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節 呼聲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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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知道了事情的真想。鄧氏更想先一步找到湯德水。
隻是尋找湯德水直到天明,鄧北關都毫無收獲,隻得踏著嗑嘣嘣的凍路,從大霧中折回來。
這天,已經正試進入隆冬,一年中最冷的一段日子,雖沒有下雪,也陡然再一寒,凍得人跟縮尾巴猴一樣,鄧北關雖然穿著厚實的皮裘,也熬得生生受不得,兩隻虎皮帽耳在下巴底下拴得結結實實,霧都是水,打過來再結冰,將胡須和帽耳凍在一起,硬邦邦,疼絲絲,他把兩個胳膊捧插著,是一走一吸吸。
眼看就要到家了,霧堆裏現出個人形來,用眼睛掃掃,趴在牆根上,凍得隻剩半條命的模樣,鄧北關幾個也不想看是那個,隻想走過去,回去再說。
貿貿然,那人卻慌裏慌張跑了兩步,喊了一聲“老爺。”
鄧北關轉過臉來,看到了,是個臉色發青,半臉冰霜的年輕人,看來也是一夜在外頭,渾身上下都上了厚霜,他心中忽然一動,說“你是?!”
那人就說“我是平少爺的朋友,想問問他……”
不等他說完,下頭的人本能地回答“平少爺不在,我們也在找他,你什麽朋友,我們還想問你,他人呢。”
那人便失望了,也不再說下去,微微欠了個身兒,佝僂著想走,眼神往裏頭看了又看。鄧北關猶豫了一下,問“你認識一個叫?”
他也有顧忌,生怕讓人聽著風聲,嚇跑了湯德水,想這個也不會這麽巧,因為上午還去縣衙有事兒,正要走。那人又轉了回來,跟鄧北關說“老爺。這平少爺是不是躲著我呀?!天這麽冷,我也沒地方去,顧不了那麽多了,幹脆跟您說了吧。我為平少爺辦了件事兒,現在事出大了,人家都找到家裏了,差點把我逮了弄死,我這樣撐不了幾天,您老尋思,尋思,我要是有什麽事兒,不也把平少爺給害了麽?!”
鄧北關一下醒悟過來,陰晴不定地打量著麵前的人,心中一喜,暗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他忍住自己澎湃的內心,笑了笑說“平兒不懂事,就知道給他老子闖禍,出了什麽事兒?你進來吧,進來給我說一說,他虧欠的我補上。這都知道,我們鄧家有今天,靠的就是仗義疏財,你既然為了小兔崽子弄成這番模樣,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那人臉上一喜,說“那,我不進去了吧,您來,我跟您老說。”
鄧校尉說“還是進來吧,有什麽話不能到裏頭講,我知道那小兔崽子又闖禍了,別怕,有我在,沒人能怎麽著你們。快。快。”
他是做官的人,說話有一種不容拒絕的氣勢。
那人不自覺地就點了頭,跟著就進去了。鄧校尉遣散身邊的心腹,也不要侍女伺候,領著他,徑直去了自己書房,進去後,冰冷的衣裳也沒脫,邊讓他坐,邊說“平兒其實在家,官府呢也正找他,我一氣之下,把他的腿打斷了。你是——,他那位姓湯的哥哥?!我就是因為你才打他的,說人家既然幫了你的忙,出了事,你就該給我說,你沒錢,我還沒錢,怎麽也不能虧待人家,是不是?!”
那人感激萬分,如負重釋地說“老爺,真虧您大仁大義,小的正是湯德水,現在,真的是走投無路了,平少爺跟您老說了吧,他讓我……”
鄧校尉噓了一下,他便越過說“就那件事兒,現在,狄小相公的弟弟找到我家去了,我要是不跑,他肯定殺我。您老也別笑話我,他年齡看起來是不大,但個頭與我不相上下,當街都能割人家的耳朵,我暗中與他比較過,根本打不過他。我隻好跑了。想找找平少爺,讓他給我點錢,讓我離開。”
鄧北關說“這件事出得太大,你是得避一避。”
說完,他回身就開始找錢,打開一個櫃子,扯不開,硬往外拽,最後拽開了,慌裏慌張往外捧,什麽元寶,銀條,珠寶,掉得哪都是,他也不管了,將一捧東西送到湯德水麵前,再壓兩張銀票,讓他趕快裝起來。
湯德水熱淚盈眶,還想推辭,說太多。
然而鄧北關隻管塞。
湯德水看他也顧不上了,往自己身上塞,自己也塞,渾身上下塞個遍。
正要給鄧北關跪下磕個頭走,鄧北關說“你最好再帶樣防身的東西,防個身,以防萬一。”
說完,回身上下亂找,找到一把匕首,光看鞘就知道是嶄新的,值錢的。
湯德水也是在街上混的,平日打架毆鬥,也是個相當狠的角色,按林岫的話說,就是打出來的,自己也收藏兩把家夥,這就不等鄧校尉送到自己手裏,從腰後麵摸出一把短刀,說“我有。這個更好使。”
話音剛落,鄧校尉大喝一聲“小賊。”拔了劍,自下往上撩了過去。
湯德水本來反應很快,可是一夜受凍,身子僵硬,沒能躲過去,渾身棉衣一個大口子,從肋骨到下巴,血肉深翻。
不過,因為鄧校尉隻是順拔劍撩去的,雖然快,但不夠狠,沒有擊殺,湯德水慘叫一聲,一邊往外跑,一邊哭嚎“我不敢了,我不敢了,錢我不要了。”
他雖然一瞬間明白了,這是要殺人滅口,卻沒有這份鎮定,膽已碎了。
鄧校尉追在身後,又是一劍。
湯德水也算習武之人,本能地感覺到了,在地上打了個滾。
劍把燭台給掃了。
前後變化太快,他本可以持短刀反撲,卻不敢,隻是跑到門邊,再拉門,已經沒有餘地,他隻好反轉過身,一邊喘氣,一邊說“老爺,求求你,你別殺我,我不敢了,不敢了我,我知道,我不該拿那麽多。”
鄧校尉獰笑說“我正不知道上哪找你,你自己找上門來了,拿不拿都是一個樣,死。”
湯德水一下絕望了,明白過來,林岫似乎曾為自己分析過。
既然已經是這樣,隻好拚了。
他“啊”一聲,揚了短刀反撲過去,生生爆發出他自己從來也用到過的潛力,幾乎撲到了鄧校尉麵前。
鄧校尉豈是他這樣一個街頭野路子打架打出來的無賴可比,雖然近身搏鬥有點吃虧,卻是一個轉身,劍從肋下刺出,刺穿了湯德水的喉嚨,讓奔勢太快的湯德水半拉脖子都迎刃掛斷,人頭折在一側。
為了演好苦肉計,他還讓匕首不輕不重地紮在自己膀子上。
私兵推門而入,隻看到鄧北關身上背個匕首,使勁用劍斫擊一顆人頭,砍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知道這人觸怒了老爺,使得老爺因餘恨瘋狂,連忙攔了問怎麽回事兒。
鄧北關這就說“此人是劫匪,闖進來刺我一刀,搶了錢要走,被我格殺。”
眾人想也是這樣,就把砍壞了的湯德水收拾一番,抬了出去。
抬出去不久,家人還在死人身上上下摸,看看他搶了多少珠寶。
上雲道長先於公門中人一步,帶著鄧艾趕來,看了狼藉的屋子,濺血的地板和牆壁,上來就給了鄧北關一巴掌。
鄧艾一邊為父親求情,一邊趕人走。
人都走了。
鄧北關這才告訴上雲道長說“此人就是湯德水,殺了他,平兒的命就保住了。”
上雲道長說“沒打錯你。你怎麽這麽蠢呢。”他壓低聲音說“悄無聲息把他弄死,把屍體一埋,無人知道,可現在呢,你讓人見了屍,還欲蓋彌彰,砍爛人臉,即便無人能說什麽,人家對你的所作所為,不也一清二楚?!就這,自己還拚了命,挨上一刀。這是什麽時候,衙門就要過堂了,你這兒出了人命,還能出麵,帶著閑情雅致去旁聽投毒案麽?!”
鄧北關氣急敗壞地申辯說“我去衙門找安縣長說明這件事,順便旁聽,不行麽?!”
上雲道長冷笑說“不行,那就是掩耳盜鈴,讓鄧艾去。”
鄧北關冷靜下來,歎氣說“可鄧艾他什麽都不知道,我不想把他卷進來。”
上雲道長激動地頓足,說“已經卷進來啦。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說完又說“鄧艾不至於什麽都不知道,他經經事也有好處,隻須給他說一聲,讓他把那個無賴帶回來就可以了。他就要跟黃龍李大人的女兒成親,替你多出麵,官場上可以認識些麵孔,私下也讓別人知道,他能代表咱們家。”
鄧艾被人叫到跟前,上雲道長便開始叮囑。
他往父親那看了看,推薦說“我倒有個讓咱們脫離嫌疑的想法,咱們讓陸川的小叔去,讓他幫我們把人領回來。”
上雲道長答應了,輕聲說“她是個人物,不過……,算了,以後,不許和她靠得太緊,我總覺得這個人看不透,非同一般。何況她不是個男人,說不準還會圖咱家勢,纏上你,你就要成親了,萬一和她發生什麽事兒,不好跟黃龍那邊的李家交待。”
鄧艾吃了一驚,說“陸玉是個女人?!”
上雲道長評價說“是女人。我還相信自己這點眼力的,不過不是一般的女人,你們難道沒有發現,陸川怕她,她也沒有刻意地巴結我們,即便知道我們和博格阿巴特之間的問題,也不回避,照樣交往。照這樣來看,她就是一種人,一種已經有了自己的勢力,不依附別人,反而想控製別人的人。”
鄧北關點了點頭,說“沒錯,這幾天看她對田小小姐很感興趣。不過,靠上也好,平兒的事兒出這麽大,都是因為這位田小小姐,我們給田小小姐賠罪,人家根本不理會。幹脆也讓陸玉出麵。讓田小小姐放咱們平兒一馬,艾兒,你準備上二萬兩銀子,放到陸玉哪兒,讓她看著送,合適多少,就送多少。”
這個主張,上雲道長不反對,反而促成說“一旦咱們家能與田小小姐協上手,就能在京城發展,二萬兩,對我們來說頂天了,人家卻不一樣,全送出去也不一定看在眼裏,還是這樣吧,除了銀子,再加上幾樣珍玩。”
鄧家人覺得自己已經看了個清楚,田小小姐是王誌都得罪不起的人,一旦把禮送出去,化幹戈為玉帛,就能化解現在鄧平身上背著的案子,又有無限的好處,於是便宜陸玉出麵居中活動。
樊英花推辭不了,倒也真想知道這個田小小姐是何人。
她從鄧艾那兒接了信兒,就去縣衙效個舉手之勞,將反咬狄阿鳥的無賴林岫帶走。
她近來已經很難再促成逼走狄阿鳥的局麵,但卻知道,似乎一切都是風平平,浪靜靜的局麵下麵,蘊含著更大的危機。
她自然不知道林岫接受了狄阿鳥的指使,隻覺著狄阿鳥安排的官司弄巧成拙。
安勤卻不是這麽想的。
譬如這種可能,狄阿鳥自己投毒,想讓事情鬧大,促使證據指向鄧家。兩邊供詞矛盾了,鬥爭的雙方暴露了。作為坐在上麵的縣長,你分明地感覺到,兩邊都在利用這段案情,利用你,來達到某種目的,你還是那麽急切,想繼續審下去麽?安勤敲了驚堂木,宣告退堂,整理證據,異日再審,另責備推事吏,隨時呈上辦案進展。
遣散在案人員無須費事。
樊英花以自己的假身份陸玉,以林岫母親表舅家的人和林岫的父親一起出麵具保,然後把林岫父子交給冷豹帶走。
她做完這些,找狄阿鳥,看看他想沒想到會被人反咬一口的事,卻發覺他正在跟衙役說話,鑽進了內堂,有意無意地慢兩步。
等等,也不見出來。
她隻好有點兒失望地奔田小小姐那兒去。
這田小小姐幾乎從來也不親自出麵,除了那天,她一口氣拜訪三十六家商家,黑著臉說“限時認錯,賠償我的損失,還有得救”,驚得當地商家審視自己行為之外,再也沒有露麵,隻有一個費青妲,長袖善舞,今天去這個衙門,讓放個人,明天到那兒,讓抓個人,儼然指揮了王誌。
這種囂張,曾讓安勤很不理解。
當天晚上,官府就抓人了,第二天,那些當真參與了的當地商會,就醒悟到受指使的無賴們,會把戰火燒上自家,紛紛去找他這個縣長。安勤也本著這次事件是由本地商會和外地商人造成的矛盾,準備以和解的辦法去辦,上門找王誌,王誌就說“你還有臉來找我,地方這個樣,都是你的問題,這些人肯定要嚴懲,不殺一批,不足以平民憤,安地方。”安縣長本來以為,王誌是個武官,對待這些問題,光想著霹靂作風,眾人來往活動,活動,自然就就會促使他鬆口。哪知道,他剛剛離開,人家田小小姐的幕僚也登了門,和王誌密談一番,王誌改主意了,換了口氣說“我得給田小小姐一個交待。”說完,又派兵,作了要封人鋪子的姿態。
安縣長當時驚詫絕倫,官府作了這麽大一個動靜,豈可宣布給田小小姐一個交待。
這使他看明白了點什麽,也不再為地方商會跑來跑去,再有人登門,便說,你們別找我,我在王將軍那撂不響,找田小小姐去。
他覺得王誌瞎胡鬧,使得兩邊更加對立。
卻沒想到,當地商人紛紛登門,口中雖不說謝罪,卻來賠損失費,而田小小姐,當真敢看錢說話,錢多了,讓放誰,立刻打了個招呼,人就出來了,幹脆賭氣不管了,心裏一個勁兒說,這些都是什麽玩意,就是他娘的賤,惹不起了就送錢。
樊英花上門,正是這一番門庭若市的局麵,四處走走,看看幾個靠誰都不行了的小鋪子幾乎是砸鍋賣鐵求放他們一馬了,啞然失笑,心說“你越給錢,越是告訴人家,你參與了,事後,誰知道人家怎麽報複你?!”
當然,這兩天,她也一直在求見田小小姐,不過禮品嗎,也就是兩盒,兩盒外盒漂亮的精裝糕點。
兩盒糕點捧去,外盒漂亮,人人都看著震撼,覺得這一家出手的是什麽稀世珍品,卻不知道樊英花在偷笑,樂得逍遙。
現在,鄧校尉也認為樊英花已經打通關節了,讓她居中,促成自家和田小小姐的和解。
樊英花倒有了顧慮,既然自己給了個假象,讓人信了自己送給田小小姐什麽稀世珍寶,那麽這一次來,自己再求見田小小姐,那就非得讓對方見自己不可了。
她等到一個機會,假狄阿鳥之名見了王小寶,通過王小寶約見費青妲。
打算對方一有餘暇,出麵相見,自己再以幾樣珠寶暗中賄賂,讓她上心,為自己約這位總也見不到麵的大佬小姐。
費青妲倒是被王小寶說動了,出麵見樊英花,但她知道,不管誰怎麽賄賂自己,這個田小小姐都不會輕易見人的,也就據事實胡謅“田小小姐對您的禮物特別滿意,那兩樣東西,是她最喜歡的,她問過我了,這兩樣是誰送來的,我告訴了她,她對您的印象特別好,我再在她那兒為你說兩句好話,希望她能見您。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我們田小小姐的脾氣誰也無法琢磨,究竟見不見你,我也不敢保證。”
她一直都帶著京城名門的傲氣,到了這兒,對誰都很難說出敬稱,這回,反倒顯得客氣。
這客氣,當然不是因為田小小姐。
有個年輕英俊的掌櫃的,送來首飾,天天讚揚你容貌,還要為你介紹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而你以後,還要留在這裏,交一個這樣的朋友,有什麽不好呢。
既然如此,兩人都有心給對方做朋友,在一起話就越來越多,說了這說那,不一會換了地方,到對麵的茶樓飲茶。
茶喝到一半,有底下人上來打攪了,告訴說“狄小相公求見。”
費青妲和狄阿鳥之間知根知底。
而且,當日在京城,她就對別人有點意思,準備收下個情夫,襯托自己的非同尋常,讓對方給自己跑腿,等關係逆轉,又以身相許,而人家並不理睬,隻給自己指條明路。久蘊久釀,加上如今,落草的鳳凰不如雞,這顆高貴的女人心就產生了非常奇妙的變化。在人家麵前脫過衣裳,自己就覺得自己再沒多少尊嚴,反因為越發想讓對方對自己起意,一想到這個人,就想起在人家麵前那脫過衣裳,心就一個勁兒怦怦跳,何況田小小姐一早有話,她在這兒就是為了保護人家的安全。
這兩天呢,一大堆人坐下籌建牧場,無什麽思路和進展,回報上去,人家田小小姐又說,聽說狄小相公養馬出身,你一定要聘他來給咱辦事兒。
她這就天天等著呢,然而約了幾次不見人到,心裏沒底,回頭稟報給田小小姐,田小小姐又說了,實在不行,你就用美色引誘吧,聽說他那個人就好這口。
聽說人來了,她簡直不再像個女人,“噌”站起來,上了窗戶邊,兩眼嗖嗖往底下看,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人,轉身便要走。
樊英花暗叫古怪,連忙起身阻攔,說“這個狄小相公亦不是生意人,該不是費小姐……”
她言外之意就很明顯了,該不是你們兩個,有點什麽溝溝道道,不然你也不會放著我這客人不管,去迎接人家。
費青妲有點忙亂,旋即恢複一點高貴的氣度,雙手交叉一握,微笑說“陸公子,你不知道,他是來應聘的,田小小姐親自發了話,一定得請到這個人效力,小女子也不敢怠慢,你且坐著,我去去就來,一是讓他稍等,二是告訴田小小姐一聲。”
樊英花越發覺得兩人之間不但有問題,好像這田小小姐,也在求著狄阿鳥來應聘一樣,趕上一步,笑著說“我和狄小相公亦是朋友,不妨呼他一聲,讓他上來,在這裏等。”說完,就伸出窗外,往下頭,覓了一會兒,喊上兩聲“狄兄。狄兄。”
她想我就看你的狐狸尾巴藏得住麽?!
我把狄阿鳥喊上來,你若隻為田小小姐的事兒,剛剛著急要走,那麽現在就不該留,若是你自己想著他,等著要跟他說說話,他上來了,你就沒法跑去找他,自然要在這兒見一麵,變成說什麽都不肯走了。
果然,她試探出來了,費青妲從一旁回來了,坐了下來,問“你喊到他了?!”
隻一上來,狄阿鳥就被四道眼神鎖定了。
他一開始並沒有注意,詫然笑道“費仙子也在這兒,好得很,正想……”說到這裏,發覺氣氛不對,左一個看看,是低下兩眼看茶的費青妲,右一個看看,是戲弄神色的樊英花,立刻在心裏掂量一二,假裝不知說“陸兄與佳人有約,叫我幹什麽?!”
費青妲不知他這是有意給自己脫開幹係的,反倒要和樊英花脫開關係,連忙說“陸兄拜托我點兒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樊英花強忍住笑,好似抓了奸,說“是呀。我拜托費小姐點事兒,莫非你吃了醋?!”
狄阿鳥連連否認,先說“不吃醋。”後又省悟,連忙說“你看你說的,我怎麽會吃醋,小二,來兩籠包子,不要醋。”
費青妲看他坐了對麵,嫣然一笑,柔聲說“你沒吃早飯麽?!現在哪還有包子吃,我給你叫些別的,小二?!”
小二一溜煙來了,站在跟前。她又說“這兒也沒什麽好飯好菜,我便叫他篩些牛肉,好不好?!”
狄阿鳥看了樊英花一眼,樊英花卻看著別處。
狄阿鳥汗涔涔不敢開口,發覺小二、費青妲在督促著,連忙說“還是不要破費了,我就想吃兩個包子,沒有,就不要了。”
小二果然說包子沒了。費青妲就替狄阿鳥決定了,說“那便篩二斤牛肉,溫些花雕。”狄阿鳥站起來阻攔小二,擺著兩隻手,橫豎客氣。
樊英花從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學會客氣過,越是這樣越覺得他心底有鬼,打心底冷哼一聲,心說,還要給我打馬虎眼兒?!
想到這裏,便用胳膊肘撞一撞他,口氣酸酸地說“既然佳人為你點單,狄大官人還要推辭不成?!我就納了悶,你小子到哪不是白吃,敢情見了美女子,學會客氣了?!”
狄阿鳥頓時揮汗,心說“什麽客氣,不是怕你不高興麽?!”
費青妲也瞄過狄阿鳥一眼,發覺狄阿鳥正盯著自己,臉上飛了兩道紅雲,小聲解釋說“陸兄說得沒錯,有些日子不見,你敢情學會跟我客氣了。”
狄阿鳥瞠目了,簡直懷疑她存心讓自己在樊英花麵前吃不了兜著走。
費青妲也感覺到了,那個陸玉不怎麽高興,想他在為自己吃醋,心頭更為興奮,卻是故意讓狄阿鳥瞧一瞧,自己對他如何地不屑一顧,對狄阿鳥你,是多麽溫柔體貼,片刻之後,竟不再搭理樊英花,隻顧和狄阿鳥說話,問他在這兒生活得怎麽樣,平時都幹些什麽,吃飯吃些什麽,等店家篩來酒食,更是給樊英花丟個杯子,隻一味給狄阿鳥寫酒,弄得樊英花喝了一杯酒之後,隻能幹撚杯子,恨不得一巴掌,把她打不見。
狄阿鳥督促她為自己約田小小姐,督促好半晌,她才肯離開。
她一走,樊英花就揪了狄阿鳥的耳朵,甩一甩,讓他看看自己的空酒杯,提醒說“你現在已經四房妻了,家裏幾個女子,尤不知是不是妾,外頭呢,還有楊家的小寡婦,要再胡亂招惹,那當真是妻妾成群了,如何掙錢也不夠養。”
狄阿鳥知道這是實話,現在家裏,妻子四房,按一個妻子身邊跟一個丫環,那就是八個了,但事實上,李思晴陪嫁的就不止一個棒槌,棒槌隻是貼身而已,將來謝小婉將來肯定不隻一個丫環,黃皎皎更難說,加上卓瑪依,柳馨荷,呂宮也不要了的謝小桃,柳馨荷,柳馨荷的貼身丫環不在了,還有心讓自己給她買一個呢,外頭,楊小玲不說,身邊這一位,現在還坐著,將來再帶個什麽十九妹,又肯定帶一堆來。
這七七八八的,吃喝拉撒,金銀首飾,自己要是個尋常點的人,累死,也不夠她們的花費和開銷。
他咽了口吐沫,心虛地說“我真沒有招她,你都看著呢,我埋著頭,動都不敢動一動。”
樊英花說“有女子心裏有你,看著你,照顧著你,我也不能說人家什麽,可得靠個譜,以後,你給我記著,色心起來的時候,多想想,你已經養了多少了,知道了?記住了?!特別是剛剛那位,純粹花瓶,招蜂引蝶可以,放家裏有你後悔的。”
狄阿鳥覺著自己比竇娥還冤,急切分辨一會兒,耳朵就又被人捏了。
樊英花嚴肅地問“你告訴我,你多大了?!”
狄阿鳥立刻不敢吱聲了,自己才多大,養了四房妻,自己是個男人,還要在外頭東奔西走,就能不斷碰到女人,誰能說自己十八歲不會添一個,十九歲不會看上一個,二十歲,不會偷一個?!
再說費青妲,那麽漂亮一個人,簡直算國色天香,今天自己能不搭理她,明天呢後天呢,要是她一直對自己好,三年五年過去,自己很難說,就能一直把得住勁兒。
樊英花見他不吭聲了,又甩了甩他耳朵,問“你是不是就這樣振興家業,生一大堆光屁股兒子,兒子生一大堆光屁股孫子,湊起數來,沒有幾十也有幾百,四代一旦同堂,你都有了一旅孩兒去打仗?!”
狄阿鳥啞著,半句話也說不上來,感覺著一定得說點什麽,出口就問“你怎麽比我阿媽還阿媽呢。”
樊英花再甩甩他耳朵,咬著牙,吃吃笑笑“要是沒個人管你,你還得了?!”她問“你找田小小姐,沒別的什麽意思?!”
狄阿鳥差點跳起來,連忙壓低聲音“你胡說什麽呢,你知道田小小姐是誰?!”
樊英花訝然道“難道我也認識?!”
狄阿鳥小聲說“阿田呀。”
他苦笑說“你把她帶進京城的,晃花了她的眼,於是就這樣了,成了精,現在我讓你把她帶走,行不?!”
樊英花震驚中,說“沒錯,是我把她帶進京城的,可我把她帶回去了呀。”
狄阿鳥終於找到了反擊的借口,從樊英花背後伸隻手上來,也捏住了她耳朵,問“你當初帶她去京城幹什麽?!”
他以為他把手伸上去,就能反製,然而樊英花怪他欲加之罪,再次甩了一甩他耳朵,他便“哎呀”一聲,捏不住了,告饒說“別人都看著我們呢,你提我耳朵,讓人家看見,人家會誤會的。”
樊英花冷笑,說“看到了誤會?!提你耳朵?!這是輕的,以後做什麽事兒,多想想,還有人能揪你的耳朵。”
狄阿鳥連聲說“是。是。是。”心裏卻在想“我先送你一雙耳朵,過後,讓你還我一窩兒子。”
樊英花看他成了應聲蟲,覺著他更不老實,又要再甩,隔壁的有個聲音大起來,隻聽一個人說“我真不騙你們,我剛從黃龍回來,那邊已經放榜了,想必我們這兒放榜,也就是一兩天的事兒,幾位還是早做準備,不管是做買賣,還是自己用,馬匹,鞍韉,兵器,盔甲,到時你都買不來。”
狄阿鳥想他說的放榜,是說軍書將要到了,征集地方兵戶,丁壯,不由撥下樊英花的手,說“軍書就要到了,你不也在這兒落戶了麽?!”
樊英花半信半疑地問“王誌給你說的?!”
狄阿鳥搖了搖頭,說“你也準備準備吧,要是約摸著沒你,那就去弄些盔甲、兵器,一準賺發。”
說到這裏,隻聽隔壁又有人說“不知道狄小相公在不在征召之列,他要是在,那就好了。你們都聽說了吧,昨天,山中練氣士夜裏化身飛鴉,找狄小相公尋仇,狄小相公預先知道消息,等在中堂,射殺好幾個妖道,剩下的都飛走了。要是他能被征召,定非我等可比。”
樊英花不敢相信地看看狄阿鳥,又揪了他的耳朵,說“昨天的事兒,今天,大街小巷就傳開了?!”
狄阿鳥苦笑說“怎麽不是?!夜裏那麽多人?!”
樊英花又問“那你今兒找阿田幹什麽?!讓她想辦法,怎麽保護你?!”
狄阿鳥搖了搖頭,說“我是有事找她,一是答應她,到她那兒謀個素封,二是,告訴她要打仗了,三呢,你把你手放開,我再說。”
樊英花把手放了,說“我放了手,你可不要說沒有了。”
狄阿鳥說“當然有,還有四呢,我想讓她破費,修一修縣學,而我呢,也順勢搬出城去;五,就是管教,管教她,免得她惡習太多,把雕陰城攪得不像樣子。”
樊英花笑笑,說了句“把你自己管好就成了”,然後站起來,走到窗戶跟前,往下看看,看看費青妲什麽時候能到。
這時,她又聽到了隔壁的吵嚷聲。隔壁還是講狄阿鳥的“狄小相公實乃大賢,知道不知道,昨天夜裏,他射殺妖道之後,忽然受聖人感召,夜中起來,到文學殿夜掃蛛絲灰塵,突然間,湯將軍顯靈,送了他一卷兵書,這些你們都知道麽?!湯將軍顯靈,定然有克敵製勝之法,如果軍書中無他,我們就去請求官府,無論如何,也要他們啟用狄小相公。”
樊英花靠著窗戶,轉過頭來,看向狄阿鳥,亮眸眨動,想要聽他的解釋。
狄阿鳥笑了笑,說“不要看我,看我也沒有用,這是真的,不過不是兵書,而是鷹揚公的筆記,和雕陰以北的地圖。看來,這一戰,我想置身事外都不行。”
樓下有人叫喊“狄小相公”,狄阿鳥站了起來,給樊英花一個坦率的姿態,表示自己沒有從中搞鬼,就出去了。
樊英花再次舉開窗戶,一直往下望著,直到看到他和一名師爺模樣的人說話,並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