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清池緣,往後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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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樓客棧!
    眾人聞聲抬首,冬日燈火朦朧之間映出一道頎長的身影。
    隻一眼,一夕千念。
    年輕男人高坐於駿馬之上,手執韁繩,未著甲胄,那襲熟悉的赤色鬥篷在夜中如烈火炙熱,衣袂飄然,幾近灼傷人的眼睛。
    那一抹赤色襯得他的臉色愈發蒼白,眼下淡淡烏青映出連夜趕路所致的疲憊。半年有餘之戰事,池硯仍挺拔如鬆,身形卻瘦了一大圈,本就深邃的眉目更加棱角分明。
    眾人嘩然。
    挽雪手一顫,方才喂過藥的空碗摔落在地。
    這一聲脆響仿佛扯斷了所有人的心弦,眾奴仆紛紛跪倒在地,或抽噎,或喜極。
    趙武隨池硯其後,眼眶通紅,顫抖著喊道:“恭迎少將軍凱旋——”
    須臾之間,池府上下眾人齊聲高呼:
    “恭迎少將軍凱旋!”
    “恭迎少將軍凱旋!”
    這一刻,趙武等了太久,他相信池硯也等了太久。
    芸山一戰,池硯一舉殲殺阿密賽,自己亦險些喪命,幸得孟鵬與餘下殘兵拚死大捷北蠻,秘密護送池硯歸營。
    阿密賽那一劍傷及肺腑,池硯昏迷半月,軍中大夫已多次探不出池硯脈息,正欲宣喪之時,卻遇一神秘老者前來相助,隻聲稱自己是沈家故人,於大帳之中為池硯換藥診治,三天之後便自行離去。說來神奇,老者離去當日,池硯便徐徐轉醒,雖虛弱至極不可走動,卻已恢複清醒。
    為防止北蠻王伺機報複喪子之仇,趙武故意對外宣稱池硯不知生死。而池硯則於大營之中排兵布陣,在其謀策之下,皇衛軍一舉殲敵、收複城池。
    今日歸途,池硯以身體尚未痊愈為由回絕了皇帝的受封之禮,執意歸家。
    鮮衣怒馬少年郎,萇弘碧血、心付山河,終於回到了自己的故裏。
    池府管家含淚跪倒,泣聲道:“老爺與夫人昨日啟程去寶恩寺為少將軍祈福,今日少將軍便順利凱旋,定是上蒼感懷少將軍護國之功,保佑少將軍平安歸來……”
    池硯下馬,微微俯身扶起管家,聲音輕緩而溫和:qqne
    “這裏才是我的歸途,如今陽和啟蟄,王伯安心。”
    王伯泣不成聲,拍了拍少將軍的手,隻是哽咽。
    池硯望向內室,方才他便依稀聽到丫鬟們的議論聲,心中猜到沈清碧病倒,卻不知狀況如何。他示意婢子們起身,關切問道:“少夫人未醒麽?是什麽病?”
    碎玉強忍住淚答道“回少將軍,少夫人自看到了捷報與泰來劍,已高燒不退、昏迷了一整日……”
    池硯眉心一跳,神色暗沉,隱忍著心中波濤翻湧,淡淡道:“藥給我。”
    碎玉呈上托盤,擺放著才煎好的冒著熱氣的湯藥與瓷玉小勺。挽花上前,輕輕推開內室門扉。
    屏風之後,沈清碧安靜地躺在榻上,呼吸微淺,那雙好看的柳眉微微蹙起,仿佛正在做噩夢一般,虛弱得好似一碰便會碎了。
    池硯怔住須臾,他的拳緊緊攥起,又鬆開。
    這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兒……
    他眼尾緋紅,隱忍著心裏的痛,那比貫穿腰腹疼上百倍的痛楚。
    走近她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他的心上。
    池硯輕坐在沈清碧床頭,裹挾著一股清淡的藥草香。他指尖微顫著,撫她滾燙的麵頰,開口之時唯剩喑啞:“我回來了,我答應你了。你快起來看看我,卿卿……”
    池硯從懷中取出一支碧玉簪子,那是他在回京路上遇見一位老嫗,從她的手上買來的,通體晶瑩,隱隱映著符文,很是好看,他花重金買下,隻為博美人一笑。池硯將那簪子放在沈清碧的身旁,自己靠在床榻旁,一看便是整夜。
    第二日,沈清碧才悠悠轉醒,她睡了太久,身子骨像是灌滿了鉛石,實在是有些沒力氣,她看見身旁的人兒好半天,也沒有反應過來。
    “夫君怎麽在這裏安睡?等會兒,是池硯?池硯,醒醒!快給我醒醒!”
    池硯一夜未眠,直到沈清碧退了燒才沉沉睡下,如今沒有睡幾個時辰便被叫醒,眼眶還有些微紅,一醒來便見到自家媳婦淚眼朦朧的模樣,他趕緊起身哄道“怎麽了怎麽了,我不是好好的在這裏嗎?”
    “父親手裏有一封捷報,上頭說你受了重傷,生死未卜,我以為,我以為…”
    沈清碧哭得不能自己,池硯也實在是心疼壞了,連聲安慰著“沒事的沒事的,那些都是假消息,我這不是好好的在這裏嗎,不要怕,往後我不走了,待在你身旁,好好陪著你,掠霞乖,不哭了,你的病還沒有好呢。”
    池硯好不容易從北蠻手上脫險,又接連半個月昏迷不醒,等他醒來時,軍中已經傳回消息,說他生死難料,這一招棋,也換來了北蠻餘黨的拚死掙紮,最後我朝皇衛軍大獲全勝,勢如破竹,這才得以班師回朝。
    池硯剛回到京城,第一時間都沒有去皇宮裏覲見皇帝,一回府上便聽說自家媳婦病倒了,便急匆匆地趕回來,讓那些個丫頭回房呆著,自己在沈清碧塌前伺候著,便又是一夜未眠。
    “真的不走啦?”沈清碧的病還沒有好全,身子不舒服,說出口的話也帶著嬌蠻任性。
    “真的真的,夫君的話你還不相信的話,你能相信誰的話呢?我的乖乖,不要怕。”池硯難得一見自家媳婦這麽耍小性子的模樣,可不忙連聲哄著。
    “那我這次信你一回,不許騙我。”沈清碧依偎在丈夫的懷裏,心裏一塊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好好好,你放心,明天我就去皇宮裏和皇帝說,我再也不去外頭了,我要待在家裏陪媳婦。”池硯將夫人緊緊摟著,讓外人瞧見了,怎麽會相信這會是王朝的常勝將軍呢?
    “你是王朝的驃騎大將軍,是父母親的兒子,更是我的丈夫,能陪我自然是好的,可是也不能忘記自己身上背負的責任。”沈清碧不是那些個不識大體的小家碧玉,她是將門虎女,是當家主母,識大體,也知大體。
    池硯聽了這話卻是笑了“我年少便征戰沙場,如今也有十幾年領軍的年歲,身上密密麻麻全是傷口,如今你看我這腰際,更是傷痕累累,沒有哪塊是完好的。”
    這一生,征戰沙場的日子已經夠多了,往後餘生,他隻想好好陪著家裏,陪著他那個愛哭的妻子,免得讓她再傷心欲絕…
    都說是心病還需心藥醫,沈清碧有了池硯在身旁,加上有按時吃藥,病情好轉的非常快速,不多時便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
    等沈清碧真的好全了,便是和池硯相伴在一塊兒,任別人怎麽說,也沒有幾刻是分開的。
    都說小別勝新婚,更何況池硯與沈清碧本就是新婚夫婦裏黏膩得不行的存在,池硯在宮裏請了命,讓皇帝應允了那個心願,他自請遠離紛爭,提前辭去了驃騎大將軍之職,安心待在家裏陪著夫人。
    這夫妻間的情事纏綿悱惻,不過才入了春,沈清碧便被府中醫師診出懷有身孕,在那個生機勃勃,枯枝冒新綠的春天,他們擁有了自己的子嗣。沈清碧的這一胎懷的平安順遂,顯懷之後連孕吐都沒有幾天,成日裏吃香的喝辣的,沈池二府之間源源不斷地給她著愛吃的吃食,沈清碧嫌家裏悶,要出去踏青,都是兩家人一同跟在身旁看著,生怕她初為人母,做事莽撞出了什麽差錯。
    時光如白駒過隙,又是一個隆冬時節,瑞雪紛飛的日子裏,沈清碧誕下一子,池硯取名為幸。
    沈清碧這一胎懷的輕鬆,生得卻凶險萬分,她的身子骨弱,池沈兩家生怕她出了什麽岔子,連皇宮裏的禦醫都請到了身邊照料,好在禦醫與穩婆技術高明,及時發現了沈清碧的生產征兆,沒有造成血崩。
    池硯在旁人一聲聲的恭喜之中沉淪,卻沒有忘記沈清碧差點殞命的事實,母子平安,可萬一往後不再平安,那該如何呢?池硯暗下決心,偷偷用禦醫要來了避孕之法,此後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差錯。
    得益於池硯精心,池硯與沈清碧,一生唯有池幸一子。池幸弱冠之年,在元宵花燈節上遇見了一位姑娘,是富商明家的千金,池家沒有什麽士農工商,商為卑的偏見,在得知池幸心有所屬的那一刻便做主為他求了婚約。
    小姑娘年方二八,名為明昭昭,昭昭我心,得之我幸。明昭昭一雙鹿眼像極了年輕時的沈清碧,受驚時好似一隻小鹿,藏不住什麽心思。
    小姑娘活潑好動,卻在沈清碧的教導下一步一步學著掌管中饋,如同蔡夫人那時將中饋大權交由她手裏一般,沈清碧也是如此做的。
    池幸入朝為官,卻沒有接替父親池硯的將軍職務,而是代替舅舅沈清岩,落了個閑職,沈清岩與陳歡之子繼承了爵位,幾家人待在一塊兒,不時還要聚一聚,日子過得好不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