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節 決戰漁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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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揮戈逐馬!
    大本營在前方設的有觀察點,對於敵方的布置已有一定的了解,可趙過這一千前鋒,還是以試探敵人兵力部署為首要。
    一路推進,事實證明,巴伊烏孫並沒有隘口山穀設置障礙。
    其實這也不難理解,狄阿鳥前方遭受攻擊,後方不出兵不代表沒有準備出兵,他們肯定不會放鬆對前方路隘的監視,即使成功製造障礙,相互交戰,對戰局也不會有影響。從大處看,在為政的較量中,狄阿鳥勝出了,雙方決戰越拖,對巴伊烏孫越不利,巴伊烏孫也就迫切需要一次決戰。
    他巴伊烏孫一心決戰,想消滅狄阿鳥的主力,而靠製造障礙適得其反,自己又怎麽會布置呢。
    巴伊烏孫希望狄阿鳥一旦出兵,順利出現在高原上,雙方主力野戰,自己一次性將之擊潰,從而從不利變為有利,占據主導和主動。
    趙過這一路,順暢地就上了高原,一直到與敵人大部相遇,雙雙撞擊了一下。
    這一次撞擊,巴伊烏孫不敢往死裏打,趙過也不敢唐突冒進,更不敢暴露過多的實力,戰鬥的結果是趙過小挫後退,巴伊烏孫小勝。
    經過這一次小小的撞擊,消息反饋,狄阿鳥的兵馬就不再停留,一股作氣出現在巴伊烏孫麵前。
    他的中軍大部隻裹三千人馬。
    族伯軍作為一支預備隊留在後麵,而雖舉國之力被調集,卻不是拿來墊底硬碰的,一是為了預防萬一,二是為了在砝碼上加重,甚至用來圍殲巴伊烏孫用,所以即使到了巴伊烏孫麵前,他也沒有打算停留,而是派出一名使者,告訴巴伊烏孫說“昔日汝與吾部作戰,各有恩怨,吾不在,諸部汝可統禦,吾今歸來,爾怎敢抗?!必敗無疑。若汝交出所驅百姓,順長生天旨意,吾可念汝亦東夏之一代巴特爾,賜汝部草場,冊封之,望自思量。”宣布完,就立刻向前推進了。
    沒下戰表,不再擺陣,甚至不設兩翼,僅僅以偏廂車、勒勒車夾雜戰車,騎兵參差,作車騎魚鱗陣推進。
    巴伊烏孫的大營紮在荒涼中的草原芯上,雪化草冒芽的時節,這樣的地方春季的積水少,而西南側是一溜下走的山背,東邊是個川甸子,駐紮了各部的聯軍,道路比較泥濘,川甸子再往後,經過十幾裏,就是扼要的漁陽鎮,好一片的小城邑,巴伊烏孫在這裏擺營,無疑也是割斷守軍和援軍雙方的主要途徑。
    趙過的前鋒營給他們撞一下,在地高有路的地方探出像樣的戰鬥力。
    狄阿鳥也就知道了,一到就拿出過去中原車戰的魚鱗陣,奔去稍微有點兒雪,到了中午會變得格外泥濘的道路上。
    這種天氣,狄阿鳥一直都是早晚行軍,以避免所部車陷。
    他到時也是在大地重新凍結的早上,自然也未作停留,避開巴伊烏孫,直撲東南甸川。使者剛到,人馬已經推進,無疑將使者給別人殺的,可是巴伊烏孫卻沒殺,因為他必須讓人清楚,狄阿鳥的名頭隻是別乞欺騙諸部,編造出來的,而不殺到來的使者,就是自己的大度之舉。
    巴伊烏孫接到狄阿鳥推進的消息感到高興。
    他已經帶著一撥剌人走馬觀察過了,見所部人馬較少,沒有兩翼,極容易被自己包圍,而他們所選擇的方向又是各部聯軍的駐地,也不明智,因為對方若先打自己,和自己決戰,將無人調度各部人馬進行圍攻,各部人馬會不會上來力戰不好說,而對方先打各部聯軍,自己卻萬萬不會坐看他們在那兒攻打各部聯軍的,介時自己實力未損,對方兵馬又少,各部一定願意力戰。
    那麽己部處於容易成功的合戰姿態。
    仗打到中午,冰雪消融,他帶了那麽多的車,更是進不得也退不得。
    狄阿鳥應該不是個傻子,難道還有別的用意?巴伊烏孫也立刻陷入沉思。
    對方為什麽要先打各部聯軍而不過來打自己?!
    這若是從避實擊虛上來說,似乎顯得有點小看對方。
    他再看一看,隻見對方的前鋒營稍微橫斜了一下,不是在保護他們中軍暴露的側翼,也根本沒有和他們的中軍一起進軍,而是前隊變後隊,據後守後路,從某種角度又是在盯著自己的營地。
    他已和趙過的前鋒營打過一仗,從前鋒營的戰鬥力上看去,覺得是一支精銳,做了個比較有依據的判斷,前鋒肯定是想突破自己這兒到漁陽去,或許與漁陽的兵馬會合,或許隻是殺進去,要求那邊出城配合決戰。
    他判斷漁陽城中藏著對方的主力,大概還有二、三千人,差不多占了對方兵力的一小半,兩下合擊,才有那麽一點兒勝算。
    照這麽說,狄阿鳥這麽也想合情合理!
    做出這樣的判斷,他真的從鼻子噴了一絲冷哼。
    也就是說,隻是以狄阿鳥現在的人馬數量,肯定是無法擊敗自己的,這種用意隻能或者吸引住自己的兵力將漁陽的軍隊和百姓解救走,或許要掏出那一支久戰的兵馬,作為本錢,拿出與自己決戰。
    兩下合擊!
    看來對自己最危險的就是兩下合擊。
    他在這一點上不得不佩服狄阿鳥,因為那邊剛剛斷炊開始拔人肉,若對方晚來幾天,自己完全不用再去管城裏的守軍。
    對方無疑一直都在拿漁陽消磨自己。
    自己聚集了青壯騎兵兩萬多人,雖然聯軍隻能打弱,不能打強,所部士氣有點低落,可這個時候裏外按製,各個聚殲,兵力也是夠用了的。
    打吧,你就打吧,我看你到了中午,在泥裏頭跋涉,怎麽飛出我的掌心,我就看你這一千人馬,怎麽攻破我的營盤。
    他立刻出來點兵馬,同時派出傳令兵,要讓那邊先迎頭與狄阿鳥打起來,自己再借冰要化而未化的半中午撲過去,將狄阿鳥所部牢牢困死,跑都不容易跑。
    東方的太陽剛剛掛上。
    血色一染,大地卻好像一片黑,前方有樹影的地方,中間卻一團發亮,好像是太陽從哪兒直照過來,不斷有著車騎,戰馬在這一團光環中走過,繼續往前推進。狄阿鳥騎在馬上,也正在尋思巴依烏孫會怎麽判斷自己。
    他也緊張,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戰,雖然自己數次領兵,但像今天這樣率領這麽多人,還隻有隴上一次,那一次是拿別人的兵,想到哪打到哪,見招敢拆,見陣敢破。
    可是,這一次是自己的人呀。
    自己辛辛苦苦,算上自己龍琉姝阿姐麵前大大丟臉,可是連貞操都用上了,辛辛苦苦,千方百計才團出這麽一些人來,要是一次打仗要是打滅了,足夠自己死一回的,雖然自己不會死,還會從頭再來,可是真的不能說放鬆就放鬆。
    他確實設了個圈套。
    以主力冒進,讓巴依烏孫看自己兵少,先打各部聯軍,自陷泥地,甚至擺下阿過,盯人家的營盤。
    但這都是假的。
    雙方到了陣前就是靠騙,自己的車也是拿來騙人的,天哪,到了上午,積雪融化,自己的車能移動麽?!
    把趙過擺在後隊,除了給出盯人的假象,讓人不至於全力馳援,第一時間馳援。同時,也是為了後路暢通,讓阿過得死死守住,後路還有數千人馬沒有趕到戰場。
    他現在是在冒進,也正是以冒進讓巴依烏孫忽視。
    他有信心快速擊潰雜湊的聯軍,因為他們有低落的士氣,而自己一直都發了瘋一樣練兵。他要突然放棄車乘,然後擊潰遊牧聯軍,一口氣可以追殺到漁陽,巴依烏孫的主力還能來聚殲自己?!他隻能和自己賽跑,跑不過自己,自己就封了漁陽,反過來打他一個圍殲戰,他要是硬是跟自己賽跑,就一定跑成德楞泰。
    狄阿鳥減慢速度,根本沒有轟隆隆的奔擊之勢。
    前方也很快出現了黑點兒,有人來戰了,他覺得對方來的真好,他們不來,就不能正麵擊潰,一追再追,趕敗兵打餒兵。
    可是他也預感到了什麽。
    果然,後麵有人來報,說“巴依烏孫就要進攻趙將軍所部了。”
    狄阿鳥心中一凜,拔出長劍,因為他知道,如果巴依烏孫先擊敗趙過,自己的後路就斷了,幾千軍隊被截斷在後,回頭再打自己,自己前方未破,會很慘,而自己先打敗這些人數眾多的聯軍,巴依烏孫的後路就斷了,後方還有自己的幾千兵馬,所以現在不能再騙下去了,這家夥一上來打趙過,無疑就是與自己比快,是以三千人擊敗一萬多人快,還是對方在己方後軍未趕上來之前消滅趙過快。
    他拔出長劍,大喝一聲“解車騎,上戰馬。”
    戰車上趕車的,乘坐的,紛紛拔出長劍,割斷纜繩,拋車取戰馬,戰馬上都有鞍韉,而狄阿鳥開始帶著本就是騎兵的騎兵已經先一步衝鋒了。
    狄阿鳥大聲走在陣前,宣布說“我們這一走就要衝出一道深溝,就要擊穿上萬兵馬,趕著他們奔到數十裏外漁陽,你們有人害怕嗎?!要是不害怕,孩子們,你們就讓自己的歌聲響徹在戰場上空吧。”
    牛角開始一股一股低吹,“嗡、嗡”震地,馬蹄頓時就給轟鳴了。
    前方絲毫沒有料到,大概有五千騎兵還正在擺陣。
    這五千騎兵絲毫也沒有預料到對方車不要了,騎出陣,什麽也不擺,提出全速就來了,也正因為如此,他們也就迎擊一下看看,隨著各部首領的叫喊,走馬晃刀,不過等著試上一番虛實。
    狄阿鳥不要任何陣行,率領狂風般的鐵騎就上去了,留下的都是嘶啞盤旋的殺喊歌聲。
    戰馬喂了一冬天精料,膘正肥,體正壯,速度極快,刮著一片刀光就閃進敵人的進攻拉起的戰線了。
    他們就像是帶了鐮刀來收割,對麵的騎兵一刹那就被刀光卷了個膽寒,不是戰馬被犁,撲通撞地,就是人頭腦肢體分家。
    閃電和狂風卻仍然沒有停歇地刮。
    後方拉開的一波又來了,刀不見舉,就讓人明白他們和前麵的暴風一般無二。
    五千人的防線,一直拉到一片高坡,卻是第一時間就被穿透,攪破,戰線像是水缸,脆裂崩壞。
    眼看剛剛拉起的戰線轉眼崩潰,數千聯軍一陣心怕,還沒來得及逃跑,僅僅一個轉眼,眼前的兩撥東夏軍就全跑到了他們身後,跑到他們身後也沒反複來往衝擊。
    前一波過去,大部分的騎兵就都在往後提防,後一波過來。
    好多人轉背,握刀,紮著一副你們能打我們能散的架勢,相互眼神一撞,心裏的事兒都很明白呢,無非就是“打不過。再拚一下,咱們就一起跑。”
    可是他們走馬等待,迎接,對方卻沒有再回來。
    陣營攢動,不少騎兵奔走,本能地圍隨追趕,好像是簇擁上敵人的後隊,可是還有那麽一點兒距離,就是追不上,射箭,都被敵人鋼絲麵一樣的披風給撣了。
    大部分的人都愣了,奴隸問百姓,百姓問戶長。
    首領走陣去聚,旋即就從腳底涼了,後麵是大家的營盤子,一個接一個,他們是趟營盤子去了。
    轟隆隆,人就動了,一是追,二是要把自己的營盤給照看好。
    他們也就跟著跑,隻見前方敵隊上頭青牛旗高懸,每過一個時候,找個空虛的地方停一下下,鼓吹一陣猛烈的牛角,大概是避免騎兵失散,每過一個時候,就是這麽一回,他們走過一個又一個營盤,既沒有起火,也沒有濫殺,隻見自家營盤子的人往外頭逃,簡直趟得跟流水筵上掃蕩真盤子一樣。
    巴伊烏孫的聯合騎兵反倒鬆了一口氣。
    很多人爬上高坡,抬頭望著,隻見他們的旗幟和人不一會兒移動到這兒,不一會兒,又從剛剛那歇腳的地點移動到那兒,越移越遠,前方一裏之數,開始出現高車晃奔,大男鞭牛,男人、健婦,個個都跟螞蟻一樣,在地麵上滾動,他們大概是看對方騎兵太犀利,速度太快,跑不過,反而往後退,反倒衝向本來是戰場的地方上來了。
    青煙幾縷中,有老人滄桑喟歎“我們敗了。夏侯氏的人,他們回來了。”
    這邊巴伊烏孫還在以眾擊寡,好幾千人正使勁兒攢擊趙過的一千人呢。
    趙過是昨天晚上到的,用抓地的大盾和一些平板車紮了營盤子,怕被聚殲,還拔了不少的凍土,將被柴刀斜斜劈開的竹根插進去,專門用來陷敵人的騎兵。
    狄阿鳥的車是騙人的,糧食挎在馬後腰,上頭並沒裝載多少東西,他這邊兒的車上卻是大量的軍械,好多新東西都在,雖是營地簡陋,但弓弩一陣,大批的箭枝就卸了下來,幾十雙手持在薄弱處,可能會成缺口的地方陣著,十來頭稀疏的駱駝又在次一圈陣著,作為第二道防線。
    如此再不要命一守,如何能輕易撼動。
    野戰當中,巴伊烏孫的弓箭還是起到了優勢作用,攻勢一起,他們人馬先自轉動,旋即騎兵次序輪亂著正麵陣鋪,弓矢就像密集的雨點投空而下,撞在盾牌上,掛氈上,發出各異的聲響。
    有些不經心的士兵還是一連頓踣,慘叫。
    有的摟著血淋淋的大腿往盾牌下滾,有的彎著腰,自己去找幾輛鐵甲車構成的救援隊包紮。
    趙過跑到前方,拔劍預備,比比敵騎距離,身邊一個士兵恰好好奇地一露臉,就被人釘上腦門,翻在他腿下。
    他不讓輕易還射,以免暴露有效射程,因為就目前的距離而言,兩邊還是有差距,大家要是暴露了距離差,打起來隻有挨射藏著的份兒。
    他跟狄阿鳥的擔憂完全不同,狄阿鳥希望敵人先耗費後進攻,他反倒是希望敵人少射,過來猛衝。
    巴伊烏孫從兩邊伸翼,盡可能避開弓矢對營地包抄了結實,先攻營地北側的高地。
    趙過都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被氣瘋,對方當麵陣兵,卻不肯衝擊,反先打自己的側高,這邊兒隻輪換著給自己一波波箭雨吃,分明是正麵吸引兵力,打局部小仗,先打下側麵山坡,連忙撤過回來,告訴身邊的人說“阿鳥一發,我們就贏了,讓弟兄們都別激動,盡量減少傷亡,讓他一個人慢慢打去。”
    雙方在北側小規模交戰幾下,敵人卻又從營地南方下抄,於是緊隨隨後,真正的戰場在斜後方展開。
    趙過一觀察到敵人抄攝,立刻從後方拔絲交戰。
    他萬萬不肯讓敵人抄在後麵的,調出騎兵與對方硬碾,這一下倒讓巴伊烏孫摸到了罩門,他越是抽兵抵抗,巴伊烏孫揮兵就越多,雙方騎戰一上規模,略一攪熬,巴伊烏孫就判斷自己吸引了敵人的兵力,便從正麵衝擊,全麵進攻。
    正麵一衝,趙過就是幾方作戰,主力被吸引,前麵的防線幾乎再沒有預備兵力,大軍一壓,雖給敵人巨大的殺傷,卻持久不了,隨著戰線上人一個一個要倒,正麵騎兵就上了營地。
    頃刻之間,這一千人就要全線潰敗,緊接著,很可能被敵人聚殲。
    趙過頭皮一下緊了,讓他覺得過分的是,後防的族伯軍竟然晚了一個時辰,還沒接近的跡象,倒也不知道狄阿鳥有沒有衝破防線,要是敵人這麽一擊,把自己殲滅,轉擊中軍,那就是災難了。
    他雙手持了一把,到正麵督戰,不停怒吼“敵人就這一波,中軍一勝,他們就會後撤。”
    忽然,幾騎再次突破了一個缺頭,戰馬越在空中,而那裏用設防的戰士已經戰死了,這一次再被突破,就是真的突破了,他咆哮一聲,猛地撲上那個缺口,抗肩一刀。頭頂上的戰馬在空中上升,威力無比的攔腰追上,一聲讓人牙酸的巨響響起,戰馬都被斬斷了。血浪內腑潑了趙過一頭。
    他就地打了個滾,發現後麵的騎兵還在發愣,馬腿都在打顫,騰空撲了上去,又拿彎了的一劈,又一匹戰馬前腿雙斷,騎兵一跟頭頓在他麵前,後麵的騎兵不自覺掉頭了。這種神勇使士氣大振,頓時全線陣呼,不少弩手都站起來端弩,把箭雨灑上,灑過一甩弩機,拔過腰刀或者長槍,瘋狂地衝到缺口麵前,以人搏馬,一口氣把戰線穩固下來。
    巴伊烏孫也在正麵督戰。
    他本來是要先滅對方前鋒,再合擊對方中軍的,需要的也是快,一開始的動作,都是晃人耳目,尋找破綻的,眼看主力被吸引,正麵一衝,對方陣營就崩潰了,卻沒想到,對方一千人分明不要了命,哪怕自己戰術成功,三千人馬從各個方向上投入戰鬥,對方成了一人打三人,卻絲毫不見敗相。
    他在陣前咬著牙咆哮完又敗退下來的人,看著兒郎回頭,又衝上去,便是不相信了,自己連這一千人都啃不動。
    趙過拚命護屁股,讓他有了一種怪異的感覺,這個時候對方應該收縮頑抗,怎麽就是不允許自己後抄呢?!
    難道他後麵還有人馬?!
    還有的話,已經不可能是狄阿鳥的人,他坐地收兵,就算一日上百,又能收個幾何?!如果後麵還有人,那豈不是中原朝廷的兵馬,而中原朝廷會派多少人來助戰?!三千,伍千,上萬?!
    他的靈魂劇烈地顫抖著。
    要是中原朝廷發兵助戰,能來一萬人,自己就沒有一定點兒優勢了,除非自己夠快,先將冒進的敵人聚殲。
    想到這些,他一咬牙,便要把自己全部的兵力都投上去,殲滅趙過,作營封住後敵,圍殲下方的三千人,便緩緩地舉起了自己手,且把一股冷笑笑出來,隻能把這陰森的一笑笑完,就縱兵作個了斷,忽然,聽到了側麵有人叫喊。
    幾隻騎兵拉著一道太陽光,在他軍陣一側鞭馬奔馳,大喊“大首領,巴伊烏孫大首領,青牛軍衝毀了我們的陣營……”
    巴伊烏孫渾身軟了一軟,跑上去,沒等騎兵跑跟前,迎上去咆哮“他隻有三千人,就把你們上萬人殲滅了?!已經殲滅了?!你們就是草編的,他用火燒也燒不這麽快。”為首的是個首領,大聲說“他沒有殲滅我們,甚至都沒有擊敗我們,他走了,他往漁陽去了,一個個營地全被他捅炸了,車,牲畜,還有人,都像是潮水一樣向我們這邊湧過來。”
    巴伊烏孫什麽話也不說,就往一座高高的山丘上奔,到了山坡隻一看那滾滾天地下的黑點,就什麽話也不說了,翻身下馬,跪下來,兩手上舉。
    他知道,狄阿鳥這一走,肯定是奔往漁陽的,想圍殲自己,想圍殲所有的人。
    長時間圍困漁陽,巴伊烏孫的力量也消磨殆盡,他們自己也沒有足夠的吃的,還要在營盤裏奪吃的,如果被敵人反過來圈住隘口,那就是一敗塗地,不過,就目前來說,還不是,僅僅隻是接近一敗,要是趕快搶回漁陽,不等狄阿鳥站穩,衝他一家什,才能挽回,起碼也能逃走。
    巴伊烏孫爬起來,給剛剛趕來告訴他消息的首領說“撒力罕。夏侯家族可是與你有殺父之仇,你可不能再這個時候與我分道揚鑣,說好了,你回去,讓他們穩住,穩住,不要和我爭著跑,我現在就撤,撤回去打漁陽,巴比格還在漁陽,我相信他,我們在那裏把這頭長大了的,長了一雙翅膀的青鬃狼給打敗,我們才能逃出去,不讓他堵死我們,我們才能逃出去。”
    撒力罕說“巴伊烏孫大首領,那你就去吧,我已經在勸阻他們,你先到漁陽,與他混戰,我們組織起來,男女老少十來萬,用腳踏,也能把路給踏出來,快吧,您快走在前頭吧,我就怕人都跟咱想的不一樣。”
    戰場上的不少地方還在焦灼著,巴伊烏孫一聲令下就撤,被趙過趁勢反攻,大大撿了個便宜,卻也顧不得。
    他帶領騎兵不要命地自後追趕,拉開了一撒蹄瓣瓣。
    戰場上頓時重現一幅與德棱泰當時幾乎一模一樣的一幕,前後賽跑。
    不同的是上次的路程遠,這次路程近,上次前方開闊,沒有給人攪出一地人。
    這一次到處都是人,處處絆腳,騎兵要想不殺開血路,根本就很難通過,不少人這一跑就給攪散了,不少人是真走散了,追不上,不少人順勢刹住奔勢,停了下來往兩旁看一看,再看看自己身上,有沒有寫上諸如“巴伊烏孫”之類的標記,一看沒有,頭一低,往人堆裏混鑽去。
    狄阿鳥不同,他是敵兵,人家給他讓路呢,十幾裏的路,他一走一停,也照樣半個時辰就到了。
    到了漁陽,巴比格要以逸待勞,迎戰一番呢,十幾裏的路程,順營盤子過來,消息不通,就看到人亂跑,這裏的人隻一看對方的人馬,就當巴伊烏孫被殲滅了。
    巴比格勒令不住,眼看守城裏的人一看,也群情振奮,一股腦殺了出來接應援軍,狄阿鳥卻又越到前頭了,幹脆第一時間往後頭跑,帶著人去找他阿哥,一來看看是怎麽回事兒,二來也想訴說自己是怎麽被裏外合計,被蹂躪得人馬四散的。
    巴伊烏孫還在半路,迎頭先遇到的不是敵兵,卻是阿弟的敗兵。
    他眼看阿弟敗得屁股後麵隻吊一百多人,更是不敢停留,再提提速度,要趕一個及時。
    畢竟漁陽就是扼要的呀,雖然以前的幾處城皮壞爛,騎兵過路坦蕩,可也好封,隻一封封了個結實,自己是連血拚都跟人拚不上了。
    但是,狄阿鳥根本沒進漁陽。
    博大鹿處城接應,就見他一聲令下,騎兵們給友軍卸了一半的細筒幹糧袋兒,讓自己人帶著回去了。
    巴伊烏孫拚了老命追十幾裏,連人帶馬哼哼嗤嗤,麵前沒見到人,守城的又進了城,狄阿鳥往前跑了。
    他一看就懵了。
    狄阿鳥沒有塞要,沒有斷絕他們的退路,又去幹什麽去了?!
    他們是襲後營了吧?!
    再往後又有大片的營盤子,綿延了幾十裏,不但是各部老弱,而且還有各部一地的家當,瘦牛瘦羊瘦駱駝,對羔的羊群,剛剛生產的馬駒子。他沒有攜帶糧草、輜重,塞自己能困不能守,這還往前走,分明是想先掠自己的補給,把吃的攢夠,回來再封自己。他掠了自己的輜重,補給,自己吃著用著,這邊餓著,不用圍困自己,自己也是得餓著肚皮跑,被他千裏追殺。
    怎麽辦?!
    巴伊烏孫一咬牙,給人說“繼續追,不能讓他攪了咱們帶來的牲畜,斷咱的口糧。”
    於是他一口氣沒歇完,拉著屁股後麵隻剩下的兩千多騎兵,去保護自己的軍糧了。
    跑跑停停,一路還避免戰士失散,再走個十裏,馬力就真給乏到家。
    一個個營盤子裏頭,人都知道自己的主力在哪兒,不肯往荒漠上散,迎麵找來了,奴隸,牛羊,帶著駒的母馬,懷了胎,還未生的狗,能逃出來的迎麵都來了。
    巴伊烏孫一看就知道被人抄了好多,更是急切趕上狄阿鳥。
    他也納了悶了,自己的馬可不要趴地下,他們的馬還有多餘的勁兒,自己可是逸,他們可是勞呀,就算他們善於養馬,能多幾分力氣?!
    他們就敢往前一個勁地跑?!是呢,是呢,這是抄自己的糧,顧不得了。
    他覺得隻要追上,就有轉機,也就再一下令,繼續再往前追。
    狄阿鳥的馬也乏透了,他們就是喂一冬精料,可是在一戰中還是體現不出來,馬還是要喘氣,他讓兩千人順著馬的勁兒再走,爭取走到敵人的老弱營盡頭,把人都趕回來,而自己,則隻和幾百人找個林子歇歇,少量給馬喂水,少量喂食,免得喂多了,呆會兒一大仗,馬肚子晃蕩,馬走不動。
    人倒是吃過幹糧了,走在馬上,一回手,就成抓一把,往嘴裏填,這也就是純歇馬的。
    他外撒遊騎,站在樹林外麵,看著一浪一浪的人被自己的兩千騎兵驅趕,惶惶往漁陽跑,心裏的激動是沒法提的。
    長生天修個羊圈,中原皇帝修了門,自己補了口,這些百姓,都是自己往自己羊圈裏送呢。
    讓他們進吧,進吧,就等著他們被趕進去呢,跑得越快越好,進的越多越好,都進去,這東夏山山水水,荒漠草場,自己就不要一個個跑了,自己不需要跑一遍,它們就已經是自己的了。
    帳篷車走得慢,牛吃一口氣,吃一口氣,也上來了,好。
    那牛,你怎麽不好好走?!
    噢,有人上去鞭打它了,趕著它走呢,好,好,這就好,咱不讓一物走散,更是好。一刻鍾的時間過去,遊騎回來了,說“巴伊烏孫追上來了,就在幾裏之外。”
    狄阿鳥說“那咱們再等一刻鍾吧,人家馬累,走得慢。”
    大家一陣點頭呢,紛紛說“是,是,是,愛惜點兒好,愛惜點兒,他們心順著被咱打敗,他也就不怨天尤人了。”
    馮山虢捧一個沙漏,看著它瀉,跑到狄阿鳥身邊,立刻就說“大王,大王,你光知道堵,照臣看,這都十來萬人了,堵上又能怎樣?!咱吃得下嗎?!”他連忙建議說“困獸之鬥,尤為猛烈,誰說他們就撕不開口子,誰說外麵就沒有援兵?!咱還是立刻給朝廷送信,讓他們發盡北州青壯,發盡兵馬,來協助吧,不行的話,不夠的話,咱再發,發登州兵馬。”
    狄阿鳥反問“發這個發那個,人家聽你的麽?!”
    馮山虢頓時一低頭,卻笑笑,說“他們不聽臣的,可是聽朝廷的,還是知會一聲吧。”狄阿鳥扭頭看一看他,發現他提著沙漏,兩眼冒光,鼻孔似乎出青煙,定是五髒肺腑都燒熱了,燒著了,想讓朝廷來分一杯羹,笑著說“挨得近的邊關你調不動,你的意思是上奏朝廷,然後再派兵,是不是?!令尹,你不覺得太遠了麽?!”
    馮山虢連忙說“不怕,以臣看,這一仗,少說也打半年幾個月,若是八百裏加急,趕得來。”
    他欲蓋彌彰地說“您放心,放心,萬歲爺是說一不二的人,他既然讓你就藩了,你就永遠是藩王,絕對不會幹卸磨殺驢的事兒,調集兩州兵馬,隻是配合作戰,都歸您指揮,我敢肯定……”
    狄阿鳥再看看他,打斷說“我的好令尹,你就別肯定了,你說了不算,關鍵是這一仗,能三、五個月打呢?!你是想餓死我們怎麽滴?!啊,今年地不種了?!牲畜不牧了?!我們吃什麽?!”
    馮山虢說“大王你看,遍地的牛羊,能不夠我們吃的?!”
    狄阿鳥算是服了,他的心半點也不在自己這兒,就是看準自己糧食沒帶,什麽都沒有,屯困一下,打贏艱難,上來做說客,隻等著朝廷一上來就發兩州青壯,十萬大軍,連自己也包裏頭,賺個肚滿腸肥,感覺一刻到了,就說“不給你說了,要打仗了,給你派幾個人,自己藏好,別讓亂兵給逮了。”
    說完,他一回頭,下令“諸位上馬,隨我出擊。”
    騎士們都守在馬旁邊,給馬一上轡頭,二話不說,騎了上去。
    這時,遊騎再次回來,說“巴伊烏孫離我們不足一裏,正在跟人問我們的蹤跡呢,我親眼看到他停下來,攔了人問。”
    狄阿鳥“噌”地拔出長劍,說“他的人都是半死不活了,弟兄們,這怕是今年的最後一戰了,你們今年會不會富,我還真不能代你們知道的,沒娶媳婦的,想不想打完這一仗,讓媳婦送上門?!”
    他頭一別,長劍一指,說“把巴伊烏孫打走,把他給我打走,這一戰就勝了。”
    馮山虢半點也不信,他就算把巴伊烏孫打走,封上口子,可是他沒有糧草,一天都難撐,難道這看起來超過十萬的百姓,就一天之內投降麽?!還是另外兩千人能抄出供上萬人吃喝的糧食?!
    就算那兩千人能趕走成千牛羊,上萬人一天吃三嘴,支撐他三天,五天可以,十天八天也行,再上一點時間呢?絕無可能了。
    這時,將士們已經全軍振奮,戰前誓師一二句,次序拉開戰騎,隨狄阿鳥去戰巴伊烏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