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蘭進口的水銀鏡子倒映著狼女冰冷的容貌。
    端坐在軟背椅上，希洛芙心不在焉地梳著頭發。
    她還在思考前幾天與霍恩的對話。
    她本以為那會是她的母親瑟法葉，結果卻出人意料的不是。
    根據司秤隱修會的情報，瑟法葉雖然地位不高，但卻是至少第四代的吸血鬼。
    眼前這個女術士，隻是一名比阿福級別高不了多少的低級吸血鬼奴仆。
    雖然失望，可她仔細想想，卻感覺的確合理。
    瑟法葉多高傲的吸血鬼啊，她會這麽低聲下氣替吉尼吉斯這個二段呼吸法的凡人國王做事嗎？
    還是血騎士和夏綠熱投毒這種既低級又沒品的手段？
    “……根據審訊結果，她是瑟法葉的侍女，一路跟著她從血肉王庭跟到了帝國這邊。
    藍蜂王朝並沒有看起來那麽虔誠和老實，從第二代國王開始就和王庭勾勾搭搭，甚至繼續研究導致金雀王朝覆滅的永生酒。
    血騎士應該就是永生酒的副產品。
    至於瑟法葉的去向……如果那名煉金術士沒有撒謊的話，應該是回血肉王庭了。”
    腦中回想著霍恩當時說的話，希洛芙望著鏡子中自己麵無表情的臉，梳頭發的手停住了。
    母親去了血肉王庭，星鑄齒輪的線索又中斷了。
    那麽唯一的出路，恐怕隻有天女城城下的那頭老龍辛西婭。
    雖然辛西婭賭咒發誓說，她絕不會傷害希洛芙，可希洛芙自己又如何能去呢？
    她嚐試了三年，都沒能走出機械宮。
    每次站在門口邊緣，就能感覺到雙腿仿佛又被割開切斷一般。
    但其實機械宮沒有施展任何阻止她離開的手段，用霍恩的話說，就是那種疼痛是軀體化。
    可她從一開始的雄心壯誌，到如今，已然是徹底不再嚐試。
    她出不去了。
    或許待在機械宮內也沒什麽不好，外麵不過是一個更大的機械宮而已。
    至於星鑄齒輪，有了無夢魔女的夢境占卜和差分機，遲早有一天能研究出來的。
    對，就是如此。
    深吸了一口氣，希洛芙對著鏡子中的自己硬逼出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起碼她已經克服了障礙，能夠做出很多表情了。
    望著鏡子自己的假笑，她腦海中忽然閃過霍恩的身影，他現在在何處呢？
    現在是上午十一時，按照行程，九時開始簡單的介紹會。
    中午在機械宮吃飯，與希洛芙碰頭，下午則帶著魔女們遊覽聖械廷。
    明天，才是奇跡修女大會正式開始的日期。
    舉辦地點，在聖座大廈。
    希洛芙還是沒法參加。
    腦中浮現霍恩與一堆魔女妹妹們攪合在一起的場景，原先翹起的尾巴尖軟了下去，耳朵更是耷拉下來，臉上的假笑同樣消失。
    “唉——”
    盡管希洛芙自己沒看到，可剛剛那一瞬，她臉上的無奈落寞的神態已然極端擬人了。
    在鏡子前枯坐了好久，希洛芙仿佛想到了什麽。
    她三下五除二梳好頭發，卻是從梳妝台前拿起一個盒子。
    打開木盒子，裏麵卻是兩雙泛著金屬光澤的假腿。
    這一雙由萊昂納多和希洛芙自己設計，由矮人大宗師杜納克親手打造。
    假腿主體是暗金色秘銀摻黃銅骨架，表麵蝕刻著繁複風格的藤蔓花紋。
    數十個齒輪關節咬合在一起，肉眼可見的內部精密的齒輪組與金羊毛、蛛絲與皮革連接的裝置。
    脛骨處嵌入了一套螺旋發條裝置，上弦後驅動儲能，理論以希洛芙的法力水平，能把自己蹦起來三五米高。
    望著盒子中的假腿，狼女的尾巴又一次歡快擺動起來。
    “阿福，過來扶著我。”
    將假腿的皮帶扣好，狼女撐著阿福的手臂站起，顫顫巍巍地繞著房間走動。
    走了兩三圈，希洛芙才心滿意足地坐回輪椅，雖然隻是走動，還沒法控製著跑跳。
    可她已然越來越熟練，下次見到霍恩的時候，她要忽然站起來，嚇他一跳。
    想著霍恩驚駭的表情，狼女的尾巴擺動的更快了。
    這說霍恩，霍恩便到。
    狼女剛剛想起霍恩，門口就響起了敲門聲：“希洛芙殿下，冕下有急事找您。”
    擇日不如撞日，希洛芙趕緊用毯子遮住大腿，推著輪椅出了門。
    機械宮前的園林內陽光明白，裝飾了彩旗，從貴族們手裏奪來的繁美白色長桌上，擺滿了奶油蛋糕與紅茶咖啡。
    聖聯別的不說，糖和香料那是管夠。
    甜食嘛，魔女們都是很喜愛的。
    來到“歡迎各地奇跡修女蒞臨機械宮參觀”的紅布白字橫幅下，希洛芙便看到了背著手等待的霍恩以及陪同的塞尼厄斯、諾薇婭。
    “冕下一個人，沒法應付那麽多的魔女嗎？”
    聽到希洛芙的打趣的話，霍恩轉過身，皺起的眉毛鬆開，露出了笑容：“的確有事找你。”
    “什麽事？”
    拿出一頂雕刻著繁雜花紋的王冠，霍恩一邊遞給希洛芙，一邊開口：“這是從吉尼吉斯頭上扒下來的。”
    一旁的塞尼厄斯解釋道：“這個叫天秤王冠，是萊亞王國國家珍寶，最高可傳承自七丘王國時期。”
    居然是與七丘王國相關的古物，希洛芙兩耳豎起，直接讓嚇霍恩一跳的任務拋之腦後。
    王冠一入手，她便感覺到手心一沉，這細細的王冠遠比想象中要沉。
    隻是撫摸著王冠，她卻莫名有些炸毛。
    霍恩跟著開口道：“這頂王冠我拿在手裏也感覺不對勁，就讓巫師和煉金術士們去檢測。
    他們都沒法破壞這王冠，似乎是某種煉金材料或者像白晶鋼那種材料。
    我總覺得不對勁，才送到你這邊，你來幫我看看是怎麽回事。”
    狼女將王冠翻來覆去擺弄一陣，卻是搖頭：“我下午拿到塔裏檢測一下，光靠看，看不出名堂……這是劍氏族的王冠嗎？”
    “您居然知道？”塞尼厄斯睜大了眼睛。
    希洛芙感覺自己被看扁了：“當然知道，艾爾的事我都知道。
    七丘王國的七頂王冠，被艾爾的牧光王國合鑄為一頂艾爾帝國的皇冠。
    後來艾爾帝國崩潰，三頂王冠疊在一起便是三重冕，給了教皇。
    萊亞、諾恩、法蘭各分了一頂，作為他們的王冠。”
    “三加三等於六啊，還有一頂呢？”諾薇婭見其餘的人都點頭，忍不住問起來。
    狼女卻是指向西邊：“艾爾人議會保存了一頂作為帝國的帝冠，不過在百年戰爭中被血肉王庭奪去了。”
    諾薇婭視線跟著希洛芙的手指看向西邊天空。
    霍恩卻是拍拍希洛芙的肩膀：“那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行了，我最晚傍晚前，給你一個初步的報告。”
    “好，那我……”
    兩人講話之間，忽然諾薇婭大聲打斷了他們：“那是什麽？”
    霍恩抬起頭，看向了西側，他皺起了眉毛，那個黑點是什麽？
    下一秒，仿佛炮彈破空的呼嘯聲傳來，霍恩多年鍛煉的戰場直覺立刻響起警鈴。
    “躲避！”
    從輪椅上撈起狼女，霍恩猛地撲向了一旁的長桌下。
    霍恩的行動是正確，因為幾乎是他躲入長桌的瞬間，地磚碎石與砂礫四濺開。
    巨大的氣流和衝擊席卷，將桌子上的蛋糕與茶點掀翻在地。
    尖銳的銅哨聲中，成批的近衛修士與忠嗣契卡們從各個小門大門湧入，牆頭的炮台的發條炮更是緩緩轉向。
    腳步聲中，揚起的塵埃都在顫抖。
    籠罩在煙塵之中，一個黑影漸漸顯現出來。
    紅色一體鑄造的長劍，潔白發光的羽毛，頭頂懸浮的光環。
    艾爾式的托加長袍覆蓋在大理石般的白色軀體上，露出精美如雕塑的麵孔。
    尖尖的耳朵，卻不是帝國艾爾人用木頭和皮革製作的假耳。
    “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