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與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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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那個騎士的時候,諾爾輕鬆的心情瞬間消失。他退開數步,扶著牆劇烈嘔吐。
    以上行為完全發自本能,他的理性甚至沒來得及反應。
    無論是巨龍的屍體還是幹淨的骸骨,衝擊力遠不如“不成人形的活人”。
    年輕的神殿騎士躺在汙水中。他失去了雙眼、舌頭、大部分皮膚和所有指甲。騎士四肢的骨頭刺破皮膚,折向不同方向,像被孩子掰壞的木偶玩具。
    鎧甲柔和的光暈被鮮血蓋住,若非他的胸膛還在微弱起伏,誰都會堅信這是個死人。
    諾爾強迫自己止住嘔吐,他跪在不成人形的騎士身邊,回複術不要錢似的往那人身上砸。等耗幹魔力,諾爾拿出雜貨鋪買來的顏料,將它們全部吞進腹中那些顏料含有魔法材料,能補充微乎其微的魔力。
    在他第三次榨幹魔力值後,那騎士的呼吸終於平穩。
    諾爾這才回過神來,剛才他的大腦基本一片空白,隻剩“救人”二字。他後知後覺地急促喘息,雙手撐住地麵,頭皮直發麻生於和平時代,諾爾連嚴重點的傷口都沒見過多少,更別提近距離接觸遭受非人酷刑的重傷患。
    溫熱潮濕的血腥氣混合了下水道的異味、糞尿的惡臭,一切都如此真實。
    這不是他的遊戲,諾爾第一次有了如此強烈的實感。
    就連哈利○特裏的不可饒恕咒,都隻是純粹精神折磨、瞬間擊殺。更別提塔赫這種玩家第一視角的輕鬆向遊戲。
    忒斯特滿身細小傷口,新手村村民化作砂礫,姑且還在他的精神承受範圍內。但這樣的不行絕對不行,太過線了,簡直反人類。
    “你可真是個好心人。”忒斯特輕聲說,“這種程度的治療足夠了,現在我們至少能把他搬走。”
    諾爾沒有力氣回答。他雙手慢慢抓入地麵,指縫間的汙泥冰冷滑膩,仿佛死人的內髒。
    不得不說,生命神殿的教堂相當不錯。
    它的會客室樸實溫馨,沒有設置冷硬的宗教裝飾,甚至連神像都沒擺。周遭牆麵是溫暖的大地色,木製桌椅泛著溫潤的光,其上擺滿綠植與鮮花。瓜果在藤編籃子裏散發香氣,藥草茶加了蜂蜜,溫度剛剛好。
    這裏無疑是個放鬆精神的好地方。
    諾爾的心情稍稍恢複。說實話,身為巫妖,他十萬個不想和神殿扯上關係。但將傷員交給教堂人員後,人家堅持請他們來教堂,拒絕反而更可疑。
    這會兒騎士們不在,會客室裏隻有諾爾和忒斯特兩個人。
    “你當初拚命追小偷,就為了這些”忒斯特扒拉著諾爾袋子裏的破爛,發出疑問的聲音。
    這會兒諾爾正忙著用茶水漱口。他先前吞了不少顏料,實在不想向外人展示他五彩斑斕的牙齒。
    “最重要的是這個。”仔細漱完口,諾爾從口袋裏掏出戒指盒,隨手一扔,“喏,送你的。”
    “我記得我們有戒指了。”忒斯特抬手接住。
    “打開看看。”
    忒斯特狐疑地打開盒子,他小心地捏起那片薄翅,眉毛越飛越高“這是”
    “過來,我給你戴上。”諾爾站起身。
    “小妖精的惡作劇”靠係統權限隱藏物品,而忒斯特無法使用係統。諾爾生怕忒斯特的詛咒突然發作,讓這來之不易的寶貝失效。
    忒斯特點點頭。他反鎖了會客室的門,隨後才走到諾爾麵前,配合地撩起頭發。
    剝離偽裝的珍珠和黏膠,忒斯特的耳垂略顯紅腫,玩家耳環的金色再次顯露。諾爾丟了個回複術,隨後用“小妖精的惡作劇”沾上最牢固的藤膠,將其黏在耳環墜子上。
    塔赫世界的o被薄翅和膠水蓋住,變得扭曲模糊。下個瞬間,它輕煙般消散在空氣中。
    不愧是氪金道具原型,效果好得驚人。要讓它失效,隻能用特製的魔藥衝洗。當然,要是忒斯特還想展示玩家耳環,他大可以找金匠打個假貨,必要時戴上就行。
    簡直完美。
    諾爾伸出手,揉了揉忒斯特的耳垂柔軟的耳垂上,僅剩一個普普通通的耳洞。別說看不見,他甚至都摸不到玩家耳環。
    太神奇了,諾爾不由地捏來捏去。可憐的耳垂剛消除紅腫,又被他活生生盤成粉紅色。
    “玩夠了沒”終於,忒斯特忍不住出聲。
    “好了好了。”諾爾連忙退開。
    忒斯特目光複雜地瞥了他一眼,快速取下右耳的耳扣。隨後他攏攏長發,用皮繩隨手一紮,恰到好處地露出兩隻耳朵。
    等把一切細節都折騰好,他才打開了房門的反鎖。
    事實證明,忒斯特做了無用功。調查騎士團的團長規規矩矩敲了門,然後就禮貌地等在那裏,直到他們主動把門打開。
    “你好,先生,我們又見麵了。上次沒能自我介紹,我是調查騎士團第五團的團長,尤金麥洛伊。”
    騎士尤金笑得很是親切,毫無上位者架子。
    “多虧兩位救援及時,騎士曼利我們寶貴的戰友才保住一條命。”他衝兩人誠懇地行了個禮,“願偉大的蒂利亞女神永遠庇佑你們。”
    “說來也奇怪,剛好我朋友帶了回複藥劑,其實我一直反對他買那麽貴的東西。”忒斯特搶先開口,“現在看來,這或許是女神的指引。”
    哇,好行雲流水的屁話,諾爾在心中驚歎。忒斯特的謹慎又回來了,他明擺著不希望神殿發現“同伴會回複魔法”這檔子事。
    “我是否有幸邀請兩位參與晚宴不方便的話,我們在隔壁房間準備好了報酬。”尤金不覺有異,他笑得更親切了些。
    “先看看報酬吧。”忒斯特很直白,活像他真是個沒見過世麵的廚子。
    尤金並未露出鄙夷的神色,他點點頭,親自給他們帶路。
    隔壁會客室放著兩個銀盤。其中一個堆了幾百個金輪,另一個則盛有兩份嶄新的身份證明。
    “兩位的情況,我們向守衛核實過了。”尤金說,“補辦身份證明比較麻煩,這樣你們可以省不少事。”
    諾爾眉頭跳了跳。
    尤金多半從工作合同上查到了他倆的名字。可商隊的工作合同就是普通合同,名字可以作假,調查騎士會這樣粗心麽
    “調查騎士團之所以叫調查騎士團,是有原因的。”尤金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我很高興,兩位並沒有在神的注視下說謊。”
    那就是有特殊鑒定手段了。
    諾爾沒被唬住,他順勢點點頭“先生,我隻是有點好奇。神殿這樣作保,萬一我們是用了真名的惡徒”
    尤金一愣,繼而哈哈大笑。
    “神殿證明和普通證明沒區別,除非你們是永恒教會的人。”尤金再開口時,聲音依然滿是笑意,“不過,二位既然救了我們的人,不可能是永恒教徒他們打死也不會幹這種事。”
    諾爾露出禮貌的疑惑表情。怎麽就不可能,古往今來的無間道故事還少嗎
    “因為神不會選錯人。”
    尤金笑得很燦爛。
    “無論是我們的神,還是他們的。”
    兩人終究換上禮袍,出席了教堂晚宴。關於這事,忒斯特僅用兩句話就說服了諾爾
    “據說城主會來,我們多少能弄到點情報。”這是第一句。
    “雖然穿同款禮袍是有點怪,但這款第二件半價。”這是第二句。
    諾爾無話可說。
    之前怎麽沒看見你小子這麽省,諾爾在餐桌前腹誹。兩人外貌出挑,此時又穿了一模一樣的繡銀邊灰禮袍,吸引了不少視線。
    諾爾不太喜歡人多的場合,他把注意力全放在食物上。神職人員與騎士們的晚宴和“奢侈”不沾邊。桌子上全是常見的肉類、水果和麵包。奶油曲奇佐上果醬,這便是唯一的甜品。
    但不得不說,廚師手藝不錯,它們看起來相當誘人。
    興許是為了給這兩位平民創造機會,尤金將兩人的座位安排在了城主邊上。晚宴開始前,忒斯特和諾爾成功瞧見了白鳥城城主。
    那是個英俊的中年男人。他高大結實,黑發裏摻了幾縷銀絲,棕眼睛裏盛滿痛苦與焦慮。他的下巴上布滿胡茬,眼底還帶著青黑,看得出很久沒能好好休息。
    “喬納斯溫,二位叫我喬納就好。”
    但麵對兩位貴賓,城主的動作優雅而標準。他轉向兩人,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事情的經過,尤金先生告訴了我。你們都是好樣的,值得一等嘉獎培養一位合格的調查團騎士,那成本可不得了,他們就是活著的金子。”
    城主的語氣有點怪,聽不出是讚揚還是不滿,諾爾猜這與他遲遲找不到愛女有關。不過這個話題很敏感,他和忒斯特誰也沒有主動提。
    幾句話說完,城主似乎對他們失去了興趣,抑或是太過疲憊他隻是支起眼皮,望著不遠處的調查騎士。這個一米九幾的強壯男人,吃得比路邊鴿子還少。
    諾爾注意到了他腰間的酒壺。那酒壺形狀粗糙,表麵有著歪歪扭扭的天使浮雕。它被牢牢固定在城主腰帶上,可城主身上沒有半點酒味。
    “這是我女兒送的。”察覺到諾爾的視線,斯溫城主難得開口。他摩挲著銀酒壺,眼圈有些發紅。隨著他的動作,酒壺裏傳出液體的聲響。
    “我的小瑪格,她七歲時用魔法雕了銀酒壺,給我當生日禮物等她長到八歲,又吵著要我戒酒。在那之後,我隻敢用它裝提神藥劑。”
    “抱歉讓您想起這些。”諾爾趁機繼續話題,“我們也會幫忙尋找斯溫小姐。如果您有什麽特別的線索,可以跟我們說說。”
    孩子失蹤,焦慮的雙親可不會挑求援對象。如果不是語言不通,父母們恨不得連路邊的貓狗都要詢問個遍。
    果然,斯溫城主有了點精神“她一向是個安分的好孩子,可她失蹤前總是出門,回來就渾渾噩噩的。之前她說看到了瘋修士,我還以為”
    說到這裏,他喉頭動了動,似乎想把此刻的痛苦吞咽下去,“我還以為她接觸了什麽不好的東西,專門請了精神醫生”
    “恕我失禮,您那時為什麽沒有通知神殿”忒斯特輕聲問,“事關瘋修士,神殿肯定會第一時間介入調查。”
    斯溫城主苦笑著低下頭“年輕人,白鳥城的收入就指望那些商隊,而商隊首領全是些神經過敏的家夥。要讓他們知道瘋修士在白鳥城不,他們哪怕聽說這裏有調查騎士團,都會改道走犬牙灣。”
    “瑪格隻有十四歲,而且她隻是嘴上那樣說,沒有別的人能證實。不然我絕不會唉。”
    城主放下刀叉,看起來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這不是您的錯,您務必保重身體。”忒斯特溫和地說,“我們一定盡力幫忙。”
    “謝謝,要是有她的消息,你們隨時都能來見我。”城主長歎一聲。
    孩子們在白鳥城外的森林裏行走,天色逐漸暗下去。他們謹慎地觀察著森林,而森林也在觀察他們。
    這並非是一個比喻。
    此刻,以漢娜為首的五個孩子已然進入森林深處。
    這裏的天空被樹冠遮蔽,變得破碎不堪。無數破損的玩偶在樹枝上或趴或臥,它們大小不一、樣式各異,有的甚至隻剩腦袋它們的頭發卡在樹幹中,頭顱隨風搖擺,就像某種奇形怪狀的果實。
    玩偶們的眼睛在發黴頭殼中轉動,緊緊盯著幾個孩子。
    孩子們後方百米之外,一隻隻骸骨鼠在灌木中穿梭。每過幾百米,便有一隻團成骨球,把自己埋入泥土之中。
    不遠處,僅剩一隻眼睛的玩偶卡在樹洞中,靜靜注視著這一切。
    而在森林更深處,破損的裙擺輕輕搖晃,一個姑娘不,應該說一個玩偶姑娘,從搖椅上站起身來。
    她看起來十八歲上下,腦後梳著兩根亞麻色的麻花辮,臉孔精致漂亮,和真人極度相似。可她右邊額頭卻帶著紮眼的裂痕,淡紅雙瞳缺少反光。
    她的雙手與手臂有著明顯的玩偶關節,動起來與活人毫無差別。
    “漢娜他們回來了。”玩偶姑娘說,聲音有些沙啞。
    “女神保佑。”一個更稚嫩的聲音回應道,“女巫小姐,他們沒事吧”
    “很難說有沒有事,”被稱為“女巫”的玩偶答道,“有人在跟著他們,手段像是法師。”
    “生命神殿的法師”
    “絕對不是。”
    “那我們”
    女巫活動著關節“對麵敢來我就敢攔,你不用擔心。”
    說罷,她很沒必要地做了個深呼吸,“叫大家進來,該開飯了你那表情是什麽意思”
    “呃,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把番茄和鳥蛋炒在一起。”
    “瑪格麗特,相信我,味道不會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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