高的掛號費，排著隊等我上門就問診，或者是排著隊等我通知前來就診的人也是不計其數……”
    “也許，我一個月的診金，就是那些店鋪一年的收入。”
    老頭兒又扭過頭去，看了看那條人來人往的神醫巷。
    神醫巷裏，人的確多，甚至遠比清晨的菜市場要多得多。
    可是，沒有一個人停下腳步，來看一眼神醫巷盡頭的這座聲名顯赫的神醫館。
    “你換了招牌，你就成了安大夫，就能安安心心地做一個普通大夫了？”
    盧千陽不相信地看著老頭兒。
    盧千陽說得沒有錯，這裏麵的牽扯的利益實在太多，太廣……
    比如，為何七十多年代末期，安心開門坐診，他就能得到空閑了幾十年的神醫館呢？再比如，這近二十年來，裘神醫的名頭越來越大，越來越響，一個掛號費都能飆漲到五百元，他要開出的一劑藥，又會是多少錢？
    這些金額巨大的錢財，真的就是全部落在裘神醫的口袋裏了麽？
    沒那麽簡單！
    在裘神醫的背後，暗藏著多少人，多少利益，盧千陽也許不清楚，這老頭兒卻心裏跟明鏡兒似的。
    老頭兒聽盧千陽這麽一說，剛剛那眼裏冒出的火苗漸漸地黯淡了下去，他幹癟的嘴唇微微地顫了顫，剛要開口，卻聽盧千陽又說了一句。
    “換不換招牌不重要，換不換不名兒也不重要。隻要換了心跡，即使身在黑暗，眼裏也會滿是陽光。”
    老頭兒那雙眼睛頓時一亮，他猛地抬起頭，看了看盧千陽，又看了看那院門上掛著的紅木牌匾。
    老頭兒的眼角有些濕潤，沉默良久，漸漸吐出一句話來。
    “盧先生，謝謝你……”
    “不，你應該謝你的師父。”
    盧千陽很平靜地看著白發的安心。
    盧千陽知道，自己此行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忽然之間，他甚至明白了裘神醫臨死前，為何一定要告訴方城自己的還有個弟子，還有一個真正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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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心並不清楚自己的師父在香港的遭遇，可是當師父的裘神醫卻時刻關注著在上海的徒弟安心。
    師父見著弟子越走越遠，見著弟子憑著天下無雙的術，卻偏離了醫者本源的道。
    師父不想讓弟子步入歧途，更不願讓弟子重走自己的老路。
    所以，他在臨死前，告訴方城，讓他來看看這個弟子，實在就是提醒弟子。
    安心是安心，裘神醫是裘神醫。
    心之本源為善，心中若無善意，即使是神醫也不得安心……
    “師父，師父……”
    忽然，那個端茶的小姑娘領著葉老四從神醫館邊上的小巷鑽了出來。
    小姑娘臉色凝重，神色有些慌張，那葉老四更是哭喪著臉，臉色蒼白。
    他雙手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小孩耷拉著頭，手腳也癱軟如泥。
    老頭兒臉色一正，眼神一凜，盯著踏步上前的小姑娘，沉聲說道。
    “慌什麽，有話慢慢說。”
    小姑娘重重地喘了兩口氣，回頭看了一眼正在踏步上前，抱著孩子的葉老四。
    “他，他兒子，他兒子怕不行了……”
    小姑娘的話微微有些顫抖，年老的安心微微地側了側臉，瞟了一眼葉老師抱在胸前的孩童。
    那葉老四抱著孩子剛走到老頭兒麵前，雙腳一軟，癱坐在地上，可是雙手還是穩穩地把孩子抱住。
    “裘神醫，我求求你，求求你老人家，救救我兒子，救救我兒子……”
    葉老四昂起頭，一雙眼睛滿是懇切的神色，嘴裏念叨著，還刻意壓著聲音，生怕自己大嗓門惹得老爺子不樂意。
    老頭兒的目光變得柔和了許多，這眼神讓邊上的小姑娘都頓感奇怪，他從未見過自己的師父還有如此和善的目光。
    老頭兒慢慢地蹲下身來，又緩緩地伸出兩根手指來，輕輕地壓在孩子的脖子處，老頭兒眯了眯眼睛，過了幾秒，他又一手抓起孩子軟得如根麵條兒的胳膊，另外一隻手伸出兩根手指，搭在孩子的手腕脈上。
    又過了幾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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