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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坎多還在揉著自己的燭淚抽噎,諾爾輕輕磕了磕魔杖，讓青火的照耀範圍更大點。
    他空餘出來的那隻手,攥緊了忒斯特的手。廢墟邊緣，諾爾與忒斯特並肩而立，遙望著遠處的景象。
    天塌地陷後的末日，莫過於此。
    高聳的建築倒塌，琉璃瓦片碎在球狀機器上。岩層猶如兩排臼齒，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被粗暴嚼碎。
    等等,真的是兩個世界嗎
    裂穀下方的間隙不算大。諾爾的黑暗視覺也看不了太遠，他抿了抿因為緊張而幹裂的嘴唇，開啟了蝙蝠之眼。
    他看到地表物種的汙染殘骸，應該有些倒黴蛋不慎摔落至此,被汙染吞噬。
    他看到不屬於塔赫的怪異屍體。它們大多隻剩骸骨,倒在建築縫隙裏，身上穿著充滿科技感的套裝或是古代衣裙。
    他看到了保存相對完好的城堡與樓宇，它們摔在黯淡的未知殘骸之中。那巨大的殘骸仿佛要伸出肢體，將它們護在身下似的。
    最後,越過層層坍塌岩石與朽爛建築,諾爾看到了一隻眼睛。
    發現它的瞬間，他的瞳孔驟然放大，心髒結結實實漏跳一拍
    那是一隻圓溜溜的塑料眼睛，上麵布滿劃痕。
    它斷斷續續地閃著紅光,如同這荒謬廢墟中的一輪夕陽。那隻巨大的眼珠,屬於一隻更加巨大的玩具熊。
    這隻玩具熊的體積比藍鯨還大。它的身體朽壞,縫線崩開，上麵纏滿諾爾從未見過的爬藤植物。
    圓潤可愛的爬藤穿透了腐爛填充物，綻放出燦爛的花朵粉白色、粉藍色,那是糖果般的夢幻色彩。
    花朵在深邃的黑暗中靜靜搖動，精致得像個謊言。
    “三個。”諾爾緩緩半蹲在地，扒開滿地廢墟。
    三個世界曾在這裏破碎。
    他拾起一隻格外可愛的塑料茶杯，指尖微微顫抖。不久前，諾爾下意識將它與“未來風”的世界歸為了一類，可它並不是，它代表著又一次毀滅。
    眼前一樁樁，一件件，全是陌生事物。諾爾壓根不認識這些作品如果它們真的是作品的話。
    他理解了莊書航的執著。
    麵前的場景遠超常理，如同怪誕夢境，不可能自然產生。一個正常人，怎麽會把這裏認作“正常世界”呢
    莊書航出身互聯網大廠，本就對遊戲有所了解。他一旦知曉了塔赫有“玩家”存在，堅信這裏是遊戲也不奇怪。
    這是唯一的解釋，唯一能讓莊園幸存者們保存理性的解釋。
    否則，這個世界實在是
    “太恐怖了。”
    “太美妙了。”
    諾爾和忒斯特幾乎同時開了口。前者歎息，後者亢奮不已
    “看這個”
    忒斯特興奮地敲敲杯子，指尖彈出鑒定魔法。
    光團依次掠過幾種廢墟，散發出亮度不一的金色光暈
    ，“杯子最早，然後是那堆奇怪機器，最後才是那些紅牆和玻璃瓦片。具體年份我測不出，真可惜。”
    一隻手抓著諾爾，一隻手觸摸真相。這種感覺太過幸福，忒斯特決定把生氣的事情朝後放一放。
    他小心地躲過汙染，細細觀察一支精致的金屬筆“兩個宗教吵得不可開交，都說黑暗降臨大地，魔王毀滅了燦爛的文明。然後他們的神帶領人類複興塔赫巴拉巴拉，諸如此類的廢話。”
    “這燦爛的文明比我想得要刺激多啦。”
    “是啊。”
    文明類型都完全不同，有些燦爛過頭了，諾爾攥緊了手中的可愛杯子。
    問題來了，那些世界真的是“魔王”毀掉的麽
    永恒教會和生命神殿寫了一大堆屁話，諾爾可不打算再信他們一個字。魔王汙染確實在破壞周遭，但它們實在不像有自身意識。
    無論怎麽想，比起汙染本身，把汙染到處亂扔的人才更像凶手吧黑森林裏被千手夢魘圍攻的仇，諾爾還記得清清楚楚。
    “讚美您的獎勵，很棒的體驗。”
    忒斯特輕飄飄湊近，“那麽我們要先回去嗎，親愛的”
    “再等等。”諾爾搖搖頭。
    還不夠。
    莊書航說魔王汙染是“神的屍骸”，他不會無緣無故地下這樣的結論。
    蝙蝠之眼再次發動，諾爾沿著裂穀的方向一路望去。
    眼睛開始發痛的時候，諾爾找到了他的目標
    一塊不太明顯的缺失處。
    這裏有著一塊巨大的黑紅殘骸，看它表麵的痕跡和周圍的建築，這裏本應有一棟大型城堡。
    而在這塊殘骸四周，有著明顯的人為整理痕跡。
    “忒斯特。”
    “嗯哎呀”
    諾爾抱住忒斯特，收攏的翅膀再次張開。他帶著他的騎士跨越重重汙染，飛過支著尖銳鋼筋的危險地區，直奔“莊園”的前身。
    莊書航沒有讓他們失望。
    附近有些燒焦的骨頭，應該也是那些不小心墜落此地的怪物。它們大抵是莊書航能在穀底活下來的原因。
    逃離裂穀前，莊書航整理了殘骸內的文字記錄，還嚐試複原了部分機械。
    記錄雜七雜八，支離破碎。熒光屏幕在黑暗中跳動，熟悉的文字散發出陣陣寒氣。忒斯特和諾爾的腦袋擠在一起，一目十行地閱讀。
    “玩具熊”世界沒有留下任何記錄，暫不可考。
    “近未來”世界則有著兩類記錄。其中一類記錄了某位拯救世界的驚世天才，而另一類則是關於“天才死去，世界崩潰”的記載。
    天才的描寫無比誇張，說是“時代主角”也不為過。
    考慮到這是作品，說不定真的是主角，諾爾歎了口氣多麽標準的劇情設計。主角拯救世界，收獲完美的愛情與友情，度過萬人之上、波瀾壯闊的一生。
    可他的生命注定先於
    這個世界結束。
    天才逝去後，世界繁榮了一段時間，人們在地底發現了奇妙的能源它們黑中泛紅，大多呈固態，比石油還要好用。
    這種能源被開采後不久，世間爆發了奇異的瘟疫。幸存者們想盡辦法存活時，天空一角傾塌而下。
    那東西隕石般砸上地麵，整個世界為之震顫。
    目睹它的人全部死去，地殼錯位、氣候紊亂，整顆星球好像發了瘋。不久後，人們在那場墜落地的邊緣，撿到了熟悉的黑紅色碎塊。
    我們的神墜落了。這是幸存者們留下的最後記錄，用的是源自地星的e文。
    “古代風”世界的記錄都存在於紙張上，腐朽和黴變使得它們難以閱讀。
    與“近未來”世界不同的是，它的記載裏沒有特定主角，隻是多了許多這樣那樣的“天條”、“天命”與“日常任務”。
    諾爾不認得這個作品，但他實在眼熟這個框架這百分百是個日常向的生活經營遊戲。
    它的記錄，同樣止於黑紅色“肉煤”的開采。在那之後不久，瘟疫四起，一場莫名其妙的巨大地動引來火山與海嘯。
    地下真龍已逝，四海皆焦土。這個文明直接用了c國古文字。
    “汙染失控，神死掉，文明毀滅，死去的神成為新的汙染。”
    忒斯特隨手扔下文獻，隨口感慨，“然後下個文明接觸汙染，繼續完蛋這鬼地方還真是多災多難。”
    雖然聽他的語氣，瘋修士完全不覺得這事兒哪裏遺憾。
    “這麽算的話，魔王汙染確實算是神的屍骸。”
    諾爾緩緩低下頭，看著腳下的黑紅殘骸。
    殘骸表麵凝結水滴，淌下慢悠悠流動的黑色汙染，如同腐肉滲出的汁液。
    它們墜入附近泥土，把土壤也變成了濃鬱的黑紅。它們混入空氣，蕩起帶著淡淡腐臭的濁霧。
    諾爾見過這些，它們在莊園中隨處可見。
    這就是莊書航所追求的目標，他想要努力把汙染帶到地表，毀滅當前的世界然後迎來他所堅信的“遊戲結局”。
    諾爾擦去那些亂竄的汙染，細細觀察它們的來源那堆風幹爛肉似的殘骸。
    忒斯特則哼著歌翻看剩下的記錄，哼到一半，他的嗓子好像突然卡住，沒了動靜。
    “塔赫的神真是永恒之子和生命女神嗎，會不會太多了點”
    忒斯特扭過頭，目光複雜地看向諾爾，“看之前的記錄，那些完蛋的世界都隻認一個神。”
    諾爾突然理解了忒斯特的暗示。
    這些消逝的文明都是“作品”，作品總會有創作者。三個世界長眠於此，它們的創作者又去了哪裏
    作為第四個世界的創造者，諾爾背後滾過一陣寒意。
    為什麽這些“地星的作品”會在這裏變成真實
    為什麽它們一次次被毀滅
    還有那些
    黑紅的殘骸
    他們觸摸到了一部分真相，而這部分真相遠超諾爾之前的所有預想。
    諾爾閉上雙眼，約莫五分鍾後，他的呼吸才再次平緩。
    他好像消沉不起來。
    諾爾的神經活像被什麽麻痹了，沒勁兒傷春悲秋，隻有錘爛那些問號的衝動。
    也許是因為有一個熱烘烘的忒斯特正在他身邊走來走去，動輒扒拉下形狀有趣的文明遺物。
    他答應這家夥一起找真相，可不能再次食言。
    “忒斯特，我要做件有點危險的事情。”諾爾說，“我需要你的幫忙。”
    忒斯特收回研究遺跡的爪子，笑容徹底消失“又有危險”
    “死不了。要是情況不對，你就把我的頭摘下來，用力淨化。”諾爾拍拍腦袋，“先跟你打個招呼。”
    “這還差不多。”
    忒斯特鼻子裏噴了口氣，“要是真出了事，十分鍾後你再恢複身體作為交易，我想近距離觀察你的頭十分鍾。”
    “成交。”諾爾認真答應。
    他拿起那個古舊的塑料杯，就地刮下一片黑紅遺骸，語氣誠懇，“幫我把這個弄得可以入口吧。”
    忒斯特“”
    忒斯特“我愛死了你腦袋不對勁的時刻，親愛的。”
    “之前我吃的那些，全是二次汙染的產物。總得驗證下本源。”諾爾說，“我也喜歡你什麽都敢做的勇氣，來吧。”
    先前諾爾從不會這樣回應。
    忒斯特冷不丁被“喜歡”砸了下，懵了半秒，才記起來點火。
    坎多的光照下，忒斯特支起篝火，掏出大量奶油與香料。切碎的遺骸混上牛奶、奶油與各種氣味濃鬱的香草，與大量砂糖一起熬煮成淡灰色。
    漿液被忒斯特用魔法急凍，又用“背叛者”切削成細末、灑上果醬，整個過程快得驚人。
    他將它盛在了那個粉紅色可愛杯子裏。
    “給。”忒斯特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不太適合這個季節，但要壓住異味，這樣最合適。”
    諾爾點點頭，雙手接過那杯淡灰色刨冰“謝謝。”
    他食用過汙染怪物，問題不大。不久前被純粹汙染襲擊，也能以失落的遺願壓製。
    現在隻是吃下一點汙染來源，影響還在可控範圍。
    諾爾挖了小小一勺，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非常淺淡的血腥味，被濃厚的香甜味道壓過。汙染本身的冰寒與真正的冰品混合，反而嚐不出異樣。
    下一秒，兩道聲音同時出現。
    救救我我想回家救救我爸爸媽媽帶我走
    失落的遺願發動，源自汙染的囈語瘋狂往諾爾腦子裏鑽。
    另一道聲音，則讓諾爾口中發苦。
    那是墜亡者成功發動的聲音。也就是說，“魔王汙染”確實是某種遺骸。
    腐敗偽神脆弱的造物，粗陋的法則，他們的世界無法存活。該技能沒有任何效果，該技能沒有任何價值，該技能無法被使用。
    發現本源相近技能，是否對“失落的遺願”、“腐敗偽神”進行技能合並
    注意合並可生成新技能，新技能將保留技能本源，新技能將將將將為您帶來極度危險的知識，請謹慎選擇。
    奇怪的卡頓再次出現。
    “是。”
    諾爾再次看向沉眠在黑暗中的遍地殘骸，那些絕望的囈語還在他耳邊環繞。
    本源解析中意誌傳達中
    技能合並完成
    在那一瞬，源源不斷的囈語霎時停止，隻剩無邊寂靜。
    新生成的技能靜靜地躺在技能欄裏，它的說明意外簡單
    致我的同胞請殺死我。
    這不是技能。
    這是一個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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