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番外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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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之預見!
夕陽斜暉之下,泛著金色波粼的大海閃著澄澄的光,望過去有點兒炫目。一個接著一個的海浪拍打著海裏的礁石和臨近海岸邊的石頭,白色的浪花撞上去的一瞬立刻四散,一部分融入石頭,一部分歸入大海……
海的另一麵是海岸,海岸上是細細軟軟的沙灘,再往前看去,則有一座鬱鬱蔥蔥,透著一絲陰氣的墓園。墓園周圍環繞著一圈白色的圍牆,圍牆內是一片綠綠蔥蔥的草坪,草坪上排著一個接著一個的黑色墓碑,莊嚴而肅穆。
金色的夕陽隻照到墓碑的一側,斜長的陰影拉在草坪上,與另一邊未被照到的一側形成鮮明對比,冰冷而又可悲。
最靠近圍牆的墓碑是離海最近的,而中間的墓碑則是離海較遠的。可在這個地方,誰又在乎這種小事呢?人死了,葬於墓中,哪會知道自己在哪兒呢?
整座墓園是高低不一的,最高處的墓地比較貴,一般性隻有有錢人會在那裏買一塊地下葬。而家境條件一般性的隻會選下方點的位置。在最高處的南麵,離圍牆比較近的一個角落裏,有一座被擦得很幹淨,可明顯有些年頭的墓碑靜靜佇立在這裏。墓碑的後麵長了幾棵柳樹,柳樹的枝條長長的,打落在墓碑上,仿佛在同它打招呼。
墓碑是由黑色大理石砌成的,下方被草坪和肥沃土地掩蓋的黑暗伸出則安置著一座棺木。
懷裏抱著一大束玫瑰花的老婦人站在墓邊許久,她沒有做聲,隻是彎腰將這一束火紅的玫瑰花放到了墓前。接著,她伸出滿是皺紋的手,微微顫抖地去觸碰墓碑上刻下的墓主人的名字。
fei
生於未知。
卒於2016年6月16日。
這個名字占據了她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一個位置,直至今日也未曾改變過。這個名字是用機器刻上去的,規規整整的,時間長了,白色部位都有些褪色。老婦人特意去買了些金漆,給墓主人的名字重新上漆。
背後,夕陽照在背上,暖乎乎的,特別舒服,就像他的懷抱。慢慢蹲下,她提著一支同毛筆差不多粗細的漆刷,沾了金漆,重新給墓主人的名字描了一描。白色的名字瞬間就變成了金色,一如墓主人那雙漂亮的淺金色眸子。老婦人描得很慢,一筆一劃,真真切切飽含了她一生的感情。
飛坦。
一個混蛋老流氓。
眨眨眼,眼角有些濕潤,可她卻沒有哭。
那一頭漂亮直順的黑色長發早已染上霜華,唯一還能證明她曾有一頭鮮亮烏黑長發的就隻剩下相冊裏的那些過往照片了。老婦人用手捋了捋耳後有些不聽話的白發,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和飛坦因為頭發的關係而說起的那幾句話。
『飛坦先生,你瞧,我都長白頭發了。』
他隻是看了她一眼,眼裏是止不住的嘲諷。『不就是白頭發,有什麽好驚訝的?』
『當然驚訝了,那是白頭發!很可怕的好不好??』
『不喜歡就去染一下不就好了,我覺得紅色挺好的,像血一樣的顏色。』
『……飛坦先生,你,真重口……』
塞斯利亞有一件事到現在都沒有想通過,那就是飛坦為什麽直到逝去的那一天,他都沒長過一根白頭發。那一頭藏青色的發絲亮麗如初見,同她完全不一樣。在將他埋入棺木中前,她撫摸著他那頭漂亮的頭發,總覺得下一刻他還是會睜開眼,對著她露出淺淺的微笑,用毫無起伏的嗓音喚著她的名字。
會把飛坦葬在這裏是因為在很早前她就同飛坦商量過一件事,那就是死後兩人一起葬在離海近的地方。這件事商量了沒多久,他就死了,毫無預兆地死在了流星街。塞斯利亞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已是一個多禮拜後的事了。把他屍體帶回來的人是克雷格。克雷格說,旅團遇上了麻煩的人,那幫人要旅團的命,飛坦隻不過是其中一人。那一天,除了飛坦之外,還死了好幾名旅團成員。
其中,包括剝落裂夫和芬克斯……
跟飛坦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裏,她無數次想過他們倆到底誰先走一步。試想了那麽多個結局,無論哪一個,每一次先走的都會是飛坦,而不是她。其實,本該先走的人是她,她很清楚,自己比飛坦大了八歲,從大到小的排,也該是她先走一步。
隻是,到最後還是飛坦比她先走了。
塞斯利亞在飛坦的墓邊,給自己預留了一個墓,隻是現在這塊墓碑上還未刻上任何人的名字。空白一片,這是塞斯利亞自己要求的,無名碑。離開這個世界,被葬入這個地方的她是不需要名字的,因為她不是真正的塞斯利亞米爾。
等她死後,塞斯利亞米爾就會被克雷格送去她父母那邊,同他們葬在一塊兒。而她,則會用那些與飛坦在一起時買的東西做頂替而被放入這棺木中,與飛坦一起葬在這個地方。
作為一個人,他們是鬥不過歲月的。時間匆匆,兩人從初時到在一起,再到走過漫長的二十多年,仿佛隻用了一眨眼的功夫。回首再看,曾經的姑娘已垂暮年老,曾經的少年已一副白骨被葬黃土之下。他們還未年老,便分開了,攜手一生的意願隨著飛坦的死去劃上了句號。
塞斯利亞坐在墓碑前,呆呆地望著墓碑上的名字,想起初時的那一幕,眼角再次濕潤起來。
他們的初見充滿了血腥,當然,這份血腥是屬於飛坦的。那是一個雨季,嘩啦啦的雨下著,帶著一絲潮意。他受了傷,躲在了她院子後麵的倉庫前,而她因為早早的預見,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出現。那一刻,屬於他們的紅線便牽了起來,牢牢地打了個紅結,怎麽也扯不開,剪不斷。
傍晚的風,伴著海的鹹味,粗糲的劃過麵頰。墓碑上的金漆已經幹涸了,塞斯利亞抬頭去看頭頂那片天空,橘色的天空,晚霞漫天,美得一點都不真實。
遇到前,遇到後,他們的命運就隨之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尤其是她。
可她不後悔,這事也不能後悔。
同飛坦在一起的日子,她每天都在算時間,因為她知道他們的時間不會很長。終有一日,他們會被分開,這是無法更改的命運。
他是蜘蛛,她是平凡的茶館老板娘。
一開始,他們的世界就是不一樣的。
過往發生的一切曆曆在目……每一次的牽手漫步,每一次的親昵耳語,每一次的纏綿悱惻都像默片播放一樣在她的腦海裏一一掠過。過去的點滴就像炫目斑斕的螢火蟲,璀璨亮麗,卻在夢醒的那一刻,一隻接著一隻的隕落,最後光彩碎成星屑。散在黑夜中,由黑夜吞噬。
那是無盡的絕望。
塞斯利亞還記得克雷格將飛坦遺體送回來的情形。
她在廚房裏包著餃子,肉滾滾的,全是他愛吃的餡料。當時,她戴著一條格子藍的圍裙,圍裙上還繡著卡通人物,特別可愛。她挽著發,眉目精致,臉上洋溢著愉悅的笑容,全心全意地等待他回來。
直到,她等來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克雷格當時說了什麽,她沒有聽進去,隻是在看到飛坦的一瞬,腦子一片混沌,眼前直接那麽一黑,搭在靠台上的手那麽一滑,她支持不住地倒了下去。在她醒過來後,克雷格將飛坦的事告訴了她,靜靜地聽著克雷格的闡述,塞斯利亞平靜得有些不可思議,就像發生這件事的主人與她無關一樣。
飛坦死後,他的屍體被放在家裏兩天,被她用特殊的法子冰凍了起來。在那兩天裏,她隻是看著飛坦的屍體,望著他發呆。
也許,是她習慣了一個人了,所以發呆對她來說是稀鬆平常的事。她看著飛坦,靜靜地看著他,好像要將他的一切全都刻在腦子裏一樣。兩日兩夜,她什麽都沒吃,什麽都不喝,就是坐在那兒看著他。
將他安葬的那一日上午,她換上了一件素衣,鬢邊戴著一朵素白的花,麵色蒼白如雪,就像死的那個人是她自己一樣。克雷格讓她哭,可她沒有哭,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麽哭。飛坦的結局,她早料到了,隻是沒想到會那麽快。那一場葬禮,來的人不多,都是塞斯利亞認識的一些知曉飛坦的朋友而已。簡短的葬禮,很快就結束了。結束後,她一個人站在墓前,靜靜地又過了好久,直到卡洛琳他們過來,將她打暈帶走。
回去後,重新醒來的她會抱著飛坦的相冊,一個人坐在客廳裏看電視。最開始的那幾年,她好像又回到了最早離開飛坦的時候。在同飛坦分開的那些年,她就是這麽過的,而現在也不過是跟過去一樣罷了。
夕陽已落,海麵波粼沉入黑暗,墓園內柳樹的影子也被黑暗吞噬了,周圍吹起了冷冷的風。
墓碑前的老婦人,抬手攏緊了身上的呢子大衣,眼角的濕潤終是敵不過內心的悲痛而滑落,在她臉上留下了模糊的痕跡。每次來到這裏,心就像被萬根針紮了般的疼,但疼之中又有些慶幸,慶幸他死時沒有受太大的痛苦。其實,在克雷格打電話告訴她飛坦死了後,她並不感到驚訝,這一天遲早會來,隻是早來和晚來的問題。過去的每一個夜晚,她都會想到類似這樣的情形……所以,她平靜了。該來的總會來的,躲也躲不掉。
於是,在克雷格帶回飛坦屍體的一瞬,她並沒有覺得這個世界崩塌了。所謂的撕心裂肺,所謂的痛不欲生,所謂的天崩地裂,她都沒有感覺到,就是覺得……有些茫然。沒了飛坦,她與這個世界的聯係似乎就少了起來,然後……一點點消失,直到她與這個世界再沒有任何聯係。
塞斯利亞的眼睛已沒有了光彩,現在的她如同一具行屍走肉,憑著僅剩的生命力活著罷了。將空洞的目光放到飛坦邊上的空墳,她很清楚,再過不久,這個空墳就會被填滿,那下頭會進來一個人的遺物。
他們不會有來生,而她也從沒奢望來生。
深吸一口氣,塞斯利亞抬手拭去眼角再也止不住的眼淚。
“再見,飛坦先生。”
再也不見。
這是她和他最後一次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