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二章 俗手與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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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曜石雕刻的獵魔人棋子斜跳幾格,將一名農夫棋子推下,卡在了王與後之間。
    可下一秒,紅瑪瑙雕刻的主教棋子,卻被黑曜石軍士迎頭撞飛。
    吉尼吉斯笑著,拈起那枚主教棋子,精準地丟入棋蓋:“得子。”
    坐在國王對麵的,卻是一個無須的中年僧侶,看著四十左右。
    他臉頰皮膚鬆弛,先前應該不算苗條。
    向來,必定是短時間內瘦了一圈不止,才會有這樣的皮膚。
    麵對吉尼吉斯得意的話語,這位僧侶卻是不慣著:“您看似得子,可我獵魔人插足王與後之間,卻是鎖住了您兩枚騎士。
    小敗換大勝,該是我得子才對。”
    “沒到最後,還不知道呢,普利亞諾閣下。”吉尼吉斯不僅不惱,反而大笑起來。
    敢以這種口氣與吉尼吉斯對話的,卻不是別人,而是新任的教皇普利亞諾。
    吉尼吉斯是老國王的繼承者,普利亞諾是老教皇的繼承者。
    但北方地區的兩位重量級選手,此刻卻是齊聚在萊亞的邊陲——千河穀。
    普利亞諾在棋盤上提起一枚棋子,左右遊移卻不放下,仿佛是漫不經心:“您對局中的閑子有信心嗎?”
    “瘋子教皇雖然有法蘭人支持,但也不足夠他征募近四萬軍隊的。”吉尼吉斯雙手撐在膝蓋上,“人和錢不會憑空變出來,你覺得這些財政收入從何而來?
    這瘋子借光了本地市民的錢,還要強壓著商人與農夫繼續交錢交糧換取金銀。
    你看看他曾經說過的,聖女來時不納糧,可內部各種稅,各種債券不一樣掏空了農夫與市民們?
    他內部同樣緊張,就像洪水中搖搖欲墜的大壩,隻是《真理報》不寫罷了。
    我所做的,不過是在大壩上挖出一個針眼,裂出這麽大的口子,都是他們自發的。”
    將自己的騎士攔在了吉尼吉斯的農夫麵前,普利亞諾收回手:“急流市給聖聯的傷害會有多大?”
    吉尼吉斯將食指按在一枚棋子腦袋尖上,似笑非笑:“如果邊境騎士們強一點,那傷害就大一點,如果邊境騎士們弱一點,那傷害就小一點。
    不過,就像您說的,這是一記閑子,我並不指望它能發揮出多大的作用。
    準確來說,我甚至都有些後悔,沒想到肯克鎮會這麽輕鬆落入咱們的手裏,不該引諾恩人過來的。”
    吉尼吉斯話雖這麽說,可肯克鎮內,除了撤走的聖聯軍隊外,還有大量衛道士在拿著聖銃打巷戰。
    甚至還麵臨聖聯軍隊的反撲,凱瑟琳都病急亂投醫,帶著一河輸去前線了。
    “可是諾恩人已經出現在邊境了吧?”
    “是啊,恐怕戰後要把幾個山地郡交給他們了。”
    原先吉尼吉斯苦苦支撐,想引諾恩人進來攪混水。
    隻是沒想到,這計劃剛剛實施不久,他們就無意間拿下了肯克鎮。
    配合著北方攻破熊啃堡的邊境騎士們,戰局一下子前進了一大步。
    此時吉尼吉斯與邊境騎士團南北對進,攻下千河穀隻是時間問題,不像先前那般絕望了。
    “反倒叫諾恩人撿了個便宜。”吉尼吉斯不得不感歎命運。
    普利亞諾低著頭,看似在觀察棋盤,心神卻是不知道飄飛到哪裏去了。
    作為鷹腳灣出身的教皇,其政治根基自然是牢牢紮在北方萊亞人這邊。
    說到底,教會政治是與王國政治緊密結合的,不複百年戰爭前教會壓製王國的景象了。
    或者說,若安的出現是教會最後一次複興過去崇高地位的機會,隻可惜也失敗了。
    那麽教皇們就不得不與這些世俗貴族虛與委蛇,甚至於受製於這些世俗貴族。
    南方的格蘭迪瓦就是例子,教會幾乎完全被王權所操控。
    老教皇與前萊亞國王的合作,就是建立在教皇想要擺脫王權控製,而萊亞人想要壓製法蘭人發展的前提上。
    如果哪一天,萊亞人也要控製教會了,那教皇就該搬到諾恩王國去了。
    “您接下來準備怎麽辦?”普利亞諾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說到這,兩人的眼神都不由凝重起來。
    要知道,萊亞可是傾舉國與整個教會的力量去壓製千河穀。
    饒是如此,萊亞與教會的財政已然在半年間瘋狂緊縮。
    千河穀以一領之地,居然能堅持到現在,甚至還有能力發動反擊。
    吉尼吉斯曾經料想的半年滅千河穀的計劃已是成了泡影。
    他本將千河穀作為起點,為未來征討荊棘園與抵禦法蘭人留出足夠多的容錯。
    結果一上來,就直接把所有容錯全部用完,大軍卡在千河穀動彈不得。
    要不是這位教皇在關鍵時刻,主動送出援助,站在了吉尼吉斯這邊,他都想要先和談,掉頭進攻荊棘園了。
    “聖父的光澤下,英雄簡直就像是下伊貝河口的青魚一樣多。”吉尼吉斯將一枚棋子重重前移一格,像是要壓垮什麽東西一般,“這一仗,戒驕戒躁啊。”
    “請您放心,隻要這一仗能贏,聖主必定會庇佑您抵禦法蘭的進攻,你的地位不止是國王,甚至是大帝。”
    吉尼吉斯真的很想說一句癡人說夢,隻是眼前畢竟是大金主,不好多說什麽。
    如果在聖戰金庫用完前,能夠拿下整個千河穀,他才能繼續進攻荊棘園。
    單憑萊亞千瘡百孔的財政能力,再想進攻太難了。
    他留下歐斯拉家族軍隊的一大原因,就是要在戰後,在千河穀這個陌生環境中,將其一網打盡。
    “我可以給您透個底。”普利亞諾枯坐在棋盤前,將教皇棋子向右移了一格,“想要那個瘋子的腦袋的,不是我。”
    “您說笑了,誰還能驅使您呢?”吉尼吉斯低垂腦袋,仿佛在思考,可手中的軍士棋子卻是捏緊了。
    “有,有啊。”普利亞諾晃動著腦袋,仿佛在晃動無形的三重冕。
    “您真是說笑了,難道還能是聖主下凡親自告訴您嗎?和那聖孫一樣?”吉尼吉斯拍腿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新任教皇跟著笑了起來,隻是怎麽看,都是分外苦澀。
    在笑聲中,祈禱廳的大門轟然洞開,一名僧侶與一名侍從官擠了進來。
    兩人分別快步來到各自的主君麵前,彎下腰,附耳低語了一陣。
    “我當是什麽呢?”
    “原來是這件事啊。”
    “可是,殿下/冕下……”
    “退下吧,都說了,不要打擾我和冕下的大棋局。”吉尼吉斯少見地冷言訓斥,才將兩名侍從官驅逐走。
    坐在棋盤前,普利亞諾和吉尼吉斯依舊在歡聲笑語。
    可若有眼尖的,便能發現國王殿下耳根子紅了,而普利亞諾身體則在微微顫抖。
    “該誰了?”
    “好像是我吧?”
    “哦哦哦,是我,是我。”
    “誒,冕下,您拿我的棋子做什麽?”
    “是,是嗎?”
    兩人凝視著棋局,差不多有十分鍾,普利亞諾才勉強站起身:“恕我老邁,精力不濟,殿下請回吧。”
    吉尼吉斯不多做禮節:“那我就不再叨擾了。”
    在侍從官的包圍下,吉尼吉斯走出了祈禱廳。
    大門還沒合上,他就聽到了棋盤碎裂與棋子亂飛落地的聲音。
    “埃梅裏克,你個……”
    大門將教皇的怒罵關在了門後。
    “召集貴族們來開會吧。”吉尼吉斯深吸了好幾口氣,轉眼間嘴角多出了一個燎泡,“閑子居然變成救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