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四章 人生的岔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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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日暴動已然過去了三天,可暴動造成的“遺跡”卻還未清理幹淨。
    碼頭附近的鐵柵欄,被火焰燒的扭曲。
    教堂長椅改造的街壘橫亙在廣場上,橡木木板的裂口處,還插著一柄折斷的戟把。
    在市政廳的雇傭下,大批勞工被動員起來,清洗街麵上的血跡與焦痕,修複破損的街道。
    在熾烈的陽光下,這些勞工將麻布襯衫的袖子捋起,陽光將手臂曬成了亮著汗珠的古銅色。
    勞工們偶爾會放下石磚,直起腰,抬頭看向天空。
    在街口與廣場上,豎起了數十根高聳的絞刑架,吊著一具具騎士軍士與暴徒的屍體。
    屍體下,市民與勞工們卻在喜笑顏開地憑票購買低價麵包。
    從貴族以及行會商人家地窖裏挖出來的存糧,大大補充了原先匱乏的糧食供應。
    如果不是街角的各個出入口還有憲兵與守夜人把守,甚至都有些看不出來先前發生過暴亂。
    鞋跟在地麵敲擊噠噠的響聲,德諾索夫盡力收起碩大的肚子,低著頭跟在驢車的後頭。
    他換了一身簡單的商人穿的亞麻坎肩,臉上特意塗抹了橄欖油與煙灰遮蓋白皙的肌膚。
    至於原先那引以為傲的彎月胡子,更是被他剃成了市民中常見的兩鬢連腮胡。
    混在趕集後出城的農夫與鄉間貨郎中,德諾索夫自信已經足夠不起眼。
    可他還是小心翼翼,生怕在什麽地方露出了馬腳。
    人們常說計劃沒有變化快,可德諾索夫卻感覺這一趟的變化實在是過於快了。
    一開始還牢牢占據上風,代表們遊移不定群龍無首,市民混亂不堪自私自利。
    靠著利波羅勒的巧舌與他的遊說,大批舊貴族、行會與市民加入了他的王黨複興會。
    更是通過暴動,成功逼得谘政院不得不來到廣場公開表決。
    谘政院能在暴民圍攻下屈服一次,就能屈服兩次三次,配合鄉間的動作就能迅速掀起大範圍的混亂。
    前兩步本來走的無比妥當,隻是偏偏冒出來了一個讓邦,居然真的說服了代表們。
    德諾索夫至今想不明白,當時代表與市民們的心理活動。
    他說,你們就信了?
    既然第一個計劃不成,那就隻好圍殺,提前發動。
    結果本來都堵住代表與修士們了,抓住他們,就算墨莉雅提來了,都能靠人質威脅。
    偏偏又在最關鍵的時候,一群毫不相幹的勞工主婦冒了出來。
    我們這政變,關你們這群小民什麽事啊?
    就這麽一個打岔,叫代表們逃了出去,隨後便是墨莉雅提帶著上千稅警憲兵到場,計劃徹底破產。
    德諾索夫肥脖子上的青筋都冒了出來,後續發生的事情是他最沒有想到的。
    按照正常情況,王黨複興會的成員會在城內煽風點火,胡亂攀咬,徹底將事件擴大化。
    就算是契卡們想要確定和調查,都需要極長的時間與精力,同樣會消耗聖聯的內部力量。
    隻是不出意外的,又出意外了。
    十八日暴亂後,契卡就展現出了驚人的偵破能力和抓捕效率。
    三天,僅僅三天,絕大多數王黨複興會的成員,都被他們複興的對象——墨莉雅提關到了牢裏。
    德諾索夫三天換了六處居所,才勉強逃脫了契卡的追捕,隻能冒險混在農夫貨郎中逃離。
    看看街道上這熱鬧的氛圍,纖夫喊著號子,搬運工端著木箱,小販大聲兜售著解暑的薄荷水。
    不知道的還以為剛剛舉行了什麽節慶呢!
    “姓名,籍貫,通行證。”
    “莫裏斯,下瑞佛郡孨河鄉臭靴子鎮人,通行證在這。”
    “好,下一個!”
    德諾索夫用草帽遮住半張臉,不知不覺間他已然靠近了關卡。
    隻剩最後十幾人,就輪到他了。
    “姓名,籍貫,通行證。”
    “哈雅庫·納米魯多,上瑞佛郡蜂蜜河鄉奈魯村人,這是我的通行證。”德諾索夫故意用沙啞的嗓子道。
    檢查的憲兵,漫不經心地打開他的通行證,檢查了日期、出身、特征描述與蓋戳。
    “好,下一個!”
    鬆了一口氣,招呼著雇來的小夥計,德諾索夫扶著驢車邁步向前:“走快點,別擋著人家的路。”
    “誒,等等!”
    還沒走出去三米,德諾索夫就聽到了身後憲兵的喊聲。
    他的身體有些僵硬,但還是脖子像是機械人偶般哢哢轉動:“您說什麽?”
    “你的通行證沒拿,該死的,你們這些人總是這樣。”見德諾索夫愣在原地,那憲兵不耐煩地罵道,“要我給你送過去嗎?”
    “哦哦。”德諾索夫小跑兩步,千恩萬謝地接過通行證。
    隻是剛一轉頭,便撞上了一人結實的胸膛。
    “借過。”德諾索夫繞過那人,卻又被一人堵住前路。
    他疑惑地抬起頭,卻看見兩個雄壯的稅警,正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
    冷汗瞬間從鬢角流下,透過稅警的腋下,德諾索夫看到了不遠處的街角。
    嘉莉正騎在馬背上,而麵色慘白的利波羅勒戴著木頭手銬,還在對著他指指點點。
    完了,德諾索夫的臉和他的心在同一刻化為了死灰。
    露出一抹苦笑,他伸出雙手:“小夥子們,做你們該做的事情。”
    回應他的是葛瑞茲一記腹交拳,看著德諾索夫如煮熟的大蝦般臥在地麵抽搐,葛瑞茲揮揮手:“帶走。”
    此時的嘉莉盯了那德諾索夫幾秒後,轉頭不屑地瞟了一眼利波羅勒:“算你聰明,撿了一條命。”
    利波羅勒艱難地朝嘉莉鞠了一躬:“是我背叛了憲政,活該受此罪。”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轉過頭,嘉莉頗為欣賞地將讓邦上下打量了一遍,“你們還有什麽話說嗎?”
    從見麵就沉默到現在的讓邦終於開口:“有,我們很快就說完。”
    掏出懷表看了看,嘉莉撥馬離開:“給你們五分鍾,盡快。”
    掏出了煙鬥與煙葉,讓邦看著神色複雜的利波羅勒:“來一口?”
    由於隻有一個煙鬥,兩人隻能一人一口地抽著。
    緩緩吐出一道煙霧,利波羅勒低語道:“你不該這麽做的,你出了名,得到了哥昂齊閣下還有嘉莉閣下的欣賞,如果與我徹底劃清界限,你得到的會比現在更多。”
    “人為朋友舍命,人的愛心沒有比這個大的。”讓邦引用了一句《福音書》中的箴言。
    利波羅勒訝異抬起頭,盡管他已經訝異過多次,但還是如同第一次認識讓邦一樣。
    “看什麽?你在酒館口若懸河的時候,我也在識字和讀書啊。”
    “所以隻有我在原地踏步嗎?”蹲了下來,滿麵塵灰的利波羅勒從讓邦手中接過煙鬥。
    “你當初幫過我許多,教了我許多,沒有你,就沒有我的現在。”讓邦蹲在利波羅勒身旁,“公義上,我斥你為魔鬼,私情上,我希望能報答你的幫助。
    你家裏的事,不用擔心。
    我找到了急流市印染工場的工場長,人家賣了我一個人情,叫你的父親進去當了指導。
    就是負責培訓新印染工,抱歉我對他撒了謊,說隻有這樣,你才能活。
    薪水雖然少,可至少能養活一大家子,甚至還能供你的弟弟上小學,供你的妹妹上大學。”
    正在嘬煙的利波羅勒劇烈咳嗽起來,原先麻木的臉上第一次有了表情:“大學?”
    讓邦笑了起來,他掏出了一封信:“你妹妹寫的,她的文法修辭比我都好了。”
    迫不及待地接過信,利波羅勒展開閱讀起來。
    從利波羅勒手裏拿過煙鬥,讓邦小口小口抽著煙:“今年六月,貞德堡女子學校的第一批95名女學生畢業。
    有的去了醫院學習醫術,有的去了中學當老師。
    甚至還有三位女學生,分別考上了聖械廷大學與聖丹吉軍校。
    你妹妹就是以考上聖械廷大學的庫絲瓦妮婭為榜樣,還說她也要上大學呢。”
    快速掃了一眼信,利波羅勒縮著脖子,囁喏著低聲問道:“那我的事,會對她造成影響嗎?”
    “會,不能擔任公職了,但老師或者學者還是沒有問題的。”讓邦拍拍他的肩膀,“沒有你,她自己可以攢嫁妝,照樣能挑選喜歡的人去嫁了。”
    利波羅勒定定看了讓邦好久,忽然顫抖著站起身,向讓邦深深鞠了一躬:“多謝。”
    “如果我今天被亂箭射死了,你一樣會照顧我的妻兒的。”
    利波羅勒鼻子發酸:“這次進了聖三一教育隊,去黑蛇灣開荒,這輩子恐怕都沒有機會再見了。”
    讓邦抿著嘴唇,同樣站起身:“能活著比什麽都強。”
    “到時間了。”
    葛瑞茲緩步走來,看了眼前途光明的讓邦,對著利波羅勒道:“你最後還有什麽話要講的嗎?”
    思考片刻,利波羅勒將自己肩上髒兮兮但設計精致的絲綢禮服外套脫下,丟到了讓邦身上:“你先前那件在混亂中不知道去哪兒了,你穿這個吧。”
    愕然盯著手裏的外套,讓邦忽然上前兩步,緊緊握住了利波羅勒的手:“珍重。”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