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真正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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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別過來”
    皮爾在籠子裏踢打,他的待遇可沒有少年忒斯特那麽“好”。永恒教徒用魔法把他固定在鐵籠角落,準備強行喂藥。
    皮爾徒勞地扭動身體,滿眼是淚“妖精大人,妖精大人,救救我嗚嗚嗚,我不想死”
    此刻兩隻“妖精”正站在不遠處的稻草上。忒斯特未雨綢繆地抱緊諾爾,這次諾爾沒有衝出去的意思。
    皮爾注定成為追補妖,事實無法改變。
    眼下,他們隻能看著。
    教徒給牲畜灌藥似的卸下皮爾下巴,將一燒瓶的鮮紅藥劑倒入他的喉嚨。他一隻手拎雞仔似的把著皮爾的脖子,直到男孩的血肉變形鼓脹。
    皮爾的脖子鼓起許多駭人的水泡,它們快速爆開,濁黃色液體灑了一地,四周全是膿液的古怪腥甜。皮爾不再尖叫,他拉風箱似的呼吸,整個人觸電般抽搐不止。
    永恒教徒這才放手,他矜持地擦了擦手上的膿液,一張方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
    隨後他從懷裏掏出一個永恒之子的小神像,口中念念有詞。無數閃亮亮的光點從那團爛肉中飛出,又在那神像旁邊熄滅。
    有什麽溫暖的事物消失了,諾爾隻覺得周遭的溫度都下降了幾度。
    等那永恒教徒退後,諾爾悄悄靠近不成人形的小皮爾。這回他可以順利施放止痛咒語,命運似乎對皮爾不那麽嚴苛畸形肉塊的顫抖瞬時平息,不知道是咒語起了效,還是皮爾幹脆暈了過去。
    永恒教徒原地觀察了幾分鍾。確定小皮爾沒有當場死亡,他念了幾句禱詞,欣喜地離開了。
    寂靜的黑暗再次壓下。
    那團曾是小皮爾的肉塊前,忒斯特與諾爾四目相對。諾爾的呼吸有些急促,忒斯特能在他臉上找到震驚與憤怒,可它們的量恰到好處。
    唔,諾爾看上去不需要擁抱。
    他的法師先生成熟了,也許自己再也沒有機會瞧見他崩潰。忒斯特摸摸下巴,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悵然。
    諾爾一隻手撫上暴露在外的肉塊。
    小皮爾的皮膚全部脫落。暴露在外的血肉沾滿膿液,滑溜溜的又腥又臭,細弱扭曲的血管清晰可見。那些血肉還在不停湧動,這裏即將誕生什麽一隻新的追補妖,或是一具醜陋的屍體。
    諾爾閉上眼,魔法的光輝順著他的五指閃爍擴散,朝皮爾身體各處蔓延。
    “你在做什麽”
    忒斯特挑了片幹淨稻草,興致勃勃地看著,“他已經是追補妖了,你沒法把他變回原本的樣子。”
    諾爾沒有回答,他的背影看起來無比專注。
    足足十五分鍾後,他才放下那隻手,近乎虛脫地倒退一步。小皮爾的身軀沒有任何變化,巨大的肉塊軟塌塌倚在籠角,上麵伸展著令人惡心的凸起,像蝸牛的眼睛。
    “獅鷲。”
    諾爾麵色肅穆,“他們給他喝的藥裏麵有獅鷲我發現了獅鷲特有的
    魔法波動。”
    原來如此,諾爾在窺探追補妖的轉化過程。
    真厲害,連怪物的魔法波動都知道。異世的遊戲設計還真詳盡,連諾爾這個“參與者”都了解這麽多。
    忒斯特不自覺地眯起眼“好吧,獅鷲,所以呢”
    “所以排異才這麽嚴重。”
    諾爾說,又將手按在皮爾身上,“就像器官移植那種算了,總之,藥劑在把兩個物種的魔法回路強行融合。”
    追補妖誕生於這種古怪藥劑,而藥劑的功效讓諾爾想到“墜亡者”技能不過是超低配的原始版本。
    如果說,“墜亡者”是幹淨純粹的力量轉移。永恒教會的行為,更類似把其他物種的血肉取來,不分青紅皂白地混到人類身上。大部分實驗體會死,隻有恢複力好、或者體質特殊的個體才能逃過一劫。
    但他們也逃不過胡亂融合帶來的隨機異變。
    隻有忒斯特是特殊的。
    身為追補妖,他興許在早期獲得了格外稀有的恢複技。塔赫的怪物不缺強力恢複技能,神選者“藥劑”高級點也正常。
    小皮爾就沒這麽幸運了。
    眼下他的心跳快到嚇人,內髒潰爛變形,血液幾乎變成混了膿的血水,身體狀況比剛死的屍體還糟。這種程度的異變,回複術根本無法生效。
    諾爾屏氣凝神,眉毛皺得死緊。
    誠然,根據忒斯特的說法,就算他什麽都不做,皮爾也能活下來。正如之前皮爾被抓,如果他不提醒,皮爾最多被毒打一頓,同樣不會喪命
    宇宙不在乎這個小男孩痛苦與否,可有人在乎。
    諾爾的指尖再次微光閃爍,奇異的青藍色光芒順著皮爾的血管亮起,深入那團畸形的肉塊。
    忒斯特輕輕地“哇”了聲,湊得更近了。
    “墜亡者”技能太過複雜,諾爾做不到空手複刻。但哪怕是一點點淺顯的模仿,都比這個恐怖藥劑的效果好。
    微光明明滅滅,那團爛肉逐漸縮小,膿液的味道淡了下去。大肉塊變得微微透明,肉膜裏包著羊水似的液體,其中蜷縮著怪物的身影。
    就像一台精密的手術。諾爾大氣不敢出,全副身心都用在了計算與調整魔法上。
    融合回路、體質重塑
    梳理衝突的魔力亂流小心、再小心
    終於,那包顫巍巍的液團破開,肉皮癟了下去,一個顫抖的身影爬了出來,那生物虛弱地倒在地上,像是剛出生的小狗。
    “原來如此。”
    忒斯特輕聲說,“我還以為他當初自己天賦異稟,沒想到是你幫了忙啊。”
    那是一隻樣貌標準的怪物。
    它的上身仍是皮爾的模樣,腰部下方則生有近乎黑色的棕黑毛發
    男孩下身接在一隻猛獸軀體上,四隻巨大的腳爪還在抽搐,前腳像鳥爪,後腳像獅足。皮爾後腰處則縮著兩扇濕漉漉的強壯翅膀,此刻它們被液體打得透
    濕,顯得可憐兮兮的。
    上半身是人,下半身為黑獅鷲。
    小皮爾的頭發變長不少,同樣濕淋淋的,深紫色的真理之眼還在。他倒在地上不停咳嗽,臉上滿是虛脫與迷茫。
    皮爾年齡還小,變化的獅鷲身體也不是很大,籠子裏姑且剩了些空間。
    “妖精先生”他朝忒斯特和諾爾伸出手,聲音啞得嚇人,“我、我的身體好沉”
    “恭喜你。”忒斯特笑了聲,“如果你還想當騎士,至少你不用攢錢買馬啦。”
    皮爾吃力地轉動頭部,看向身體,眼睛猛地瞪大。他看起來想要尖叫,又實在沒力氣叫出聲音,隻得魚一樣無聲地張合嘴巴。
    諾爾擦了把臉上的汗,長籲一口氣“暫時沒事了。”
    皮爾試圖用雙臂撐起身體,可悲地失敗了。他又試著活動陌生的腳爪,原地撲騰個不停。
    發現自己變成怪物後,他的眼眶一直在發紅。然而自己和周圍那些可怖的怪胎對比強烈,皮爾又半個字都沒抱怨他知道自己不算聰明,但他也沒蠢到不知道誰幫了忙。
    諾爾擠出僅剩的精力,給小皮爾丟了個烘幹咒。皮爾的毛發和翅膀終於幹爽,整個人蓬鬆不少。
    想來點劇透嗎
    忒斯特掏出顆葡萄幹,分給諾爾一半,關於這個孩子,或者關於我。
    甜蜜的果幹頓時壓下了諾爾的暈眩,他終於有精神注視忒斯特了。
    瘋修士還是老樣子,就像他們不在一段可怖的過去,而是在電影院裏看著電影。他喜歡的家夥,還是那樣狡猾又殘酷。
    特地策劃這次冒險,展示你的經曆“瘋狂殺手的悲慘過去”你給我看這些,總不會是為了讓我可憐你。
    諾爾捏緊手裏的葡萄幹,努力讓自己聽上去平靜點。
    每當忒斯特這樣明知故問,諾爾都想歎氣對方邁出舞步向前,他就得會意地退後,反之亦然。
    忒斯特似乎把它視作“看看你多了解另一半”之類的遊戲。
    他其實不想把話說得這麽傷人,但諾爾很清楚,忒斯特恐怕不想聽他“如何心痛”的那部分內容。
    我認識的瘋修士沒有那樣無趣,所以我想保留一點懸念。諾爾總結。
    忒斯特滿意地笑了,顯然把這當成了某種誇獎哦,別誤會,我隻是不希望你再不打招呼衝出去說真的,我沒想到你會那樣在乎我。
    相信我,我比你想象的還要在乎,諾爾想。
    但他在努力控製日漸增長的好感,他必須把握好那個微妙的界限
    無論他如何喜歡忒斯特,最後的最後,他會找到世界真相,然後回歸家鄉。既然注定結束,投入太多感情顯然不是明智之舉。
    何況對方還是“瘋修士”。
    諾爾看向忒斯特的雙眼,卻發現對方視線抬起,正望著自己身後。
    “晚上好啊。”
    少年忒斯特的
    聲音在諾爾身後響起。
    短短一瞬,諾爾的頭發險些豎起來,他猛地轉過身。
    少年忒斯特不知何時出了籠子,正停在小皮爾的籠子外。他穿著嶄新的白袍,赤著雙腳,仿佛在黑暗中發光,又像是一個不屬於此地的幽靈。
    此時此刻,小忒斯特聽起來一點兒都不乖巧,連聲音都沒那麽清透了。他的嗓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沙啞,和瘋修士標誌性的輕快。
    “我來和新成員打個招呼。你的樣子居然這麽正常,這可是頭一回。”
    有仲夏夜之夢”,少年忒斯特的目光直接越過兩人,看向在地上撲騰的小皮爾,“你好,你好還能聽懂人話嗎”
    “你、你怎麽在外麵”小皮爾躊躇幾秒,叫出了諾爾最在意的問題。
    “因為永恒教徒都是笨蛋。”
    少年忒斯特扮了個鬼臉,露出小惡魔似的笑容,“他可乖了,大人,他是完美的,大人哇,他們完全沒想過我還有腦子。”
    小皮爾咽了口唾沫,努力撐起上半身,“我知道怎麽逃跑”他毫無必要地四下張望,緊張兮兮地說,“我、我們可以一起逃跑。你幫我行動,我幫你指路”
    少年忒斯特愣了愣,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
    他雙手抓住鐵欄,漂亮的臉壓在欄杆上。
    “我知道,我知道。用金屬阻斷石門上的魔法,就可以離開地牢。七年前,我就琢磨清楚這回事了。”
    “至於出口你說的是西廳側門,還是北邊的秘密通道南邊的地窖也有個小出口,以你的體型怕是過不去。”
    諾爾和小皮爾一同呆住。
    皮爾的聲音裏多了點恐懼“也就是說,你明明可以逃走”
    “隻要裝成一個聽話的傻瓜,他們會免費給我力量,還教我外麵學不到的知識。這麽難得的條件,我為什麽要走”少年忒斯特不解地問道。
    瘋子。
    皮爾往牢籠角落縮了縮,他的腳爪縮到肚皮上,臉上的恐懼更深了。
    “好吧,我不指望你能理解。”少年忒斯特若有所思道,“嗯你還有思維,也能說話,我隻能賭一把了。”
    話音剛落,他兩根手指戳穿肩膀,從血肉裏扯出一枚小小的金幣。
    看清金幣的瞬間,諾爾下意識做了個吞咽的動作。一枚一模一樣的金幣正沉睡在他的血肉裏,兩者表麵的劃痕完全一致。
    皮爾身上的毛炸了起來“賭什麽”
    “賭我要不要殺了你呀。”
    少年忒斯特無所謂地說道,“我不喜歡計劃突然出現變數我最近有件特別重要的事情做,搞不好會死的,你出現在了一個壞時機。”
    小皮爾嚇得一哆嗦“我我我發誓我不會妨礙你,真的我隻想離開這兒,我絕對不想惹麻煩”
    他爪子扒拉著滿地的稻草,像是指望它們保護他似的。
    少年忒斯特笑了“可是我不相信你。”
    他將帶血的金幣拋向高處,啪地拍在手背上你先選,國王還是太陽”
    小皮爾無助地看向他的妖精先生們,成年忒斯特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
    太陽。他衝小皮爾比著口型。
    “我選太陽。”小皮爾用幹澀的聲音答道。
    “哇,你猜對啦。”少年忒斯特挪開手,又將金幣塞進傷口,動作自然得像放回衣兜,“好的,我不殺你。晚安,我的新朋友明天我會再來看你,如果你還活著的話。”
    “為什麽”小皮爾捏緊稻草,他有一萬個問題想問,最後隻能擠出這個語焉不詳的疑問詞。
    “為什麽不殺你”
    少年忒斯特停住腳步,“因為他們成天念叨,說我會有這樣那樣的命運。我猜我達成那個所謂的預言前,命運會讓我活下去它讓我不殺你,那我就不殺你咯。”
    小皮爾的表情越發呆滯,他完全搞不懂麵前人的腦回路。
    “或者,你想問我為什麽不信任你。”
    少年忒斯特轉過身,雙手背在身後,笑容燦爛得不像話,“因為你是個正常人,正常人待在這,早晚會發瘋不相信的話,就問你自己一個問題。”
    背對著黑暗、牢籠與無盡的血肉,白色的少年擋住嘴,吃吃笑起來。
    “你還記得你自己的名字嗎,新朋友”
    “當然”這問題真討厭,小皮爾不由地提高聲音,“我叫我叫咦我”
    他叫什麽來著
    他記得過去,毫無疑問,可是他怎麽都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之前妖精先生怎麽稱呼自己他究竟叫什麽他是誰
    “這是他們拿走的第一樣東西,這隻是開始。按照流程,接下來是你的尊嚴、你的理智和你的自我。”
    少年忒斯特稍稍側過腦袋,語氣甜美地說道,“不過你很幸運,你受苦的時間不會太長。”
    “親愛的,你看你多了解我。”
    與此同時,忒斯特的身體一歪,靠上了還在愣神的諾爾,“這確實不是瘋狂殺手的悲慘過去,差得遠呢”
    諾爾的視野裏,少年忒斯特哼著小曲,在籠子間蹦躂著前進。他的手指拂過一根根冰冷的鐵欄,發出樂器般的聲響。
    如同在演奏。
    白色的背影輕盈地躍動著,逐漸溶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