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兩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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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進入了黑塔,外麵隻剩下兩位玩家。
    諾爾沒有邀請他們跟上,也沒有就此關閉門扉。黑塔停在一片屍山血海中,周圍安靜得可怕。霧氣無聲翻滾,舔過滿地碎肉殘骨,附近的風都像是被屍體烘熱了。安娜金打了個寒顫,老大不情願地邁向那座塔。
    畢竟諾爾明確地說過,要他們見證到最後。
    說實話,安娜金看不懂諾爾是什麽情況。
    她和索羅的行動與自身想法無關,純粹是“任務”這根胡蘿卜吊在眼前。諾爾則不同,他的行為多了幾分真心,但比起純粹的真心,他又像在完成某種任務。
    這樣一個nc,到底有著怎樣的過去
    “那個諾爾肯定不是什麽普通出身,他對海雅女王的感情不一般,說不定海雅森絲是他的老師或者什麽人。”索羅心有餘悸道。
    他還以為協助保護族群要什麽大場麵戰鬥,現在一看幾乎算躺贏。就是這血呼刺啦的“順風車”,讓人躺得內心不安。
    安娜金沒有回話,兩人頭一次跨入裝滿黑暗的大門。
    就像突破一層黑色的霧氣,兩人眼前一晃,險些被突然滿溢的光芒刺瞎。
    塔內情況與他們所想的完全不同。
    黑塔內部看起來比外麵還寬敞,十幾個環形樓層搭在黑塔內壁。哪怕忽略這些環層中央的巨大空洞,每層麵積也有四五個足球場那樣大。
    黑塔正中,豎立著木頭砌成的方形旋轉樓梯。每個轉角平台都會探出十字形連橋,連接最近的那一層。
    這座塔外部明明有塔尖,夢境邊緣的天空又是朦朧的藍紫色,內裏的塔頂卻連通了一方碧藍天空。
    燦爛的陽光將塔內照得無比明亮。柔軟爬藤從三層垂下,青紫色花朵成串盛開,濃鬱的水汽在四層晃動,透出影影綽綽的山石之影。五層的瀑布嘩啦啦落下,跌入一層水池,濺起銀白水花。
    更高的地方,安娜金看到了探出的巨樹枝杈。
    塔內每一層的“場景”似乎都不太一樣。隻有第一層他們所在的樓層中規中矩,地上鋪著巨大的棋盤式瓷磚,承重石柱旁裝飾著盆栽和柔軟的扶手椅,石像鬼造型的壁燈靜靜燃燒。
    數千魅魔緊緊擠在一層角落,隻占了不到四分之一的地方。或許是此處環境好過了頭,他們的恐慌無處安放。
    許多人情不自禁抬起頭,著迷地看著塔頂天空。更多人則大氣不敢出,遙望那個躺在陽光下的身影
    現任女王昏睡在陽光下,淺金長發在陽光下亮得刺眼。老頭衫魅魔守在女王身邊,此刻她正仰著頭,衝這壯美景象張開嘴巴。
    “我們把女王帶回來了。”諾爾目光準確地鎖定魅魔多尼,“那麽從現在開始,忒斯特就是你們的王儲。”
    一邊的忒斯特抱著雙臂,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手臂,走神走得光明正大。
    魅魔多尼看看女王,又看向諾爾,目光裏的畏懼愈發深重。
    交出記憶時,他曾懇求兩人拯救族群他是不是,朝著完全錯誤的對象許下了願望
    這兩人做了這麽多匪夷所思的荒唐事,但還真符合“王儲選拔”的規則,他恍惚地想。
    忒斯特沒有刻意傷害任何魅魔,隻是阻止了他們的反擊。諾爾的做法盡管粗暴,也沒有給他們造成實質性傷害,他隻是把他們全部轉移到了塔內。
    隨即這兩人帶回了女王,連失蹤的騎士馬爾維納都捎帶了回來。
    “是,流程上沒有問題。”半晌,魅魔多尼擠出答案。
    他的身後,魅魔們登時彼此擁得更緊了。
    “那我是等這女人自己斷氣,還是現在就戴上仲夏夜即位”忒斯特可算是回了神。
    魅魔多尼咬咬嘴唇“隻要仲夏夜之夢被摘下的時間不超過十分鍾,庇護此處的夢境支配就不會有問題。我建議”
    忒斯特沒理會他。他直接取下了女王的左右耳釘,丟給身邊的諾爾其中之一。旁邊的馬誌鋼剛要發作,仲夏夜頭冠被忒斯特扣上了她的腦袋。
    圍觀的安娜金和索羅也沒能幸免。項鏈甩上安娜金的臉,索羅趕忙用手去接
    柔和的光輝吞沒了幾人的視野,諾爾率先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這是一個夢,諾爾想。
    就像人們常有的夢境,它在現實隻是瞬息,感受起來卻無比漫長。
    魅魔女王海雅森絲留下的夢境,他所追尋的答案就在這裏。
    美麗的少年少女相愛了,德科斯特時常跑來夢境邊緣探望海雅森絲。
    “這裏永遠都這麽平和,真想住一輩子。”他躺在開滿細小花朵的草丘上,雙手墊在腦後。
    “那就住一輩子。”海雅笑著說道。
    這原本是製作組為他們安排的小小對話。
    可是在海雅女王留下的夢境裏,環境相同,主角一樣,台詞天差地別。
    “你說夢境邊緣丟了屍體”少年躺在草丘上,吃驚地睜大眼,“之前從沒有這種事吧”
    海雅歎氣“恐怕有人入侵夢境邊緣。”
    “偷屍體幹什麽,太奇怪了。”德科斯特蹙起眉。
    少年成長為青年,他的愛人還是少女時的模樣。十指相扣變難了,於是他用掌心覆住她的手。沒關係,德科斯特想,他們還有很長時間。海雅森絲是他的命定之人,愛能夠突破一切困境。
    “現在我比你高一整個頭”他笑著比劃海雅的頭頂,“如果我低頭看你,會被你砍掉腦袋嗎,女王陛下”
    “你快成正式商人了,還這麽不正經。”海雅失笑。
    夢境中,德科斯特穿著同一套衣服,麵色嚴肅。
    “永恒教會的人想通過我來交易魅魔屍體,聲稱是收藏需要。”
    青年德科斯特將軟禮帽按在胸口,語氣憂慮,“他們急需大量屍體,我猜他們不會等待魅魔們自
    然死亡。”
    海雅森絲點點頭“守護巢穴的魔法該升級下了,我也會留心與人類接觸的族人。”
    德科斯特吻吻她的眉心“別太勞累,女王陛下,我會全心全力幫助您。”
    德科斯特步入中年,鬢角出現斑駁銀發。出於某種難言的情緒,他無法再大方牽著戀人的手,而是讓她挽起手臂。
    等他垂垂老矣,他從她那裏得到的會是愛情,還是憐憫
    德科斯特開始對“站在海雅身邊”感到恐懼。她也察覺了這一點,目光中多了憂慮。他們不再談論未來。
    “我多麽不舍得離開你。”德科斯特說,“我總在計算我們剩餘的見麵機會,海雅,為什麽神要這樣殘酷”
    “如果您厭惡我了,請一定告訴我。”德科斯特說,“您的眼眸讓我心碎,我不敢去看它們。”
    他著了魔般一遍又一遍地訴說。他年輕時也曾說過這樣的話,彼時的天真甜蜜全化成了苦澀與焦慮。
    “有位勇敢的人找到了新鮮迷心草。”
    某天,海雅森絲抱來兩支漂亮的花,花朵上還沾著新鮮露水,“德科斯特,夢不會說謊。”
    海雅森絲對麵,德科斯特瘦得嚇人。
    他滿眼血絲,頭發斑白稀疏,絕望得像沉入沼澤的屍體。
    “海雅,我無法入睡。”
    德科斯特消瘦的麵容抽動起來,“永恒神殿知道了我們的關係,他們又找到了我,說有讓我們白頭偕老的辦法。”
    德科斯特的聲音仿佛砂紙摩擦。
    “他們能把怪物屍體的力量轉到人類身上。一個隻剩半邊身子的女孩,得到怪物的修複能力,都能將身體恢複好我知道,他們隻想從我這得到魅魔屍體。”
    “可是我總是想要不要給他們其他族群的魅魔屍體或者給他們犯了死罪的魅魔代替隻要一次,一次就好,我們不必被時光拆散。”
    “每次看到你,我都會想起這件事。每次離開你,我還是會想起這件事。那條路就在那裏,海雅那條路就在那裏啊。”
    海雅森絲靜靜地聽著。
    “就算變成怪物,我也想留在你身邊。可是我不想讓你對我失望”
    德科斯特輕撫愛人的麵龐,枯瘦的手貼上白玉般的皮膚,“我的女王,你能不能讓這份痛苦停止呢”
    海雅森絲閉上雙眼,她給了戀人一個擁抱。她抱了他很久,仿佛這是一場告別。
    擁抱的最後,她伸出手,掌心躺著兩朵皺縮的紫色花苞。
    “有位勇敢的魅魔找到了新鮮迷心草。”
    她說,“德科斯特,夢不會說謊。”
    對於魅魔的王來說,打通夢境是輕而易舉的事。
    內心最深處的夢境中,這對戀人相會於他們初次見麵的小木屋。木屋外遍地野花,屋頂上爬滿深綠的玫瑰藤。清澈的湖麵上映著藍天白雲,還有老
    去的德科斯特。
    他脊背彎下,健壯的身體皺縮得像癟豆莢。他失去了所有牙齒,稀疏的白發緊緊貼著頭皮。堆疊枯幹的皮膚下,隱約能看到一雙渾濁的眼睛。
    他的對麵,站著一位熟悉又陌生的老太太。
    她的腰背也佝僂起來,雙唇包著光禿禿的牙床,僅剩的發絲被她打理成銀白發髻。那雙藍紫色的眼睛仿佛退了色,變成了霧蒙蒙的灰。
    他們麵對麵站著,就像這世上隨處可見的尋常老人。四下陽光明媚,鳥鳴陣陣,不知誰先笑出了聲。他們看著彼此蒼老的容顏,越笑越大聲,直到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直到笑得咳嗽不止。
    原來如此,這就是他們心底最深的渴望同一個地點,同一個人,同一段時光。
    “快記住我的樣子,以後就不用好奇了。”海雅森絲的聲音又老又啞。
    “比起這個模樣,現在的我還英俊得很呢。”德科斯特張開沒牙的嘴。
    兩人笑鬧著,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最好的時候。
    “有句話,我早該告訴你。”海雅森絲說,“德科,能遇見你,是我此生發生過的最好的事情。”
    對於魅魔的王來說,打通夢境是輕而易舉的事。
    初次見麵的木屋就在前方,風很溫暖,沾滿了玫瑰的香氣。衰老的海雅森絲搖搖晃晃走向那棟小屋,小屋附近,等待著她數十年的愛人。
    德科斯特站在木屋前方,就像他們初次見麵的那天,他是個近乎完美的少年。
    他背部挺直,肌肉漂亮得像雕塑作品,嘴唇猶如花瓣般鮮豔。他有著濃金色的漂亮卷發,蜂蜜色的眼睛清澈無比。
    海雅森絲停在德科斯特麵前,下意識摸摸頭頂稀疏的白發。他們麵對麵站著,一個美得像天使,一個老得像死神。
    少年德科斯特呆呆站著,淚水不住從眼中滾落。
    “對不起”他放聲哭泣,“我忘不了那條路的誘惑,我忘不了我不想離開你,我沒法欺騙自己的真心”
    他還沒有背叛她,他的愛也不是謊言。隻是他心底的那杆天平,最終還是微微傾向了黑暗。
    到了最末,他們不再看向同一個方向。
    美麗的少年,就連哭起來都無比動人。德科斯特哭到喘不上氣,他跪在蒼老的戀人麵前,淚水砸上翠綠的草葉。
    衰老的海雅俯下身,抱住痛哭不止的戀人。她悲哀而平靜地抱著他,直到他停止哭泣。
    “我們分開吧,德科斯特。”她說。
    少年紅著眼圈“分開怎麽可能我會想辦法,總會有辦法”
    “不。”
    海雅森絲拍拍他的背,語氣平和,像是給真正的孩子講睡前故事。
    “告訴你一個秘密。人類總有個錯覺,覺得相愛是一道題目,需要填寫答案有人為了證明自己沒錯,甚至要在痛苦的選擇中硬撐。”
    “你不可能是錯誤的選擇。
    ”德科斯特哽咽道。
    題目才分squo正確rsquo或squo錯誤rsquo。”海雅森絲輕聲說。
    “在我們看來,人們隻是剛好一起前行。隻不過有的時候其中一方走得快了慢了,或者停下,不得不分開。屬於我們兩個的旅途結束了,僅此而已。”
    她撫摸著愛人陽光般燦爛的金發,“德科斯特,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你其實也明白,對不對”
    他們的關係變成了腐敗的傷口,被永恒教會叮得死緊。
    德科斯特的心已經動搖了。如果不及時斷肢求生,等待他的隻會是更多的誘惑或威逼,直到德科斯特妥協。
    “有句話,我早該告訴你。”海雅森絲親了親他的發頂,緩緩鬆開了懷抱,“德科,能遇見你,是我此生發生過的最好的事情。”
    德科斯特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
    “我聽商團的人說,永恒教會特地從絕望列島帶回了魔王汙染。我懷疑他們想人為製造魔王眷族,作為某種武器對付魅魔的武器。”
    再開口時,他的臉上還帶著淚痕,聲音喑啞而嚴肅,“這隻是我的猜想。但他們最近總在黑森林附近徘徊,目擊怪物的消息不時出現,附近的魅魔族群急劇減少如果你願意相信我,請盡快開始防禦。”
    年邁的海雅森絲笑了笑。
    她伸出雙手,“仲夏夜之夢”出現在她的掌心。
    “我們得好好感謝那個找來迷心草的人。”德科斯特說。
    “我準備將仲夏夜之夢送給那一位。”海雅森絲微笑著回答,“你的寶石,我的製作。我們的名字會被同時提及,就這樣流傳下去。”
    “是個好主意,我浪漫的女王。”德科斯特笑道。
    從此以後,兩人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
    “我完成了守護巢穴的新魔法。”海雅森絲看向手中的“仲夏夜之夢”,“它能把夢境邊緣完美封閉,然後用夢中夢徹底隱藏巢穴。”
    “隻有一個問題,施術者需要長期佩戴這件首飾。你知道,它對魅魔的力量有增強效果。”
    德科斯特愣住了。
    “不行”他像是想到了什麽,聲音尖利起來,“戴上這個,你不會再有正常的情感交流你是魅魔啊,這樣和慢性自殺有什麽差別”
    “力量總有代價。”
    海雅森絲輕歎,“我是族群的王,必須讓大家活下去下一位王,再下一位王,我相信他們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也許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了。”
    她用那張蒼老醜陋的臉,對他露出少女般的笑容。
    諾爾像一個沒有身體的幽靈,他站在兩人的幻影間,絕望地看著這些影像。
    他明白了一切。為什麽兩人會分開,為什麽海雅森絲能做到提前防禦,為什麽海雅女王在多年後選擇自殺。她的命運從這一刻起就注定了,她清醒地走向毀滅。
    你不痛苦嗎,不遺憾
    嗎你不恨嗎
    “你不恨嗎”德科斯特失魂落魄地呢喃,“為什麽偏偏是我們”
    “你在說什麽”海雅森絲拍拍他的腦袋,“這是很好的結局。”
    “好結局”
    “我們憑借自我意願分開,不是因為有些人從中作梗,也不是因為失望、厭煩或者背叛,我們隻是不得不在岔路告別。”
    海雅森絲說,“我有過一段非常、非常美好的旅程,你呢”
    德科斯特嘴唇微張,他似乎有無數話要迫不及待地嘔出。幾個深呼吸後,他扭動嘴唇,輕輕吐出了一個短句。
    “我也一樣。”他說,“再見,海雅森絲。”
    “再見,德科斯特。”
    迷心草的幻境破滅,諾爾看著德科斯特悄然離開,看著海雅森絲久久停在草丘之上。
    他的頭腦一片空白,連呼吸都停了下來。
    “這就是我想說明的事情,我的繼任者。”突然,海雅森絲看見了他似的,朝著虛空轉過身。
    她的笑容美麗依舊。
    “抱歉啦,裏麵摻了我不少私心。我隻是想順帶解釋下,德科斯特和那些爛事兒沒有關係,他到最後也沒有背叛我知道有人偷偷罵他。”
    “如果你看到這條信息,說明我們仍然被永恒教會的詭計圍困。殺光魅魔是不會得到更多屍體的,他們會把大家變成家畜。你是未來的王,不要放棄,更不要投降。”
    她溫柔地看著諾爾的方向,目光格外坦然。
    “接下來是一點小小的經驗之談。最開始,你可能會覺得仲夏夜之夢的效果可以忍受,甚至是美好的。你擁有了力量,你願意為大家做任何事。”
    “可是時間久了,你會發現你是一具承載各種期待的軀殼。沒有人會看到真正的你,現實隻是一個不停吞噬你的空洞。”
    “你會開始疑神疑鬼,會質疑一切是否值得,會認為這份責任太過痛苦,甚至想要放棄自我”
    “親愛的朋友,害怕沒有關係,想要逃避也沒有關係。這本就是一條通往黑暗的路,不是因為你懦弱,也不是因為你做錯了什麽。”
    透過百年時光,她衝著未知的後來者重重行了一禮。
    “就算魔法成功維持,狀況也隻會越來越嚴酷。對不起,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解法族群必須存活下去,哪怕是痛苦地存活,活著才有可能等到轉機。”
    “我的心力有限,走不了太遠。不過無論結果如何,我曾有過很好的一生。”
    她的聲音溫柔而釋然,“我隻有一個建議,盡量不要孤身前行。”
    “願你的旅途通往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