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越獄者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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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裏姆森剛動手時,諾爾還在分析現況。然後,他目睹了鮮血從少年忒斯特的額頭不斷流下,耳畔回響著頭顱撞上岩石的駭人聲響。
    頃刻之間,沒有權衡或躊躇,飽含殺意的問題被一個個拋向曆史
    我可以殺了他嗎
    我可以扭斷他的手臂嗎
    我可以刺穿他的掌心、割傷他的手腕嗎
    以那次手臂消失的感受為基準,諾爾飛快下著判斷,這樣會死,這樣會死,這樣也會死。
    然而諾爾的提問沒有停下過半秒,直到找到那個不會立刻置他於死地的答案。
    彼時克裏姆森躺在地上,準備再次發動遊戲道具。小忒斯特對玩家的“係統空間”一無所知,他正放鬆身體,與皮爾交談。
    成年忒斯特笑意盈盈地轉過臉,他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沒有趕得上諾爾的速度得到“命運”答案的瞬間,那把指甲蓋兒長的拆信刀刺入了克裏姆森的皮膚。
    對於克裏姆森來說,這點物理傷害頂多算蚊蟲叮咬。可惜拆信刀“剝離玩家權限”的效果,不會因為體型差異減弱半分
    沒了係統,克裏姆森發動道具的準備驟然失敗。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少年忒斯特的金線便勒了上來。
    鮮血飛濺。
    一滴血擦過諾爾的臉,染紅了他小半張麵頰。拆信刀的刀尖閃爍著猩紅光芒,諾爾的右手皮肉消失又出現,巫妖的回複能力正與命運的懲罰相爭鬥。
    興許這次他對命運的擾動比較輕微,最終蒼白的皮膚包覆住骨節,諾爾右手完整無恙。
    克裏姆森死了,諾爾心想,他想要的結果。
    而他比自己想象的要平靜不少。
    就像他本以為自己對忒斯特的喜歡隻是“克製不住的好感”,而他比自己想象的要衝動更多。
    “你剛才想說什麽”
    諾爾沒管臉上的鮮血。他率先擦幹淨拆信刀,仔細收入袍子深處,這才轉向忒斯特。
    忒斯特啊了聲“我本來想誘惑你為我動手呢,看來我晚了一步。”
    他看了眼年少時的自己,嗓音摻了蜂蜜一般。
    忒斯特自然記得金線的第一位受害者。但他印象裏,那位受害者長得一點兒都不像他見過的克裏姆森可能是某種魔法效果,也可能是諾爾的拆信刀,他不能確定。
    但他更喜歡第一個選項。
    於是忒斯特迅速準備好了引誘的話術,可他的舌頭沒有諾爾的刀子快。他以為麵對貨真價實的同胞,他純良的丈夫會躊躇、會掙紮,然後他看見了異常幹脆的手起刀落。
    塔赫的居民,塔赫的怪物,遙遠世界的同鄉對諾爾來說,這些生靈之間似乎不存在什麽差異。
    而在剛剛那一刻,自己淩駕於他們之上。
    鮮血的味道彌漫,幾步之外,諾爾手背蹭了蹭臉上的深紅。微妙的刺激順著脊背爬上,忒斯特發出無聲的喟歎。
    “你還不錯嘛。”
    少年忒斯特對那具碎屍邊的一切一無所知。他撥開浸透血液的頭發,腳尖點在克裏姆森前額,把那顆頭足球一樣搓來搓去,“正巧多了個人頭。喂,你想不想活”
    皮爾好容易才止住幹嘔,他雙手死死捂著眼睛,不敢看滿地狼藉“我、我不想死,別、別殺我”
    少年忒斯特笑起來“看著我。”
    皮爾一隻手開了道縫兒,看向不遠處的忒斯特。少年忒斯特彎著眼,燦金的瞳孔微光閃爍。
    如同被麻醉了一般,皮爾的表情逐漸和緩下來。他身體放鬆了不少,人也不再抽抽噎噎“這是什麽”
    “一點精神暗示魔法,我沒時間聽你結結巴巴。”忒斯特說,“想活就跟我走,我帶你去見個人。”
    他打了個響指,克裏姆森僅存的血肉瞬間溶解,隻剩潔白的骨頭。忒斯特把骨頭收攏到一起,用稻草蓋得嚴嚴實實。
    緊接著他走出籠子,直接跨過癱在地上的皮爾。後者連滾帶爬地站起身,啪嗒啪嗒踩著腳爪,跟在忒斯特身後。
    籠子裏,成年忒斯特微微彎下腰,邀舞似的朝諾爾伸出手“請。”
    諾爾最後瞟了眼克裏姆森的屍骸,幾秒後,他將手放入忒斯特手心。忒斯特笑得格外愉快,他扯近諾爾的手,一把抱住他的腰。
    蛛絲般的金線收緊,兩個人一路順著金線,躍到小皮爾的脊背上。
    幾分鍾後,他們停在某個籠子外。籠內的怪物讓諾爾異常眼熟身體完全扭曲的畸形女孩,頭顱生在背部正中央,四肢關節彎向四個不同的方向。
    “喂。”少年忒斯特敲敲籠子,“我的計劃得調整調整。”
    那女孩蜘蛛般爬近,眨動著大小不一的黑眼珠“快行動了為什麽”
    “因為某個蠢貨,教堂的巡邏變嚴密了。”少年忒斯特隨意地靠著籠子,“原本的計劃行不通,我們加個人吧等時候一到,就讓這家夥打頭陣,分散衛兵的注意力。”
    皮爾“啊”就算他隻有八歲,他也知道這是要讓他當誘餌。
    “沒時間做他的骨頭”畸形女孩搖搖頭,“我的恢複能力沒有那麽快”
    “正巧,有個蠢蛋偷偷摸摸跑進了我的籠子,他不像教會的人。我可以用他的骨頭偽造我的你不是做了兩具嗎,我原本那具讓給這孩子。”
    說罷,少年忒斯特又打量了下皮爾的半獅鷲身體,“不過你得補些零碎骨頭,我想來得及。”
    聽著這血腥的話題,小皮爾毛又炸了起來“什什麽骨頭”
    “哦,這位是嗯,恢複力很強的怪物。”
    忒斯特隨手指指籠子裏的女孩,“別看她這樣,她在這個地牢待了一百多年了。除了我,她是唯一還有理智的家夥。”
    籠子裏,畸形女孩轉動漆黑的眼球,視線投向小皮爾的臉。
    “骨頭”小皮爾手忙爪亂地往後
    退,還不忘念叨關鍵詞。
    “她沒有任何戰鬥技能,隻有驚人的恢複力。無論割掉什麽部位哪怕是腦袋她都能慢慢長回來。唯一的遺憾是,那些部位長回來的位置有點隨機。”
    小皮爾反應了會兒,本來就慘白的臉色逐漸發青。
    “總之就是你猜的那樣。”少年忒斯特聳聳肩,“最近兩三年,她割一點存一點,偷偷湊夠了兩人份的骸骨等這裏完蛋了,它們可以當我們的替身。”
    “要離開這裏”
    籠子內,那畸形的女孩說道,“我一定要出去”
    少年忒斯特啪地拍了聲手“好啦,我們打算明天淩晨行動,你要不要加入”
    小皮爾咬咬嘴唇,他看向黑暗中的無數籠子“那些人呢”
    “他們早就瘋了。”少年忒斯特漠然道,“回答我的問題,你加入,還是不加入”
    小皮爾蜷起爪子,他深吸了口氣“我加”
    傍晚時分,永恒神殿的人再次來到地牢。小皮爾早就躥回了自己的籠子。籠子欄杆則由無所不能的妖精法師諾爾修複了,來者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
    小皮爾順從成年忒斯特的指示,在籠子裏假裝昏睡,如何呼喚都不醒。那永恒教徒謹慎地繞著籠子走了圈兒,很快便離開了地牢。
    諾爾坐在獅鷲尾巴邊,他背對忒斯特,把魔杖插在稻草縫兒裏發呆。
    他給小皮爾悉心回複了一番,忒斯特則破例給了皮爾鮮奶油、甜洋蔥和肉幹。皮爾飽餐一頓,裝著裝著就真睡著了。
    諾爾等了好半天“遲來的殺人tsd”,然後他發現自己還是異常平靜,隻得作罷。諾爾剛打算弄點東西吃,就見忒斯特的笑臉晃到眼前。
    他的笑臉裏帶著自滿和期待,格外像生日晚會上“我準備的禮物你絕對喜歡”的那種人。
    用腳趾想也知道,少年忒斯特越獄,這必定是瘋修士為他準備的劇本高潮。時至今日,諾爾還是想不通忒斯特想要表達什麽難道不朽教堂燒起來特別好看,看一遍實在太虧
    當然,也可能“他們回到過去”這件事,本身就是少年忒斯特成功逃亡的必要條件。諾爾想。
    “你看起來需要一個擁抱。”忒斯特說。
    “實際上我並不需要。”諾爾挑起眉毛,“我殺的是克裏姆森,又不是皮爾我看起來很崩潰嗎”
    “其實沒有。”忒斯特承認,“可是我想抱抱你。”
    法師先生總在突破他的想象,一絲又一絲甜美的謎題纏繞而上,諾爾嚐起來像團格外飽滿的棉花糖。
    忒斯特突然理解了龍對黃金的癡迷。
    “我需要一個擁抱。”忒斯特改了說法,“接下來的事情太令人期待了,我非得抱抱別人才行。”
    什麽鬼理由,諾爾幹笑著張開雙臂。
    忒斯特從稻草上磨蹭過去,伸手抱住諾爾的腰。他感受著那份不該屬於死靈的溫
    暖,發出滿足的呼氣聲。
    “忒斯特。”
    “嗯”
    “你為什麽討厭蛋糕”
    諾爾撥弄著忒斯特的頭發,終於還是問了出來。無論他怎麽看,接下來的發展裏都不會包含“蛋糕”這個元素。
    忒斯特手臂使了幾分力,諾爾被他扳倒在稻草上。黑蠟燭保持著沉默,隻有青火靜靜燃燒。
    “其實也沒什麽,隻是個糟糕的睡前故事。”
    忒斯特在諾爾身邊撐起手臂,像模像樣地拍著諾爾的腰。
    “被永恒教會帶走的那一天,我的父母賣出了店裏最貴的珠寶。媽媽給了我一些零錢,還有一枚金輪。零錢是用來買麵包的,金輪是給我的禮物”
    忒斯特的聲音輕緩溫和,身邊皮爾的身軀起起伏伏,但它們沒能軟化這個石頭一樣冷硬的故事。
    家裏做成了一筆大生意,參與騎士訓練的哥哥正好又要回家。弗拉瑪家免不了好好慶祝一番。
    像往常一樣,母親囑咐忒斯特去店裏買些麵包,不過這次是特殊的,他可以額外買幾個小蛋糕當零嘴。
    “我買了一大袋,家裏人每人一個。”
    忒斯特說,“當時我可是在努力當個正常孩子可惜到了最後,我一口都沒吃到。我剛出店裏不久,就被那群永恒教徒逮住,麵包和蛋糕全被踩壞了”
    原來如此,諾爾想。
    怪不得忒斯特的反應這麽激烈,原來瘋修士也會有心理陰影。
    “對我來說,它們象征著失去一切的恥辱。”
    忒斯特聲音沉了沉,“所以我討厭它們當然,我不討厭它們的味道,隻是討厭它們的壞兆頭。”
    好吧,也許不完全是心理陰影,諾爾心裏默默糾正。
    “上次也是一樣,”忒斯特還在嘀嘀咕咕,“你剛拿出蛋糕,就被那個人按在了玻璃碴子裏。我還以為會”
    “失去我”諾爾本能地接過話茬。
    忒斯特眨眨眼,突然止住話頭,他似乎對自己的發言有些困惑。諾爾說完的那一刻也有點後悔,這說法聽起來實在不太對勁。
    “是啊。”半晌,忒斯特翻了個身,臉朝向另一個方向。
    “我以為又要失去一切了。”他做夢似的咕噥。
    諾爾張張嘴,麵頰和脖頸猛然發熱,活像熱鍋子滾了一下。
    他盯著忒斯特的後腦勺,隻見那人躺了會兒,偷偷轉過頭來看諾爾,兩人視線就這樣撞了個正著。忒斯特假裝什麽都沒發生,又緩緩把頭轉了回去。
    剛才那真是句糟糕的挑逗,諾爾心想。更糟糕的是,忒斯特的語氣聽起來不太像挑逗。
    希望淩晨的進展,能讓他暫時忘記這些。
    “起床了,起床了”
    淩晨三點,少年忒斯特準時走到小皮爾的籠子前,“勇敢的獅鷲騎士要出門啦”
    “哎”小皮爾迷迷糊糊爬起來,嘴角還留著口水的
    痕跡。
    “接下來我會燒了這裏,施法可不能被打斷。待會兒我幫你弄開門,你一路往中廳衝就好隻要你把衛兵的注意力引到大門,我的計劃就基本成功了。”
    少年忒斯特臉上帶著明晃晃的興奮,三十分鍾後,我會去大門那邊接你。別怕,大門那邊走廊複雜,你使勁兒遛著追兵就行。16”
    三十分鍾不、不過有妖精先生他們在,也許他能想點辦法。
    “我有什麽要注意的嗎”皮爾小心地問。
    “別不小心死了”
    少年忒斯特反問道,“不過,我賭你不會那麽輕易死掉你的狀態棒過了頭,不是運氣太好,就是有什麽在幫助你。無論哪種可能,你都能撐一段時間。”
    “那個我能不能提前跑啊。”小皮爾咕嘟咽了口唾沫,“咱們都直接跑,你也不用特地來接我”
    他沒敢直接問“那要是你死了怎麽辦”。
    “哦,你走不了的。”
    黑暗中,那對金色的瞳孔猶如野獸。少年忒斯特在笑,眼中卻沒有笑意,“我會觸發這裏的一級防備魔咒,掃清危險前,這座教堂將完全封閉。”
    皮爾張大嘴巴,“燒了這裏”和“完全封閉”合在一起,怎麽聽都不是什麽好話。他隻希望這個組合出現在烤餅爐窯,而不是邪教據點。
    一個不小心,他們豈不是要被活活燒死在這裏
    “好吧,我承認,是有點風險。”少年忒斯特軟綿綿地抱怨,“可是我一個都不想放過嘛,隻能額外付出一點代價。”
    說罷,少年忒斯特刺破手腕,鮮血瞬間淌過皮膚。哢的一聲,皮爾的牢籠自動敞開,遠處傳來石門轟隆挪動的聲音。
    “跑。”少年忒斯特衝小皮爾說道。
    少年的臉本該清秀漂亮,此刻他的五官卻扭曲起來,讓皮爾想到哈氣的野獸。
    小皮爾嚇得打了個嗝,炮彈一般衝了出去成年忒斯特和諾爾抓緊他的翅膀根,藏在黑油油的毛發下。
    諾爾回過頭,他看著少年忒斯特舉起手腕,吟誦著古怪晦澀的咒文。空氣中的血腥味濃到嚇人,空氣仿佛突然間成了固體,地上漸漸蕩起黑紅的漩渦。
    而在少年忒斯特的腳下,血泊逐漸積起。那些血液冒出騰騰白汽,化作他腳邊金紅的火光。忒斯特終於垂下血流不止的手,一步步朝出口走去,留下一串在黑暗中燃燒的腳印。
    他右手還握著那個小小的金線團。
    地板,空中,牆壁。畸形的漩渦融入陰影,朝地牢外黴菌般擴散。
    漩渦深處,響起了遙遠的血肉擠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