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再一次感覺到了當初被聖樹種子附身的感覺。
    他沒有身體，沒有靈魂，隻有一縷意識行走在黑暗之中。
    眼前隻有黑暗，無窮的黑暗。
    與上一次不同，上一次好歹還有聖樹種子飛躍的預兆。
    這一次，他喝了一杯有利於長高的熱牛奶後，便進入了安穩的睡眠。
    今天是周日，可以一個人睡。
    霍恩記得自己正在模糊的夢境中浮沉，可突然，他好像隱隱約約聽到了什麽野獸的吼叫聲。
    突兀地，他便醒了，醒來之後，便是眼前的場景。
    有了之前的經曆，這一次他不再驚慌，而是沉默地等待著，等待著。
    這一次沒有等待多久，刺眼的巨大的爆炸便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
    不等他將意識調到那個方向，下一秒，意識便急劇轉移。
    “躲到後麵去！”
    一聲純粹由意念構成的龍語，傳入霍恩的腦海中，他明明聽不懂龍語，卻奇異地理解了意思。
    “父親……”
    “我說躲到後麵去！”
    這是？
    霍恩猛然發現，他的意識好像附著在了一頭小綠龍身上。
    這難道是什麽綠龍的記憶？霍恩立刻想起了今天晚上該進行的對龍首的夢境占卜。
    這群人，能不能靠譜點？
    不過霍恩並沒有太驚慌，畢竟這是夢境，他又不是沒有經曆過。
    放在以前，他說不定還得驚慌一陣，可有了聖樹種子後，他保命還是可以的。
    聖聯一直對龍首到底是黑龍還是氧化的綠龍有所爭議，現在是不用爭了。
    霍恩親眼所見，這就是一頭綠龍。
    用它的眼睛左右張望，映入眼簾的便是無垠的黑暗與海洋般的隕石。
    僅用零點一秒，霍恩就判斷出了這裏是星界。
    就在這星界之中，數不盡的巨龍在太空中飛行，或者說航行。
    他們的外形，與刻板印象中的巨龍有著不小的差異。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就是不少巨龍的雙翼上麵似乎加裝了類似推進器的東西。
    幾乎所有巨龍，體表似乎都覆蓋了一層金屬色的帶著管道的銀色鱗甲。
    一部分巨龍，甚至可以明顯看到他們身上的機械改造，乃至有些巨龍的下巴都是純金屬的。
    由於在星界中，沒有參照物，霍恩分不清這些巨龍的大小。
    可如果按照這隻巨龍龍首和辛西婭的體型對比來推斷，最大的巨龍，快有一座山那麽大。
    數百米的高度，近千米的長度，龍翼一展能容納不知道多少個辛西婭。
    所以辛西婭奶奶其實在巨龍中屬於蘿莉型？
    而在最小的巨龍之間，似乎還有更加小的亞龍充當僚機。
    他們這是要往哪兒去？
    霍恩並不知道，隻知道這頭小綠龍不情不願地放緩了速度，留到了最後一個梯隊。
    星界的航行無比枯燥，無法判斷時間的前提下，霍恩差點在夢境中睡著了，才到位置。
    綠龍的翅膀突然繃緊。
    霍恩能清晰感知到那股戰栗，從翼尖的鱗片一直傳到脊椎，連帶著他的意識都跟著發緊。
    先前星界航行時的枯燥感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窒息的壓迫。
    周圍的黑暗突然有了重量，正一點點壓向這具幼小的龍軀。
    霍恩立刻將視線拉遠，遠處有微光閃爍，不是星塵的細碎光點，是更沉的、帶著鏽色的光。
    綠龍的瞳孔慢慢放大，霍恩借著這雙眼睛看清了。
    那是鱗甲的反光，卻沒有活物的光澤。
    他立即明白過來，那是龍屍。
    這些龍屍身上掛著半截金屬推進器，翅膀隻剩下骨架。
    至於那些金屬關節，則被扭曲成奇怪的角度，像被硬生生掰斷的樹枝。
    它們就那樣漂浮在黑暗裏，有的靠著隕石，有的彼此碰撞。
    這裏是一片星界中的隕石海了。
    霍恩的意識感覺不到的，卻能從綠龍不斷後縮的動作裏讀出來。
    它的爪子摳住腳下的隕石，指尖的鱗甲都嵌進岩石縫隙之中。
    綠龍的視線掃過一具最大的遺骸時，霍恩注意到它的喉嚨裏發出金屬芯般的低頻震動。
    那具山一般的巨龍，展開龍翼足有數百米的巨龍，此刻也是一具龍屍。
    從它身上的焦痕來看，顯然是死於戰鬥。
    突然，綠龍的身體猛地一沉，霍恩的意識也跟著失重。
    周圍的隕石開始不規則地晃動，有的突然改變方向，有的則朝著某個看不見的中心聚攏。
    黑暗裏憑空出現了一個個細小的黑點，比星界的暗更純粹。
    它們出現的瞬間，周圍的星塵被猛地吸進去，形成一道道旋轉的光帶。
    就連遠處龍屍的影像都被拉扯得變了形，像是透過扭曲的玻璃在觀察。
    更亂的是以太流。
    不是聖聯工坊裏溫順的淡藍色，是五顏六色的，如同顏料桶攪翻的顏料，突然從黑暗裏噴濺出來。
    這些以太流沒有固定的方向，橫衝直撞地穿過隕石群。
    原本分散的隕石慢慢堆到一起，形成一片更密集的隕石雲。
    就連綠龍腳下的隕石，都跟著被帶動，朝著雲團中心飄去。
    綠龍立刻飛起，借著一塊巨大的隕石做掩護，慢慢朝著岩石雲的邊緣移動。
    穿過幾層稀薄的星塵後，前方的景象讓霍恩的意識頓了頓。
    最先察覺到的是震動。
    不是來自腳下的隕石，是來自更遠處的、有節奏的空間震顫。
    綠龍的瞳孔收縮成一條細線，霍恩順著它的視線望過去。
    黑暗裏有一團模糊的影子，比最大的龍屍還要大。
    明明是真空，可它的表麵依舊泛著濕漉漉的光澤。
    無數根長條狀的東西從那團肉上伸出來，像觸手，像扭曲的金屬管。
    “真神魔女。”
    一個聲音突然鑽進霍恩的意識，沒有方向，也沒有源頭，像水滲進海綿一樣，直接融入他的感知。
    霍恩先開始還疑惑，然後立刻反應過來，這是巨龍天生自帶的血脈知識。
    該死，真是方便。
    綠龍身體猛地抖了抖，顯然也聽到了。
    霍恩的意識裏浮出疑問，剛想問“什麽是真神魔女？”。
    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依舊是平淡的、沒有情緒的調子：“魔女族的成年體隻要能活下來，沒幾個不是真神的。”
    這是魔女嗎？這和霍恩印象中的魔女差距好像有點大吧？
    直到這時，霍恩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或許這就是魔女的源頭！
    就在這時，前方的巨龍突然動了。
    起碼有數十頭巨龍同時展開翅膀，朝著那團肉球衝過去。
    它們的嘴裏含出不同顏色的光團，有的是淡金色，有的是暗紫色。
    像五顏六色的流星，朝著那肉球衝去。
    綠龍下意識抬起翅膀擋住眼睛。
    可霍恩卻透過翼骨的縫隙望過去，那團肉球上的兩根觸手突然並攏，輕飄飄打了個響指。
    沒有聲音，可周圍的空間突然變了樣。
    原本筆直的光柱突然彎曲，像被按在平麵上。
    衝在最前麵的那頭銀龍，身體忽然慢慢變扁，速度越快就越扁。
    眼看著就要接近肉球身邊，可就差最後一點點距離，變成了一麵沒有厚度的鏡子。
    接著，那鏡子輕輕晃了晃，便碎成了無數片，消散在星塵裏。
    周圍的隕石，跟著變得模糊起來，像是被水浸過的水粉畫。
    其他巨龍仍在衝鋒，有的甚至在短距瞬移。
    可無論他們多快，每每在靠近魔女之際，變成扁平的影子。
    差不多眨眼的功夫，近百頭巨龍都化作了沒有厚度的鏡子。
    “太可怕了。”霍恩能聽到綠龍心中的膽寒的低語。
    不少巨龍更是放緩了衝鋒的腳步，嚐試迂回開。
    也就在這時，一道強光突然從側麵破碎的鏡子射過來。
    是之前化作二維鏡子的黑龍！
    他不知怎麽躲過了魔女的法術，金屬下巴張開，噴出一道純粹的白光。
    仿佛躲閃不及，魔女直接被白光命中。
    “是永夜光，太好了，命中了。”
    霍恩能感覺到綠龍的興奮，它的尾巴輕輕擺動，顯然是覺得這道光是希望。
    可下一秒，綠龍的動作僵住了。
    那道白光碰到魔女的肉球後，沒有炸開，沒有穿透，而是慢慢變成了無數細小的光點。
    光點像被風吹散的螢火蟲，一眨眼飄散在了真空中。
    “永夜光怎麽不起作用？”
    “情報有誤？”
    魔女的肉球抖了抖，像是在笑。
    接著真空中，居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帶著嘲諷的聲音，不是龍語，卻能讓霍恩聽懂：“誰告訴你們，我怕永夜光？”
    周圍的巨龍都愣住了。
    霍恩的意識裏也泛起疑惑，難不成巨龍們還比不上他的參謀部，敵人的情報都沒摸清楚。
    就在這時，一頭金龍突然嘶吼起來：“該死！不是情報的問題，是她又混淆了命運！”
    “不行，咱們得先退。”
    “哼，想逃，晚了，哈哈哈啊啊啊——”
    話沒說完，魔女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嘶吼。
    不是因為疼痛，是因為恐懼。
    魔女肉球的表麵，突然燃起一點紫色的火焰，隻有指甲蓋那麽大。
    那團火焰沒有擴散，卻讓魔女的觸手瘋狂地擺動起來，連周圍的星塵都被攪得亂飛。
    更奇怪的是，魔女突然猛地收縮身體，扯下了沾著火焰的那小半個身體。
    丟燙手的烙鐵一樣，把那塊肉遠遠丟了出去。
    那塊肉剛離開主體，就被紫色火焰燒得幹幹淨淨，連一點灰燼都沒剩下。
    “你們這群卑鄙的賤畜！”
    不用綠龍反應，霍恩自己都能感覺到肉球魔女的震怒。
    霍恩還想接著再看，可時間像是被誰摁下了快進鍵。
    於是，在他眼前，巨龍和魔女一次次碰撞。
    光柱，近戰，扭曲時空，化身巨龍，乃至忽然讓巨龍圍攻同伴。
    隕石海的變化更明顯。
    原本分散的隕石被戰鬥的餘波不斷擠壓，慢慢聚成一個不規則的球體。
    周圍的小黑洞和以太流也慢慢被這個球體吸進去，居然形成了一個小型的行星。
    隻不過相比於霍恩家鄉宇宙而言，這顆行星顯然沒有經曆不斷壓縮的過程，相對鬆散的多。
    與其說是星球，不如說是裹了不少龍屍做粘合劑的星塵雲。
    那些戰死的龍屍，他們的同伴來不及收斂，隻好先丟到那星球上。
    霍恩借著綠龍的眼睛望過去，隻覺得龍屍堆積的形狀越來越熟悉。
    主峰，側峰，南北走向，甚至有幾條高低落差形成的山穀……
    “龍眠山脈？”霍恩的意識裏浮出這個念頭。
    戰鬥還在繼續，巨龍的數量越來越少，好在魔女的肉球同樣慢慢縮小。
    原本小行星一樣大的肉球，漸漸縮到隻有一頭成年巨龍那麽大。
    它表麵的觸手也少了很多，動作更是變得遲鈍起來。
    最後，在無數的光柱之中，那團肉突然劇烈地收縮起來。
    接著，一層層透明的膜與血肉從肉球表麵脫落，露出裏麵的輪廓。
    不是肉球，是一個女人。
    她穿著一身暗紫色的長袍，長發像墨一樣垂到腰間，皮膚白得像紙，卻沒有絲毫血色。
    “你們這群賤畜，我記住你們了。”她剛露出人形，撂下狠話，便立刻消失在視野。
    霍恩左右看了半天，硬是不知道她是如何離開的。
    直到身後遠處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真空中居然能發出尖叫，估計隻有這位魔女了。
    透過綠龍的眼睛，霍恩看到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臂。
    一道指甲蓋大小的紫色火焰，不知何時又出現在她的胳膊上，而且正在慢慢擴散。
    火焰走過的地方，皮膚沒有燒傷，反而開始變得透明。
    魔女立刻伸手把火焰擦掉，但手指剛碰到火焰，就被燒得縮了回去。
    那道火焰像是有生命，順著她的手臂往上爬，很快蔓延到她的肩膀、脖子、腦袋。
    時間停止了一瞬，旋即，一道更亮的火焰突然從她體內爆發出來。
    不是紫色，是金色，像太陽一樣的顏色。
    綠龍下意識閉上了眼睛，等它再睜開時，女人的身影已經消失。
    隻有一團金色的火焰懸浮在黑暗裏，周圍還飄著幾點黑色的灰燼。
    可金色火焰沒有熄滅。
    它輕輕跳動著，突然有聲音從火焰裏傳出來：“那你們一族，就留在此處固守。”
    火焰突然朝著黑暗裏伸出一道光，像一隻手，憑空在黑暗裏燒開了一個口子。
    霍恩能看到口子後麵有無數模糊的影子，奇形怪狀。
    沒有頭的巨人，長著無數眼睛的蟲子，長鼻子的兔子……它們朝著口子外麵湧來。
    剛碰到火焰的光就立刻燃燒起來，變成一縷縷黑煙，很快消散。
    火焰又朝著另一個方向燒開了一道口子。
    兩道口子出現後，火焰開始釋放出大量的光和熱。
    周圍的以太流被慢慢吸引過來，在兩道口子之間匯聚成一個透明的泡泡。
    不對不是泡泡，霍恩反應過來。
    三維世界裏的泡泡，放到二維世界裏，那就是一個洞啊！
    果然，之前那個由隕石和龍屍組成的球體以及所有在場的巨龍，都不由自主就飄進了那個泡泡裏。
    至於以太流，還在不斷匯聚，漸漸把兩道口子給堵住。
    霍恩抬頭望去，以太流已然形成了以太旋渦，裏麵翻湧著淡金色的光。
    想來，那便是太陽。
    “以後，我們的任務就是鎮守這裏。”火焰的聲音再次響起，“萬物終結時，至高的永恒之火會在新的時間開始後，將我們複活。
    然後，這隻真神魔女就會丟棄在舊的時間線，明白了嗎？”
    周圍傳來幾聲低沉的龍語，是剩下的幾頭巨龍在回應，聲音裏帶著順從。
    為什麽要鎮守？那隻真神魔女不是被燒成灰燼了嗎？
    那團火焰像是聽到了他的疑問，接著開口：“真神魔女不會死，她是真神，根本沒法死。
    她未來必定還會複活，到那時，就是第二道防禦機製起作用了。”
    第二道防禦機製？
    霍恩還想再問，可火焰已經開始移動。
    它裹挾著那幾點黑色的灰燼，突然朝著球體衝過去，直接鑽進了球體內部。
    時間又一次被按下了快進鍵。
    霍恩看到剩下的巨龍開始在球體上忙碌。
    大氣、雨水、海洋、大陸、樹林……那些屬於生命的東西一點點在星球上建立。
    隻可惜，那些巨龍則是一點點開始凋零，數量越來越少。
    不知過了多久，河流裏開始有細小的生物遊動，大氣裏也出現了飛鳥的影子。
    霍恩能感覺到附身的綠龍，情緒在變化，不再是恐懼，而是一種平和的、帶著期待的感覺。
    直到那棵巨樹出現。
    沒有任何預兆，突然從大氣之外鑽出來，朝著地麵降落。
    綠龍停下了動作，抬頭望著那棵巨樹，發出一聲悠長的龍語，像是在警告。
    那該不會是，那群精靈？
    霍恩的意識突然開始模糊，像被水慢慢稀釋。
    綠龍的視角開始晃動，周圍的景象變得越來越淡，直到徹底消失在黑暗裏。
    最後，隻剩下一片溫暖的光，包裹著他的意識。
    再睜開眼時，天花板映入眼簾。
    窗外的天已經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