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四章 夏綠城下的戰壕與柵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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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死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當矛尖穿過盔甲的縫隙,手上首先傳來的,是柔軟但堅定的阻力。
    隨著短矛繼續推入,阻力越來越大,直到某一個瞬間,矛杆上的力忽然減小。
    臉上身上會莫名有溫熱的感覺,鼻端則會傳來鐵鏽味與油花味。
    那是在校場上刺木人難以體會的感覺。
    如果是一個老練的士兵,此時就應該快速收手,以免短矛插入過深拔不出來。
    就像卡勒現在這樣。
    他並沒有像新征的民兵那樣,手忙腳亂地大力抽回。
    而是握住短矛的一端,輕輕一抖,不用大幅度地抽回矛杆,對麵的萊亞士兵便向後仰倒。
    士兵的嘴巴金魚般張合著,似乎在咒罵什麽,但他聽不見。
    這段時間,他數不清自己刺死刺傷了多少人,直到他生澀的刺殺如同流水般順滑。
    沉重的身體砸起了不少雪水,鮮紅的血液在邊緣發黑的雪堆中如此耀眼。
    八麵尖頂盔下,一張絕望而猙獰的臉仿佛在哭泣。
    沒等他的眼淚流出來,一支小臂長短的弩箭從天而降,將他的腦袋重重釘在了地麵。
    此時,所有嘈雜的聲音才在這一瞬間返回了卡勒的世界。
    慘嚎聲,腳步聲,炮擊聲,喘氣聲,鎖子甲撞擊,發出嘩啦啦清脆的響聲。
    “東麵又來了,快補位!”
    “救我,誰來救救我!”
    “卡勒,那邊有缺口,民兵被殺潰了。”
    助攻了一個人頭,卡勒都沒來得及休息,便大步朝著另一邊跑去。
    身後跟著三四名本隊的士兵,卡勒穿過了交戰的人群。
    近百名士兵站在柵欄的兩側,軍刀與短劍碰撞著,數十杆長矛通過柵欄的柵格互相捅刺。
    每一次抬頭,他都能看到一個士兵倒下,然後被友軍拖走。
    頭頂和眼前都傳來弓弦彈動的聲音,羽箭破空,總有人捂著傷口哀嚎。
    被霍恩淘汰的火球弩出現在了夏綠城外牆城頭,時不時的,就有十幾枚毒煙彈落入戰壕中。
    沒過半分鍾,就能看到臉色發紫的萊亞士兵主動翻出戰壕,將自己暴露在箭矢與鉛子中。
    “民兵潰了!萊亞人翻過來了!卡勒!”一手抓著萊亞人的長矛杆子,一手將短矛使勁刺出,老拉弗還要朝著卡勒大聲提醒。
    老拉弗的嘶吼聲,像是在卡勒的耳朵眼響起的。
    “我在趕,我在靠!我……你媽啊!”丟掉了礙事的短矛,向來不愛大聲說話的卡勒此時變得和老拉弗一般粗野。
    等到他衝到空缺處時,三五個萊亞士兵正翻牆跳下。
    卡勒一腳踹在那站立未穩的萊亞士兵後背,反手軍刀就插入了他的後脖頸。
    身後勁風吹來,卡勒立刻扭頭閃避,頁錘擦著他的船形盔滑過。
    轉過身,從小接受父親訓練的卡勒直接合身鑽入了那萊亞士兵懷中。
    鐵盔頂在那萊亞士兵胸口,兩人抱在一起滾倒。
    “去死,去死!”
    用頁錘的士兵咆哮著一口咬在卡勒的手臂上。
    卡勒強忍住疼痛,拔出腰間的匕首,噗的插入了萊亞人的脖子。
    沒兩秒,他便感覺到咬住他胳膊的牙齒離開了皮膚。
    一名屬下拉住他的手,將他拽起。
    此時的卡勒才發現,另外兩名萊亞士兵由於沒攜帶長兵器,很快便被手持長矛的千河穀士兵殺死。
    二打四還想單刀破槍,這就有點太幽默了。
    本來朝著這邊趕來的其他萊亞士兵見此情景,隻好回到原位。
    雙手撐住膝蓋,卡勒感覺肺部像是火爐在燃燒。
    喉嚨每吸一口冰冷的空氣,都像是在把冷冰冰的匕首吞入腹中,撥旺那將熄的火爐。
    一邊用呼吸法恢複體力,卡勒一邊抬起頭,朝著整條戰線望去。
    透過眼前柵欄與尖刺木樁,大約二三十米外藤筐豎起的土牆如一道道堤壩般阻攔視線。
    在土牆後頭,是一條條蜿蜒如蛇形,分布如蛛網的戰壕。
    在戰壕和柵欄間的這二三十米平地,便是最血腥的殺戮場。
    一股股穿著各色花花綠綠罩袍的萊亞士兵,成群結隊地翻過壕溝。
    他們腦袋上戴著八麵盔或是碟形盔,揮舞著短矛與長劍,向著卡勒等人麵前的柵欄和胸牆衝鋒。
    他們無師自通地學會分成小隊,散開衝鋒,以避免城牆上一排排飛射的鉛子與弩箭。
    但在如雨落的箭矢與一排排輪轉開銃的銃手麵前,還是不斷哀嚎著倒下。
    隻有小股的士兵才能衝到柵欄或是胸牆邊,用短矛或者短劍朝裏麵刺擊。
    這樣的進攻持續了十天,從1月5日持續到了現在。
    先前他們的確遭受過萊亞士兵的進攻,但大多隻有小股騎士能在炮擊、聖風與羽箭下保持士氣。
    士兵們活命,騎士老爺衝鋒,這自然是不幹的,所以騎士們便會罷工。
    接著就是至少三五天的休戰期,然後便是重複這一過程。
    進攻一天,休息三五天。
    目前通過戰壕衝來的,卻是大量普通的萊亞士兵,而且是每天都有。
    通過戰壕,他們能夠在炮擊下保持士氣,至少推進到距離城牆三十米到五十米的地方。
    這就陷入了萊亞人最熟悉的,最傳統的小區域單兵肉搏戰。
    萊亞人兵力上的優勢逐漸凸顯了出來,要不是有鉛子與發條炮,恐怕胸牆和柵欄早就易手了。
    “卡勒!”百隊長大喊著他的名字,“去胸牆那邊,有幾名聖銃手聖力耗盡暈倒了,你先拿弓箭頂幾分鍾!”
    “是!”
    …………
    金紅色的太陽照在耀目的雪地上,血水與汗水將原先的雪踩成了黑色的雪泥。
    兩邊的士兵,都頗有默契地在距離柵欄/戰壕十米內收斂友軍屍體,保持了十米的緩衝區。
    至於中間的傷員,要麽自己努力爬過來,要麽就等著每隔幾天被焚燒。
    鐵柵防線的木刺在夕陽光下泛著暗紅,十七具屍體像破布娃娃般掛在倒刺上。
    坐在五米來寬的小護城河邊,卡勒清洗著臉上和手上幹涸的血跡。
    木板橋的對麵,傷兵營中散發著濃烈的藥草與大蒜的氣味。
    感覺到有人踢了自己一腳,卡勒抬起頭,卻見是老拉弗。
    老拉弗將一個酒壺遞到卡勒麵前:“來一口?”
    卡勒拿起酒囊,麵色如常地灌了一大口酒。
    他早就熟悉了酒精的感覺。
    坐在卡勒身邊,老拉弗同樣用冰冷的河水,將臉和手洗的發紅。
    拿起手帕擦著臉,老拉弗對著水麵說道:“你有沒有感覺,應對敵軍越來越吃力了?”
    卡勒沒有說話。
    “怎麽?想家了?”
    “有點。”
    “霍塔姆郡不就是你老家嗎?”
    卡勒搖搖頭,他環顧四周,隻覺得這裏是個陌生的地方。
    房屋被推平,農田被焚燒,烏鴉落在地麵啃食著腐爛的屍體。
    “我也想家了。”老拉弗抬起頭,看著半邊星空,“我想我的兒子小拉弗,他比你小三四歲,但他應該喊你叔叔。
    我還想我的妻子,我的奶牛,我的破爛屋子,我的老兄弟……
    但戰爭嘛,總是這樣,結束不了的。
    老爺們叫我們殺人,我們殺就是了,想恁多做什麽啊?”
    “咱們在替老爺打仗嗎?”卡勒看著指甲縫裏洗不去的鮮血。
    “不然呢?”老拉弗拍拍卡勒的肩膀,“你們有文化的,才這麽糾結,我大字不識一個,就沒那麽多想法。”
    “你真得識字了。”
    “識字?我山豬戴眼鏡,裝什麽大學生啊?不學。”老拉弗感慨地摸著肚子,隻是偶爾撫摸到脖子上掛著的戒指,才會在粗野的眼中看到幾縷柔情。
    卡勒還想再說兩句,卻聽到旁邊幾個士兵在交談。
    “你們感覺到沒有?咱們防守越來越吃力了。”
    “內城從年後,就沒派出過什麽支援,聽說有好幾百個山地騎士感染了瘟疫。”
    “這群該死的萊亞人,有本事就堂堂正正進攻啊。”
    “聖孫的援軍什麽時候到啊?”
    老拉弗和卡勒短暫的輕鬆時刻一掃而空。
    是啊,城內發了瘟疫,除了糧草和武器供應及時,不再允許士兵們進出。
    直到現在,他們都還不知道內城是什麽情況。
    如果真發了瘟疫,別說夏綠城,就連夏綠城周遭二十裏地都別待了。
    正常來說,祝聖水平的修士,是能夠主持大規模賜福驅散瘟疫的。
    但問題便是,在千河穀的土地上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這個級別的修士啊。
    “卡勒?卡勒?!你溝槽的去哪兒了?”百隊長繞到了卡勒麵前,“你是霍塔姆郡本地人嗎?”
    “是。”
    “會騎馬嗎?”
    卡勒立刻站起身:“會。”
    “走,我有任務交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