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傷痕與裂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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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踩上沾滿露水的草葉,水漬在蹄鐵上泛出微光。
騎士團朝流星墜落處前進,速度不快不慢。臨時騎士和正規騎士的區別漸漸顯現
最開始,興奮的臨時騎士們竊竊私語,議論著不久前的神跡。持續前進二小時後,沒人再有心思講話了。戰馬身體起起伏伏,他們的腰臀隱隱作痛,雙腿因為長久保持同一個姿勢,愈發僵硬酸疼。
身為一隻巫妖,諾爾自然不會被這些肉身細節所苦。他表麵平靜地直視前方,自始至終不發一言。
淡金色的發絲、金色的瞳孔外加出色的五官、相對瘦削的身形,“德雷克”在一眾臨時騎士中顯得格外出眾,猶如粗糙泥偶裏混了尊陶瓷小神像。
誰也不知道,這位貌似安靜的騎士,從清晨開始就沒閉過嘴。
諾爾靠在忒斯特懷裏,心中瘋狂嘟囔,兩人把巫妖沃爾德洛克一戰的細節核對了個遍。末了,他們又開始整理蠟燭透露過的隻言片語。
你是創造係統的人,它想保護你也無可厚非。
盡管注視消失了,忒斯特還是牢牢抱著諾爾,雙手搭在對方腰上。
想想看,如果當時我們沒有被詛咒,你會變成一隻真正的巫妖強大,卻不獨特,有著人盡皆知的屬性弱點。一旦被擅長光魔法的生命神殿針對,你基本沒有勝算。
瘋修士饒有興趣地猜測道。
諾爾沒有立刻回應。
假設係統的行動真的是出自善意。通過詛咒,讓自己變成特殊個體也許這隻是一部分原因,諾爾心想。
要是當初一帆風順走上練級之路,自己的選擇多了去了,根本不會專注“緩慢增加屬性”的邪道有天天抓強悍怪物啃的時間,多弄點珍稀裝備不是更快嗎
那樣一來,他說不定拿不到墜亡者這項變異技能。
諾爾有種隱約的預感,他將因為這個技能走向完全不同的未來。
係統給我神的棄子這個技能,讓神無法注視我,還將你我綁在一起,說不定也是為了保護你呢。見諾爾不接話,忒斯特興致勃勃地繼續。
不對。諾爾當即否定。
嗯
那時我們剛剛相遇,彼此都不了解,誰也不能保證我們會合拍,也沒人按著你的腦袋來保護我。
諾爾直視著前方仿佛無窮無盡的碧綠草坪,謹慎地分析道。
哪怕詛咒讓你我沒法離婚,我們硬要無視婚約分開,其實也做得到這種事情不確定性太大了,我傾向於“神的棄子”保護的就是你本人。
諾爾的思緒十分認真,這意味著在係統看來,你足夠特殊特殊到要從神的視線中藏起來。
唯一一個擁有玩家權限的原住民。早在玩家到來前,就能使用係統力量的“白魔鬼”。
要說係統隻是把忒斯特撿來當工具人,諾爾頭一個不信。
也是一種解釋
。
忒斯特完全沒有謙虛的意思,他的下巴在諾爾肩上磨蹭兩下,按照您的想法,你我對係統都很重要,它不希望我們自相殘殺。
諾爾微不可察地點點頭,繼續分析坎多說過,如果它將一些事情說出口,立刻就會被“神”注意到。
我有個猜測在一些特殊時刻,“神”會探查世間情況。比如尤金的獻祭,比如坎多的秘密比如某位玩家利用匪夷所思的手段,越級打通了稀有職業的高級副本。
如果當初沒有詛咒,沒準他們剛出副本傳送點,就會被某位不安好心的“神”盯上。
但係統讓兩個嚴厲詛咒即刻生效,哪怕“神”無法窺探,也會因為詛咒放過這事“體質破壞”和“神的棄子”,被詛咒的目標約等於廢號,影響不了大局。
諾爾的脊背後知後覺冷汗一片。
從一開始,係統就在“神”的眼皮底下悄悄保全他們好像完全說得通。
哎,真感人。您的係統被加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還是努力站在您這邊。忒斯特快樂地嘀咕道,看來所謂的“神”也沒法完全支配係統,多有意思。
我就算了,我更在意係統為什麽那麽想保護你。諾爾嘀咕回去。
因為我是您可愛的丈夫可靠的騎士可敬的教皇
諾爾忍無可忍地側頭,餘光瞪了他一眼可惡的自戀狂
加上這條也行。忒斯特慷慨地表示。
眾人在寒露與荒野中前行數日,終於到達布裏克山脈腳下。
這山脈陰暗陡峭,像是凝固在空中的黑色海浪。山坡處雲霧繚繞,讓人看不真切。相比起來,騎士隊伍像是走在城牆下的一串螞蟻。
眾人沿著山脈走了許久,漸漸產生一種原地不動的錯覺。山頂雲霧久久不散,山脈側麵又大同小異,像是固定的循環背景。
別說尋找特定地點,光是要從這片缺乏特征的荒野中原路返回,都是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幸虧調查騎士們記下了流星方位。又是半日行程,流星指示的位置近在咫尺。
“停馬,紮營。”尤金下令。
最近幾日披星戴月,尤金從未讓隊伍紮營,都是讓人裹上睡袋睡,吃飯也是停下來一小時內解決,要麽幹脆在馬上啃幹糧。
這樣的高強度行進,調查騎士看起來輕輕鬆鬆,臨時騎士們卻有些遭不住。
大部分人像爛肉一樣砸上地麵。連行為體麵的肖恩都沒能站穩,走了幾步就跪在了地上。達墨裏幹脆連滾帶爬下馬背,直接一屁股坐上草地,又嗷了一嗓子,捂著屁股蹦起來。
不用看都知道,這小子的腿和屁股肯定磨破了,諾爾想。
強悍的“德雷克”自然沒有這個煩惱。
他麵上波瀾不驚,仿佛小腳趾磕桌角都不變色,實際上每天都偷偷刷新一個屁股來塔赫這麽久,諾爾第一次充分認識到死靈怪物的
便捷之處。
習慣運動的忒斯特更不在意這些,這小子仗著別人注意不到自己,時不時在馬上來套單腳熱身或倒立。要不是諾爾用重力魔法護著,戰馬早晚得把這家夥踹出去。
諾爾累的時候就放鬆身體,整個人靠在忒斯特胸口。忒斯特鬧夠了,就趴在諾爾背上,睡得昏天黑地。
最近幾天,兩人是絲毫沒耽誤休息,可以說是狀態絕佳。
“這幾天下來,辛苦大家了。”
尤金特地來臨時騎士的隊伍慰問,他麵色紅潤健康,語氣真摯而親切,完全看不出之前差點因為“召喚神跡”而送命。
“我囑咐過後勤騎士,他們會為各位準備豐盛的晚餐。待會兒會有人來發放淡果酒和薄荷茶,還請大家好好休息。”
“感謝神的恩惠。”肖恩十指麥穗般交叉,做了個祈禱手勢。
“不過時間寶貴,我們要去目的地附近先行探查。”
尤金話鋒一轉,他笑意盈盈地掃視全場,目光在站得筆直的“德雷克”身上稍稍停留。
“按照規定,我需要帶二位臨時騎士隨行願意去的人,立刻發放十個金輪,還請大家酌情申請。”
“人數不夠也沒有關係,至少有一人就夠了,我們需要公允的見證者。不用擔心安全問題,我將親自隨行。營地的安全,會由我的兩位副團長負責。”
身為在場唯一還能直立行走的人,諾爾朝尤金點點頭。
他跨過滿地七歪八扭的戰友,靜靜站在尤金身側。趁尤金不注意,諾爾不無遺憾地瞧了眼熱騰騰的薄荷茶。
忒斯特又像毛皮大氅一樣搭在了諾爾身上晚上我做點熱巧克力,咱們一起喝。
諾爾表情淡漠,思維歡脫好
肖恩看著姿態輕鬆的諾爾,他也掙紮著站起身,瘸子一樣蹣跚到尤金身前“請允許我為女神盡一份力。”
“女神將嘉獎您的忠誠。”尤金拍了拍他的肩膀,回複術的光輝一閃而過,“還有沒有誌願者”
哪怕看到有回複術治療,在場的臨時騎士們依舊猶豫。
此刻,諾爾特別理解他們的心情,這不完全是身體狀況的問題
就像連續加班二四周,大家精神都到了極限。好不容易假日近在眼前,領導臨時告知自願加班。
哪怕有加班費,也未必人人答應。
果然,許久,隻有達墨裏掙紮著走過來或者用“蹦過來”更妥當他捂著屁股,麵容扭曲“請帶上我嘶”
尤金失笑,他拍了拍達墨裏的肩,特地加強了治療效果。達墨裏長舒一口氣,站立姿勢都像樣不少。
“咱們之前就熟了,剛好有個照應。”達墨裏心情頗好地表示。
諾爾懷疑這隻是一半原因,另一半則是那十枚閃閃發光的金輪加班費。想到組裏那些養家還房貸的同事,他看向達墨裏的眼裏多了幾分悲憫。
諾爾身邊,尤金收回觀察的視線,笑容又真
誠幾分。
十幾分鍾過去,達墨裏的心情好不起來了。
布裏克山峰腳下有些冷,姑且還在“秋寒”的範疇。等上了山,氣溫直接朝冰封寒冬的層次下降。加上氧氣不足,人像雪沫一樣又幹又鬆,冷得自內而外。
調查騎士很體貼,但他們沒有體貼到專門為這二個“臨時工”變出暖風和氧氣大家腳下都是冰雪,融化反而會更危險。
諾爾像其他騎士一樣,腰間係著繩子,在峭壁上快速向上攀登,速度完全不輸正經調查騎士。
在這一行人裏,隻有他“德雷克”目光堅定地看向前方,一次都沒有回頭。
倒不是辦公室戰士突然身體協調,而是在眾人看不見的角落,總會有一隻黑乎乎的肉球爪子從陰影裏探出,讓諾爾有地方落腳。
堅定的目光也並非造物主氣場諾爾十分確定,隻要他敢朝下看一眼,絕對會瞬間嚇得腳軟並呲溜呲溜滑下山。
親愛的,你的協調性太差了,關節也有點僵硬。
諾爾前方二四米外,忒斯特雪鷹似的輕鬆棲在石尖,一點兒積雪都沒弄掉。
在我之前的世界,這種活動叫做極限運動,極限運動諾爾強調,我連樓梯都沒爬過這麽久
沒想到你還會害怕高處。教皇忒斯特先生毫無保留地嘲笑著他的神。
我平時不怕。
越靠近山頂,寒風越凜冽,諾爾思維都有點變調,該死,有尤金在,我沒法放開使用魔法這裏連個護欄都沒有,而且你也不在我
忒斯特頗為得意地揚起眉毛不在你什麽
諾爾吐出一大片白霧,不理他了。忒斯特輕輕跳下山崖,在諾爾身邊停下,手捋了捋諾爾的背忒斯特麵前,沾滿冰雪的濕滑山石好像變成了客廳地板。
別怕,我在你身邊呢。他笑嘻嘻地說。
風勢太強,諾爾調整了下姿勢,後背碰到了什麽。那觸感分明是一層輕而韌的網,風雪之中,它悄悄托住他的脊背。
瘋修士的金線。
諾爾閉上眼睛,又朝上邁了一步。山石濕滑依舊,恐懼卻被寒風吹得一幹一淨。
另外兩位臨時騎士就沒這麽好運了。
達墨裏體格強健些,還能勉強前進。肖恩本就是魔法師一派,如今變成了毛毯裹著的繭,被一位調查騎士拖著朝上走。
他們到達山頂時,夕陽染紅了半邊天空,山附近的雲層也多了層金色。
可惜無人欣賞這壯美的景象。
除了趴地喘氣的達墨裏,意識模糊的肖恩,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不遠處的異常
一串懸浮在空中的灰黑城堡。
之所以說是“一串”,是因為那城堡猶如被誰粗暴地分屍,碎塊自上而下地墜落。偏偏這些碎塊藕斷絲連,由腐肉質感的黑紅筋絡連接,就這樣吊在半空中。
最上方,也就是最大的城堡殘骸中,窗口全部燃著燈火,
分明有人居住。雲霧在城堡下方翻滾不休,猶如灰白色的暴風海。
這就是傳聞中的“莊園”。
諾爾眯起眼。他十一萬分肯定,塞壬費舍就在其中某塊殘骸裏。
看下麵。忒斯特扯扯諾爾的手腕,他的聲音再度變得認真。
周圍全是雲海、黑石與積雪,大家首先注意到的都是城堡燈光。誰想朝下看去,景象更加駭人。
城堡正下方,橫亙著地獄入口般的狹長裂縫。
它深深藏在陰影之中,平行於布裏克山脈,兩端延向遠方,一眼估不出有多長。內部漆黑一片,也完全看不出有多深。
相比之下,空中城堡猶如這巨大裂口迸出的一點血珠。
諾爾垂著頭,著迷般望著那道裂穀。
它就像死人沒有完全閉合的眼,諾爾總覺得那裂縫深處,同樣有什麽在回望著他。
突然,一股異樣的冰寒滲入寒風。
諾爾不著痕跡地前進一步,把忒斯特護在身後。尤金當機立斷,長劍深深插入雪地。金光彌漫,在場十一人被半透明的金色半球牢牢罩住。
白夜來了,第二次。
這一回,諾爾看清了它的源頭。
那道裂穀深處,響起了厚重雜亂的、讓人毛骨悚然的轟響。仿佛萬千人的歎息、呻吟與嚎哭。陰影般的漆黑自裂穀深處上湧,場麵真的像極了血液鑽出傷口。
黑暗湧出,分流,爬過山脈,奔向四麵八方。莊園的城堡位置較高,在奔湧的白夜中安然無恙。
那些黑暗洶湧地衝過護罩周遭,興許是尤金的防護較強,這次沒再出現塞壬那時“萬手齊抓”的異狀。
十幾分鍾後,黑暗止息,傷口似的裂穀暫時“愈合”了。
巨響變得遙遠,湧出的黑暗消失在地平線彼方。那些黑暗將成為汙染各地的白夜,帶走無數生命,最終消散在風中。
天空之上,城堡光輝如常,仿佛這隻是日常中稀鬆平常的一刻。
您的設定中,大概沒有這座城堡,更沒有這道裂穀。忒斯特在心中輕歎,您不會做這麽讓人感到絕望的東西,我猜。
諾爾本能地伸出手,握緊了忒斯特近在咫尺的手。
這是離他最近的,唯一的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