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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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察二十分鍾後趕到,雙方還在對峙。
    程非池隻有一個人,即便勢單力薄,麵上也不見驚慌。他在警察的要求下出示了身份證,然後有條有理地描述事情經過。
    “大約11點15分,這四位客人進店,其中三人在距收銀台最遠的貨架前徘徊約七八分鍾,接著就一起走到煙酒櫃台前。這位,”程非池指劉揚帆,“繞進櫃台裏側看商品,與我所站的位置距離大約半米,另外兩位站在外側與我麵對麵說話,這期間時長不到兩分鍾,我全程站在收銀機後麵沒有動。最後裏側這位做決定要了兩包軟中華,就結賬離開了,五分鍾後再次返回,說手表不見了。”
    周封聽了跳腳:“你小子怎麽說話的?意思是咱們幾個合起夥來陷害你?”
    劉揚帆對他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無腦發言無語,插話道:“混淆視聽,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怎麽會在你口袋裏找出我哥們兒的手表?”
    程非池看了兩人一眼,再次麵向警察:“店裏有監控可以調取,看了就知道我有沒有說謊。”
    便利店店長在警察之後匆匆趕來,麵對兩位警察和四個看穿著就來頭不小的年輕人,中年女人不由分說就點頭哈腰地道歉:“對不住對不住,給各位添麻煩了,小程剛來這兒不久,哪裏得罪了各位盡管說,回頭我好好教訓他。”
    劉揚帆吐了嘴裏的煙,挑眉笑道:“教訓?你知道我哥們兒這支表多少錢嗎,你就教訓?”
    趙躍揚了揚手裏的運動手表:“我爺爺送的生日禮物,限量版,牌子都不認得也敢偷,誰給他的膽啊,你嗎?”
    店長被他們的話嚇到,回過神來立刻道:“小程不是這種人,這中間一定有誤會。”
    這時,監控視頻調出來了。拍到收銀台的攝像頭隻有一個,朝向煙酒櫃台的側麵,按照左下角的時間,四個少年確實是在11點之後沒多久走進便利店,消失在鏡頭外不到十分鍾,其中三人就往櫃台走去。
    接下來的情況也與程非池的描述基本一致,隻是這段視頻並沒有發揮實際作用,因為角度有點偏,根本看不清人的動作,來回放了三遍,怎麽看都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購物過程。
    “這人鐵定是個慣犯了,知道這塊兒是監控死角,幹點什麽也不怕被人抓到。”
    事主趙躍先發製人,空口定了程非池的罪,周封和劉揚帆附和,說這個收銀員從事發到現在都鎮定得不得了,分明從他們一進門就見財起意,盯上了趙躍的表。
    三人成虎,說得頭頭是道,警察也犯了難。
    “我沒有偷他的東西,也不知道那塊表為什麽會在我口袋裏。”程非池再次否認,看向趙躍,“他靠近的時候我沒有設防,現在回想,當時就進了他們的圈套。”
    “你放屁!”周封怒目圓睜,“你算個什麽東西,我們幾個閑著沒事算計你?”
    趙躍淡定許多,輕蔑道:“這話可就不太中聽了,你我素不相識,我為什麽要誣陷你?圖錢還是圖利啊?”
    警察也覺得有道理,把店裏另外兩個攝像頭的監控也調出來看,摸著下巴問程非池:“你說這位劉先生陷害你,在場有沒有其他人目擊?”
    葉欽正倚靠在門邊往嘴裏扔軟糖,聞言抬起頭,視線和程非池的撞個正著。
    剛才結賬後在門外,作案的三人就統一了口徑。周封打定主意要讓他吃教訓,既然不能把人按著打一頓,用其他什麽方法都無甚差別。被他們三個盯上,程非池想要在這樣周全的計劃中脫身難如登天,回便利店之前,葉欽就料想到當下百口莫辯的局麵。
    葉欽自然是自家朋友這邊的,可他還有其他身份,他沒有參與事件,是這場鬧劇唯一的旁觀者。
    他本來以為自己能夠坦然應對,然而等到程非池的目光真的聚焦在他身上,還是有一瞬間的慌亂。
    這慌亂來得古怪,可他心裏清楚原因。
    葉欽很快給自己找到理由。他不喜歡恃強淩弱,或許是受母親的影響,又或許是同情弱者的本能隱隱作祟,他想,如果他看到的程非池是可憐的,眼中寫滿期盼和哀求,他會冒著得罪朋友的危險,幫他一把也說不定。
    可惜,程非池的眼神毫不露怯,坦然到有些犀利,像一把鋒利的尖刀,劃開隔膜,刺得葉欽心中藏著的那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扭曲心思東逃西竄,無所遁形。
    “他看到了。”程非池說,“當時他就站在我正前方,這兩位的身後。”
    口中的軟糖因為咬得太用力黏在牙齒上,葉欽別開目光,企圖假裝看不到那個站得筆直的身影。
    “我當時在想別的,沒看清。”他咬著嘴裏終於迸出果醬軟糖,不僅不甜,還有些酸,酸得他話都說不清楚,“不好意思,幫不上忙。”
    後半夜是屬於少年們的狂歡時間。
    因為大仇得報,周封今天格外興奮,遊戲剛玩兩局就扔了手柄繼續喝酒,拉著葉欽陪他一起喝。
    葉欽賞臉喝了一口,眉頭擰成川字,隨後推開他的胳膊,癱在沙發裏繼續吃軟糖。
    周封仰頭把剩下的啤酒咕咚咕咚全喝了,扔了易拉罐扼腕道:“咱們就該跟到局子裏,圍觀警察審他,順手拍個照片給怡然發過去。”
    趙躍笑他太絕,說那人看起來傲得很,吃這麽大的虧,肯定氣壞了。
    “找阿欽作證,也虧他想得出來。”劉揚帆也是滿臉嘲諷,“一看就是咱們自己人,他是不是腦袋秀逗了,憑什麽以為阿欽會幫他?”
    周封哈哈大笑:“可能是看阿欽麵相軟和,以為他好說話。”
    “也是,阿欽長得嫩,大眼睛小嘴巴的,一張小臉白裏透粉,看著別提多純良了,我們要是不說,誰知道他才是老大?”
    劉揚帆說完便抬手捏葉欽的臉,葉欽偏頭躲開,又往嘴裏扔了顆軟糖。
    幾人笑他無趣,繼續喝酒閑扯。等到他們酒足飯飽再次拿起手柄,葉欽拍拍坐在地毯上的趙躍,問:“他……我說那個人,會被警察怎麽處理?”
    “會被拘留吧,捅到學校裏也說不定,背個處分什麽的。”趙躍說得輕飄飄,“有可能還會罰款,看他的命咯。”
    同一時間的另一邊,玉林路派出所的玻璃門打開一條縫,程非池從裏麵出來,仰頭看遠處的鍾樓,淩晨三點半。
    北方的初秋夜深露重,他上身隻穿了一件印有便利店logo的短袖t恤,下身是普通的黑色運動褲,在空蕩無人的路上埋頭走路。
    派出所與便利店距離不遠,程非池進門時,店長正拿著掃帚準備掃地,為兩個小時後的交班做準備。
    “我來吧。”程非池上前,接過店長手中的掃帚,徑自走到最裏麵,按順序挨排往外清掃。
    店長看著他掃,忽而歎了口氣,問:“警察沒有為難你吧?”
    “沒有。”程非池說,“聽說我是學生,盤問幾句就讓我走了。”
    店長轉過身去整理貨架,想想還是忍不住嘮叨:“跟你說多少次了,社會上亂得很呐,尤其是晚班時間,流氓混混都跑上街撒歡惹事,咱們惹不起就躲,離他們遠一點,該讓的時候服個軟,硬碰硬隻得跟自己過不去。”
    程非池手上的動作頓了下,道:“我沒惹他們。”
    “知道你沒惹事,你是什麽樣的人,阿姨能不知道嗎?”店長轉回來麵向他,“可是這個世界上就是有人喜歡無事生非,你不惹他們,他們還是看你不順眼。你得學會自保,硬骨頭收一收,不為別人,就為你自己,想想看今天這事兒要是真鬧大了,你書還念不念啦?從師大附中轉到六中已經很委屈啦,真捅到學校裏,你媽媽該有多失望啊?”
    程非池抿了抿唇,沒再說話。
    整理完店麵,離開之前,店長阿姨從熟食保溫箱裏拿了幾個包子和兩包豆漿,裝袋一起遞給程非池,程非池不要,放好拖把就往外走。
    店長追到門口,不由分說把吃的塞他懷裏:“拿著吧,一整天沒人買,過會兒也要被過期處理的,等下還要上課吧?早飯可不能不吃。”
    程非池把書夾到胳膊下,雙手接過塑料袋,道了聲“謝謝”。
    店長阿姨又從口袋裏掏出兩百塊錢:“這是這幾天的晚班工資。”
    程非池垂眼看她手上的紅票子,知道這是讓他以後都不用來了。
    店長阿姨麵露為難,委婉道:“阿姨之前考慮不周,你還是個孩子,晚班太危險了,你聽你媽媽的話,好好學習,掙錢是大人該操心的事兒。”
    程非池沉默不語,不接那錢也不說話,似乎在思考該如何挽回這個來之不易的工作機會。
    晨間風大,店長阿姨先等不住了,拍拍他的後背催促他趕緊回去:“你這孩子……這樣吧,以後還有什麽適合你的崗位,阿姨一定第一時間通知你,好不好?”
    程非池這才應了聲“好”,接過錢揣進口袋,再次跟店長阿姨道了謝。
    到家的時候天剛蒙蒙亮,屋裏拉著窗簾,隻有縫隙裏泄出一點晨光。
    程非池輕手輕腳走進廚房,拿了個盤子把包子放好,身後傳來一陣響動,主臥房門開了。
    “怎麽回來這麽晚?”程欣的聲音很弱,披了件衣服,扶著餐桌往廚房這邊過來,“不是說兩三點就能走嗎?”
    程非池放好東西,回頭去扶母親:“臨時來了批貨,我幫馮阿姨卸貨了。”
    程欣在兒子的攙扶下坐在餐椅上,點頭道:“應該的,你馮阿姨幫了我們家不少忙。”
    六十平不到的家裏狹小逼仄,餐廳到廚房隻有三四米遠,程非池回廚房熱包子,程欣看到灶台邊上放著一本書,問:“那是什麽書啊?”
    “奧賽方麵的書。”程非池答道,“老師說這屆高考開始改革,附加題說不定會從裏麵選,我就隨便翻翻。”
    他背對著廚房門口,程欣看不見他的表情,可她畢竟當了十年的教師,還是能察覺出兒子言語中的漏洞。
    奧林匹克數學競賽前三名有數額不小的獎金拿,她怎麽會不知道。
    母子二人坐在桌上吃早飯,程欣把肉包子夾到兒子碗中,道:“高二學習開始忙了,別再出去打工了,供你上學的錢我還拿得出。”
    或許是久為人師的原因,程欣說話向來端正嚴肅不帶什麽感情,加上整個人病懨懨的沒有生氣,即便說著寬慰的話,還是莫名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
    程非池悶頭吃包子,吃完站起來收拾碗筷,抬頭瞥見玄關鬥櫃上放著的鞋盒以及上麵印著的顯眼logo,當即便問:“他又來了?”
    程欣坐著把碗摞在一起,淡淡道:“嗯,鞋是給你買的,你自己處置。”
    半個小時後,程非池拎著垃圾袋和鞋盒從樓道裏出來,拐到垃圾桶前,把手上的東西一股腦都扔了進去。
    太陽剛剛升起,晨霧尚未消散。樓下空地上有個老爺爺在打太極,看見程非池,收了招式喚他道:“小池起這麽早,穿這麽點不冷嗎?”
    程非池的心情並未因為陽光的出現而變得燦爛,他擠出一個禮貌的笑容:“李爺爺早,我不冷。”
    李爺爺看著小夥子,就想到自家也在上中學的孫子,這會兒怕是還賴在床上不肯起呢。
    “今天是不是又要去飯店幫工啊?別去啦,難得周末,好好睡一覺或者跟同學出去玩,店裏我去幫你跟大李說。”
    “欸,謝謝李爺爺。”
    程非池嘴上答應,隻是為了縮短聊天說閑話的時間。回到自己臥室,他換掉便利店的t恤,套了件外套,再次出門。
    他的生活節奏很快,一天中大腦可以空閑時間幾乎都在路上。以往他會在路上盤算這個月能拿到手的工資,間或留意路邊商鋪的招聘啟事,看有沒有更適合他的工作崗位。六中對學生在校外打工的事抓得比較嚴,校門口小超市那份工作幹不了多久了。
    然而今天不同,他走著走著,突然開始加速奔跑。沿著空蕩狹窄的人行道跑了兩公裏多,腦子裏還是亂哄哄,一張張嘲諷的臉不斷在眼前浮現,戲謔的笑聲在耳邊回蕩不休。
    他停下來,手撐膝蓋大喘氣,忽而勾起嘴角,似在自嘲。
    是啊,別人有什麽理由幫他呢?
    世間有那麽多平白無故的惡意,能救他的,唯有自己而已。
    作者有話說:
    我們小葉,坑夫一把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