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章 英雄與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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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手夏普在暗影中潛行。
    還在地星時,夏普擅長體操。她機緣巧合地獲得了“血舞者”的稀有轉職,自此變成了玩家中頂級的暗殺者,最擅長的就是無息潛行。
    身為多蘿西女士的得力幹部之一,這次調查亡靈龍由夏普負責,今晚剛好輪到她來夜班調查。
    說實話,她有些困惑。亡靈龍泰利斯塔姆比她想象的要老實許多,哪怕以它的層次不用害怕陽光,它也隻會靜靜地停在一處山坡上,眺望遠處的風景。
    任務要求她們除去亡靈龍,給這片土地帶來安寧。可就夏普看來,這片土地已經足夠安寧了附近甚至沒有人類,隻有些亂跑的小動物。
    不知道為什麽,亡靈龍特地收斂了氣息。小鳥敢停在它美麗的龍角上,它看上去也不是很在意。
    這段時間,夏普連一次戰鬥都沒有目擊到。
    太奇怪了,她心想。通常來說,明確要誅殺目標通常窮凶極惡,一看就不是好東西。而這樣平和的任務,往往都會有隱情或者分支這條龍太安靜了,安靜到她有些不忍下手。
    它明明沒有打攪到任何生靈。
    就在這時,一股淡淡的寒意滲入夜色。夏普麵前,係統的彈窗突然彈了出來。
    “地獄模式”夏普差點喊出聲來。
    鎖地圖、重量級死亡懲罰。夏普遍體生寒,忍不住又看向那條安靜的亡靈龍。這個任務的違和感變得更強了這條龍簡直像被係統針對了。
    夏普的冷汗瞬間濕透後背,原本遊刃有餘的潛行,現在也顯得讓人心慌。這次任務實在邪門。她們不能懈怠、不能失誤,得盡快消滅目標,離開這裏。
    亡靈龍一無所知地趴著,眼洞裏的青火無聲燃燒。
    它的身周,幾團小小的鬼火輕輕搖曳。亮青色的光輝照耀著骸骨,骨骼在月光下泛出珍珠般的柔光,畫麵幾乎稱得上美麗。
    突然,它朝某個方向抬起了頭。
    同一時間,夏普感受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像冰過的刀刃挨上咽喉。她又往陰影裏躲了躲,看向氣息的來源。
    那短短的一瞬,她似乎懂了任務難度提高的原因
    月色下走來了一隻怪物。
    誠然,她們絕大部分任務的目標都是怪物,但“遊戲怪物”和“真正的怪物”,絕對不是一種東西。哪怕按照遊戲怪物的標準衡量,能有這副模樣的,也絕對不是好對付的家夥。
    它看起來僅有大概的人形。
    這東西身材細瘦,像個穿著古怪長袍的人。它長長的黑發拖在地上,頭頂長著扭曲如內髒的硬質角。
    它身上的袍子猶如血肉製成,薄薄的,布滿毛細血管。它呈現出怪異的青紅色,濕潤的色澤像極了新鮮內髒。
    “袍子”上布滿皺褶與縫隙,純黑的眼狀結構順著紋理點綴其中。如同儀式用繁複禮袍,它完全蓋住了怪物的身軀與肢體,末端在土地上拖出兩三米
    。
    夏普剛想要細看,怪物附近翻起幻影似的霧氣。它的輪廓虛幻地搖曳著,讓她瞧不清細節。
    她隻能大概看到,本該是臉的位置,隻有一片空虛無光的漆黑。兩條類似於手臂的玩意兒從袍子裏探出,試圖遮住空無一物的臉龐。
    那些手臂同樣黑得像虛無,讓人很難理解這種遮擋行為的意義。
    但她看得清怪物身後的東西。
    那是翅膀嗎她不知道。
    它們看起來細密閃爍,像是玻璃被洞穿後的放射狀裂痕那些裂痕收束於怪物的脊背,像是六扇怪異的翅膀。它們隨著它的動作而流動變形,裂痕閃爍著不祥的幽光。
    簡直像世界本身的破碎痕跡,夏普鬼使神差地想道。
    明明相隔很遠,一聲聲囈語越過她的耳朵,直接鑽入了她的腦髓,仿佛那些字句具有某種腐蝕性。
    不能被看到不要看不能被看到不要看
    不看不看不看不看
    亡靈龍靜靜地注視著它,緩緩垂下頭去,像是臣服,或是憐憫
    空氣中的怪異氣氛越發濃厚,並非敵意或殺意,那隻是純粹且異常的壓迫感。作為食物鏈頂端的人類,夏普突然理解了弱小者遇到天敵的感受。
    明明那東西還在幾百米外,她就有種要被山崩壓碎的窒息。
    她頭皮發麻,四肢冷得像不存在,心髒快把肋骨捶碎了。身為一個以優雅見長的暗殺者,夏普頭一回連滾帶爬地逃離了現場。
    太糟了,她想。
    麵對亡靈龍,她都能下意識考慮一下戰術和對策。但麵對那東西,她隻想逃跑,再逃得遠一點。
    這個任務真的能做嗎
    大家還能活著離開這裏嗎
    發現被困在遊戲的那一天,她都沒有此刻這樣絕望。
    她的身後,那隻怪物停在了亡靈龍的麵前。它仍然捂著臉,頭顱低低垂著,像是一尊雕塑。
    快到營地的時候,夏普終於忍受不住,放任自己喘起粗氣。她扶著膝蓋,心跳快到耳膜咚咚作響。
    “您還好嗎”一個疏離卻不失禮貌的聲音響起。
    那聲音出現得毫無征兆,夏普嚇得差點拔出匕首。看清麵前人後,她才鬆了口氣。
    這回出現的不是怪物,而是個淡金色半長發,金色眼瞳的青年。
    此人衣著樸素,腰間佩有同樣普通的長劍。要不是那張臉過分出色,這人就像個隨處可見的流浪劍士。
    而且還沒穿鞋。
    “我沒事。”夏普擦擦臉上的冷汗,“請問您是”
    正常人可不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種地點。
    那人停頓半秒“你可以叫我德雷克。”
    “德雷克”夏普提高聲音,“那個討伐古老魔王的德雷克”
    “可以這麽說。”
    那俊美的青年
    說道,“我在附近調查亡靈龍的事情,這裏氣息不對,您還是不要久留為好。”
    啊,就該這樣。夏普肩膀終於鬆下來,狠狠吐了口氣。
    突然調整副本難度這種事,肯定事出有因。
    原來如此,傳說中的“主線人物”出現了,一切肯定是主線重要劇情的一部分。那個令人心底發寒的怪物,肯定也不是給他們打的英雄德雷克會協助玩家,這才是正常的遊戲套路。
    不過她還是保有足夠的警惕“您的鞋子”
    “鞋底磨破了,這樣行動比較方便。”德雷克不假思索地說,“既然您沒事,我先”
    “您可以跟我走。”
    得讓多蘿西女士確認他的身份,夏普心想,“您的情況看起來也不太好,我們可以分享熱湯、軟麵包和一雙新鞋。”
    自稱德雷克的青年“謝謝,我會照價支付。”
    他倒是很爽快。
    夏普握緊匕首的握柄“不客氣。”
    任務突然變更,多蘿西自然沒睡。她的帳篷燈火通明,桌前擺滿了橫七豎八的羊皮紙卷。看到“德雷克”的那一刻,她愣了好幾秒。
    她自然知道這號人物的存在,包括臉孔。熱灰在布裏克山脈見過德雷克本人,他第一時間就分享了相關情報。
    “多蘿西女士。”德雷克冷淡地行了個禮。
    “你知道我。”
    德雷克“布裏克山脈那次,霍塔什先生是由各位接應的。”
    按照霍塔什,也就是熱灰的說法,德雷克本應是個更獨狼的人。他這麽輕易就跟著自己的人回來,難道
    “您遇見困難了嗎,德雷克先生”多蘿西嗓音柔和,“我猜是您的同伴”
    德雷克很坦誠“還有一位女士和一位先生,姑且算我的雇傭者。我給他們留了標記,他們稍後會到這片土地被封閉了,我們的物資不夠。”
    “如果您能物資與情報,我可以金輪,或者我的劍。”
    多蘿西嗯了聲“不用這樣客氣,就算是普通的旅人,我們也會幫忙的。您盡管先住在這裏。”
    雖說見過“德雷克”的人不多,多蘿西還是留了個心眼。如果是真正的德雷克,正好賣個人情;萬一是別有用心的假冒者,她可以放眼皮底下看著。
    “不瞞您說,封閉來得突然,我們的人也很混亂。”多蘿西輕巧地帶過話題,“等我們這邊調查好了,會與您說明情況的。”
    德雷克垂下目光,很幹脆地點點頭。
    和傳說中的一樣寡言,多蘿西心想,天知道她多希望他是真貨。
    進帳篷的第一時間,德雷克忒斯特原地扔了個幻術,緊接著啟動了“仲夏夜之夢”。至於稍後會趕來的佩因特和琳恩應該死不了,他們會看著辦。
    他直奔多蘿西的帳篷,幽魂一樣越過那些布簾,硬是沒有製造出半點晃動。隔音法陣對於如今的他來說也不成問題,隻需要凝集一點魔王汙染,
    給看不見的“魔法隔音罩”戳個洞就好。
    多蘿西的桌上燃著明亮的魔法燈,帳篷中心猶如白晝,邊緣的影子卻昏暗依舊。忒斯特獨身一人倚著帳篷邊緣的支住,陰影琥珀般包裹著他。
    他聽她們討論“德雷克”是否可信,討論任務出現的變化,討論死亡帶來的嚴苛懲罰。他聽得漫不經心,那些語句的存在感還不如帳篷中的晚風。
    他聽她們討論平靜依舊的亡靈龍,以及亡靈龍身邊出現的怪物。
    下個瞬間,忒斯特的身影融化在陰影裏。多蘿西與她的同伴仍在認真討論,絲毫沒注意到帳篷裏空蕩蕩的一角。
    月色之下,忒斯特看到了諾爾。
    他麵目全非的神明站在亡靈龍麵前,像是一具靜悄悄的屍體。忒斯特在夜色中仔細分辨,發現諾爾有一隻手按在亡靈龍的頭骨之上。
    溫柔平和的波動緩緩滲出,他在安撫它。
    到了這個地步,諾爾仍然記得避免一場戰爭。
    忒斯特注視著那扭曲的身形。
    那隻“怪物”詭譎而美麗,像是龍巫妖變化時那異常的一瞬,又像是蛻變到一半的蝴蝶。那不是屬於此世的生物,也不是該屬於此世的力量。
    諾爾大抵剩了些理智,他顧忌著天上的四輪月亮,拚命藏起了自己的氣息。除非捱近,否則很難感受到他的存在可一旦靠近,一旦細細觀察,那股扭曲的存在感又讓人內髒翻騰不止。
    這還是諾爾刻意壓抑後的結果,如果他真的放開一切,又會變成什麽呢
    每當忒斯特以為,諾爾身上的謎團要到此為止時,諾爾總會給出新的謎題。多麽令人激動啊,他本該開心的,比打敗古老魔王那一夜還開心。
    然而忒斯特高興不起來。
    諾爾。他的呼喚仍像是落進枯井的一滴雨。
    “諾爾。”忒斯特又改用聲音呼喊,可是諾爾一動不動。他們相隔不過十幾步,諾爾本該能聽到的。
    那張麵孔上隻有空蕩蕩的黑暗,沒有他所習慣的笑容。
    忒斯特忍不住走近了些。
    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麽是不是不該貿然調查那個封印哪怕是從不質疑自己的瘋修士,這一秒也有些混亂。
    “我還以為,我們已經夠強了。”
    片刻的沉默後,忒斯特近乎自嘲的開口,“之前我狩獵教會高層,就能弄出個名號。現在的我能壓製蘇拜耳博特,放在之前,我連做夢都不會夢到這麽離譜的事情。”
    “可是偽神歸根結底還是神你變成這個樣子,我卻連個頭緒都沒有。”
    諾爾沉默不語。
    “你給我講過很多故事。”
    忒斯特繼續,“你說冒險故事總該有個好結局,這可不算什麽好結局,甚至算不上結局。它非常危險、完全未知、難以探查,這樣的冒險毫無樂趣可言我應該立刻離開的。”
    麵前是個極端危險的死局。
    他們被盜星索
    玩弄於鼓掌,自己應該立刻離開,離得遠遠的。現在給出性命已經沒有意義了,哪怕他現在退出,也不算打破他們之間的交易。
    而且就他對諾爾的了解,諾爾不會為此責怪他。
    忒斯特又往前走了一步。
    不知道為什麽,他隻是想待在這裏。
    一步又一步,赤著的雙腳踩過草地。忒斯特站在了諾爾麵前,那股要命的壓迫感撲麵而來,像是要把他的血肉從皮膚裏擠出去。
    忒斯特抓起諾爾手如果那還能稱之為“手”的話輕輕吻了一下。背叛序曲熟悉的加成再次浸入他的皮肉,他們再次站到了一起。
    “好吧,關於我們的交易,我要加碼。”
    忒斯特抓著那隻煙霧般沒有實感的扭曲肢體,“我給你忠誠,你給我回應。如何這可是打過折的我才發現,我已經把忠誠給你了,又不知道該怎麽取回來。”
    “多好的交易,錯過這次可就沒有下次了。”
    性命是一枚金輪,完整閃亮。給出去,收回來,或者抵押在心髒附近,很好理解的籌碼。
    可是忠誠像根係,它不知道什麽時候紮根他的血肉,讓他做不到離開。忒斯特不知道如何將它根除,正如他不知道怎樣理解這個現況。
    裂痕似的“翅膀”割裂夜空,那張臉依舊空無一物。哪怕被關在不朽教堂的地牢,忒斯特都沒有過這樣糟糕的無力感。
    “看來我加碼加得不夠,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
    忒斯特語調輕鬆,就像這隻是又一次夜間閑聊,“你都沒有問過我,我當初為什麽選擇騎士,我準備了好久答案呢。”
    “你該不會以為是皮爾那小子的影響吧我還沒那麽在乎他哦,也和我哥的期望關係不大,我很少聽他的話。”
    “隻是因為我家的珠寶店,最後一位顧客是個騎士。定職業的時候我想起這件事,隨手就選了。怎麽樣,是不是很意外”
    諾爾沉默不語。
    “是挺無聊的,我就知道。”
    忒斯特說,“我不確定我能不能給出更多模棱兩可的東西不能當條件,那對你不公平。”
    諾爾身邊,亡靈龍泰利斯塔姆也靜靜注視著他。
    了不得的諷刺,忒斯特想。這條傻乎乎的龍全身心地撲向死去的友人,他還以為自己更聰明呢。他把自己切成一塊一塊,一點點換成籌碼,隻求能夠隨時抽身。
    意識到的時候,他整個人幾乎整個人已經在諾爾身邊了。
    “算了,就這樣。”忒斯特思索良久,狼狽得像翻遍所有褲縫找零錢,“我隻能出這麽多,就換一個回應,這可是大出血”
    諾爾突然動了。
    動作緩慢,關節滯澀。怪物上身前傾,伸展手臂,又慢慢合攏。
    一個擁抱。
    忒斯特沉默下來,這回換他僵在原地。
    許久,他回抱麵前的怪物。那黑發觸感如同黏液,它們順著他的指縫溜下,很難抓牢。怪物的皮肉同樣冰冷,就像一具真正的屍體。
    “太涼了,這個不算。”他低聲抱怨。
    好
    一個聲音傳入他的腦髓。
    不算我記得
    “親愛的,這麽重要的時刻,你就沒別的好說嗎”
    不
    “不”
    不要難過忒斯特
    忒斯特
    它摩挲著他的頭發,一遍遍呼喚。
    還沒結束
    忒斯特咕噥幾聲,他頂著要命的壓迫感,還是扯了扯幾縷“黑發”。
    “真想結束,我何必做這麽一大筆交易。”他嘖了一聲,“諾爾大人,你還在我這賒著不少賬呢。”
    “這麽差勁的冒險故事,我會改得像樣點。”
    忒斯特說,“既然你不方便,由我來扮演英雄吧下不為例。”
    說罷,忒斯特收緊了手臂。
    一個很好的擁抱,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