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觀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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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最後又表示,他們叔侄正在幹1件放長線釣大魚的工作,等這大魚上鉤之後,1聲號令,省城會4門大開,讓解放區軍民排著大隊開進來。
    尤林壓抑著內心的激憤,離開了高自萍的家。回去的路上,銀木蘭幾次試探著問他對高自萍的印象如何?尤林隻淡淡地說:“我同他談的不多,印象不深刻。你看他這個人怎麽樣?”
    “我們雖然不斷見麵,交換思想也不多。”
    尤林見銀環談話很謹慎,便沒再往下問。
    雪後的冬天,空氣變成寒流,冷得鑽心刺骨。踏上半尺厚的積雪,發出咯吱咯歧有節奏的聲響,銀木蘭同尤林沉默著走向萬家樓。
    到萬家樓東口,銀木蘭還要伴送他回西城去,尤林再也不肯。正爭論間,1輛3輪從黑暗角落裏蹬出來。為了不使銀木蘭伴送,沒問價錢,他就上了車。
    3輪走了幾十步,尤林回過頭來,看到白皚皚的雪地上,銀木蘭翹立著她那穿的很單薄的影子。他往後招手。
    “雪地裏太冷,快回去吧!”
    “我不冷,叫3輪拉體育場,給他3角錢。”
    尤林還沒答話,拉車的卻先氣憤了:“我拉到家門口,1分錢也不要。”
    這個耳熟的聲音倒把坐車人嚇1跳,仔細1瞧原來3輪工人正是韓燕來,他特地前來接他,早在外麵等了很長時間。這時,尤林立刻從胸中衝來1股暖流抵禦了雪夜冷風的襲擊,衝散了從高宅帶來的鬱悶,他感到他是被同誌們捍衛著的。銀木蘭,韓燕來就是可靠的力量。把他們的力量擰成1起,可以向敵人衝殺作戰。此時此刻,他再也不願意斯文地坐在車上,坐車不但是很大的束縛,也是對同誌的不尊重,他叫燕來煞住車,他要下地走。
    “別出聲,不坐車哪行,前麵要到女2中了。”韓燕來的聲音雖低,聽來叫人毛孔發作。
    女2中有什麽可怕的?尤林想起事變前這座叫人憧憬的校舍,兩排常青柏樹的盡頭,排頭似的蹲著兩棵傘形洋槐樹,槐樹簇擁著開敞的朱紅大門,迎麵是噴水池,周圍栽滿各種鮮花。
    1群群比鮮花還嬌豔的姑娘們,經常在這裏出出進進。從校門外路過,可以看到巍峨陡立的假山和假山兩側的成蔭綠樹。透過綠樹茂林隱約瞧見宮殿式的建築······
    尤林腦海裏正在搜尋記憶的時候,乘車已到學校的牆垣。原來的絳色圍牆,已變成鉛灰色。牆頭上掛了3道通著電流的蒺藜鐵絲網。門外傘狀洋槐已沒影了,代替它們的是兩座碉堡。朱紅大門不見了,鐵柵欄擋住門口。
    透過柵欄,有兩個戴鋼盔的日本兵,他們機械地不停地倒替著位置,從微黃的電燈光下看去,活象1對幽靈舞蹈。
    幽靈背後,看不清什麽,隻是1片可怕的黑暗。
    尤林看了這些慘景,咬緊牙齒,我們自己的國土,美麗的城池,被野獸們糟蹋到什麽地步啊!走過女2中,韓燕來扭過頭來小聲說:“剛才那個地方住的是日本憲兵隊,老百姓叫它閻王殿。很多好人,隻見抓進去,不見放出來,夜深時,沒人敢從這兒走!”
    “那是戒嚴了?”
    “就是不戒嚴,誰忍心聽那受刑不過的嚎叫呢!”
    “原來這樣,那你蹬快點,咱們回家吧”
    小燕兒撩開門簾,對著院中的積雪說:“這老下雪就忙忙亂亂地整天下個不停。現在停了,又不聲不響地也不告訴人。”
    西屋周伯伯說:“小燕兒,你嘟囔個哈?”
    “雪停啦!周伯伯。”
    你掃出條路來,別叫你尤叔叔回來深1腳淺1腳的。”
    “俺們的屋子還沒拾掇好呢!”
    “那忙什麽,先掃雪,嗯,從大門掃到北屋。問問苗先生吃過晚飯沒有,他願不願意殺1盤棋?”
    小燕兒胳肢窩裏掖著掃帚,踩著沒鞋幫的厚雪,走出大門,到她早晨站過的那棵柳樹下,放眼向東北方向了望。
    停雪後的晚上,房屋披上潔白素裝,柳樹變成臃腫銀條,城牆象條白脊背的巨蛇,伸向遠遠的灰蒙蒙的暮色煙靄裏。遠望紅關帝廟1帶,是1片看也看不清的青悠悠的建築。近處,西下窪坎坷不平的地麵,被雪填平補齊,變成白茫茫的1片平地。
    小燕兒1天來心情愉快,見到這些景色,更加興奮,見了什麽都想跟著說說話。她覺得4周的1切都像有了生命,而凡有生命的東西都向她微笑點頭。猛地1抬頭,發現廣場邊沿影子晃動,很像是尤林叔叔同哥哥回來了。
    她等著和他們招呼,甚至想躲在樹後嚇唬他們1下。可是左等右等,他們始終遲遲不前,她再仔細看時,哪裏有叔叔哥哥,原是1堵牆。
    “真是掃興,哪有小孩眼花的?”
    她等到嘴唇哆嗦發抖的時候,才走回家來。虛掩住門,開始掃雪。
    雪厚盈尺,1掃帚下去1個窠,用力連掃兒下,才露出那黧黑的冰凍地皮。她十分喜愛雪的潔淨,細心地不讓隆起的雪堆濺上1點黑土星。就這樣,等掃到苗先生門口時,渾身都冒汗了。
    小燕兒挺直腰身呼了1口長氣,清冷新鮮的空氣使始精神格外振奮起來。她瞥了北屋1眼,北屋燈光下,周伯伯同苗先生正在殺棋。
    周伯伯是紅臉,濃眉,大眼,寬嘴岔。苗先生,發灰白,臉蠟黃,細眼瘦臉尖嘴頭。兩人同庚,都是屬虎的,滿5十歲了。
    周伯伯象隻粗獷碩大的老虎,苗先生象條短小玲瓏的蠍虎。周伯伯雙手有力地捺住桌角,胸脯前靠,洪亮的嗓子喊著:“快走!走啊!”
    苗先生離桌子半尺坐著,腦袋左右搖晃,不管對方怎樣催,他絲毫不著急,慢條斯理地說:“慢著,別心急,綿羊遲早會趕到山裏的。”
    周伯伯專心下棋,似乎他這1輩子所關心的就是這盤棋了。小燕在窗外越看越生氣,推門進去,狠歹歹地站在他身旁,周伯伯根本沒注意她走進來。她站了分把鍾,再也忍不住了。
    “周伯伯,你的棋走得怪自在呢!”
    對方“嗯”1聲,眼晴沒有離開棋盤。
    “尤林叔叔的事,到底咋辦?跟苗先生說說嘛。”
    “你這孩子,真嘮叨,大雪天,聯保所還有辦公的?先住下就是。拱卒!”
    苗先生提1步車,威脅住周伯伯兩個過河不靠攏的卒子。他鬆了口氣,尖嘴頭吮住1支“飛馬牌”的紙煙,欣賞著對方的困難處境。
    移時,回過頭來說:“小燕兒,你家客人下火車丟了證明書嗎?這不礙事兒,戶籍科裏咱們有朋友,托他補1個就是。”看到對方為自己兩個卒子的命運擔心,他越發高興,“沒關係我最喜歡念書人,沒地方的話,就住到5號房間。”
    5號房間緊挨著周伯伯的屋,是個小跨間,不久之前為1個打鼓兒的單身漢所住。這間小屋空了兩個多月,這對作為2房東的苗先生來說,當然是1筆損失。
    聽到丈夫的話,苗太太從燈後麵伸出頭來說:“這房間可不能隨便租賃,說不定人家啥時候回來呢。”
    她的話明是扯謊,打鼓兒的早已退了戶口,肯定不再回來。她說這話的本意是覺得小燕家的來客既是識文斷字的人,這些人條理多,眼皮兒尖,說話刻薄,找個職業,十之89是混官麵。同這種人住同院,出門入戶都不方便。不過她也願意讓出這間空房,得點0錢花。
    小燕聽說苗先生同意楊叔叔搬進來,非常高興,想不到苗太太潑1瓢冷水。但她清楚苗家的生殺大權操在男的手裏,便先爭取主導方麵。
    “俺尤叔叔書理兒深,住在咱們院裏,苗先生滿肚子文章,就有地方施展了。”1會兒又用誇耀的口吻對女主人說,“苗太太呀!你可曉得俺尤叔叔的為人嗎?他可善良啦。跟這種人同院住,打著燈籠也難尋呀!”
    可惜的是小燕兒的話並沒引起多少反應,下棋的專心廝殺,苗太太針線活兒緊。小燕兒心中有事,裏走外轉,有時候像隻小公雞似的,挺直脖子,注意著外麵。
    韓燕來1敲門,她便飛也似的跑出去。尤林他們剛1進院,她1劃上門,就快步到北屋給下棋人報了個信。
    苗先生聽了,說請客人進北屋坐。
    周伯伯馬上拉開大嗓門:“尤老弟!苗先生請你北屋坐哩,來吧,這裏有開水喝!”
    韓燕來扯住尤林的袖口,說:“不去,別同這種人打交道。”
    尤林知道燕來指的是苗先生,覺得認識這個人有好處,沒好處也不能不周旋1番,不然怎能在這裏站腳存身呢。
    他拒絕了韓燕來的意見,1麵端詳窗戶上苗先生的影子,跟隨小燕兒進了北屋。沒等人介紹,他主動地問候了苗先生和他的金家。
    苗先生發覺來客談吐文雅,舉止大方,立刻產生了敬重之意,他停了棋,試著從炕上滑下來。
    尤林雙手攔住說道:“自家人,不要客氣,我也來看看棋。”
    說著在小燕兒搬來的長凳上打橫坐下。
    苗太太見客人橫炕坐下,趁人不注意,將身子慢慢地朝燈影裏移動,借丈夫的身體,遮住客人的視線。
    棋局重新開始了,兩個指揮員,兩種戰鬥風格。周伯伯大殺大砍,直出直入,專門對車。苗先生雖然對這種無禮的棋風很惱火,但當著客人,不願意暴露自己沒修養,偷偷地用鄙夷的神情橫掃了對手1眼,然後委屈地將自己的車收回去。
    壺水開了,小燕兒忙的象在自己家裏1樣,灌好茶壺,又去通火爐。火是4濺,火苗高竄,屋子裏溫度突然熱呼呼的,很有生氣。