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節 散財活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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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那穆二虎設個不講理的賭注,果然顯得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換個方式再看,狄阿鳥先遞出財物換人的意思,人家不過加了一個條件,也就是打贏我,我給你換。李多財後悔,抗議說“這還分輸贏嗎?!”狄阿鳥斟酌片刻,緩緩地說“這個虧我吃,可也不能我一個人吃吧?!我再加兩匹,你贏了,我二話不說,馬都給你,你要是輸了,不光——這個人你殺不得,以後,你們誰抓了俘虜都不能再隨意處置,都要交給官府。”
穆二虎道“殺不殺俘虜幹你俅事?!你管這管那,還甘願出財物,不是吃飽了撐的?!”
狄阿鳥仰天大笑,笑得眾人一陣腦漲。
穆二虎打出生那天起,也沒感覺到在誰麵前短上一截,可今日碰到狄阿鳥,無論自己是威脅也好,示好也罷,總不自覺地感到被人家牢牢壓製,看不起,不由感到十二分不舒服,此刻聽他刺耳的笑聲,恨不得立刻跟他大戰三百回合,當即暴躁地說“笑啥笑?!”
狄阿鳥停了笑,鄭重地說“殺不殺俘虜,真不幹我的事兒。可為當今天子效勞,戰強敵,止兵戈,息四方,那就幹了我的事兒,不但幹我的事兒,也幹你們的事兒。”他問“你們要是像我,像我今天這樣兒,白撿了這幾匹遊牧人的馬,養還是不養?!”
穆二虎說“當然要養,不養白不養。”
狄阿鳥問“你們就記不得了,遊牧人是騎著這些馬來的?!”
穆二虎大聲說“你這是什麽道理?!馬能和人嗎?!”
狄阿鳥笑道“馬和人一樣不一樣,我不知道。可我知道,生馬也踢人,新主人要慢慢養熟,聽話了,喂它吃的,不聽話,給它鞭子,等把它養熟了,自己就可以乘騎,乘騎著它,反擊來去如風的遊牧人,在這點上,與人何異?!”
穆二虎氣惱地說“我說不過你。你要有本事,你把他當馬養,騎去打仗的時候讓我們看看——”
周圍的人想象到狄阿鳥以人代馬去打仗,不由一通大笑。
狄阿鳥也跟著笑,緩氣說“我能不能先不說,總之朝廷沒給你們殺俘的政策吧?!那你們私殺戰俘,豈不是有違國法。我知道,征戰之地,你們深受遊牧人的禍害,眼看著親戚朋友喪生於敵手,一腔仇恨,可你們該好好地看看,他們一旦放下武器,站在你們麵前,是不是個人?!而殺下去,戰爭何時可以結束。廢話少說,我加三匹馬,你就跟我說,你想不想要?!”
穆二虎動心了,質疑說“你有嗎?!”
狄阿鳥笑道“你還能怕我沒有?!”
穆二虎一時無轍,忍不住看向李多財“他到底是幹啥的,頭發還剃過?!”
李多財沒有敢吭聲。
狄阿鳥又一陣笑,問“穆二虎,你是不是也有打架前先摸別人老底的毛病?!老子頭發剃過沒剃過,和你有關係嗎?!”
穆二虎心裏有點亂,隨口說“你贏了,我可以答應你,可別人,我管不了。”
狄阿鳥往上加籌碼,大聲喊道“加你們十匹如何?!”
楊小玲猛地撈上狄阿鳥的衣後襟,緊張地提醒“阿鳥。”
眾人心都在抖,血都往頭上飆。
穆二虎回頭看看,人都是睜著震驚的雙眼,連忙說“你要為一個韃子,傾家蕩產麽?”狄阿鳥說“你要馬,不也是為了打韃子嗎?為了抗擊遊牧人,我傾家蕩產,又有何妨?!”
被厚利衝昏頭腦的人猛然間醒悟過來,紛紛衝穆二虎鼓噪“答應他,快答應他。”
穆二虎慢慢抱拳,嚴肅地說“不管咱倆究竟誰贏誰輸,都是為了打韃子,要是馬隊能辦起來,也有你的一半兒,你既然說,不殺俘虜,那就不殺俘虜,就是我不答應,弟兄們也肯答應。”
狄阿鳥問“是真的?!輸贏你都答應?!”
他等穆二虎點頭,樂滋滋下馬,向四方抱一圈拳頭,猛地向穆二虎衝去。
穆二虎猝不提防,感覺他是衝來抱腰,慌忙紮下腳步,抓起鐃鈸大的拳頭,看也不看地朝對麵一擂,隻聽的“嘭”地一聲,定眼一看,狄阿鳥站在對麵,撈撈自己的鼻血,笑盈盈地說“輸贏你們都答應我是吧,我認輸。”
穆二虎也分不清是自己人傻,還是自己遇到百世罕見的傻人,再聽狄阿鳥吩咐完趙過,吩咐身邊的李多財,什麽時候給自己馬,不像別人一樣,跟著等著要,隻站在原地,反複看自己的拳頭,忍不住喃喃自語,一個勁兒地說“高人呀。”
狄阿鳥在讓開的道路趕車,漸漸走遠。
穆二虎還是在原地站著,竟無端端感到自己的拳麵很不舒服,一邊揉,一邊問湊來的兄弟“給我看看,我這手怎麽了,怎麽有點抽抽?!我穆二虎什麽人沒見過,就是沒見過他這號的,真是他娘的高人呀,他怎麽就站著不動,吃我一拳,認輸了呢?!”
那兄弟說“什麽高人,我看他神神道道的,腦袋少根筋,害怕打不過咱大哥,舍財全身。”
穆二虎隨口說“你也少根筋讓我看看,回家把你媳婦藏在櫃子裏的藍布包偷出來,咱置換點東西。”
那人大吃一驚“哥哎,你咋知道,你咋知道我媳婦把我家那點爛家底藏在櫃子裏,還用藍布包著?!”
穆二虎笑了笑,說“你說誰不知道吧?!”他整整架勢,卻依然沒有什麽頭緒,是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他怎麽就為了一個俘虜,舍那麽多家財呢?我敢保證,咱雕陰沒這號人,人家是從京城發配來的,是啦,那頭發,是官府剃掉的,可人家流放的都沒什麽財產,他家憑啥帶著馬來?!”
他說了半天,想不明白,又說“到時辦馬隊,好歹也有百十口人,吃喝拉撒的,也夠人頭疼的,不是那塊料,還真料理不好,看他啥意思,要是人家真是京城來的,讀書識字,有能耐,幹脆請他來給咱當這個大當家。你看人家講的那些道理,咱們縣長恐怕都講不來,幾個鄉老辦個啥,動不動就說,上邊說了,怎樣,怎樣,問他憑啥,一問三不知,看人家說的,朝廷沒給你們殺俘的政策吧?!那你們私殺戰俘,豈不是有違國法……我當時,真沒有一個詞說的。”
旁邊一個人說“他鼻青臉紫,渾身黑乎乎的,全是灰,站跟前就說,殺不殺俘虜,真不幹我的事兒。可為當今天子效勞,戰強敵,止兵戈,息四方,那就幹了我的事兒,不但幹了我的事兒,也幹了你們的事兒。為當今天子效勞,戰強敵,止兵戈,息四方,我聽了,真地想笑。”
穆二虎重複一遍“為當今天子效勞,戰強敵,止兵戈,息四方”,說“戰強敵,止兵戈,息四方。”
他感到這像是民間流傳的韓言子,郭太保,嶽武穆之輩才能吐出口的豪言壯語,心裏激動,卻又無法表達,又說“戰強敵,止兵戈,息四方,這才是天大的好漢呀,我穆二虎想建馬隊,不也是因為遊牧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咱打不著麽?!”
他騎上馬,奮力向雕陰城馳騁,隻想把人趕上,當麵對坐,傾訴一番自己在別人麵前說不出來的衷腸,眼看圍繞著騾車的那一群人漸漸近了,卻又覺得無顏上前,便駐馬挺韁,胸口起伏地眺望。
前路忽有人唱“人物稟常格。有始必有終。年時俛仰過。功名宜速崇。壯士懷憤激。安能守虛衝。乘我大宛馬。撫我繁弱弓……”
接下來“長劍橫九野。高冠拂玄穹”,使得穆二虎胸臆已不可抑止,熱淚盈眶。後麵的騎士跟上來,聽出是狄阿鳥的聲音,紛紛問他“他唱的什麽?!”
穆二虎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他喃喃地說“我以前不知道珍惜你的嫂嫂,四處胡混,她阻攔我,我就打她,可是今天,我是多麽地懷念她呀,她是個那麽好的女人,常給我說,你要覺得自己有勇力,更不該衝鄉鄰使,要是條漢子,就該報效國家,光耀咱穆氏,隻要你能帶著高冠回來,我再苦也不覺得苦了。”
他仰天嘶嚎了一聲,涕流滿麵地問“我還是個男人嗎?!連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保護不了,還配活在這個世上嗎?!”
他的親弟弟大吃一驚,說“你也是為了咱娘呀?!”
旁邊一個親戚也連忙勸“你不是說老婆沒了可以再續,兒子沒了,可以再生,為了自家娘,什麽都值了。”
穆二虎大哭道“我說謊。這一年多,隻要我一閉眼,你嫂嫂就站在我麵前,孩子伸著小手,叫我爹爹,怕你們笑話我,我一直不敢讓你們知道。離開你嫂子,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呀,嗚嗚。”
他弟弟的聲音也酸了,嚷著說“哥,你別哭了。這麽多老少爺們都看著你呢,哥,嫂嫂對我也好,我心裏不難過嗎?!你今天是咋啦?!到底是咋啦。不就是那個畜牲沒殺成嗎?!改天,弟弟單槍匹馬,給你逮一個回來,讓你出氣。”
穆二虎控製著自己的情緒,猛地一揮手,嘶吼道“再有十三匹,咱親鄰就能湊馬三十幾匹,咱爺們何不轟轟烈烈,大幹一場?!咱們自己出錢出人打韃子,他們也不肯,再不肯,咱反他娘的。”
眾人紛紛附和“對。再不肯,反他娘的。”
終是有人膽小,連忙假設說“要是剛剛那個人,他反悔了呢,根本拿不出十三匹馬呢?!”
穆二虎喝道“不可能。”
那人又連忙說“咋不可能,啥都有可能。”
穆二虎森森地說“他要是敢騙我,我立刻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