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春夏秋冬！
    這眼睛呀,你怎麽這麽能眨呢，眨著眨著我就又長大了。
    我長大了，就代表有些大人在慢慢老去。
    這段時間爸爸經常不在家,媽媽說爺爺生病了,很嚴重,他回國去看他了。
    “查理身體好好的。”
    “白白還有一個爺爺，在國內，他還來美國看過你，忘記了嗎？”
    “給我錢那個？”
    “……嗯。”
    “很嚴重嗎？”
    “嗯,很嚴重。”
    我記得那個爺爺，在我四歲生日時來美國看過我,初次見麵就給了我好多錢。
    我不討厭他，但也不喜歡他，我還是喜歡查理。
    但我還是希望他的身體能好起來，我想要我的爸爸也有爸爸。
    過了大概一二三四……四天的樣子,我爸爸回來了。
    然後又過了一二三四五六……很多天的樣子,我和爸爸還有媽媽一起回了國。
    和我們一起回國的還有艾倫和威廉,他們身後還跟著生活助理,他們推著好多好多箱子。
    “為什麽帶這麽多行李箱？”我在爸爸懷裏問。
    “白白喜歡中國嗎？”爸爸牽著媽媽，抱著我。
    “喜歡啊,我最喜歡孫悟空了。”
    “那我們在中國讀書好不好？”
    “可以不讀書嗎？”
    “不可以。”
    “那我不喜歡了。”
    “白白要做一個堅定的孩子。”
    “……喜歡。”
    “真乖。”
    我再次見到了那個給我很多錢的爺爺，他躺在病床上,頭發比上次見麵白了很多，臉也皺了很多。
    我知道,那是老了。
    他老了。
    他看見我和爸爸很高興,就是看見我媽媽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白白,來讓爺爺抱抱。”他朝我招手。
    想得美,對我爸爸笑，對我笑，就是不對我媽媽笑，還想抱我，做夢！
    “白白，去爺爺那兒。”媽媽摸了摸我的頭。
    不去。
    我不喜歡任何不喜歡我媽媽的人，我最喜歡我媽媽了。
    我趴在爸爸肩上，閉眼裝睡。
    爸爸無奈，媽媽也無奈，被拒絕的爺爺更無奈，我裝著裝著就真的睡著了。
    我們在瑞陽的家，就在我曾經的未來丈母娘樓上。樓上樓下，方便我那兩個雙胞胎弟弟天天手牽著手來找我玩兒。
    “哪個是藺秋？”
    雙胞胎對視了一眼，穿著紅衣服的那個站了出來。
    我指著那個穿著藍衣服的“你是藺秋。”
    又指著那個穿紅衣服的“你是藺生。”
    雙胞胎滿臉吃驚“你怎麽知道鴨！”
    “知道什麽叫聰明嗎？”
    雙胞胎搖頭。
    “哥哥我這樣的，就叫聰明。”
    雙胞胎鼓掌“哥哥真聰明。”
    “知道什麽叫笨嗎？”
    雙胞胎齊齊搖頭。
    “你們這樣的，就叫笨。”
    雙胞胎氣死了，兩天沒有再來找他玩兒。
    沒有雙胞胎玩耍的日子有些無聊，我隻能天天在家玩媽媽給我買的金箍棒。
    “白白，明天周末，和媽媽一起去醫院看爺爺好嗎？”
    想不通啊想不通，我的媽媽啊，你怎麽就這麽溫柔善良，爺爺每次都不對你笑，做什麽還要去看他。
    “他對你不好，我不想去看他。”
    “但是他對白白好呀，他是白白的爺爺，他現在生病了，很希望你去看他。”
    “如果他對你好一點，我就去。”
    “白白，每個人都有喜歡一個人和不喜歡一個人的權利，爺爺隻是太喜歡爸爸和白白了，所以才沒有那麽喜歡媽媽。但是媽媽不怪他，所以白白也不要怪他，好嗎？”
    “那我也有喜歡一個人和不喜歡一個人的權利咯？”
    “當然。”
    “那我不是很喜歡他。”
    “媽媽尊重白白的不喜歡，但白白要不要尊重一下爺爺對你的喜歡呢？”
    我腦子被繞得有點暈，但又覺得媽媽說得沒錯。
    這大概就是爸爸所說的立場問題。
    大家都沒有錯，爺爺不喜歡媽媽是因為太喜歡爸爸和我了，爺爺沒有錯。我不喜歡不喜歡媽媽的爺爺，我也沒有錯。
    我們都沒有錯。
    但是爺爺喜歡我，而且他生病了，媽媽也不介意爺爺的不喜歡，那我覺得我可以退讓一步，尊重一下爺爺的喜歡。
    我應該去看看他。
    “我以後每周末都去看他。”
    “嗯。白白真棒。”
    爸爸知道後也很高興，抱著我和媽媽親呀親。
    雖然這個爺爺我不是很喜歡，但他對我的喜歡卻不是假的，我能感受到他是真的喜歡我。
    “等爺爺走了，爺爺的東西全都給你。”
    謔，我才不要你的東西呢。爸爸說了，想要什麽得靠自己的腦子和雙手去獲得，要別人給的算什麽本事。
    “爺爺這輩子啊，也算值了。該享受的都享受了，就算這麽走了也不遺憾。”
    聽起來還是很遺憾的樣子啊。
    “就是你爸啊，你爸他是不是還恨我啊。”
    我爸沒恨過你啊。
    “你爸肯定還恨著我呢。哎，都不來看我一眼。”
    我爸都為了你的病回國了，你這個糟老頭真是笨。
    “不過也不怪你爸，誰讓我以前對他不好，他恨我也是應該的。”
    不想理你了，笨老頭。
    “你那個外國佬爺爺對奶奶好不好啊？他們還給你生了個混血小叔，哎，我都沒生呢。”
    笨老頭管得真寬。
    “其實我對你媽也沒什麽意見，誰讓你爸喜歡呢，還給我們許家生了這麽可愛的白白……還有你啊，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不高興我呢。”
    喲，聰明了呢。
    “臭小子，跟你爸小時候一個樣。”
    每周我都來，但統共也沒來幾周，以後就都不用來了。
    這大概是我經曆的第一個生老病死，爸爸媽媽沒有讓我回避，全程帶著我。
    “爺爺走了。”媽媽說。
    “嗯。”
    “白白可以去幫媽媽安慰一下爸爸嗎？爸爸心裏一定很難受。”
    “爸爸周末都沒去看爺爺呢。”
    “白白還記得媽媽說過的嗎？每個人都有喜歡一個人和不喜歡一個人的權利。但除此之外，還有一種人啊，他既喜歡又不喜歡，是不是很複雜？”
    “嗯，複雜。”
    “感情就是這麽複雜，爸爸沒有在周末去看爺爺，不代表他不喜歡爺爺，白白明白嗎？”
    好像有些明白。
    就像爺爺一開始不喜歡媽媽，後來又喜歡媽媽一樣。
    感情是複雜的，會變化的。在喜歡和不喜歡之間還有一個既喜歡又不喜歡。
    嗯，好複雜。
    但我應該理解爸爸為什麽周末沒有去看爺爺，他對爺爺的感情是複雜的，但不是沒有感情的。
    爺爺下葬那天，我一直待在爸爸懷裏，緊緊抱著他的脖子。
    “爸爸別難過。”
    “爸爸不難過。”
    “騙人。”
    “……有一點難過。”
    “我和媽媽會永遠陪著你。”
    “爸爸也會永遠陪著白白和媽媽。”
    我看著爺爺的墓碑，心想，騙人。
    你隻會永遠陪著媽媽，才不會永遠陪著我。
    因為爺爺留下的東西太多太多，我們要在中國待好久好久。
    樓下的兩個小笨蛋似乎迷上了互換遊戲，可惜哥哥我聰明啊，哥哥我的偶像是孫悟空，哥哥我也有和孫悟空一樣的火眼金睛，每次都能一眼看穿他們的小伎倆。
    “我們連爸爸都騙到了，為什麽騙不到你？”藺秋咬著他的小胖指頭一臉疑惑。
    “因為你們笨笨。”
    “哥哥你再說我們笨我們要生氣了噢。”藺生噘嘴，滿臉不高興。
    “兩個小笨蛋。”
    藺秋和藺生長得一模一樣，也一樣胖成球，但仔細觀察會發現他們的眼尾還是有一點區別。藺生的眼尾要比藺秋稍微長一點，藺秋的唇珠要比藺生的翹一點。
    “幹媽會認錯你們嗎？”
    “媽媽早上還認錯我們了。”
    “笨蛋家庭。”
    “我們要生氣了噢。”
    氣吧氣吧，反正明天還會上來。
    這一年過年，爸爸媽媽帶我去了關丘的太外公家。
    嗯，我太外婆也在那裏。
    但我的太外公和太外婆又不是老兩口，可他們又生活在一起。
    這真是一個複雜的關係，但幸福就好。
    媽媽說的，老人家高興就好，幸福就好。
    舅舅也在關丘，還有夢外婆。嗯……夢外婆也不是我媽媽的媽媽。
    真是複雜啊我的家。
    “我的白白小寶貝，真是越長越帥了啊。”
    世上再沒有比夢外婆和舅舅更熱情的人，熱情得嚇人。
    “你們都是大人了，可不可以穩重一點。”我避開夢外婆嚇人的胸脯，躲到媽媽身後。
    “小夥子你什麽意思。”夢外婆眯著眼很不滿意地看著我。
    不想承受你熱情的意思。
    你能不能穿嚴實點的意思。
    “哈哈，來讓舅舅抱抱。”
    好麽，躲得過那邊，躲不過這邊。
    被動承受舅舅的熱情。
    太外公和太外婆雖然年紀大了，但精神頭足著呢，太外公還要牽著大黑去外麵溜達。
    “師傅，外麵天黑路滑，明天我再陪你一起去。”
    “哪裏滑，外麵的路好著呢！”
    “滑呀，白白都差點摔了。”
    我妹有！
    “臭老頭，倔脾氣，去吧去吧，摔不死你。”太外婆坐在搖椅上樂嗬嗬地舉著相機拍。
    “醜老太婆不要偷拍我。”太外公氣得跳腳，“我偏不摔死，氣死你氣死你！”
    “美得你，誰要拍你這個醜老頭，我拍我家小白白呢。”
    嘿嘿，拍我吧，我好看。
    “哼，你爸媽和混血小子哪天的飛機啊？”太外公在太外婆那裏丟了麵子，扭頭問媽媽。
    “後天到，明天我們去買年貨，您去嗎？”
    “人山人海擠死了，我才不去遭那個罪。白白也別去，在家陪太外婆玩兒。”
    “想白白在家陪你就直說嘛，非要拉上我。”
    “老太婆你住嘴！”
    爸爸媽媽就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兩老，我湊過去，坐在爸爸腿上。
    “以後爸爸媽媽也會像太外公和太外婆這樣嗎？”
    “怎樣？”爸爸問。
    我抓住媽媽的手，再抓住爸爸的手，讓他們握著。
    “吵吵鬧鬧感情好。”
    “不會。”爸爸搖頭。
    “啊？為什麽！爸爸你想變心嗎？！”
    媽媽在一旁笑得停不下來。
    爸爸也笑，揉著我的腦袋，又溫柔又無奈。
    “你什麽時候見爸爸媽媽吵過架？爸爸媽媽老了會有另外一種感情好的相處方式。嗯……會安靜一些。”
    我把我的小手放在爸爸媽媽的掌心，被他們緊緊握著。
    三隻手，大號中號小號，真是怎麽看怎麽好看。
    “我的手最小。”我攥著爸爸媽媽的手。
    “爸爸的手最大。”爸爸捏了捏媽媽的手，又揪了揪我的。
    “那我要怎麽說？”媽媽戳了戳爸爸的手指，又戳了戳我的。
    “你的手最溫暖。”
    “你的手最漂亮。”
    我和爸爸異口同聲。
    媽媽的掌心有道疤痕，但在我的眼中，世上再沒有誰的手有媽媽的溫暖。
    我相信在爸爸眼中，世上再沒有誰的手比媽媽的漂亮。
    嗯，她是我們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